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二十三
作者：宋濂等待補
延祐間，朔漠大風雪，羊馬駝畜盡死，人民流散，以子女鬻人為奴婢。拜住以興王根本之地，其民宜加賑恤，請立宗仁衛(wèi)總之，命縣官贖置衛(wèi)中，以遂生養(yǎng)。至元十四年，始建太廟于大都，至是四十年，親享之禮未暇講肄。拜住奏曰：“古云禮樂百年而后興，郊廟祭享，此其時矣?！钡蹛傇唬骸半弈苄兄！鳖A敕有司，以親享太室儀注禮節(jié)，一遵典故，毋擅增損。冬十月，始有事于太廟。二年春正月，孟享，始備法駕，設(shè)黃麾大仗，帝服通天冠、絳紗袍，出自崇天門。拜住攝太尉以從。帝見羽衛(wèi)文物之美，顧拜住曰：“朕用卿言舉行大禮，亦卿所共喜也?！睂υ唬骸氨菹乱缘弁踔阑商煜?，非獨臣之幸，實四海蒼生所共慶也?！敝慢S大次，行酌獻禮，升降周旋，儼若素習，中外肅然。明日還宮，鼓吹交作，萬姓聳觀，百年廢典，一旦復見，有感泣者。拜住率百僚稱賀于大明殿，執(zhí)事之臣賜金帛有差。又奏建太廟前殿，議行祫禘配享等禮。帝從容謂拜住曰：“朕思天下之大，非朕一人思慮所及，汝為朕股肱，毋忘規(guī)諫，以輔朕之不逮?！卑葑☆D首謝曰：“昔堯、舜為君，每事詢眾，善則舍己從人，萬世稱圣。桀、紂為君，拒諫自賢，悅?cè)藦募?，好近小人，國滅而身不保，民到于今稱為無道之主。臣等仰荷洪恩，敢不竭忠以報。然事言之則易，行之則難。惟陛下力行，臣等不言，則臣之罪也。”帝嘉納之。
時右丞相鐵木迭兒貪濫譎險，屢殺大臣，鬻獄賣官，廣立朋黨，凡不附己者必以事去之，尤惡平章王毅、右丞高昉，因在京諸倉糧儲失陷，欲奏誅之。拜住密言于帝曰：“論道經(jīng)邦，宰相事也，以金谷細務(wù)責之可乎？”帝然之，俱得不死。鐵木迭兒復引參知政事張思明為左丞以助己。思明為盡力，忌拜住方正，每與其黨密語，謀中害之。左右得其情，乘間以告，且請備之。拜住曰：“我祖宗為國元勛，世篤忠貞，百有余年。我今年少，叨受寵命，蓋以此耳。大臣協(xié)和，國之利也。今以右相讎我，我求報之，非特吾二人之不幸，亦國家之不幸。吾知盡吾心，上不負君父，下不負士民而已。死生禍福，天實鑒之，汝輩毋復言?！蔽磶祝钪纪⒅覒椡醣诜蛾?。鐵木迭兒久稱疾，聞拜住行，將出蒞省事，入朝，至內(nèi)門，帝遣速速賜之酒，且曰：“卿年老宜自愛，待新年入朝未晚?！彼焘筲蠖€。然其黨猶布列朝中，事必稟于其家，以拜住故，不得大肆其奸，百計傾之，終不能遂。在京倉漕管庫之職，歲終例應(yīng)注代。時張思明亦稱疾不出，眾皆顧望。拜住雖朝夕帝前，以事不可緩，乃日坐省中謂僚屬曰：“左丞病，省事遂廢乎？”郎中李處恭曰：“金谷之職，須慎選擇，不得其人，未敢遽擬。”拜住曰：“汝為賣官之計耳?！鼻踩松莆克济鳎顺龉伯呫屖?。
拜住每以學校政化大源，似緩實急，而主者不務(wù)盡心，遂致廢弛，請令內(nèi)外官議拯治之。有言佛教可治天下者，帝問之，對曰：“清凈寂滅，自治可也。若治天下，舍仁義，則綱常亂矣?！庇謬L謂拜住曰：“今亦有如唐魏征之敢諫者乎？”對曰：“盤圓則水圓，盂方則水方。有太宗納諫之君，則有魏征敢諫之臣?！钡鄄⑸浦Ａ氯梢?，敕賜平江腴田萬畝。拜住辭曰：“陛下命臣厘正庶務(wù)，若先受賜田，人其謂何？”帝曰：“汝勛舊子孫，加以廉慎，人或援例，朕自諭之。”秋七月，奏召張思明詣上都，數(shù)其罪，杖而逐之。鐵木迭兒繼亦病卒。拜住哭之慟。
初，浙民吳機以累代失業(yè)之田賣于司徒劉夔，夔賂宣政使八剌吉思買置諸寺，以益僧廩，矯詔出庫鈔六百五十萬貫酬其直。田已久為他人之業(yè)，鐵木迭兒父子及鐵失等上下蒙蔽，分受之，為贓巨萬。真人蔡道泰以奸殺人，獄已成，鐵木迭兒納其金，令有司變其獄。拜住舉奏二事。命臺察鞫之，盡得其情，以田歸主，劉、蔡、八剌吉思等皆坐死，余論罪有差。特赦鐵失。
冬十二月，進右丞相、監(jiān)修國史。帝欲爵以三公，懇辭，遂不置左相，獨任以政。首薦張珪，復平章政事，召用致仕老臣，優(yōu)其祿秩，議事中書。不次用才，唯恐少后，日以進賢退不肖為重務(wù)。患法制不一，有司無所守，奏詳定舊典以為通制。帝幸五臺，拜住奏曰：“自古帝王得天下以得民心為本，失其心則失天下。錢谷民之膏血，多取則民困而國危，薄斂則民足而國安?！钡墼唬骸扒溲陨跎?。朕思之，民為重，君為輕，國非民將何以為君？今理民之事，卿等當熟慮而慎行之?！比甏憾?，將進《仁宗實錄》，先一日，詣翰林國史院聽讀。首卷書大德十一年事，不書左丞相哈剌哈孫定策功，惟書越王禿剌勇決從容。謂史官曰：“無左丞相，雖百越王何益？錄鷹犬之勞，而略發(fā)蹤指示之人，可乎？”立命書之。其他筆削未盡善者，一一正之，人皆服其識見。
夏六月，拜住以海運糧視世祖時頓增數(shù)倍，今江南民力困極，而京倉充滿，奏請歲減二十萬石。帝遂并鐵木迭兒所增江淮糧免之。時鐵木迭兒過惡日彰，拜住悉以奏聞。帝悟，奪其官，仆其碑。奸黨鐵失等甚懼。帝在上都，夜寐不寧，命作佛事。拜住以國用不足諫止之。既而懼誅者復陰誘群僧言：“國當有厄，非作佛事而大赦無以禳之。”拜住叱曰：“爾輩不過圖得金帛而已，又欲庇有罪耶？”奸黨聞之益懼，乃生異謀。晉王也孫帖木兒時鎮(zhèn)北邊，鐵失潛遣人至王所，告以逆謀，約事成推王為帝。王命囚之，遣使赴上都告變。未至，車駕南還，次南坡，鐵失與赤斤鐵木兒等夜以所領(lǐng)阿速衛(wèi)兵為外應(yīng)，殺拜住，遂弒帝于行幄。晉王即位，鐵失等伏誅。詔有司備儀衛(wèi)，百官耆宿前導，輿拜住畫相于海云寺，大作佛事，觀者萬數(shù)，無不嘆惜泣下。
拜住憂國忘家，常直內(nèi)庭，知無不言。太官以酒進，則憂形于色。有盜其家金器百余兩，他寶直巨萬，繼而獲盜得金，家僮來告，色無喜慍。自延祐末，水旱相仍，民不聊生。及拜住入相，振立紀綱，修舉廢墜，裁不急不務(wù)，杜僥幸之門，加惠兵民，輕徭薄斂。英宗倚之，相與勵精圖治。時天下晏然，國富民足，遠夷有古未通中國者皆朝貢請吏，而奸臣畏之，卒構(gòu)禍難云。
母怯烈氏，年二十二，寡居守節(jié)。初，拜住為太常禮儀院使，年方二十，吏就第請署字，適在后圃閱群戲，出稍后，母厲聲呵之曰：“官事不治，若爾所為豈大人事耶？”拜住深自克責。一日，入內(nèi)侍宴，英宗素知其不飲，是日強以數(shù)卮。既歸，母戒之曰：“天子試汝量，故強汝飲。汝當日益戒懼，無酣于酒。”又常代祀睿宗原廟，歸侍左右，母問之曰：“真定官府待汝若何？”對曰：“所待甚重?！蹦冈唬骸氨艘蕴熳油`、汝先世勛德故耳，汝何有焉？”拜住之賢，母之教也。后封東平王夫人。
泰定初，中書奏丞相拜住盡忠效節(jié)，殞于群兇，乞賜褒崇以光后世。制贈清忠一德佐運功臣、太師、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追封東平王，謚忠獻。至正初，改至仁孚道一德佐運功臣，余如故。子篤麟鐵穆爾。
延祐間，朔漠大風雪，羊馬駝畜盡死，人民流散，以子女鬻人為奴婢。拜住以興王根本之地，其民宜加賑恤，請立宗仁衛(wèi)總之，命縣官贖置衛(wèi)中，以遂生養(yǎng)。至元十四年，始建太廟于大都，至是四十年，親享之禮未暇講肄。拜住奏曰：“古云禮樂百年而后興，郊廟祭享，此其時矣?！钡蹛傇唬骸半弈苄兄！鳖A敕有司，以親享太室儀注禮節(jié)，一遵典故，毋擅增損。冬十月，始有事于太廟。二年春正月，孟享，始備法駕，設(shè)黃麾大仗，帝服通天冠、絳紗袍，出自崇天門。拜住攝太尉以從。帝見羽衛(wèi)文物之美，顧拜住曰：“朕用卿言舉行大禮，亦卿所共喜也?！睂υ唬骸氨菹乱缘弁踔阑商煜?，非獨臣之幸，實四海蒼生所共慶也?！敝慢S大次，行酌獻禮，升降周旋，儼若素習，中外肅然。明日還宮，鼓吹交作，萬姓聳觀，百年廢典，一旦復見，有感泣者。拜住率百僚稱賀于大明殿，執(zhí)事之臣賜金帛有差。又奏建太廟前殿，議行祫禘配享等禮。帝從容謂拜住曰：“朕思天下之大，非朕一人思慮所及，汝為朕股肱，毋忘規(guī)諫，以輔朕之不逮?！卑葑☆D首謝曰：“昔堯、舜為君，每事詢眾，善則舍己從人，萬世稱圣。桀、紂為君，拒諫自賢，悅?cè)藦募?，好近小人，國滅而身不保，民到于今稱為無道之主。臣等仰荷洪恩，敢不竭忠以報。然事言之則易，行之則難。惟陛下力行，臣等不言，則臣之罪也。”帝嘉納之。
時右丞相鐵木迭兒貪濫譎險，屢殺大臣，鬻獄賣官，廣立朋黨，凡不附己者必以事去之，尤惡平章王毅、右丞高昉，因在京諸倉糧儲失陷，欲奏誅之。拜住密言于帝曰：“論道經(jīng)邦，宰相事也，以金谷細務(wù)責之可乎？”帝然之，俱得不死。鐵木迭兒復引參知政事張思明為左丞以助己。思明為盡力，忌拜住方正，每與其黨密語，謀中害之。左右得其情，乘間以告，且請備之。拜住曰：“我祖宗為國元勛，世篤忠貞，百有余年。我今年少，叨受寵命，蓋以此耳。大臣協(xié)和，國之利也。今以右相讎我，我求報之，非特吾二人之不幸，亦國家之不幸。吾知盡吾心，上不負君父，下不負士民而已。死生禍福，天實鑒之，汝輩毋復言?！蔽磶祝钪纪⒅覒椡醣诜蛾?。鐵木迭兒久稱疾，聞拜住行，將出蒞省事，入朝，至內(nèi)門，帝遣速速賜之酒，且曰：“卿年老宜自愛，待新年入朝未晚?！彼焘筲蠖€。然其黨猶布列朝中，事必稟于其家，以拜住故，不得大肆其奸，百計傾之，終不能遂。在京倉漕管庫之職，歲終例應(yīng)注代。時張思明亦稱疾不出，眾皆顧望。拜住雖朝夕帝前，以事不可緩，乃日坐省中謂僚屬曰：“左丞病，省事遂廢乎？”郎中李處恭曰：“金谷之職，須慎選擇，不得其人，未敢遽擬。”拜住曰：“汝為賣官之計耳?！鼻踩松莆克济鳎顺龉伯呫屖?。
拜住每以學校政化大源，似緩實急，而主者不務(wù)盡心，遂致廢弛，請令內(nèi)外官議拯治之。有言佛教可治天下者，帝問之，對曰：“清凈寂滅，自治可也。若治天下，舍仁義，則綱常亂矣?！庇謬L謂拜住曰：“今亦有如唐魏征之敢諫者乎？”對曰：“盤圓則水圓，盂方則水方。有太宗納諫之君，則有魏征敢諫之臣?！钡鄄⑸浦Ａ氯梢?，敕賜平江腴田萬畝。拜住辭曰：“陛下命臣厘正庶務(wù)，若先受賜田，人其謂何？”帝曰：“汝勛舊子孫，加以廉慎，人或援例，朕自諭之。”秋七月，奏召張思明詣上都，數(shù)其罪，杖而逐之。鐵木迭兒繼亦病卒。拜住哭之慟。
初，浙民吳機以累代失業(yè)之田賣于司徒劉夔，夔賂宣政使八剌吉思買置諸寺，以益僧廩，矯詔出庫鈔六百五十萬貫酬其直。田已久為他人之業(yè)，鐵木迭兒父子及鐵失等上下蒙蔽，分受之，為贓巨萬。真人蔡道泰以奸殺人，獄已成，鐵木迭兒納其金，令有司變其獄。拜住舉奏二事。命臺察鞫之，盡得其情，以田歸主，劉、蔡、八剌吉思等皆坐死，余論罪有差。特赦鐵失。
冬十二月，進右丞相、監(jiān)修國史。帝欲爵以三公，懇辭，遂不置左相，獨任以政。首薦張珪，復平章政事，召用致仕老臣，優(yōu)其祿秩，議事中書。不次用才，唯恐少后，日以進賢退不肖為重務(wù)。患法制不一，有司無所守，奏詳定舊典以為通制。帝幸五臺，拜住奏曰：“自古帝王得天下以得民心為本，失其心則失天下。錢谷民之膏血，多取則民困而國危，薄斂則民足而國安?！钡墼唬骸扒溲陨跎?。朕思之，民為重，君為輕，國非民將何以為君？今理民之事，卿等當熟慮而慎行之?！比甏憾?，將進《仁宗實錄》，先一日，詣翰林國史院聽讀。首卷書大德十一年事，不書左丞相哈剌哈孫定策功，惟書越王禿剌勇決從容。謂史官曰：“無左丞相，雖百越王何益？錄鷹犬之勞，而略發(fā)蹤指示之人，可乎？”立命書之。其他筆削未盡善者，一一正之，人皆服其識見。
夏六月，拜住以海運糧視世祖時頓增數(shù)倍，今江南民力困極，而京倉充滿，奏請歲減二十萬石。帝遂并鐵木迭兒所增江淮糧免之。時鐵木迭兒過惡日彰，拜住悉以奏聞。帝悟，奪其官，仆其碑。奸黨鐵失等甚懼。帝在上都，夜寐不寧，命作佛事。拜住以國用不足諫止之。既而懼誅者復陰誘群僧言：“國當有厄，非作佛事而大赦無以禳之。”拜住叱曰：“爾輩不過圖得金帛而已，又欲庇有罪耶？”奸黨聞之益懼，乃生異謀。晉王也孫帖木兒時鎮(zhèn)北邊，鐵失潛遣人至王所，告以逆謀，約事成推王為帝。王命囚之，遣使赴上都告變。未至，車駕南還，次南坡，鐵失與赤斤鐵木兒等夜以所領(lǐng)阿速衛(wèi)兵為外應(yīng)，殺拜住，遂弒帝于行幄。晉王即位，鐵失等伏誅。詔有司備儀衛(wèi)，百官耆宿前導，輿拜住畫相于海云寺，大作佛事，觀者萬數(shù)，無不嘆惜泣下。
拜住憂國忘家，常直內(nèi)庭，知無不言。太官以酒進，則憂形于色。有盜其家金器百余兩，他寶直巨萬，繼而獲盜得金，家僮來告，色無喜慍。自延祐末，水旱相仍，民不聊生。及拜住入相，振立紀綱，修舉廢墜，裁不急不務(wù)，杜僥幸之門，加惠兵民，輕徭薄斂。英宗倚之，相與勵精圖治。時天下晏然，國富民足，遠夷有古未通中國者皆朝貢請吏，而奸臣畏之，卒構(gòu)禍難云。
母怯烈氏，年二十二，寡居守節(jié)。初，拜住為太常禮儀院使，年方二十，吏就第請署字，適在后圃閱群戲，出稍后，母厲聲呵之曰：“官事不治，若爾所為豈大人事耶？”拜住深自克責。一日，入內(nèi)侍宴，英宗素知其不飲，是日強以數(shù)卮。既歸，母戒之曰：“天子試汝量，故強汝飲。汝當日益戒懼，無酣于酒。”又常代祀睿宗原廟，歸侍左右，母問之曰：“真定官府待汝若何？”對曰：“所待甚重?！蹦冈唬骸氨艘蕴熳油`、汝先世勛德故耳，汝何有焉？”拜住之賢，母之教也。后封東平王夫人。
泰定初，中書奏丞相拜住盡忠效節(jié)，殞于群兇，乞賜褒崇以光后世。制贈清忠一德佐運功臣、太師、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追封東平王，謚忠獻。至正初，改至仁孚道一德佐運功臣，余如故。子篤麟鐵穆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