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編 袁帝升遐后之宮闈艷史 高麗姨太殉袁皇帝始末記

高麗姨太隨侍最久。其為人也，性情慈祥，語言和易，持躬接物，雖仆婦婢女，報必以禮，固不僅以顏色動人也。未幾，年事既長，半老徐娘不足供袁之顧盼。矧袁又多益少艾，粥粥群雌，無不爭以媚術貢獻此老登徒子。以故袁遂移其愛閔氏即高麗玲姨太之心，轉(zhuǎn)嬖愛諸妾矣。閔氏雖賦團扇秋風之感，而對于袁氏從無絲毫怨詰語，終日惟寡言默坐而已。其心腹婢女，或代為不平，閔氏則淡然置之，由是頗以賢聲著于戚黨間。
袁之諸妃中，以洪氏、周氏即憶秦樓為最狡猾。知袁與閔妃疏也，屢于袁前媒孽其短，謂閔氏憾袁不與己密邇。背地常百端詛咒，袁信其言，使膚媼即克定之乳母，庶為袁之心腹偵伺其有無詛己情事。膚媼諾而往，與閔氏坐話，語言間故以言挑之。歷言袁氏寵愛諸姬，痛詆不遺余力。且曰：“姨太事主人多年，艱難困苦備歷親嘗。今主人身躋顯位，頓忘舊愛，另納新歡。更以虛員位置姨太，胡姨太竟默不一言乎？若在他人，早與主人開正式談判矣。吾輒為姨太鳴不平。”閔氏聆茲語，即正容答曰：“吾輩婦人女子，豈僅僅以色事人哉？要在有才德相夫，始可無愧耳。余不幸身為圣妾，自顧又庸陋無能，二十年來一衣一食皆取給于老爺子，已屬如天幸福。矧余今者年華老大，男子視之索然，了無意味，是亦恒人之情，烏能怪其廣蓄妙齡姬妾乎？余與之大開談判，若曰欲奪專房寵也。然試問己之顏色，果能高出諸姬之上乎？若曰欲下堂求去也，然比季隗齒加半倍，又焉往而不見黜于人，誠莫如安之若素，以了我余生之為愈也。不寧惟是，于夫人非老爺子冢室乎？
彼見充下陳之選者不乏其人，曾未聞其醋海興波，與老爺子作獅子吼。我何為出人頭地耶？子休矣，毋以是語嘵嘵者?！狈驄嫾匆蚤h氏言返告袁氏，袁始悟為洪周兩氏所譖，惡兩氏而重視閔妃。雖屢至其室中坐談，然不過口頭上之溫語撫循而已。而閔妃事袁，在在體會入微，始終無渝。當袁氏稱帝時，封妃榮典，則無所爭。賜赍多寡，亦弗與較。及取消帝制，諸妃皆有建白，閔氏則莫贊一詞。此次袁死，彼逆料后日光陰，毫無生趣。思維再四，惟有出于以身殉袁之一途較為妥善，免受世界上無量諸苦惱也。然其致死原因，則固有兩端理由在焉：一因“袁氏諸子不易與也”。袁氏諸子除克定為于夫人所生外，其余則皆為庶出。然庶出之子又皆各左袒其母。對于非所自出者，惡以仇視之。閔氏之子克文，賦性疏狂，有名士態(tài)度，且與克定感情素不浹洽，克定屢思籍故中傷之。今袁既逝，己心依克文以居，萬一他日弟昆間忽起齟齬，若袒己子，則固無此權力。若坐視不問，則己心又有所弗忍，莫如一死，殊覺直截了當也。二因“袁氏諸妾難共處也”。袁氏諸妾共十有四人本有十五，因第五妾紅紅已死，故僅十四人，其間各私其所私，各黨其所黨?？v有一二與己契合者，則又無絲毫權力。今袁氏既歿，設與若輩共居，自知忠厚懦弱，終必受人欺紿。若謂離群獨處，難保外人不議其后，亦惟有以一死為得計，于是遂吞金自盡焉。聞其瀕死時，曾遺一絕命書置之枕畔。書中詞旨雖稍近粗俗，然有數(shù)語頗為悲感，沉痛動人，茲泚筆志之如下：“于后及諸姊妹公鑒：碧蟬即閔妃名無狀，當今上升遐之日，不能佐理喪務，分后及諸姊妹之勞，竟隨今上而去，蟬雖死亦弗能稍贖罪戾，然在蟬自惴確有不可不死之勢與理。憶今上在日，嬪妃滿前，侍女列后。雖一飲一食一步一履，悉賴人料量而詞應之。今茲鼎湖龍去，碧落黃泉，誰與為伴，形單影雙，索然寡歡，安得不凄然淚下者乎？蟬年甫及笄，即隨今上。頻年以來，早經(jīng)失寵。然既邀一日雨露之恩，即當歇終身涓埃之報，無如畢生愿望，迄未克償，輒賞自矢。蟬縱不能報效于生前者，終當竭忠于死后，茲果酬蟬素志矣。夫“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蟬當日讀白香山長恨之歌，未賞不嘆明皇與玉環(huán)，其愛情何如是之既深且摯！蟬何人斯，既極愚陋，且又失寵，敢冀非分想哉？不過欲追隨今上于地下者，聊盡事奉之職務已耳！何況今上升遐，吾后與諸姊妹詎忍以其龍章鳳姿之體，消受夜臺岑寂之況味，又豈無其人？與蟬有同志而欲接踵而去耶？然今者蟬已著祖生先鞭矣，匪惟盡一己之義務，且為吾諸姊妹之代表。此后凡調(diào)護扶持之責任，盡屬之于蟬一人。蟬縱極魯鈍，或不致有負委托也。即有繼蟬而來者，竊恐已落蟬后，此著即蟬勝諸姊妹處也。零涕書此，罔知所云，尚乞矜而鑒之?！?br>明日閔氏果死，距袁氏薨時不及二十四小時也。于后及諸妃見是遺書，無不哀慟。以嬪妃之禮殮之，停喪于新華宮之偏殿中。迨袁出喪時，梓宮后有一柩隨之行，即閔妃靈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