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九十三　叛臣

李鋋，小字松壽，濰州人，李全子也。或曰鋋本衢州徐氏子，父嘗為揚州司理參軍道為萬物之本原與世界一般規(guī)律，稱德為事物之特殊規(guī)律或，全蓋養(yǎng)之為子云。太祖十六年，全叛宋，舉山東州郡歸附，太師、國王孛魯承制拜全山東淮南楚州行省，而以其兄福為副元帥。太宗三年，全攻宋揚州，敗死，鋋遂襲為益都行省，仍得專制其地。朝廷數(shù)征兵，輒詭辭不至。憲宗七年，又調(diào)其兵赴行在，鋋親詣帝言曰：“益都乃宋航海要津，分軍非便?！钡廴恢?，命鋋歸取漣海數(shù)州。鋋遂發(fā)兵攻拔漣水相連四城，大張克捷之功。
中統(tǒng)元年，世祖即位，加鋋江淮大都督。鋋言：“近獲生口，知宋調(diào)兵將攻漣水。且諜見許浦、射陽湖舟艦相望，勢欲出膠西，向益都，請繕城塹以備?！痹t出金符十、銀符五授鋋，以賞將士有功者，且賜銀三百錠，降詔獎諭。蒙古、漢軍之在邊者，咸聽節(jié)制。鋋復揚言：“宋呂文德合淮南兵七萬五千，來攻漣水，且規(guī)筑堡以臨我。及得賈似道、呂文德書，辭甚悖傲。知朝廷近有內(nèi)顧之憂，必將肆志于我。乞選將益兵，臣當帥先渡淮，以雪慢書之辱。”執(zhí)政得奏，諭以“朝廷方通和議，邊將惟當固封圉。且南人用間，其詐非一，彼既不至，毋或妄動”。鋋乃上言：“臣所領益都，土曠人稀，自立海州，今八載，將士未嘗釋甲，轉挽未嘗息肩，民力凋耗，莫甚斯時。以一路之兵，抗一敵國，眾寡不侔，人所共患。賴陛下神武，既克漣、海二州，復破夏貴、孫虎臣十余萬之師。然臣豈敢恃此必敵人之不再至哉！且宋人今日西無掣肘，宜得并力而東。若以水陸綴漣，而遣舟師遵海以北，搗膠、萊之虛，然后帥步騎直指沂、莒、滕、嶧，則山東非我有矣，豈可易視而不為備哉。臣昨追敵至淮安，非不能乘勝取揚、楚，徒以執(zhí)政止臣，故臣不敢深入。若以棗陽、唐、鄧、陳、蔡諸軍攻荊山，取壽、泗，以亳、宿、徐、邳諸軍，合臣所統(tǒng)兵，攻揚、楚，則兩淮可定。兩淮既定，則選兵以取江南，自守以寬民力，將無施不可，此上策也。”因上將校馮泰等功第狀，詔以益都官銀分賞之。
二年正月，鋋言于行中書省，以宋人聚兵糧數(shù)十萬，列艦萬三千艘于許浦，以侵內(nèi)郡，而宣撫司轉輸不繼，恐一旦水陸道絕，緩急莫報。請選精騎，倍道來援，表里協(xié)攻，乘機深入，江淮可圖也。既而來獻漣水捷，詔復獎諭，仍給金符十七、銀符二十九，增賜將士。庚寅，鋋輒發(fā)兵修益都城塹，且報宋人來攻漣水。詔遣阿術、哈剌拔都、愛仙不花等悉兵赴之，仍諭度宜益兵赴調(diào)。鋋遂請節(jié)制諸道所集兵馬，且請給兵器，中書議與矢三萬，詔給矢十萬。
三年四月，又以宋賈似道誘總管張元、張進等書來上。蓋鋋專制山東者三十余年，其前后所奏凡數(shù)十事，皆恫疑虛喝，挾敵國以要朝廷，而自為完繕益兵計，其謀亦深矣。初以其子彥簡質(zhì)于朝，而潛為私驛，自益都至京師質(zhì)子營。至是，彥簡遂用私驛逃歸。鋋遂反，以漣、海三城獻于宋，殲蒙古戍兵，引麾下具舟艦，還攻益都。甲午，入之，發(fā)府庫以犒其黨，遂寇蒲臺。民聞鋋反，皆入保城郭，或奔竄山谷，由是自益都至臨淄數(shù)百里，寂無人聲。
癸卯，帝聞鋋反，遂下詔暴其罪。甲辰，命諸軍討鋋。己酉，以鋋故，戮中書平章王文統(tǒng)。壬子，鋋盜據(jù)濟南。癸酉，命史樞、阿術帥師赴濟南。鋋帥眾出掠輜重，將及城，官軍邀擊，大敗之，斬首四千級，鋋退保濟南。五月庚申，筑環(huán)城圍之；甲戌，圍合。鋋自是不得復出，猶日夜拒守，取城中子女賞將士，以悅其心；且分軍就食民家，發(fā)其蓋藏以繼，不足，則家賦之鹽，令以人為食。至是，人情潰散，鋋不能制，各什伯相結，縋城以出。鋋知城且破，乃手刃愛妾，乘舟入大明湖，自投水中。水淺不得死，為官軍所獲，縛至諸王合必赤帳前。丞相史天澤言：“宜即誅之，以安人心?！彼炫c蒙古軍官囊家并誅焉。
王文統(tǒng)，字以道，益都人也。少時讀權謀書，好以言撼人。遍干諸侯，無所遇，乃往見李鋋。鋋與語，大喜，即留置幕府，命其子彥簡師事之，文統(tǒng)亦以女妻鋋。由是軍旅之事，咸與諮決，歲上邊功，虛張敵勢，以固其位，用官物樹私恩，取宋漣、海二郡，皆文統(tǒng)謀也。
世祖在潛籓，訪問才智之士，素聞其名。及即位，厲精求治，有以文統(tǒng)為薦者，亟召用之。乃立中書省，以總內(nèi)外百司之政，首擢文統(tǒng)為平章政事，委以更張庶務。建元為中統(tǒng)，詔諭天下，立十路宣撫司，示以條格，欲差發(fā)辦而民不擾，鹽課不失常額，交鈔無致阻滯。尋詔行中書省造中統(tǒng)元寶交鈔，立互市于潁州、漣水、光化軍。是年冬，初行中統(tǒng)交鈔，自十文至二貫文，凡十等，不限年月，諸路通行，稅賦并聽收受。
明年二月，世祖在開平，召行中書省事祃祃與文統(tǒng)，親率各路宣撫使俱赴闕。世祖自去秋親征叛王阿里不哥于北方，凡民間差發(fā)、宣課鹽鐵等事，一委文統(tǒng)等裁處。及振旅還宮，未知其可否何若，且以往者急于用兵，事多不暇講究，所當振其紀綱者，宜在今日。故召文統(tǒng)等至，責以成效，用游顯、鄭鼎、趙良弼、董文炳等為各路宣撫司，復以所議條格詔諭各路，俾遵行之。未幾，又詔諭宣撫司，并達魯花赤管民官、課稅所官，申嚴私鹽、酒醋、曲貨等禁。
文統(tǒng)為人忌刻，初立中書時，張文謙為左丞。文謙素以安國利民自負，故凡講論建明，輒相可否，文統(tǒng)積不能平，思有以陷之，文謙竟以本職行大名等路宣撫司事而去。時姚樞、竇默、許衡，皆世祖所敬信者，文統(tǒng)諷世祖授樞為太子太師，默為太子太傅，衡為太子太保，外佯尊之，實不欲使朝夕備顧問于左右也。默嘗與王鶚及樞、衡俱侍世祖，面詆文統(tǒng)曰：“此人學術不正，必禍天下，不可處以相位?！笔雷嬖唬骸叭羰?，則誰可為者？”默以許衡對，世祖不懌而罷。鶚嘗請以右丞相史天澤監(jiān)修國史，左丞相耶律鑄監(jiān)修《遼史》，文統(tǒng)監(jiān)修《金史》。世祖曰：“監(jiān)修階銜，俟修史時定之?！?br>又明年二月，李鋋反，以漣、海三城獻于宋。先是，其子彥簡，由京師逃歸，鋋遣人白之中書。及反書聞，人多言文統(tǒng)嘗遣子蕘與鋋通音耗。世祖召文統(tǒng)問之曰：“汝教鋋為逆，積有歲年，舉世皆知之。朕今問汝所策云何，其悉以對。”文統(tǒng)對曰：“臣亦忘之，容臣悉書以上。”書畢，世祖命讀之，其間有曰：“螻蟻之命，茍能存全，保為陛下取江南?！笔雷嬖唬骸叭杲袢摘q欲緩頰于朕耶？”會鋋遣人持文統(tǒng)三書自洺水至，以書示之，文統(tǒng)始錯愕駭汗。書中有“期甲子”語，世祖曰：“甲子之期云何？”文統(tǒng)對曰：“李鋋久蓄反心，以臣居中，不敢即發(fā)，臣欲告陛下縛鋋久矣，第緣陛下加兵北方，猶未靖也。比至甲子，猶可數(shù)年，臣為是言，姑遲其反期耳?！笔雷嬖唬骸盁o多言。朕拔汝布衣，授之政柄，遇汝不薄，何負而為此？”文統(tǒng)猶枝辭傍說，終不自言“臣罪當死”，乃命左右斥去，始出就縛。猶召竇默、姚樞、王鶚、僧子聰及張柔等至，示以前書曰：“汝等謂文統(tǒng)當?shù)煤巫?？”文臣皆言“人臣無將，將而必誅”。柔獨疾聲大言曰：“宜剮！”世祖又曰：“汝同辭言之?！敝T臣皆曰：“當死。”世祖曰：“渠亦自服朕前矣。”
文統(tǒng)乃伏誅。子蕘并就戮。詔諭天下曰：“人臣無將，垂千古之彝訓；國制有定，懷二心者必誅。何期輔弼之僚，乃蓄奸邪之志。平章政事王文統(tǒng)，起由下列，擢置臺司，倚付不為不深，待遇不為不厚，庶收成效，以底丕平。焉知李鋋之同謀，潛使子蕘之通耗。邇者獲親書之數(shù)幅，審其有反狀者累年，宜加肆市之誅，以著滔天之惡。已于今月二十三日，將反臣王文統(tǒng)并其子蕘，正典刑訖。於戲！負國恩而謀大逆，死有余辜；處相位而被極刑，時或未喻。咨爾有眾，體予至懷?！比晃慕y(tǒng)雖以反誅，而元之立國，其規(guī)模法度，世謂出于文統(tǒng)之功為多云。
阿魯輝帖木兒，滅里大王之裔也。初，太宗生七子，而滅里位第七。世祖既定天下，乃大封宗親為王，滅里其一也。滅里生脫忽，脫忽生俺都剌，俺都剌生禿滿，至大元年，始封陽翟王，賜金印螭紐，俾鎮(zhèn)北籓。禿滿傳曲春，曲春傳太平，太平傳帖木兒赤，而阿魯輝帖木兒襲其封。會兵起汝、潁，天下皆震動，帝屢詔宗王，以北方兵南討。阿魯輝帖木兒知國事已不可為，乃乘間擁眾數(shù)萬，屯于木兒古兀徹之地，而脅宗王以叛。且遣使來言于帝曰：“祖宗以天下付汝，汝何故失其太半？盍以國璽授我，我當自為之?！钡勐劊裆匀?，徐曰：“天命有在，汝欲為則為之。”于是降詔開諭，俾其悔罪。阿魯輝帖木兒不聽。乃命知樞密院事禿堅帖木兒等擊之。行至稱海，起哈剌赤萬人為軍。其人素不習為兵，而一旦驅之使戰(zhàn)，既陣，兵猶未接，皆脫其號衣，奔阿魯輝帖木兒軍中，禿堅帖木兒軍遂敗績，單騎還上都。至正二十一年，更命少保、知樞密院事老章以兵十萬擊之，且俾阿魯輝帖木兒之弟忽都帖木兒從征軍中，遂大敗其眾。阿魯輝帖木兒遂謀東遁。其部將脫歡知其勢窮，乃與宗王囊加、玉樞虎兒吐華擒阿魯輝帖木兒送闕下，帝命誅之。于是加老章太傅，脫歡知遼陽行樞密院事，仍以忽都帖木兒襲封陽翟王，而宗王囊加等，悉議加封。尋又詔加封老章和寧王，以嶺北行省丞相知行樞密院事，俾鎮(zhèn)北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