第九回 百花亭撇李尋桃

作者:荻岸散人
詩曰:

冷暖酸甜一片心,個中別是有知音。
樽前聽曲千行落,花底窺郎半面深。
白壁豈容輕點染,明珠安肯亂浮沉?
拙鳩費盡爭巢力,都為鴛鴦下繡針。
放說蘇友白被張軌如催逼要做曲子,也因思想小姐,便借題遣興,信筆填詞。只見楮硯中筆墨淋漓,不消數(shù)刻工夫,早已做成一套時曲。遞與張軌如道:“草草應(yīng)教,吾兄休笑?!睆堒壢缃恿?,細細一看,只見上寫著:
〔步步嬌·詠紅梨花〕索影從來宜清夜,愛友溶溶月。誰知春太奢,卻將滿樹瓊姿,染成紅燁。休猜杏也與桃耶,斑斑疑是相思血。 〔沉醉東風(fēng)〕擬霜林嬌紅自別,著半片御溝流葉。儼絳雪幾枝斜,美人亭榭。忽裁成綃衣千迭,明霞淡些,凝脂艷些。恰可是杜鵑枝頭舌。
〔好姐姐〕多時云魂瘦撒,因何事汗透香頰?想甘心殉春,拼紅雨濺香雪。斷不許,癡蜂蝶作賤紅浪竊。
〔月上海棠〕痕拖痕拖纈,春工細剪春心裂。遍水邊林下,錦沓香車。掩朱簾醉臉微侵,燒銀燭新妝深射。銷魂者,定是憐才,嘔心相謝。 〔五供養(yǎng)〕紅哥絳姐,便叢叢深色,別樣豪奢。雨睛肥瘦靨紅白,主賓遞嗔嬌怨,洽似不怕東風(fēng)無藉。想人靜黃昏后,月光斜,恍疑是玉人悄立絳紗遮。
〔水紅花〕紅兒眉壓雪兒睫,換春蝶花神扭捏。豐姿元與冷相協(xié),為情竭嫣然脫卸。因甚當年貞守,今日忽鮮擷,想于歸繡裙揭也羅。
〔玉胞肚〕芳心芳心難滅,任如堆秾艷猶存淡潔。傷素心薄事鉛華,逗紅淚深思鎖穴。祗知淡不與濃接,不信東皇多轉(zhuǎn)折。
〔雙聲子〕改妝聊自悅,吊影忽悲咽。十二重門深深設(shè),是誰遣紅線紅綃來盜妾?
〔尾聲〕銜杯細究花枝節(jié),又添得詩人絕,真不負紅梨知己也。張軌如看完了,滿心歡喜,不住口的稱贊道:“兄真仙才,小弟敬服?!碧K友白道:“一時適興之詞,何足掛齒?!?
張軌如拿著看了又看,念了又念。蘇友白只道他細看其中滋味,不知他是要熟讀了,因說道:“游戲之作,只管看他怎的。兄原許步韻,何不賜教?”張軌如道:“小弟凡做詩文,必要苦吟思索,方能得就,不似兄這般敏捷,容小弟夜間睡不著和了請教吧?!彼鞂⑶逵挚戳艘槐?,就折一折,籠在袖中,又將些閑話與蘇友白講講。
不多時,忽一個童子走將來,說道:“老爺在夢草軒請張相公去說話。”張軌如道:“有客在這里怎么好?”蘇友白道:“既是東翁請兄,小弟別過吧?!彼煲o出。張軌如欲要放蘇友白去了,又恐怕一時間有甚難題目沒有救兵,只得留蘇友白道:“兄回去也無甚事,何在此寬坐一會兒?小弟略去見見主人,就來奉陪。況此間甚是幽靜,再無人來,兄盡可游覽?!碧K友白本來要訪尋消息,見張軌如留他,便止住道:“既這等說,兄請自便,小弟自在此閑要?!睆堒壢缯f一聲:“得罪了?!彼焱泳雇鶋舨蒈巵怼?
 
到了軒子上,白公接著,說道:“又有幾日不會先生,不覺鄙吝復(fù)生。今見紅梨盛開,敢屈先生臺駕賞玩片時?!睆堒壢绲溃骸巴砩杖者杜懔罾勺x書,也不知春色是這等爛漫了。蒙老先生垂愛,得觀芳菲,不勝厚幸!”白公道:“讀書人也不要十分用功,太急傷損精神,遇著花晨月夕,還要閑散散為妙?!彪S叫左右在紅梨花下擺開一個攢盒兒。同張軌如看花小飲。
飲了數(shù)杯,白公說道:“先生在館中讀書之暇一定多得佳句,幸賜教一二?!睆堒壢绲溃骸巴砩缘教陡驉刍▓@清幽,貪讀了幾句死書,一應(yīng)詩詞并不曾做得?!卑坠溃骸敖袢栈ㄏ聟s不可虛度?!睆堒壢缫姲坠f的話與傳來消息相近,料定是這個題目,又因袖中有物,膽便大了,遂說道:“老先生倘不嫌俚俗,晚生即當獻筆?!卑坠溃骸跋壬染谠娰x,這歌曲一定也是妙的了。前日因關(guān)中一個敝年家送了兩個歌童,音齒也還清亮,只是這些舊曲唱來未免厭聽。先生既有高興,就以此紅梨為題,倒請教一套時曲,叫歌童唱出,得時聆珠玉,豈不有趣。不知先生以為何如?”張軌如聽見,字字打到心窩,便欣然答應(yīng)道:“老先生臺命,焉敢有違!但恐巴人下里,不堪入鐘期之聽。”
白公大喜,隨叫左右取過紙筆,鋪在案上,又叫奉張相公一杯酒。張軌如吃干了,便昂昂然提起筆來竟寫。不期才寫得前面三四個,后面的卻忘記,想了半晌再想不起;只得推凈手,起身走到個僻靜花架背后,暗暗將袖中原稿拿出,又看了幾遍,便記在心,忙忙回到席上,寫完了送與白公看。白公細細看了,大加嘆賞道:“此曲用意深宛,吐辭香俊。先生自是翰苑之才,異日富貴當在老夫之上?!睆堒壢绲溃骸安菝┫率垦筛疑媳仍葡?,言之惶愧?!倍艘痪湟淮?,在花下痛飲不題。
且說紅玉小姐自從得了兩首和韻的《新柳詩》,因嫌他寫得俚俗,遂將錦箋自家精精致致并原唱重寫在一處,做一個錦囊盛了,便日夕吟詠不離。以為配得這等一個才子,可謂滿心滿愿;但聞此生有才無貌,未免是美中不足,因引時心下有幾分不快,每日沒精沒神,只是悶悶不語。這一日午妝罷,忽思量道:“前日嫣素說得此生十分丑陋,我想他既有才如此,縱然丑陋,必有一種清奇之處。今日嫣素幸不在面前,莫若私自去偷看此生端的如何。若果非佳偶,率性絕了一個念頭,省得只管牽腸掛肚。”主意定了,遂悄悄的開了西角門,轉(zhuǎn)到后園中來,忽聽得百花亭上有人咳嗽,便潛身躲在一花架屏風(fēng)后,定暗偷看。只見一個俊俏后生在亭子閑步。怎生模樣: 書生之態(tài),弱冠之年。神凝秋水,衣剪春煙。瓊姿皎皎,玉影翩翩。春情吐面,詩思壓肩。性耽色鬼,骨帶文顛。問誰得似,青蓮謫仙。

紅玉小姐看了,只認做張軌如,心下驚喜不定道:“這般一個風(fēng)流人物,如何嫣素說是丑陋?”哪曉得是蘇友白在書房中坐得無聊,故到亭子上閑步。小姐偷看了半晌,恐怕別人瞧見便依舊悄悄的走了回來。 只見嫣素迎著說道:“飯有了,小姐卻獨自一個哪里去來?我四下里尋小姐再尋不見。”小姐含怒不應(yīng)。嫣素又道:“小姐為何著惱?”小姐罵道:“你這個賤丫頭,我何等待你,你卻說謊哄我,幾乎誤了我的終身。”嫣素道:“小姐說得好笑,嫣素自幼服侍小姐,從不曉得說謊,幾時曾哄小姐?”小姐道:“既不哄我,你且說張郎如何丑陋?!辨趟匦Φ溃骸霸瓉硇〗銥榇肆R我。莫說是罵,小姐就是打死嫣素,也難昧心說出一個好字來。”小姐又罵道:“你這賤丫頭,還要嘴強,我已親看見來了。”嫣素道:“小姐看來,卻是如何?”小姐道:“我看此生風(fēng)流俊雅,國士無雙,你為何這般謗他?”嫣素道:“又來作怪。小姐的眼睛平日最高,今日為何這樣低了?莫要錯認劉郎作阮郎!”小姐道:“后園百花亭上,除了他再有誰人到此?”嫣素道:“我決不信,那副嘴臉風(fēng)流的,待我也去看看?!彼旎琶Φ交▓@里來。
此時蘇友白自己走下亭子,到各處去看花。嫣素到了亭中,上不見有人,便東張西望。蘇友白看見有個侍妾來到,躲入花叢去偷看。只見那侍妾生得:

梨影拖肩柳折腰,綠羅裙子系紅綃。
雖然不比蟬娟貴,亦有婀娜一種嬌。
蘇友白看了半晌,恐怕走出來驚了她進去,到讓她走下亭子來,卻悄悄的轉(zhuǎn)到她身后,低低叫一聲:“小娘子尋那一個,這般探望?”嫣素回頭一看,看見了蘇友白是個年少書生,心下又驚又喜道:“你是甚么人?為何躲在此處?”蘇友白道:“小生是和《新柳詩》不第的舉子蘇友白,流落在此。望小娘子可憐。”嫣素道:“我看郎君人物風(fēng)流,不象個無才之人,為何被遺了?”蘇友白道:“小生荒疏之句,自不能邀小姐見賞。只是小姐何等高才明眼,所賞之人卻又可笑?!辨趟氐溃骸袄删共灰p薄。那張家郎君,人物雖萬分不如郎君,然其詩思清新,其實可愛。小姐只見詩不見人,所以取他?!碧K友白道:“倘因人物取他猶可,若說因詩句取他,一發(fā)奇了?!辨趟氐溃骸版勗娪袆e才,或者各人喜好不同。”蘇友白因嘆一口氣道:“我蘇友白平生一點愛才慕色的癡念頭,也不知歷多少凄風(fēng)苦雨,今日方才盼望著一個有才有色的小姐。想小姐十年待字,何等憐才,偏偏遺落我多情多恨的蘇友白!”又嘆一口氣道:“總是寒儒無福,說也徒然?!?
嫣素看見蘇友白說得傷情處,凄凄惻惻,將欲掉下淚來,甚覺動情,因安慰他道:“我聽郎君之言憤懣不平,似怨小姐看錯了郎君的詩句。我小姐這一片愛才心腸可質(zhì)鬼神,一雙識才俊眼猶如犀火。既郎君不服,何不把原詩寫出,待妾送與小姐再看,倘遺珠重收,也不見得?!碧K友白聽了慌忙深深一揖,說道:“若得小娘子如此用情,真死生不忘!”嫣素道:“郎君不耍耽遲,快寫了來,妾要進去?!?
蘇友白急急走到書房中,尋了一幅花箋,寫了二詩,迭成一個方勝兒,忙走出來,遞與嫣素道:“煩小娘子傳與小姐,求小姐千萬細心一看,便不負我蘇友白一段苦心?!辨趟氐溃骸皼Q不負郎君所托?!?蘇友白還要纏他說話,忽聽得張軌如吃完了酒一路叫將來道:“蓮仙兄在哪里?”嫣素聽見,慌忙往亭子后躲了進去。蘇友白轉(zhuǎn)迎出來道:“小弟在此閑步。”張軌如道:“小弟失陪,多得罪了?!碧K友白道:“當?shù)谩!睆堒壢绲溃骸鞍滋线€要留小弟談講,是小弟說兄在這里,他就要接見同去五坐,又見席殘了,恐怕褻瀆,才肯放小弟出來。又送了一個盒兒在此。我們略去坐坐?!彼鸵话咽謹埩颂K友白到書館中去吃酒。二人說說笑笑,直吃到日色衡山,才叫人送蘇友白回花園去不題。 且說嫣素袖了詩稿忙走回來,笑對小姐說道:“我就說是小姐錯看了。”小姐道:“怎么錯看?”嫣素道:“張相公若是這等一個人物倒好了?!毙〗愕溃骸凹炔皇菑埨?,卻是何人?”嫣素道:“他是張相公的朋友,姓蘇?!毙〗愕溃骸八麨楹卧诖??”嫣素道:“他說為和《新柳詩》而來,只因不中小姐之意,故流落在此。”
小姐聽了,不覺柳眉低蹙,杏臉生愁,忽長嘆一聲道:“似張郎這等有才,卻又無貌;似此生有貌,卻又無才。何妾緣之慳而命之薄也!”嫣素道:“若論那生人品,便是不會做這幾句詩也配得過小姐了?!毙〗愕溃骸拔曳遣皇艽松玻上@等一個人為何不學(xué)?”嫣素道:“我也是這等說他,他倒不說自家詩不好,轉(zhuǎn)埋怨小姐看錯他的?!毙〗愕溃骸拔遗c老爺愛才如性命,雖一字之佳,必拈出賞玩,安能錯看?”嫣素道:“我初時也不信他,因見他行藏文雅,舉止風(fēng)騷,說的話字字關(guān)心,象一個多情才子,故叫他將原詩寫了來小姐再看,不要埋沒了?!彼煸谛渲腥〕鲞f與小姐。
小姐展開一看,大驚道:“為何與張郎的一字不差?”嫣素聽說也驚訝道:“這等一定是做不出,盜竊來的了?!毙〗慵毾肓艘幌耄謱⒃娍戳艘槐榈溃骸斑@詩乃張郎盜竊此生的!”嫣素道:“小姐怎么看得出?”小姐道:“張郎因此一詩已為入幕之賓,誰不曉得?此生既與他為友,必知真詳,焉肯又抄寫來自貽其羞?況張郎寫得字跡鄙俗可憎,此生雖匆匆潦草,卻不衫不履,字字龍蛇,豈不是張郎盜竊?”
嫣素道:“小姐這一想十分有理。何不速與老爺說明,把張相公搶白一場,打發(fā)了去,早早嫁了此生,豈不是一對有才有貌的好夫妻?”小姐道:“想便是這等想,如何便對老爺說得?”嫣素道:“怎么說不得?”小姐道:“今日傳此二詩,乃是私事。若對老爺說了,倘老爺問此二詩從何得來,卻怎么應(yīng)答?況此生之才未知真假,若指實了他有才,老爺必要面試;倘面試時做不出來,我們明明無私,去不倒有私了,老爺豈不疑心?”
正說未了,忽一個侍妾拿進一幅稿兒遞與小姐道:“老爺說,這是張相公方才在夢草軒當面做的,叫送與小姐看?!毙〗憬釉谑?,打發(fā)那侍妾去了。卻展開一看,卻是一襲詠紅梨花的曲子。小姐細細看了一遍,稱羨不已,心中暗想到:“我的《新柳詩》久傳于外,還說得個盜竊;這曲子乃臨時因景命題,難道也是盜竊?”便只管沉吟。
嫣素見小姐沉吟,便說道:“小姐不要沒了主意,辜負那生才貌。”小姐道:“我的心事你豈不知?倘此生才不敵貌,若嫁了他,不獨辜負老爺數(shù)年擇媚之心,就是我一腔才思也無處吐露,豈可輕易許可?!辨趟氐溃骸皳?jù)此生說來,百分才學(xué),甚是譏笑張相公。難道一無所長,敢這等輕???”小姐道:“我也曉得必?zé)o此事,但終身大事不敢茍且。除非面試一篇,方才放心?!辨趟氐溃骸斑@也不難。我看此生多情之甚。他既貪想小姐,必定還要來打探消息。待他來時,小姐出一個難題目,等我傳與他,叫他立刻就做一篇,有才無才便覺得了。”小姐道:“如此甚好。只要做得隱密些,不要與人看見方妙?!辨趟氐溃骸斑@個自然?!倍松塘慷?,方才歡歡喜喜。正是:

只為憐才一念,化成百計千方。
分明訪賢東閣,已成待月西廂。
二人只因算出這條計來,或早或晚時時叫嫣素到后園來探望。爭奈蘇友白因是個侍郎人家不好只管常來,就來兩遭,或是張軌如陪著,或是穎郎同著;嫣素只好張一張又躲了去,那里敢出頭說話,所以往往不得相遇。
忽一日,白公在家,有人來報道:“楊御史老爺由光祿卿新升了浙江巡撫,今來上任。因過金陵,特特枉道來拜老爺。先打發(fā)承差來報知。楊老爺只在隨后就到了?!卑坠Φ溃骸俺侵械酱擞辛呤?,此老特而來,可謂改過修好矣。若是怠慢了他去,倒是我氣量小了?!币蚍指兰胰艘幻媸帐皶苛糇?,一面打點酒席款待,又叫了一班戲子俟候。因想無人陪他,欲要到村中請兩個鄉(xiāng)官,又無大鄉(xiāng)官,又不相知,反恐不便,莫若只叫張郎來陪,倒是秀才家不妨。打點停當。到了午后,楊巡撫方到。白公與他相見過,敘了寒溫,就設(shè)席在大大概上,做戲留他飲酒,命張軌如相陪不題。
卻說蘇友白打聽得有這個空,便悄悄閃入后園來。后園管門的見蘇友白時常往來,也不盤問。況此時前廳忙亂,無一人到后園來,故蘇友白放心大膽走到亭子上來,四下觀望。恰好嫣素有心,正在那里窺探,剛剛撞著。 蘇友白喜不自勝,慌忙上前深深一揖,說道:“小生自前日蒙小娘子錯愛之后,朝夕在此盼望,并無空隙能見小娘子之面,忘餐廢寢,苦不可言。今日僥幸前廳有客,故得獨候于此,多感小娘子見憐,亦如有約而至,誠萬幸也。但不知前日荒疏之句曾復(fù)蒙小姐一盼否?”嫣素道:“詩倒見了,只是郎君二詩與張郎二詩一字不差,不無盜竊之弊。小姐見,不勝駭異,正要請教郎君此何意也?”蘇友白驚訝道:“原來如此!我說張軌如之詩如何入得小姐之眼!煩小娘子達知小姐:此二詩實小生所作,不意為張軌如盜竊,非小生不肖?!辨趟氐溃骸罢l假誰真何以別辨?”蘇友白道:“此易辨也。此二詩若果張生之作,已為老爺小姐所賞,小生復(fù)盜竊來,此乃真愚也?!?
嫣素道:“前日小姐亦作此想。又因面試張郎《紅梨花曲》,乃一時新題新制,與前二詩若出一手,豈復(fù)是盜竊郎君之作耶?”蘇友白笑道:“若說《紅梨花曲》,一發(fā)是盜竊小生之作了?!辨趟伢@訝道:“即有此事,《紅梨花曲》乃老爺見夢草軒紅梨盛開,一時高興要張郎做的,此種梨花別處甚少,郎君何以得知便先做了與將張郎盜竊?”蘇友白道:“此曲原非小生宿構(gòu)。就是遇小娘子的這一日,張軌如絕早著人請小生來,就引小生在后亭子上望著內(nèi)中紅梨花,勒逼要做。小生因慕小姐,見物感懷,故一筆成此。誰知又為張郎作嫁衣裳也。殊可笑!殊可恨!小娘子若不肯信,況張郎不死,小生現(xiàn)在,明日當面折對,真假便見了?!辨趟匦Φ溃骸霸瓉碛性S多委曲,老爺與小姐如何得知?不是這一番說明,幾落奸人之局矣。郎君勿憂,待我進去與小姐說知。斷不有負郎君真才實貌也。”蘇友白又深深一揖道:“全仗小娘子扶持,決當圖報?!?
嫣素去了一會忙忙出來,說道:“小姐說,張郎蹤跡固有可疑,郎君之言亦未可深信,今且勿論。但問郎君既有真才,今有一題,欲煩郎君佳制,不識郎君敢面試否?”蘇友白聽了笑容可掬,歡喜無盡道:“我蘇友白若蒙小姐垂憐面試,便三生有幸了。萬望小娘子作成,速速賜題?!辨趟匦Φ溃骸袄删夷钕玻〗愕念}目也不甚容易?!币蛴诔橹邢热〕龌ü{一幅并班管一枝,遞與蘇友白,隨又取出古硯一方并水壺黑墨,放在一塊石上道:“小姐說,古才人有七步成詩者,郎君幸不吝一揮。”蘇友白接了花箋展開一看,不慌不忙,便欲下筆。只因這一詩有分數(shù):佳人心折,才子眉揚。正是:

巧之勝拙,不過一時。
久而巧敗,拙者笑之。
不知蘇友白可能做詩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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