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遭奇禍海川打官司 遇釋放限期捕盜賊
作者：常杰淼上回書正說到，康熙五十四年四月十四丟失國寶，栽贓陷害，把海川抓到北衙門。海川上了囚車，湯云、何貴這才說道：“童教習(xí)，來！您朝我坐下吧。”海川點頭說：“好?！卑褍芍皇址旁诤钨F的腿上。何貴用雙手壓住海川的手，為的是防備海川“撞籠”，胸袋撞個窟窿，人家北衙門不收，就麻煩啦！湯云上車臉兒沖外，怕有劫差事的。塔木耳跨車轅，把式搖鞭趕車往南走，奔帽兒胡同北衙門，就是五軍都督府，后來的九門提督衙門。
他們來到門外，塔木耳下了車來到門前，里邊兵丁出來?！罢垎枺裉焓悄奈皇貍浯笕酥蛋啵俊薄鞍椎聞俅笕?。”“您給回一聲吧：方家胡同協(xié)尉塔木耳求見。”“候著?！睍r間不大，白守備大人從里邊出來，紅纓帽花翎子五品熊補兒，樂嘻嘻地一站，“喝，老塔，最近不錯呀？”“托福托福，有差事?！卑蠢碚f，白守備應(yīng)該過來看看，這回沒有。只說：“老塔進來?！?br>“是！”塔老爺心里還說呢：白守備是個仔細人兒，什么差事他都看看，這回這么重要的欽犯，他倒粗心起來。到了屋中，看完公事，又詳細問了有關(guān)犯人被捕前后的舉動?！昂冒桑阆瘸鋈タ床钍?，我去回稟提督大人?！彼径鰜恚睦锟傆X得不是勁兒，這回差事怎么這樣好交哇？一點兒不刁難，這么快就回提督啦。剛想到這兒，就聽里邊“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一響，提督升堂啦。
老塔覺著更新鮮：提督大人今天辦事真痛快呀，這么順利交差事，從我當(dāng)差起是頭一回呀。
都督府提督大人姓陶名宗訓(xùn)號致廉。見公文，立刻傳話升堂。快壯皂三班人役站立兩廂，出辦招房各位師爺以及謄錄生全都到齊。陶大人換好了官服，坐好，不怒自威，往兩邊看了看：“來人哪?！薄霸?！”“喚塔木耳進堂回話?！彼径翘?，跪在堂口回話：“下役正白旗四甲拉協(xié)尉塔木耳請大人安。”“起來回話?！薄爸x大人恩典?！薄叭绾文毛@欽犯童林，在何處拿獲，有無拒捕案情，你要從實講來。不準(zhǔn)包庇，如有不實，本提督定不寬容。王法無親，留神你的前程?！薄跋乱鄄桓裔咚诫[瞞，刑司內(nèi)大班湯云、何貴去到王府前，案犯正陪王爺吃茶說話，當(dāng)知情以后，案犯毫無拒捕之情。據(jù)王府之人透露：前不久有賊人兩次攪鬧王府，這五六個賊都是江洋大盜高來高去之徒，盡被教習(xí)趕跑，保護了王爺?shù)纳砑倚悦?，真若拒捕，非班頭所能致。是案犯自行投首，王爺親自交出的。”“你敢做證嗎？”“下役愿做死證?！保ㄋ蠣?shù)脑捒勺钜o，因為他是該管地面的長官，塔老爺斬釘截鐵的死證，無形中能救童林哪。）陶大人點點頭：“好，你所說與你的立案相符。下去之后，好好當(dāng)差?！薄爸x大人恩典?！逼鋵嵾@是湯云、何貴修好的地方，三個人統(tǒng)一口徑，這就等于三個人一齊辦的案啦，將來就能升賞。
北衙門給海川換了刑具，交待清楚。塔木耳領(lǐng)了回文，又給湯云、何貴道了謝，便帶著空車、押護兵、刑具，回協(xié)尉官廳啦。
陶大人傳話：“喚刑司的原差、原辦進來回話?！睖平泻钨F在班房看著童林，自己來到大堂，跪倒磕頭：“下役刑司班頭湯云叩見大人?！碧兆谟?xùn)細問一番，湯云說的跟塔木耳一樣。大人一擺手，湯云下來啦。大人傳話，“帶童林。”皂班頭往外走拉著長聲，“帶—童—林—”真是聲震屋上瓦。
海川一聽就好象在頭頂上“嘎啦啦”打了一個沉雷！皂班頭一托脖練兒，童林來到堂下，跪倒磕頭：“犯人童林參拜大人?！薄巴痔痤^來。”“有罪怎敢抬頭?！薄爱?dāng)堂無罪。”“謝大人。”海川很害怕，抬頭看提督大人：此官身高足有八尺，十分魁梧奇?zhèn)?，肩寬膀厚，虎背熊腰。頭戴紅頂大花翎，身穿醬紫色的袍子，腰系犀角涼帶，胸前猱獅補褂，頂戴朝珠，好不威風(fēng)。
陶提督看童林忐忑不安，雖然害怕，卻一團正氣。一拍桌案：“大膽童林，看你外飾溫恭之貌，內(nèi)藏虎狼之心，既為我大清子民，不謀報皇家雨露之恩，竟敢包藏禍心，進宮盜寶？國寶藏于何處，還不從實招來！”兩邊衙役一齊吶喊：“講！講！講”童林以頭碰地，說道：“大人哪，犯人行端履正，奉公守法，怎敢越理胡行。我在王府當(dāng)差，素日小心謹慎，從不離開王爺左右。不用說盜國寶，皇宮在什么地方，犯人都不曾到過。請大人恩施額外，派員調(diào)查，犯人言語不實，愿擔(dān)欺君之罪。再說犯人受王爺隆恩厚誼，感戴之余，報答唯恐不及，決不敢觸動律條而犯天顏，請大人明鑒哪?！逼鋵嵦沾笕艘猜牭贸鰜?，童林的話發(fā)自肺腑，便道：“念你自行投首，免打四十大板，即使你矢口不招，到了南衙大堂，你也是自討苦吃，當(dāng)堂畫供?！?br>您要問北衙門怎么這樣好說話，不但一堂轟，而且這四十板子的例行公事也開恩啦？原因是這樣：第一、北衙門是過路衙門，他定不了罪；第二、賊情匪盜之案，尤其是欽犯，必須根據(jù)北衙門的供詞才往南衙送；第三、王爺?shù)娜饲榈嚼?。有此三點，北衙門對童林才沒有難為。童林離開貝勒府，王爺悵然若失，心里很不好受。敢情這件事已然震動全府，大家聞訊，都跑來向王爺求情，王爺也很感動，說：“我一定設(shè)法救出童林。不過你們誰也別到東府告訴童林的父母知道，否則我查出來，可留神你們的皮?！薄霸?！奴才們不敢?！薄翱熳?，我還辦正事哪?！边@一來大家都放心了。何吉進來說：“爺，快想法子吧，您看大家都為海川擔(dān)心，他們都要找老佛爺要人去啦。”
王爺想了一下說：“何吉，你帶六百兩銀子，拿著我的片子，要面見陶宗訓(xùn)陳述詳情，叫他不準(zhǔn)為難童海川。另外你再拿四百兩銀子，去南衙門打點一下。教師爺回來要說，受委屈啦，我可罰你?！薄芭哦加涀±?。”何吉攜銀子帶片子飛馬而去。“何春，你馬上這么辦，越快越好?！焙未阂踩チ?。
王爺又吩咐馬號備馬，換好衣服，上馬加鞭，趕奔哈德門里船板胡同神力王府。神力王額爾金，軍功最大，門內(nèi)有四十一桿阿葫兒槍?，F(xiàn)在是參政五大臣之首，康熙皇帝決定什么事，第一個就要征得他的意見。雍親王托人情，托的是地方兒。府門外下了馬，回事處的人出來，趕忙跪下，“請爺安?！薄澳闳セ胤A，就說四阿哥請安來啦，問他賜見不！”“是！”回事處的人轉(zhuǎn)身往里走，時間不大，樂嘻嘻地出來了，“回爺話，老爺子說算計著您該來啦。有請，到書房見面?！蓖鯛斶~步奔書房。甩瓦行袖搶步行禮，“胤禎請王爺安。”神力王爺微然一抬身，用手接安，“四阿哥，免禮吧?！薄爸x王爺。”“哈哈哈，我算計你要來的。丟失國寶翡翠鐲子，皇上止鑾，不去木蘭了。賊人大膽留下字據(jù)，上有你府里教習(xí)的名字，叫什么童林，對嗎？”
王爺點頭：“侄子已經(jīng)給皇阿媽寫了請罪的折子，侄子再來給老爺子您請罪，順便把原委說明。老爺子明早見主子問及此事時，您心里有個準(zhǔn)譜?！薄昂?，你說說?！蓖鯛攺耐謱W(xué)藝說起，一直說到戰(zhàn)五小，會老俠，舍命護府。又說道：“他來京半年，家眷也接來，除去定省父母，就陪著侄子練武，可以說形影不離。老爺子贊襄朝政，經(jīng)歷大事無數(shù)，也沒見過盜了國寶還把自己名字寫在上面的吧？”“他為人如何？”“直到今天尚不改農(nóng)民本色，事父母至孝，侍候侄子恭謹?！薄班牛笾页加谛⒆又T。你回去吧?！蓖鯛敵鰜?，細細想想，沒有不妥當(dāng)?shù)脑?，這才放心回府。其實何吉去北衙門比海川到的早。等海川到啦，上下都買通啦。陶大人換了官服，草草的過了堂，備好公文，當(dāng)堂用了大印，又派了四名監(jiān)守，四十名押護兵，叫原差湯云、何貴一同去南衙交差。門外備好囚車，依然何貴打底子，湯云在外邊，監(jiān)守帶兵丁押護，走在大街上，人們知道這是解大差。
來到刑部，管值日的班頭叫鎖頭兒。有兵丁往里去，一會兒的工夫值日鎖頭兒郭鈞出來，此人是個大個兒，黑臉兒。說道：“眾位老爺們辛苦?！北O(jiān)守官把官文遞過去，郭鈞接過文書看了一下，然后圍著海川看了看。“二位老爺，把差事帶下來。”湯云、何貴攙扶海川下了車，來到班房。當(dāng)差的把刑部的三大件拿來。您看北衙門的刑具比廳兒上的大，刑部的刑具又比北衙門的大。不用說鐵鐐、背繩、手肘，就這掛脖練兒也是十分厲害的。當(dāng)然海川是有功夫的人，這要含糊一點兒，三大件一上就暈啦。小青龍老秤十五斤哪，就是童林都感到不得勁兒，心想南衙門好厲害呀。
郭鈞一看就完啦，手拿公文來到書房問事?！胺A大人，北衙門把差事送過來啦?！毙滩空蒙袝鴱埾栌鹂赐炅斯模愿老聛恚瑩Q衣服，侍候升大堂。外邊一陣忙亂，三班人役兩班站立，有四個跟班兒的拿著馬褥子水煙袋，一切應(yīng)用之物。各科各司各房的頭目人全都來到。大人居中而坐，左右兩堂陪侍。護差人員把公文放好。張大人傳話：“帶原差。”“喳。”堂上壯班站堂的一齊喊：“帶原差?！睖七M來，行禮后挺身而立，大人問的都是例行話。問完一擺手，湯云告退?！皫?。”海川機伶伶打個寒顫，如狼似虎的公差，一個個怒目橫眉，使人不寒而慄。海川匍匐堂口請安：“犯人童林給大人叩頭?！薄耙蚝尾惶痤^來？”“唯恐沖撞虎威。”“正面?！薄白裰I?！焙４ㄌь^，看見堂官張翔羽，頭帶新緯帽，血點的纓子六道高梁，二品頂戴，身穿二口錦雞褂子四開氣的紫袍，腰系犀角帶，大紅珊瑚頂子光芒四射，翡翠的翎管，單眼大花翎。朝珠補褂，好不威嚴。
大人細看海川，一副“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的剛正氣度，便知他負屈含冤。一拍桌案喊道：“大膽童林，竟敢以身試法，偷盜國寶翡翠鴛鴦鐲。因何起意，伙從多少，國寶藏在何處？從實講來，本部一定開脫于你。如想以身抗刑，僥幸躲過，本部院絕不容情?！眱蛇吶艘垡积R吶喊：“講！講！講！”“大人，童林冤枉啊。犯人祖居霸縣童家村，世代務(wù)農(nóng)，從無非份之想。只因自幼習(xí)武，又遇名師，藝成之后，被困京師，蒙王爺提攜王府充當(dāng)教師。與王爺相處日久，常侍左右，王爺可以做證。犯人自到王府，身不離王府?；蕦m地處何方，犯人尚且不知，怎敢犯天顏，盜國寶，欺君王，害自身。犯人本系農(nóng)民，在家只知種地納糧，國寶雖珍貴，寒家有何用？再說犯人讀過書會寫字，您可以賞下紙筆，犯人寫出來，查對筆體。犯人實屬冤枉，請大人明察。”“你的話說完了嗎？”“犯人尚有申訴，如果犯人真的盜寶，因何還留下自己名姓，焉能自害自家？犯人受明師所授，門規(guī)甚嚴，妄動人間一草一木，門規(guī)不許。如果犯人真的盜寶，早是亡命之徒。兩位班頭的武藝，遠遠不及犯人，若想逃脫官府追緝，易如反掌。豈能俯首貼耳，甘領(lǐng)國法呢？望大人仔細思量，開脫犯人。”張大人點頭：“嗯，聽你之話，很是有理。有拒捕的本領(lǐng)而不拒捕，安分守己，看來顯系有人挾嫌誣告，借刀殺人哪?！碧蒙洗笮」倮粢宦牐涸趺错樦溉说囊馑紗柊?？看來大人吃人情了吧！其實這還不算吃人情，因為張翔羽本來就是王爺?shù)娜四?。王爺在大?nèi)，皇上的左右有舅舅隆科多，朝廷上有自己的妻兄、禮部侍郎、年妃的哥哥年賡堯，還有張翔羽，均為心腹。
王爺前者打發(fā)何春騎快馬直奔東四北三條張翔羽的私邸。何春下了馬正趕上管家張忠良出來：“何老爺吉祥，奴才給您請安?！薄皢押龋伊及?，見著你太高興啦。”“二老爺今天怎么這樣閑在，您又饞啦，上我們這兒吃燒魚翅來啦？”“猴兒，別開玩笑啦，主子都急壞啦。你們堂官在府上嗎？趕緊回一聲?！薄霸谠?，我給你回去?！敝伊贾烙屑笔拢⒖痰搅藭空f道：“稟大人，北城根雍親王府何二老爺有急事相見?！睆埾栌饎傁鲁?。萬歲爺止鑾，他就知道有事，可不知道什么事。雍親王府來了何二總管，看來是有要事，急忙說道：“有請。”忠良出來請何春來到書房。“喲，大人好哇，何春請大人安。”說著下跪請安。張大人趕忙扶?。骸翱偣苷埰鸢伞Ｄ鷣碛惺聠?？”（張翔羽身為朝廷大員，都不敢隨便受何春的禮，看來何春這個人物不一般。何春是皇上給皇子的，這是隨爵的差事，要知道何吉何春哥倆都吃三品俸祿哪。）何春馬上把事情原原本本說明后，又道：“請大人開脫童教師。”張翔羽一聽好為難，得罪王爺不行，真按著王爺?shù)霓k，鬧不好要掉烏紗帽。又一琢磨，童林這個人我認識，看他也不是歹人，再說盜寶也不會寫上自己的名字。得罪皇上，我丟官是暫時的，得罪了王爺，那才會完了哪！想到這兒便對何春說：“何二總管，您先回去。一切照辦?！?br>何春走后，張翔羽傳轎，直奔刑部。張翔羽稍事休息，童林就到啦。大人給童林領(lǐng)供：“你這是有仇人借刀殺人?！蓖中睦镆布{悶：怎么大人替我說話啦。他仔細一想：噢，這個張大人去過王府，跟王爺有交情。童林磕頭回話：“大人明鏡高懸，犯人冤枉，確是有人挾嫌誣告?！贝笕它c頭，寫好條子，叫聲：“來呀，叫童林畫供收監(jiān)?！蓖执蚝檬钟?、腳印，交了條子，被值日鎖頭郭鈞帶著來到大牢。這大牢門上有個猛獸的大腦袋，十分兇猛。這種東西素性憎惡，遇見最惡的人就吞進去，當(dāng)他向善啦，還能吐出來。
這叫遇惡而吞，遇善而吐。郭頭喊了一聲：“驚動”！有個小鐵門兒開啦，問：“哪位鎖頭？”“郭鈞哇?！闭f著把紙簽子遞上去。里邊的人伸手拿住，時間很長，“嘩啦啦”大鐵門開啦。出來兩個獄卒，攙著童林往里走。郭鈞可給提醒啦：“王府教師爺?！薄爸览病！豹z卒挽扶海川往北走，有個四合小院。童林明白，自己是要犯，單押個地方。可這院里栽種奇花異草、濃郁芬芳，這是什么牢？自己一想：聽說牢里虐待犯人，我童林領(lǐng)國法受王律，死也不懼，可要給我上私刑，我童林可不受。進了屋，海川可怔啦：這絕不是犯人呆的地方，明窗凈幾，擺設(shè)很雅致，還有一張床，被褥都是錦緞的，里面三新。
“童教師您先坐下。”童林坐在椅子上。獄卒拿鑰匙先把三大件給下啦，堆在旁邊。然后把臉?biāo)騺恚骸澳炔涟涯槨?。海川一想，擦吧。擦臉的時候，茶就泡上啦：“您先喝茶吧，飯是說話就好?！焙４ê戎瓒砍錾?，心想這是要干什么？絕不是害我。噢，是跟我要錢，這沒關(guān)系。這時候獄卒說話啦：“童教師，您可多受驚啦?！蓖治⑿Γ骸岸嘀x，這位大哥，我問問你，這是刑部大牢嗎？”“沒錯，往里地方大啦?！薄袄畏糠侄嗌偬枺縿e人打官司也象我這樣嗎？”兩個獄卒笑得前仰后合：“童教師，您真沒打過官司。像您這欽犯，到牢里就‘開鍋爛’哪，不死也脫層皮呀！”“那為什么待我這么好哇？”“好么，一來我們王大牢頭敬重您是朋友，二來何大總管拿來四百兩銀子，都給您托付到啦?！卑?，童林才明白：有王爺府的人情不成，還要花銀子哪。真是衙門口沖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拔覇枂柲氵@王大牢頭是哪位，怎么不來呀？”“王大牢頭名字叫王似虎。是前門大街最大的混混兒，一跺腳五牌樓都亂顫。因為人命打了官司，一來是真橫，滾堂熬刑，光站籠就站了十八籠。再說也真有錢，買了個不死，后來在牢里熬得當(dāng)了牢頭。尊重您哪，把您讓到他的住室來啦?！闭f著，就聽當(dāng)院粗聲粗氣喊道：“小子們，款待童爺了嗎？”獄卒趕緊挑簾子。王頭進了門，海川一看，喝！真有個樣兒，身高足在八尺往外，肩寬背厚，膀大腰圓。穿山東繭綢的褲子汗衫兒，系絳線板帶子的腰帶，腳底下雙臉緞鞋，腿腕系著綢子飄帶兒。大辮五股三編子的。后邊有個十幾歲的小孩，很機靈，右胳脯上搭著長衫。童林知道這就是王似虎，趕緊站起來抱拳拱手：“王大哥，多關(guān)照?！蓖跛苹⒁惨槐骸巴癄?，招待不周，受委屈，受委屈。你們別怔著，備酒菜，我陪著童爺喝兩盅?！边@幾個人忙上啦。小孩把長衫掛好也出去啦。
“童爺坐吧?！薄澳舱堊??！薄巴癄敚型鯛敻娜饲?，我們以后多親多近。不過我聽何大總管說您身為更頭，保護王爺，打敗五個高來高去的飛賊。我王似虎得知，對您可就起了敬佩之心啦。咱二位得交個朋友，您看得起我，就拿我當(dāng)個哥哥吧?！焙４ㄒ幌?，自己什么時候能出去？或許今后出不去啦，有這么個哥哥省得在牢里吃虧。于是趕緊站起來打千道：“大哥，受小弟一拜?！闭f著要行大禮，王似虎攙?。骸靶值?，請個安就成啦?！?br>海川請了安，兩個人坐好，酒菜擺上。說真的，海川吃不下去。王似虎把酒斟上，“哈哈哈，賢弟，你雖精通武藝，可你不敢越獄。你要越獄就連累四阿哥爺。其實兄弟，你不用怕，哥哥保你三天以內(nèi)準(zhǔn)出獄?！边@話一說，童林精神起來啦：“大哥怎么知道？”“唉，這不是明擺的事嗎？憑心而論，盜國寶不是兄弟你。誰盜國寶還能留下自己的名字哪，分明有人陷害。上邊明白，只有抓起你來，他們才有辦法?！薄霸趺茨兀俊薄肮?，兄弟，通過你能找到盜寶正兇。還有，抓起你來，讓你帶罪捕盜，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些無事干的人們好無事干哪。兄弟，你放心，明天你可能就出去?！焙４ㄒ蚕腴_啦，哥倆喝上了。
刑部大人張翔羽，命繕寫謄錄人員把口供備齊，放在護書內(nèi)，立即上轎回東四三條私邸。到書房脫去官服換便服，擦把臉，叫書童把師爺請來。這位師爺姓胡，浙江紹興府的人，是個飽學(xué)之士。大人交待清楚，馬上把奏折寫好謄清，并放入匣內(nèi)。次日四鼓起來，姨奶奶侍奉著梳洗已畢，取過拜匣，掌燈上轎直奔東華門，來到西路養(yǎng)心殿等候見駕。
此時繁星閃閃，東方微白。康熙升御輦，凈鞭“啪啪啪”的響著驅(qū)趕邪祟，八對金鎖提爐點著檀香，滿宮燈火，掌聲氣聲由遠而近?？滴鮼淼降顑?nèi)，在“正大光明”的匾下御座上坐好。面前有紫檀木雕刻的書案，上面有紙筆墨硯，案頭放著內(nèi)外官員的折本，眼前放著一個八寶鑲嵌的香爐，香煙縷縷。
御座旁邊站著四司八處都總管梁九公，殿外列有品級臺，九品十八級，文武官員靴帽袍套，翎頂晃動，各按職司官衙匍匐在丹墀?？滴跄觊g還沒有軍機處，只有八大朝臣，分兩班跪下候旨。（上首四大名臣第一位就是神力王爺額爾金，這神力王是老百姓叫他，實際他的名字是“國務(wù)按辦和碩克肅親王”）。每位都是手捧朝珠，肘膝而進。
康熙看了一份請罪的折子，是雍親王府的師爺楊有蘭的手筆。寫得很委婉，意思是：兒子泣血請罪，府中有人盜寶，驚動圣躬，雖百死而莫贖。兒子所承君恩祖德，安逸之中，不敢忘卻祖訓(xùn)圣諭。我大清國武功赫赫，兒子請了一位農(nóng)村的教習(xí)，名喚童林，他在兒子身旁尚是行端履正，無輕浮舉動。
皇額媽天聰睿智，洞察秋毫，萬民敬仰，兒子也不敢接近蕩檢之徒，辜負皇恩，致招圣慮。舐犢情深，不勝依依，誠惶誠恐，以達天聽?；噬峡赐曛?，留中啦。又看刑部的折子，皇上仔細推敲，按原折所奏，豈有自盜自告之理，再說四阿哥素來謹慎，為朕素知，怎能身染下流，結(jié)識歹徒，使其出入王府呢？想到這兒，眼望肅親王：“額爾金?！泵C王以頭碰地：“阿哈侍候?！保ò⒐礉M洲語是奴輩的意思。當(dāng)時朝典，滿稱奴，漢稱臣。）皇上一推折本，梁九公捧起來交給王爺，看完之后，雙手呈過眉際，梁九公接過放好。
“你看如何處分？”“奴才管見，四阿哥府內(nèi)教習(xí)，定是遵法之人，稍有奸滑，四阿哥怎能容留，也不能自盜留名，給自己找無窮的麻煩，顯系有人陷害。教習(xí)一定會武藝，難免得罪人，再說賊人也有奇能，不然焉能盜寶！這種賊人，官府辦案也絕不能奏效?；噬蠈挾?，可令其帶罪捕盜，請回國寶！”康熙皇帝點頭：“準(zhǔn)卿所奏?！庇P硃諭：“童林盜寶，顯系有挾仇誣告，今命其帶罪捕盜，限期百日，如能克期奏效，欽犯就擒，國寶還朝，另有恩典；如逾期不能還朝，欽犯依然逍遙法外，二罪歸一，定要嚴辦。欽此?！聊辍猎隆寥?。”康熙散朝啦。
張翔羽捧旨意，出東華門上轎，飛也似地直奔刑部。撤去堂簾，來到書房，官衣都不換啦，吩咐升堂。當(dāng)差的拿提牌來到大牢，小鐵門兒一開，把牌子遞進去，獄卒撒腿往里跑，來到王似虎的屋中。這時候童林梳洗已畢，哥倆喝茶哪。“王頭，好消息，堂官下朝，升大堂提童爺?！蓖躅^一看：“哈哈，道喜道喜，官司完了?？焓毯蛑！卑讶蠹虾?，開鐵門送出海川：“兄弟，踏踏實實地走吧?！碑?dāng)差同海川來到堂口，海川跪下，口稱：“犯人童林叩見大人?！薄靶叹叱返??！睆埓笕死首x圣旨，讀完以后說道：“童林，萬歲旨意下，命你帶罪拿賊，請還國寶。限期百日。回府去吧?！闭f完了擺手散堂。張大人回府，給雍親王送了一封信，述說經(jīng)過。這時牢頭王似虎進來啦：“哈哈哈，兄弟，你怎么還不走呀，這兒可沒人管飯哪。”“哎呀，大哥，小弟的官司就這樣完啦？”“賢弟，你好糊涂哇，有道是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一紙入公門，九牛拽不出。你這官司要放在平民身上，馬上家敗人亡；在你身上就沒事啦?！薄按蟾纾值芤彩瞧矫衲?？”“唉，你是平民，可你身后，不有這位嗎？”他說著伸出四個手指來?！靶值埽矣惺虏荒芩湍?。趕快回府吧?！薄笆?，大哥，承蒙關(guān)照啦?！焙４ㄟ@才離別刑部。
真是一個惡夢。旁邊有人喊：“教師爺，快過來吧，我們都等您啦?！?br>海川急視，喝！原來是二位總管大人在此等候。三個人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說，海川才知道南北衙門都花了不少錢。剛到富貴巷口兒，老千他們都跑來問長問短，海川拉著大家的手一一答復(fù)，何吉何春向著大家說：“爺還在里邊等著哪?！币贿M垂花門，海川就見王爺下了大廳的臺階，“哈哈哈……，海川，受驚受驚?！焙４ū亲映醿阂活?，眼淚就下來啦，搶步跪倒：“爺，童林鐵案如山的官司，被爺給化解了，爺?shù)亩髑橥譄o法報答，生當(dāng)殞首，死當(dāng)結(jié)草?！蓖鯛斱s忙相攙：“快起來，咱爺倆談不到客氣。事情來得突然，我也擔(dān)心，可有一樣兒，我放心的是國寶絕不是你拿去啦。哈哈，不過我們爺仨可跑遍了北京城，翻云覆雨的總算過去啦。一切也就都好啦?！闭f著往里進了大廳：“準(zhǔn)備好了嗎？”“喳，準(zhǔn)備好啦?！标惿?、李福兩個孩子眼睛都哭紅啦，拿著海川的衣服進來：“您先洗個澡吧，換換衣服?！焙４ㄖ豢纱饝?yīng)，陳升、李福侍候著洗澡換衣服，海川這才來到客廳。酒菜都擺好啦。王爺很高興：“海川先吃飯吧。吃完了你到東院去看看父母兄弟姊妹。他們都不知道，你可別提這件事?！焙４ù饝?yīng)。吃完飯去東院看看，一家子說了會兒話，才回大廳見王爺。一邊兒喝著茶，王爺才細問一番，海川把經(jīng)過一字不遺的直說到從刑部出來。王爺點頭：“看來出衙門真不容易呀。海川你可好好想想，你還有個捕盜哪，你得罪了什么人？趕快尋找線索。”海川搖搖頭：“爺是知道的，我在府里接觸的人都稟明王爺，您也知道我的為人，絕不會得罪人。即使話言話語，得罪了人也不至于要把童林害死?！蓖鯛斠豢春４ㄚに伎嘞耄颤c點頭：“我也想，你不會得罪人到這般地步?？墒裁慈送塘吮?，身入大內(nèi)盜寶呢？得啦，你這一天一夜盡管不受罪，也擔(dān)驚害怕的，你先回屋里休息休息吧。”其實海川并不累。海川往外走，一直奔東院，陳升、李福打簾子：“童教師，真把我們倆嚇?biāo)览病！焙４ㄗ?，面帶笑容說：“你們兩個還是孩子，這官司沒法打呀，謝謝你們關(guān)心我，出去玩會兒去吧，有事我叫你們?！焙４X袋都大啦，自己無精打彩的到里屋，往床上一躺，往里一翻身，覺著有東西硌了自己一下。
（說真的海川根本也不躺著睡覺。）海川從床上下來，把皮褥子、氈子一撩，低頭一看，“啊，盜國寶的賊人在這兒?！?br>海川往外來到客廳：“爺，盜寶的賊人找到啦。”“在哪兒？”“您隨我來?！眮淼浇處熢簝?nèi)，進了里間屋，用手一撩：“爺請看。”王爺心里納悶，怎么賊跑到教師爺?shù)奈堇飦砝玻康浆F(xiàn)在一看，恍然大悟，原來是單刀拐。
“海川，這單刀拐是侯二俠的呀？”“對呀，爺想過，應(yīng)該把單刀拐給我二哥侯杰，由于我年輕，辦事心粗，他們爺兒幾個走啦。我仔細想，二哥侯杰老成持重，年高有德，確實拿我當(dāng)做兄弟?？赡胨牡苣凶訉O，可就難說啦。來北京背著我二哥盜去國寶，讓我童林用單刀拐去山東換國寶。”王爺點頭：“海川哪，你的心很細呀。來吧，去客廳談去?！睜攤z來到客廳落坐，“海川，你的意思恐怕是少俠客們所為，對嗎？”海川點頭：“我是這么想的?！薄耙嫦衲闼f的，那就太好啦，不過不見得那么容易呀。你想過沒有，能入大內(nèi)盜國寶，絕不是等閑之徒，即便你真的遇見，縱有本領(lǐng)擒他，恐怕也要費一番周折。我倒愿意和你去山東，借送單刀拐為名，去找侯家昆仲，求他老弟兄幫忙捕盜拿賊，那可就容易得多啦?！焙４ㄒ宦犨B連擺手：“這可不成。爺是金枝玉葉，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您在北京，府墻高大，下人眾多，一出城圈，誰還知道您是王爺呀?！蓖鯛斀忉尩溃骸昂４?，第一，我想通過你多認識幾位江湖朋友；第二，我和你去山東，礙著我的面子，侯老俠決不能袖手旁觀；第三，我也愿意考察民間的疾苦。我可以報有病，每二十天給圣上遞個請安的折子。出城以后，有你在我的身邊，也沒什么可怕的。即使我不去，你走了之后也難免再有鬧府的事情發(fā)生。你看怎么樣？”
不管海川如何推辭，王爺還是說服了他，立刻著手準(zhǔn)備。叫何吉去刑司，給海川領(lǐng)來龍批火票，這是拿賊的憑證。王爺派人準(zhǔn)備一個大褥套，所有王爺專用的物品，完全放在里面。多帶黃金，少帶白銀。單刀拐也放在里邊，何吉何春與師爺看守王府。海川也囑咐兄弟弟婦好好侍奉二老。爺倆擇了個吉日，海川把大褥套往肩膀上一搭，軍刃包袱圍在身上。王爺換好便服，佩上一口寶劍。出離北京城，日夜兼程下山東。
離開了繁華的京都，出了北京城，過關(guān)廂直奔蘆溝橋。海川一看可麻煩了，在蘆溝橋凈數(shù)獅子就數(shù)了半天。遠望西北大山，青松迭翠，近看混河水，千里崢嶸。王爺看什么都新鮮，一村一鎮(zhèn)，一水一橋，都要流連。這趕到什么年頭才能到山東啊。“王爺，咱們快些走吧?！薄昂４ǎ忝κ裁?？你放心，百日期限，這是萬歲爺?shù)囊痪湓?。這捕盜捉賊的事，可不能按旨意辦哪。過了期限我叫何春他們給你去衙門續(xù)日子，不要緊。我雖有時隨駕去木蘭，可是不能隨便，這回我可要好好地玩玩，無拘無束的多好。還有，離開北京就要加小心。你總叫我王爺，不行啊?！薄澳f叫什么呢？”“這么辦，你叫我‘掌柜的’，我叫你‘伙計?！焙４ㄒ宦?，好極啦。他倆熟悉熟悉，還真叫順嘴啦：“掌柜的，您經(jīng)常在城里，不知道出門的不容易，即便您出門，也是坐車騎馬，仆眾驅(qū)從，前呼后應(yīng)?，F(xiàn)在可不一樣啦。只您兩只腳，您把這錦繡江山看成一張畫吧。說說笑笑，指指點點，就顯得不累啦，您說對嗎？”“對對?！蓖鯛斠灿行氖拢?dāng)年圣祖六次南巡，訪問民間疾苦，自己素有大志，這次出來是好機會。爺倆說著話兒也不寂寞。
按官站走良鄉(xiāng)到涿州，出南關(guān)往東南，走雄關(guān)經(jīng)十二連橋赴北口，穿任邱奔河間府、武邑、棗強，到清河縣。過了清河，可就是山東地界了。來到清河縣境，天色漸晚，眼前黑壓壓霧沉沉一座大鎮(zhèn)甸。來到北鎮(zhèn)口一看，有個大石碣，上邊有仨字“油坊鎮(zhèn)?！边@可是通衢大鎮(zhèn)，來往行人不少。二位來到十字街，王爺一瞧，東南角圍得水泄不通，里三層外三層，依著海川，往東街走就要打店啦?？赏鯛攬D熱鬧兒：“伙計，咱到這邊來看看?！闭f著可就過來啦。擠進來一瞧，是個打把式賣藝的。地下放著捎馬子，里邊鼓鼓囊囊的，外邊放著有十幾貼膏藥，還有一沓子紙，上邊印著字。捎馬子旁邊放著一口單刀。這位賣藝的有四十多歲。穿藍布褲褂，銅鈕子，系著藍布搭包。黑黲黲四方臉兒，粗眉大眼很精神，高鼻梁四字口，青胡子薦兒，大辮子盤起來，顯得很忠厚。江湖上有金批彩掛，金是算卦的，批是賣膏藥的，彩是戲法，掛是賣藝的。這位就是掛子漢兒。就看這位一抱拳：“眾位弟子師傅們，長輩和兄弟們，在下祖居山東濟南府，大明湖畔人氏，姓趙名勝，有個小小的綽號叫爬山虎。在家里學(xué)了幾手粗糙的莊家武藝，不值識者一笑。只因在下去云南訪友，路過貴寶地，盤纏短少，住店要店錢，吃飯要飯錢，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外時時難’，因此人奔福地，虎奔高山，來到這里把能為扔在地下，學(xué)徒打趟拳踢趟腿，不過是墊墊場子。老師傅們別走別散，您給我站腳助威；打過一拳的踢過一腿的同行同道，六扇門里，六扇門外的，僧道兩門，回漢兩教的老師傅們捧捧我。我給不走不散的眾位作個揖。”說著給四面兒的人都作揖。然后又說：“再給四面為上的鄉(xiāng)親們作個揖?！弊魍炅酥螅麆傄焕苁?，又停住啦：“那位要問，練完了要錢不要哇。您放心，不要錢。那位問不要錢是為了過癮嗎？學(xué)徒?jīng)]癮。那一定是熱病沒出汗叫汗憋的不是，到底為什么？學(xué)徒是保鏢為業(yè)的達官，我們鏢行有一種膏藥，專治跌打損傷，閃腰岔氣，筋骨麻木，受寒受風(fēng)，老年人胳膊疼腿疼，您買了我的膏藥，貼到患處，保您病根盡除。老年人可以返老還童，青春永駐，體健身輕。好處太多啦！您聽了以后想多買，那可不成，學(xué)徒我?guī)У牟欢唷Ｔ趺崔k呢？您看我這兒有票，上邊印的專治各種病癥。”說著他把票拿起來：“我撒給您票，接著的您也別喜歡，接不著的也別煩惱，先接的只限兩貼，后接的可不定能否買到，您多包涵。說良心話，這種藥您也不必多買，有兩貼就可以。第一次用完之后，您把它留著再給別的患者用，連治十八人，叫‘十八尊羅漢膏’。您要著急，叫我快點賣，您還是別忙。有這么句話，‘凈練不說傻把式，凈說不練嘴把式’，我還得練完了再賣。還是那句話，不要錢。練完了您往里扔錢，可等于罵我，別說我把錢給您扔出去。我憑膏藥賣錢。四面為上，我再作揖。咱們這就練，爺臺們上眼吧?！闭f著下腰練上啦。這趟拳還是真不錯，拳似流星眼似電，腰如蛇形腿如鉆，“啪啪啪”，練完之后收住架式，氣不涌出，面不更色。按理說這練武一行，分為四種。
頭一種是保鏢的，吃的是四方，哪兒都能保；第二種是教場子，吃的是一方；第三種是護院的，吃的是立錐之地；第四種是賣藝的，吃遍天下。
趙勝練完了，在場子里轉(zhuǎn)了一個圈兒：“我看看有走的沒有？”說著他拍大腿一伸大拇指，“嘿，罷了，看來我的人緣不錯，一位走的沒有?！闭f著他把藥方子拿起來：“現(xiàn)在我可要撒票啦，咱是從財位上起，福位上落，哪位接票，哪位接票?！闭f真的，連一位伸手的都沒有。他轉(zhuǎn)了一個圈兒，沒人接方子。這時候王爺看著有點兒不對頭啦，“伙計，有現(xiàn)成的錢嗎？”說著往褥套里伸手。真巧，零錢還真沒有啦。王爺摸出一錠銀子來，足足有十兩。王爺不在乎，“唰”的一下就扔進來啦。正扔在趙勝的腳下。這么多人都看王爺。趙勝也瞧見啦，他眼含著淚：“唉，沒有這位爺臺周濟，我算白練啦?！?br>他貓腰一伸右手，就要撿這塊銀子。突然間從外邊飛身進來一個人，對準(zhǔn)趙勝的手背上就踩。不是趙勝手快，就給踩上啦。趙勝不敢拿銀子，一抽手，這人正踩在銀子上，“嘭”的一聲，給踩到地里去啦。
王爺一看這個人，是位年輕的小伙子，大不過二十歲，細條身材，繭綢的褲子小褂兒，腳下緞鞋襪子。左胳膊上搭著長衫兒。長圓臉，一條大辮子，少白頭，濃眉大眼很精神，一臉忠容。他沖著王爺：“這錢是哪位給的？”
要說王爺?shù)哪懽诱娲?，邁步就進來啦。海川一看，王爺真橫，他也跟著進來了。王爺一指自己的鼻子：“哈哈哈，朋友，怎么給錢不對啦，我給的呀?！?br>這年輕人一撇嘴說道：“透著你有錢吧，干什么不好，單單到這兒舍財買臉來?！蓖鯛敯涯樢怀?，說道：“小小年紀(jì)，你管得著嗎！我看賣藝的功夫不錯，我愿意給，你不服氣，你練哪。練好了我也給錢?！薄昂?！顯得你有錢。他練藝就該打聽打聽，此地有沒有前輩。一聲不響擱場子，有背武林規(guī)矩，你懂嗎？”王爺真不懂得。
這時候趙勝過來啦，看了看年輕人：“朋友，我懂規(guī)矩，無奈我分文皆無，怎么拜見本地師傅？你真要是人物，就該體諒我淪落異鄉(xiāng)。人家?guī)煾到o錢，你還挑眼，你太仗勢欺人啦?！闭f著話，左手一晃，右手掌就到啦。這個人沒防范，一看掌到，上右步一閃，沒想到趙勝很快，右腳扎根，蜷左腿照定這年輕人的小腹就踹，“嘭”的一聲，把這人踹了個仰面朝天，這么多的鄉(xiāng)親沒人管，也沒人說話。年輕人臉紅啦，就地十八滾，鯉魚打挺站起來，低頭就跑啦。趙勝把銀子撿起來，過來行禮，“謝謝爺臺?！蓖鯛斏焓纸o扶起：“朋友，你叫趙勝啊？”“是。”王爺又拿出二十兩銀子：“你快收拾東西走吧。剛才這個人定是地頭蛇?？磥砟阍撛珉x是非之地?！薄盃斉_說得對?！薄昂谩＿@二十兩銀子你就作為路費吧。”趙勝很感激：“二位爺臺賞的太多啦。我謝謝您。您二位爺怎么稱呼？”“這個你就別問啦，快快走吧?！?br>“嗯，后會有期。”趙勝行禮，收拾了東西物件走啦。
趙勝走了，看熱鬧的也散啦，他們二位也往東街走來。您看這油坊鎮(zhèn)，雖然是鎮(zhèn)甸，可連地圖上都沒有。它是一半屬清河管，一半屬景縣管。爺倆商量住店。路北有座店，伙計正在門前讓座兒：“客人們往里請吧，再往前走，就要錯過宿頭啦。我們這兒是三輩老店，紅白兩案，掌勺的師傅是從北京請來的，他們的前輩都從御膳房里出師的，做出來的南北大菜，保您可口滿意?；镉嫸己蜌?，您住我們這兒就象到自己家里一樣，所有被褥都是新洗新漿的，墻也都是四白落地，前后通風(fēng)也涼快，沒有蚊子虱子蟣子跳蚤。您放心，連廁所都干凈。請吧。價錢公道便宜。請吧，讓兩位！”
買賣人和氣生財呀?？赏鯛敽４攤z一到門口，伙計不讓啦，反倒摘燈上店門兒。王爺問道：“伙計，沒上房嗎？”“對不起，客爺，早滿啦？”
“啊，跨院呢？”“也滿啦?！薄皢伍g呢？”“哈哈，滿啦?！蓖鯛斏鷼猓南雱偛拍氵€喊哪，這么一會兒就住滿啦?！盎镉?，你們的伙房大炕也滿啦？”
“滿啦，爺臺，真對不起，誰愿意推著財神爺往外走哇。不瞞您說，別提伙房，連柜房里掌柜的跟先生都摞起來啦。馬槽里對腦袋睡倆，廁所板凳上都睡一個啦。實在沒地兒，您往前走吧?！蓖鯛斠幌胪白甙桑瑳]想到經(jīng)過三家兒店房都是這個話。喲，今兒晚上要住不上店哪。
王爺一看路南有座大店。東邊走馬門車門，緊挨著村口。白墻之上寫黑字“仕官行臺，安寓客商，大小車輛草料俱全?！碑?dāng)中大門，門燈高掛，兩扇大門門心上有字，上首是“孟嘗君子店”，下首“千里客來投”，當(dāng)中一塊匾：“李家老店”。有桿旗子插在西邊，上垂首“英雄把式店”。王爺可就怔啦，說道：“伙計，再往東就出鎮(zhèn)口啦。只這一家還是英雄把式店，怎么辦？”
其實海川看見這幾個字，心里有些氣，他說這個，有麝自來香，何必迎風(fēng)站哪，會武藝也不能帶到買賣上，叫什么英雄把式店哪？”掌柜的，咱就住這兒吧?！钡觊T口有個伙計走過來啦：“兩位爺臺，咱這有上房，您住嗎？”
“住。”伙計叫底下人，接過海川的褥套說：“爺臺，請吧?！边M了店房，西邊是柜房，屋里燈火很亮，門口上邊有塊綠匾灑金星寫黑字“柜房”。門上首釘個小木牌兒，上寫“銀錢重地，閑人免進”。進了店門洞，迎面是個木制影壁，有兩個字“接?！?。繞過影壁，東西兩溜客房足有二十間。往西還有兩層跨院。南上房的客房，順著西邊箭道繞過去，又是一層院，西邊有角門通著，東邊也有角門通著，南房三大間，前出一步廊。伙計攏簾子，海川一看，西屋是個暗間，外邊兩間，有后窗戶，要按店房來說很不錯。迎面是架幾案，八仙桌，有椅子、兀凳、靠東墻也有桌子椅子，墻上掛著對聯(lián)山水畫。褥套放好，其他伙計都走啦。只有一個伙計，二十多歲，漆黑的一條辮子，新剃的頭，濃眉大眼薄嘴唇，透著能說。一身藍，系著圍裙。手里拿著兩把布撣子提著過來：“兩位爺臺，先撣撣土吧?！蓖鯛敽４ń舆^來到院中抽打。這個伙計可顯著麻利勤快，臉?biāo)诉M來放在盆架上，手巾肥皂放好，等爺倆擦臉的時候，茶就泡上啦。爺倆坐下喝茶。臉?biāo)雇?，進來侍候著。
“二位爺臺喝著茶歇著腿，想著菜，我好給您要去?？腿硕?，需要排著?！?br>王爺上下打量問道：“伙什貴姓?。俊薄皢押?，爺臺，我是侍候客人的，不敢擔(dān)這“貴”字。賤姓何，排行在二?！薄班蓿味??！薄盃斉_喜歡，愿意叫何幾，都行啊?！薄敖衲甓啻髿q數(shù)？”“二十三歲?！薄澳膬旱娜四?？”
“本鎮(zhèn)的。”“你倒很和氣呀?！薄盃斉_夸獎，因為愛說愛笑，人家都管我叫‘話把何’?！焙４ㄒ宦牴笮?，話把何也笑啦。接著問道：“爺臺二位是不是給那位賣藝的銀子來的？是不是您二位想住店，沒人敢讓您住哇？是不是您看我們這掛著‘英雄把式店’，有些納悶啊？”嘿，話把何提的這幾件事，還真是刀對鞘啦。王爺趕忙提出來：“何伙計，你就給我們說說這幾件事吧?！痹挵押螕u了搖頭：“不瞞您說，不是一句兩句的事，耽誤您二位吃飯?！蓖鯛斠粩[手：“不怕，你說吧?！痹挵押握f出一番話來，王爺海川點頭贊嘆。
原來這李家老店的店東姓李名源，闖蕩江湖有個美稱“展翅金雕鐵掌李源”，是位成了名的老英雄。他父母雙亡，當(dāng)然日月還算好過。娶妻吳氏十分賢淑。帳房先生名叫劉山。排行在三。這人心術(shù)多，幫助李源開店，確是左膀右臂。李源從小就練武，功夫還是真不錯，誰都知道李源好把式。就在爺們住的這二道院兒的房后邊，搭起個天棚來，李源風(fēng)雨無阻，沒事就練。
這天外邊來了一撥兒人，是從山西保一撥鏢現(xiàn)銀子，到東昌府城里去。他們可不是保鏢的，這是受朋友所托。達官老爺很年輕，也就在十八九歲。
來到二道院南房，鏢師伙計各自歸屋休息，年輕達官擦臉漱口喝茶。這時候李源正在后院練功。這達官爺是山西的老客，說話是山西味：“伙計，快來?！?br>伙計趕緊跑進來：“老客，您有什么吩咐？”“我問問你，后邊干甚的？”“我們掌柜的練功夫哪?！薄班?，就他一個人？”“對?！薄拔衣犞竺婧孟蠊反蚣?，就是聽不見狗汪汪?！薄鞍?，老客，您這是什么話？人敬人，鳥抬林，年輕輕的，不要嘴損嘛?！薄安皇俏依衔髯鞊p，他這個把式，練不好連小命都得搭上?！薄袄峡偷陌咽揭欢ê懿诲e啦？”“不敢說好，揍你們掌柜的很有富余。”“那好吧，您可以跟我到后邊兒一趟嗎？”“當(dāng)然可以?！?br>老客跟著伙計往外走，轉(zhuǎn)到后院?！罢乒竦模葎e練了，有這位老客挑眼啦?！?br>李源收住架式：“怎么啦？”山西老客搭腔說：“不怎么啦，就是你練的這玩藝兒跟狗打架似的，我老西不愛看，也不愛聽?！崩钤匆槐骸袄峡唾F姓？”“老西貴姓于?！崩钤匆宦牐@位真不客氣，便問：“府上什么地方？”“我府上山西太原府太谷縣正南于家莊。”“于老客您看我這功夫不好？”“你練的這玩藝都是挨揍的功夫。”“哈哈哈，于老客也能揍我嗎？”“有富余，一只手就打出你的干飯來了?！崩钤磽u頭：“我可有點不信哪?！?br>“不信不要緊，可以試試?！薄霸趺磦€試法？”“你先練趟功夫我老人家看一看，看著你夠不夠挨揍的資格。要是夠，老西就揍你。不夠也不要緊，過二年老西再來揍你?！崩钤绰犃苏嫔鷼?，又只好點頭：“好吧于老客，我練趟拳，您給指點指點。”說著話，打了一趟長拳。有拳歌為證：“雙手垂胸到兩邊，膝前橫下鐵門栓。金盆落日沖天現(xiàn)，望月推窗在眼前。鐵牛耕地須著力，翻身踹倒太行山。背解紅羅須盤肘，斜身劉海戲金蟾?！?br>“啪啪啪”打完之后，收住架式，氣不涌出，面不更色。李源自己很得意：“于老客，您看夠挨揍的資格吧？”“剛剛夠格。你要是真想挨揍哇，那可是閻王面前掛號，判官簿上除名啊?！薄皼]關(guān)系，我跟您學(xué)兩招兒。來吧，于老客請吧?！薄安怀刹怀?，就這么動手，我老西不干?！薄澳蛩阍趺磩邮?？”“我要把你打死或者打傷，你要訛我，‘強龍難壓地頭蛇’。真想動手，你給我立個字據(jù)，死傷勿論。那我老西才能揍你哪?！崩钤创饝?yīng)：“成啊?！庇址愿阑镉嫞骸叭サ焦穹扛鷦⑾壬埞P來。”伙計奔柜房，一會兒拿來啦。李源握筆作書一會兒寫好啦?！澳纯?。”于老客接過來一看：“立字據(jù)人李源，祖居本地油坊鎮(zhèn)，開設(shè)李家老店。自愿與山西于老客比武。難免失手，死傷勿論，絕不準(zhǔn)訛人誣賴?？湛跓o憑，立字為證，年月日?！?br>“不成不成，你還沒打上手印哪，我們山西人最仔細。”“好吧?！崩钤创蛏鲜钟 ＠峡驼f：“這回成了。”“您先等一等。”“干什么？”“我要打了您哪？”“不會的，做不到哇?！薄翱扇f一呢？”“萬萬一也沒有?！薄肮?，不成，您也給我立一張字據(jù)。怎么樣？”“白廢紙張?！薄皼]關(guān)系。”
“好吧。”于老客也寫一張字據(jù)，打上手印：“這總成了吧？”“行啦?！?br>兩個人來到場子，李源封住門戶：“請?！崩钤醋笫只蚊骈T，上右步，右手掌掛風(fēng)聲，直奔于老客胸前。敢情于老客別看年輕，實受過高人傳授，他用了一招，叫“崩拳”。用左手反腕一壓，右手拳其快如風(fēng)，正是李源的前胸，“嘭”的一聲就打中啦。李源就覺著天旋地轉(zhuǎn)，五腹六肺一翻個兒，“噗”
一口鮮血噴出老遠去，“撲通”栽倒了。伙計趕緊過來攙扶。這時候前院的人也知道訊兒啦，跑過來“掌柜的，掌柜的?！边B叫帶哭。半晌兒，李源才把這口氣緩過來，臉色蠟白，吁吁作喘。于老客哈哈大笑：“哼！打死沒關(guān)系，我有字據(jù)。”說著他回屋啦。店里的伙計們可不樂意啦：“掌柜的，咱到衙門告他去?！崩钤磾[手：“不必，我們立了字據(jù)，怎能反悔。你們設(shè)法打聽他到底是什么地方來的，叫什么名字，家里還有什么人？然后告訴我。好好招待于老客，店錢飯錢全不要啦。把我攙回東院?！被镉媯兇饝?yīng)著，攙李源來到東院，可把李大奶奶給嚇壞啦，趕忙派人請先生看傷。
次日于老客算帳要走，伙計才說：“掌柜的說啦，不打不相交，一切店飯帳，掌柜的不叫要啦。”于老客這高興：“好極啦?？磥磉@一拳打出理來啦，明年我還來?！被镉嬓睦镞@個氣。敢情跟他們的人一打聽，才知道這個于老客是誰。李源養(yǎng)了半年傷，復(fù)舊如初了，伙計才告訴他：“掌柜的，您知道于老客是誰嗎？他姓于叫于秀，由于長的俊俏，外號叫“小蓮花”。家住太行山西太原府太谷縣南于家莊，父母都沒有啦。他自幼跟著伯父，能為也是伯父教的，家規(guī)很嚴，他伯父乃武林當(dāng)代大俠，姓于名成表字洞海，江湖人稱‘西方俠長臂昆侖飄髯叟’。家傳十八趟通臂掌，二十四式形拳，打遍天下無敵。整世童男，混身的橫練，堅硬如鋼，單掌開碑，擊石如粉，崇禎九年，在北京城京西北妙峰山瓜打石，三闖桃花會，三進桃花寺，踢死過金頭豹項沖，摔死過銀頭豹項寶，單臂舉過千鈞鼎，戴過守正戒淫花，威鎮(zhèn)武林，露過大臉。現(xiàn)在年歲已高，閉門思過啦。家里掛千頃牌，是當(dāng)?shù)赜忻拇筘斨鳌！崩钤绰犕炅税底渣c頭。于秀家學(xué)源淵，我豈能抵擋。
李源是個有心人，他把家務(wù)安置一番，又托付劉三掌管店房。自己帶好路費銀兩，直奔山西而來，找到于家莊。這個村子足有一千多戶人家，而且逢三排十的集市，十分熱鬧。街上買賣鋪戶，應(yīng)有盡有。西頭路北有個雙合店，李源住店啦。自己想著，怎樣設(shè)法跟于老俠接近。第二天清早起來，李源準(zhǔn)備活動活動，到村口外練練功夫。他剛要走，就聽店里掌柜的伙計們喊上啦：“年輕的客人們有愿意干活掙錢的嗎？于老爺子他們家管事的來啦，現(xiàn)在正是割麥季節(jié)，每天三頓飯，全是白面饅頭，還有四吊工錢。有愿拔麥子的嗎？有愿意去的到門口集合?！狈彩悄贻p人都是趕麥場來的，呼嚕呼嚕，出來足有二、三十位。李源一想，我也趁這機會去吧。到門口一點數(shù)，三十五位。“成啦，走吧?！?br>李源跟著大家伙兒從十字街往北，快到村口再往東。李源一看，喝！于老俠的住宅占半趟街，整磚到頂，抹灰灌漿的瓦房，十分講究，足有一千多間。座北的大門，兩邊走馬車門，一邊四棵門槐，枝葉茂盛。過了大街口再往東，路南的場院，門口已經(jīng)有了不少的人。有三、四個人拿著帳本，每個人的名字寫好登記，然后交給管事的。這位管事的名叫于小三，也就在三十多歲，很聰明。李源也跟著大家寫好名字。進院一看，除去幾十間長工房子，就是放家具的敞棚、車棚、馬棚。新建的大麥場，場邊放著七、八個大石滾。
長工房前邊，放著一溜溜的矮腳長木桌子，兩邊放著小木凳，有幾個鐵制洗手盆子。東面是大廚房。
這時候于小三就喊上啦：“大家快來洗洗手吃飯吧?！贝蠹一飪撼酝觑?，于小三叫掌作的過來，一人帶多少短工，到哪塊地里拔去，到時候有大車往場里拉。
三夏大忙，農(nóng)民們辛苦，一年到頭哪有清閑的日子，這麥?zhǔn)站透芾哿恕?br>一天過去，到收工回來說吃晚飯啦。人們都累壞啦，坐著躺著，抽煙聊天。唯有李源不閑著，折個跟頭，打拳踢腿，招大家伙兒一笑。于小三看見可就說：“嘿，李伙計，你真不累呀。”李源哈哈笑起來：“于管家，我這個人跟猴兒一樣，登梯爬高，好動不好靜?！薄鞍嘻溩舆@種活累呀，你還有力氣干這個？”“這點活算什么，我的武藝可不能扔下，一扔下就要退步哇?！?br>“你練的玩藝怎么樣？”“很不錯呀?！庇谛∪黄沧欤骸澳阊?，在我們這兒你少說會武藝。不瞞你說，咱們這兒可有震天動地的人物。”“喲！誰呀，怎么沒聽說？”“告訴你，就是我們本家老爺子?！薄拔以趺礇]看見哪?！?br>“你下地干活，上哪兒瞧去？”“他老人家怎么稱呼？”“老爺子叫于成號洞海?！薄岸啻竽昙o(jì)啦？”“八十多歲啦?！薄坝诠芗?，你想法子讓我見一面成嗎？”于小三一撇嘴：“你要托我，還是準(zhǔn)成，那是我本家的爺爺，別人真辦不到。咱們可說好啦，見著他可別動手動腳的。”“嚇?biāo)牢叶疾桓?。于管家，明天你派完活等著我，只要收工，咱倆到十字街醉月樓喝兩盅去?！?br>于小三最愛喝?！昂冒伞！惫唬诙焱砩鲜展?，倆人去啦，一頓就花了好幾兩。第三天又去啦，又花了好幾兩。一連五天如此。這天吃完了飯，于小三一笑：“李伙計，你請我吃飯，花了二十多兩，可你拔麥子才掙個十來吊錢，你賠本啦?！崩钤磽u頭：“我不在乎，我只要能看于老爺子一眼就值啊?！薄肮?，來吧，老爺子今晚上就見你?！薄澳o我說了么？”“說啦?！薄坝诠芗?，就是您帶我去見，可不能有別人。”“根本也沒有別人?！薄昂脴O啦。”付了飯賬，兩個人來到老俠家門口，悄悄而入，一直進到四層院子，來到西跨院書房?！澳愕戎?。”于小三進去，一會兒出來啦。招手叫李源。兩個人一同到屋中，李源也沒工夫細看屋里的陳設(shè)，迎面紫檀的架幾案，紫檀大號八仙桌，兩邊太師椅。上首坐著一位老人，大身材，雙肩抱攏。身穿藍綢子長衫，白綿綢子的汗衫中衣，白綾的高靿襪子，寸底的福字履。白剪子股的小辮，通天的鼻子四字口，唇若丹涂。
一部花白胡子飄灑胸前，兩只眼睛亞賽明燈，好精神。
李源趕緊磕頭，“老人家在上，末學(xué)小子李源叩見?！崩项^沒讓起來，用手點指：“你是什么人，聽你口音好像直隸的，來到山西干什么來了？實話實說還可以，不實說，諒你插翅也飛不出去我這小小的宅院?！崩钤淳椭览先思覍λ⒁饫?。其實第一次李源跟于小三說完話，當(dāng)天晚上小三就見著于老俠，先把麥場的收割情形，跟老人家說完。然后又提到李源：“老爺子，這個人干活不惜力，而且有用不完的勁兒，他想看看您。”老人家點點頭：“三兒，什么時候我讓你叫他，你再叫。明白嗎？”“行啦，聽您老人家的信兒?！睆倪@天起，老人家暗地里跟上李源，從地里干活，到飯館吃飯，花錢不在乎。老人家一想，這個人看來五官端正，言談舉止都不像個壞人，到底見我干什么？萬一要是不法之徒呢？這才叫于小三叫李源來。
現(xiàn)在老人家一說話，李源跪倒磕頭：“老人家莫怪，小子有下情上稟?！边@才把所有的事一說，然后說道：“這次千里迢迢來到山西，設(shè)法接近老人，為的是請您約束子弟，在外邊怎能無故傷人呢？”老人家聽了，很生氣。他右手放在硬木的桌子上，稍微一抬，往下一落，“啪”的一聲，李源嚇了一跳，紫檀木的桌面都碎了，好大的力氣呀。老俠把李源攙起來：“孩啊，叫你受委屈，老夫之過也。你很喜歡練武嗎？”“孩兒十分喜愛，苦不得名師指點?！薄昂?。于小三，今日之事，不準(zhǔn)對外人言講，更不準(zhǔn)叫你小叔叔于秀知道?！薄笆?，孩兒知道。”一擺手，于小三退出去啦?！袄钤?，老夫有意收你做個入室弟子，你樂意嗎？”李源跪在地下：“恩師不棄腐朽之材，弟子愿列門墻?！薄捌饋?。你隨我來?！崩蟼b把李源帶到一個小院落，派一個書童專門侍候李源吃喝，擇個吉日正式拜師?！袄钤?，你記住，不準(zhǔn)離開這個院子，只要你好好刻苦練功，我一定使你成名天下?！薄巴絻河浵铝?。”
老俠這才督促李源把二五更的功夫逐步深入，并且準(zhǔn)備兩個大笸籮，里邊盛滿鐵砂子，就教給李源鐵砂掌的功夫。
光陰如箭，轉(zhuǎn)眼就是八年。李源學(xué)會三十六路白猿掌，三十六路白猿棍，一?；煸髿猓⑶矣需F砂掌的功夫。
他們來到門外，塔木耳下了車來到門前，里邊兵丁出來?！罢垎枺裉焓悄奈皇貍浯笕酥蛋啵俊薄鞍椎聞俅笕?。”“您給回一聲吧：方家胡同協(xié)尉塔木耳求見。”“候著?！睍r間不大，白守備大人從里邊出來，紅纓帽花翎子五品熊補兒，樂嘻嘻地一站，“喝，老塔，最近不錯呀？”“托福托福，有差事?！卑蠢碚f，白守備應(yīng)該過來看看，這回沒有。只說：“老塔進來?！?br>“是！”塔老爺心里還說呢：白守備是個仔細人兒，什么差事他都看看，這回這么重要的欽犯，他倒粗心起來。到了屋中，看完公事，又詳細問了有關(guān)犯人被捕前后的舉動?！昂冒桑阆瘸鋈タ床钍?，我去回稟提督大人?！彼径鰜恚睦锟傆X得不是勁兒，這回差事怎么這樣好交哇？一點兒不刁難，這么快就回提督啦。剛想到這兒，就聽里邊“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一響，提督升堂啦。
老塔覺著更新鮮：提督大人今天辦事真痛快呀，這么順利交差事，從我當(dāng)差起是頭一回呀。
都督府提督大人姓陶名宗訓(xùn)號致廉。見公文，立刻傳話升堂。快壯皂三班人役站立兩廂，出辦招房各位師爺以及謄錄生全都到齊。陶大人換好了官服，坐好，不怒自威，往兩邊看了看：“來人哪?！薄霸?！”“喚塔木耳進堂回話?！彼径翘?，跪在堂口回話：“下役正白旗四甲拉協(xié)尉塔木耳請大人安。”“起來回話?！薄爸x大人恩典?！薄叭绾文毛@欽犯童林，在何處拿獲，有無拒捕案情，你要從實講來。不準(zhǔn)包庇，如有不實，本提督定不寬容。王法無親，留神你的前程?！薄跋乱鄄桓裔咚诫[瞞，刑司內(nèi)大班湯云、何貴去到王府前，案犯正陪王爺吃茶說話，當(dāng)知情以后，案犯毫無拒捕之情。據(jù)王府之人透露：前不久有賊人兩次攪鬧王府，這五六個賊都是江洋大盜高來高去之徒，盡被教習(xí)趕跑，保護了王爺?shù)纳砑倚悦?，真若拒捕，非班頭所能致。是案犯自行投首，王爺親自交出的。”“你敢做證嗎？”“下役愿做死證?！保ㄋ蠣?shù)脑捒勺钜o，因為他是該管地面的長官，塔老爺斬釘截鐵的死證，無形中能救童林哪。）陶大人點點頭：“好，你所說與你的立案相符。下去之后，好好當(dāng)差?！薄爸x大人恩典?！逼鋵嵾@是湯云、何貴修好的地方，三個人統(tǒng)一口徑，這就等于三個人一齊辦的案啦，將來就能升賞。
北衙門給海川換了刑具，交待清楚。塔木耳領(lǐng)了回文，又給湯云、何貴道了謝，便帶著空車、押護兵、刑具，回協(xié)尉官廳啦。
陶大人傳話：“喚刑司的原差、原辦進來回話?！睖平泻钨F在班房看著童林，自己來到大堂，跪倒磕頭：“下役刑司班頭湯云叩見大人?！碧兆谟?xùn)細問一番，湯云說的跟塔木耳一樣。大人一擺手，湯云下來啦。大人傳話，“帶童林。”皂班頭往外走拉著長聲，“帶—童—林—”真是聲震屋上瓦。
海川一聽就好象在頭頂上“嘎啦啦”打了一個沉雷！皂班頭一托脖練兒，童林來到堂下，跪倒磕頭：“犯人童林參拜大人?！薄巴痔痤^來。”“有罪怎敢抬頭?！薄爱?dāng)堂無罪。”“謝大人。”海川很害怕，抬頭看提督大人：此官身高足有八尺，十分魁梧奇?zhèn)?，肩寬膀厚，虎背熊腰。頭戴紅頂大花翎，身穿醬紫色的袍子，腰系犀角涼帶，胸前猱獅補褂，頂戴朝珠，好不威風(fēng)。
陶提督看童林忐忑不安，雖然害怕，卻一團正氣。一拍桌案：“大膽童林，看你外飾溫恭之貌，內(nèi)藏虎狼之心，既為我大清子民，不謀報皇家雨露之恩，竟敢包藏禍心，進宮盜寶？國寶藏于何處，還不從實招來！”兩邊衙役一齊吶喊：“講！講！講”童林以頭碰地，說道：“大人哪，犯人行端履正，奉公守法，怎敢越理胡行。我在王府當(dāng)差，素日小心謹慎，從不離開王爺左右。不用說盜國寶，皇宮在什么地方，犯人都不曾到過。請大人恩施額外，派員調(diào)查，犯人言語不實，愿擔(dān)欺君之罪。再說犯人受王爺隆恩厚誼，感戴之余，報答唯恐不及，決不敢觸動律條而犯天顏，請大人明鑒哪?！逼鋵嵦沾笕艘猜牭贸鰜?，童林的話發(fā)自肺腑，便道：“念你自行投首，免打四十大板，即使你矢口不招，到了南衙大堂，你也是自討苦吃，當(dāng)堂畫供?！?br>您要問北衙門怎么這樣好說話，不但一堂轟，而且這四十板子的例行公事也開恩啦？原因是這樣：第一、北衙門是過路衙門，他定不了罪；第二、賊情匪盜之案，尤其是欽犯，必須根據(jù)北衙門的供詞才往南衙送；第三、王爺?shù)娜饲榈嚼?。有此三點，北衙門對童林才沒有難為。童林離開貝勒府，王爺悵然若失，心里很不好受。敢情這件事已然震動全府，大家聞訊，都跑來向王爺求情，王爺也很感動，說：“我一定設(shè)法救出童林。不過你們誰也別到東府告訴童林的父母知道，否則我查出來，可留神你們的皮?！薄霸?！奴才們不敢?！薄翱熳?，我還辦正事哪?！边@一來大家都放心了。何吉進來說：“爺，快想法子吧，您看大家都為海川擔(dān)心，他們都要找老佛爺要人去啦。”
王爺想了一下說：“何吉，你帶六百兩銀子，拿著我的片子，要面見陶宗訓(xùn)陳述詳情，叫他不準(zhǔn)為難童海川。另外你再拿四百兩銀子，去南衙門打點一下。教師爺回來要說，受委屈啦，我可罰你?！薄芭哦加涀±?。”何吉攜銀子帶片子飛馬而去。“何春，你馬上這么辦，越快越好?！焙未阂踩チ?。
王爺又吩咐馬號備馬，換好衣服，上馬加鞭，趕奔哈德門里船板胡同神力王府。神力王額爾金，軍功最大，門內(nèi)有四十一桿阿葫兒槍?，F(xiàn)在是參政五大臣之首，康熙皇帝決定什么事，第一個就要征得他的意見。雍親王托人情，托的是地方兒。府門外下了馬，回事處的人出來，趕忙跪下，“請爺安?！薄澳闳セ胤A，就說四阿哥請安來啦，問他賜見不！”“是！”回事處的人轉(zhuǎn)身往里走，時間不大，樂嘻嘻地出來了，“回爺話，老爺子說算計著您該來啦。有請，到書房見面?！蓖鯛斶~步奔書房。甩瓦行袖搶步行禮，“胤禎請王爺安。”神力王爺微然一抬身，用手接安，“四阿哥，免禮吧?！薄爸x王爺。”“哈哈哈，我算計你要來的。丟失國寶翡翠鐲子，皇上止鑾，不去木蘭了。賊人大膽留下字據(jù)，上有你府里教習(xí)的名字，叫什么童林，對嗎？”
王爺點頭：“侄子已經(jīng)給皇阿媽寫了請罪的折子，侄子再來給老爺子您請罪，順便把原委說明。老爺子明早見主子問及此事時，您心里有個準(zhǔn)譜?！薄昂?，你說說?！蓖鯛攺耐謱W(xué)藝說起，一直說到戰(zhàn)五小，會老俠，舍命護府。又說道：“他來京半年，家眷也接來，除去定省父母，就陪著侄子練武，可以說形影不離。老爺子贊襄朝政，經(jīng)歷大事無數(shù)，也沒見過盜了國寶還把自己名字寫在上面的吧？”“他為人如何？”“直到今天尚不改農(nóng)民本色，事父母至孝，侍候侄子恭謹?！薄班牛笾页加谛⒆又T。你回去吧?！蓖鯛敵鰜?，細細想想，沒有不妥當(dāng)?shù)脑?，這才放心回府。其實何吉去北衙門比海川到的早。等海川到啦，上下都買通啦。陶大人換了官服，草草的過了堂，備好公文，當(dāng)堂用了大印，又派了四名監(jiān)守，四十名押護兵，叫原差湯云、何貴一同去南衙交差。門外備好囚車，依然何貴打底子，湯云在外邊，監(jiān)守帶兵丁押護，走在大街上，人們知道這是解大差。
來到刑部，管值日的班頭叫鎖頭兒。有兵丁往里去，一會兒的工夫值日鎖頭兒郭鈞出來，此人是個大個兒，黑臉兒。說道：“眾位老爺們辛苦?！北O(jiān)守官把官文遞過去，郭鈞接過文書看了一下，然后圍著海川看了看。“二位老爺，把差事帶下來。”湯云、何貴攙扶海川下了車，來到班房。當(dāng)差的把刑部的三大件拿來。您看北衙門的刑具比廳兒上的大，刑部的刑具又比北衙門的大。不用說鐵鐐、背繩、手肘，就這掛脖練兒也是十分厲害的。當(dāng)然海川是有功夫的人，這要含糊一點兒，三大件一上就暈啦。小青龍老秤十五斤哪，就是童林都感到不得勁兒，心想南衙門好厲害呀。
郭鈞一看就完啦，手拿公文來到書房問事?！胺A大人，北衙門把差事送過來啦?！毙滩空蒙袝鴱埾栌鹂赐炅斯模愿老聛恚瑩Q衣服，侍候升大堂。外邊一陣忙亂，三班人役兩班站立，有四個跟班兒的拿著馬褥子水煙袋，一切應(yīng)用之物。各科各司各房的頭目人全都來到。大人居中而坐，左右兩堂陪侍。護差人員把公文放好。張大人傳話：“帶原差。”“喳。”堂上壯班站堂的一齊喊：“帶原差?！睖七M來，行禮后挺身而立，大人問的都是例行話。問完一擺手，湯云告退?！皫?。”海川機伶伶打個寒顫，如狼似虎的公差，一個個怒目橫眉，使人不寒而慄。海川匍匐堂口請安：“犯人童林給大人叩頭?！薄耙蚝尾惶痤^來？”“唯恐沖撞虎威。”“正面?！薄白裰I?！焙４ㄌь^，看見堂官張翔羽，頭帶新緯帽，血點的纓子六道高梁，二品頂戴，身穿二口錦雞褂子四開氣的紫袍，腰系犀角帶，大紅珊瑚頂子光芒四射，翡翠的翎管，單眼大花翎。朝珠補褂，好不威嚴。
大人細看海川，一副“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的剛正氣度，便知他負屈含冤。一拍桌案喊道：“大膽童林，竟敢以身試法，偷盜國寶翡翠鴛鴦鐲。因何起意，伙從多少，國寶藏在何處？從實講來，本部一定開脫于你。如想以身抗刑，僥幸躲過，本部院絕不容情?！眱蛇吶艘垡积R吶喊：“講！講！講！”“大人，童林冤枉啊。犯人祖居霸縣童家村，世代務(wù)農(nóng)，從無非份之想。只因自幼習(xí)武，又遇名師，藝成之后，被困京師，蒙王爺提攜王府充當(dāng)教師。與王爺相處日久，常侍左右，王爺可以做證。犯人自到王府，身不離王府?；蕦m地處何方，犯人尚且不知，怎敢犯天顏，盜國寶，欺君王，害自身。犯人本系農(nóng)民，在家只知種地納糧，國寶雖珍貴，寒家有何用？再說犯人讀過書會寫字，您可以賞下紙筆，犯人寫出來，查對筆體。犯人實屬冤枉，請大人明察。”“你的話說完了嗎？”“犯人尚有申訴，如果犯人真的盜寶，因何還留下自己名姓，焉能自害自家？犯人受明師所授，門規(guī)甚嚴，妄動人間一草一木，門規(guī)不許。如果犯人真的盜寶，早是亡命之徒。兩位班頭的武藝，遠遠不及犯人，若想逃脫官府追緝，易如反掌。豈能俯首貼耳，甘領(lǐng)國法呢？望大人仔細思量，開脫犯人。”張大人點頭：“嗯，聽你之話，很是有理。有拒捕的本領(lǐng)而不拒捕，安分守己，看來顯系有人挾嫌誣告，借刀殺人哪?！碧蒙洗笮」倮粢宦牐涸趺错樦溉说囊馑紗柊?？看來大人吃人情了吧！其實這還不算吃人情，因為張翔羽本來就是王爺?shù)娜四?。王爺在大?nèi)，皇上的左右有舅舅隆科多，朝廷上有自己的妻兄、禮部侍郎、年妃的哥哥年賡堯，還有張翔羽，均為心腹。
王爺前者打發(fā)何春騎快馬直奔東四北三條張翔羽的私邸。何春下了馬正趕上管家張忠良出來：“何老爺吉祥，奴才給您請安?！薄皢押龋伊及?，見著你太高興啦。”“二老爺今天怎么這樣閑在，您又饞啦，上我們這兒吃燒魚翅來啦？”“猴兒，別開玩笑啦，主子都急壞啦。你們堂官在府上嗎？趕緊回一聲?！薄霸谠?，我給你回去?！敝伊贾烙屑笔拢⒖痰搅藭空f道：“稟大人，北城根雍親王府何二老爺有急事相見?！睆埾栌饎傁鲁?。萬歲爺止鑾，他就知道有事，可不知道什么事。雍親王府來了何二總管，看來是有要事，急忙說道：“有請。”忠良出來請何春來到書房。“喲，大人好哇，何春請大人安。”說著下跪請安。張大人趕忙扶?。骸翱偣苷埰鸢伞Ｄ鷣碛惺聠?？”（張翔羽身為朝廷大員，都不敢隨便受何春的禮，看來何春這個人物不一般。何春是皇上給皇子的，這是隨爵的差事，要知道何吉何春哥倆都吃三品俸祿哪。）何春馬上把事情原原本本說明后，又道：“請大人開脫童教師。”張翔羽一聽好為難，得罪王爺不行，真按著王爺?shù)霓k，鬧不好要掉烏紗帽。又一琢磨，童林這個人我認識，看他也不是歹人，再說盜寶也不會寫上自己的名字。得罪皇上，我丟官是暫時的，得罪了王爺，那才會完了哪！想到這兒便對何春說：“何二總管，您先回去。一切照辦?！?br>何春走后，張翔羽傳轎，直奔刑部。張翔羽稍事休息，童林就到啦。大人給童林領(lǐng)供：“你這是有仇人借刀殺人?！蓖中睦镆布{悶：怎么大人替我說話啦。他仔細一想：噢，這個張大人去過王府，跟王爺有交情。童林磕頭回話：“大人明鏡高懸，犯人冤枉，確是有人挾嫌誣告?！贝笕它c頭，寫好條子，叫聲：“來呀，叫童林畫供收監(jiān)?！蓖执蚝檬钟?、腳印，交了條子，被值日鎖頭郭鈞帶著來到大牢。這大牢門上有個猛獸的大腦袋，十分兇猛。這種東西素性憎惡，遇見最惡的人就吞進去，當(dāng)他向善啦，還能吐出來。
這叫遇惡而吞，遇善而吐。郭頭喊了一聲：“驚動”！有個小鐵門兒開啦，問：“哪位鎖頭？”“郭鈞哇?！闭f著把紙簽子遞上去。里邊的人伸手拿住，時間很長，“嘩啦啦”大鐵門開啦。出來兩個獄卒，攙著童林往里走。郭鈞可給提醒啦：“王府教師爺?！薄爸览病！豹z卒挽扶海川往北走，有個四合小院。童林明白，自己是要犯，單押個地方。可這院里栽種奇花異草、濃郁芬芳，這是什么牢？自己一想：聽說牢里虐待犯人，我童林領(lǐng)國法受王律，死也不懼，可要給我上私刑，我童林可不受。進了屋，海川可怔啦：這絕不是犯人呆的地方，明窗凈幾，擺設(shè)很雅致，還有一張床，被褥都是錦緞的，里面三新。
“童教師您先坐下。”童林坐在椅子上。獄卒拿鑰匙先把三大件給下啦，堆在旁邊。然后把臉?biāo)騺恚骸澳炔涟涯槨?。海川一想，擦吧。擦臉的時候，茶就泡上啦：“您先喝茶吧，飯是說話就好?！焙４ê戎瓒砍錾?，心想這是要干什么？絕不是害我。噢，是跟我要錢，這沒關(guān)系。這時候獄卒說話啦：“童教師，您可多受驚啦?！蓖治⑿Γ骸岸嘀x，這位大哥，我問問你，這是刑部大牢嗎？”“沒錯，往里地方大啦?！薄袄畏糠侄嗌偬枺縿e人打官司也象我這樣嗎？”兩個獄卒笑得前仰后合：“童教師，您真沒打過官司。像您這欽犯，到牢里就‘開鍋爛’哪，不死也脫層皮呀！”“那為什么待我這么好哇？”“好么，一來我們王大牢頭敬重您是朋友，二來何大總管拿來四百兩銀子，都給您托付到啦?！卑?，童林才明白：有王爺府的人情不成，還要花銀子哪。真是衙門口沖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拔覇枂柲氵@王大牢頭是哪位，怎么不來呀？”“王大牢頭名字叫王似虎。是前門大街最大的混混兒，一跺腳五牌樓都亂顫。因為人命打了官司，一來是真橫，滾堂熬刑，光站籠就站了十八籠。再說也真有錢，買了個不死，后來在牢里熬得當(dāng)了牢頭。尊重您哪，把您讓到他的住室來啦?！闭f著，就聽當(dāng)院粗聲粗氣喊道：“小子們，款待童爺了嗎？”獄卒趕緊挑簾子。王頭進了門，海川一看，喝！真有個樣兒，身高足在八尺往外，肩寬背厚，膀大腰圓。穿山東繭綢的褲子汗衫兒，系絳線板帶子的腰帶，腳底下雙臉緞鞋，腿腕系著綢子飄帶兒。大辮五股三編子的。后邊有個十幾歲的小孩，很機靈，右胳脯上搭著長衫。童林知道這就是王似虎，趕緊站起來抱拳拱手：“王大哥，多關(guān)照?！蓖跛苹⒁惨槐骸巴癄?，招待不周，受委屈，受委屈。你們別怔著，備酒菜，我陪著童爺喝兩盅?！边@幾個人忙上啦。小孩把長衫掛好也出去啦。
“童爺坐吧?！薄澳舱堊??！薄巴癄敚型鯛敻娜饲?，我們以后多親多近。不過我聽何大總管說您身為更頭，保護王爺，打敗五個高來高去的飛賊。我王似虎得知，對您可就起了敬佩之心啦。咱二位得交個朋友，您看得起我，就拿我當(dāng)個哥哥吧?！焙４ㄒ幌?，自己什么時候能出去？或許今后出不去啦，有這么個哥哥省得在牢里吃虧。于是趕緊站起來打千道：“大哥，受小弟一拜?！闭f著要行大禮，王似虎攙?。骸靶值?，請個安就成啦?！?br>海川請了安，兩個人坐好，酒菜擺上。說真的，海川吃不下去。王似虎把酒斟上，“哈哈哈，賢弟，你雖精通武藝，可你不敢越獄。你要越獄就連累四阿哥爺。其實兄弟，你不用怕，哥哥保你三天以內(nèi)準(zhǔn)出獄?！边@話一說，童林精神起來啦：“大哥怎么知道？”“唉，這不是明擺的事嗎？憑心而論，盜國寶不是兄弟你。誰盜國寶還能留下自己的名字哪，分明有人陷害。上邊明白，只有抓起你來，他們才有辦法?！薄霸趺茨兀俊薄肮?，兄弟，通過你能找到盜寶正兇。還有，抓起你來，讓你帶罪捕盜，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些無事干的人們好無事干哪。兄弟，你放心，明天你可能就出去?！焙４ㄒ蚕腴_啦，哥倆喝上了。
刑部大人張翔羽，命繕寫謄錄人員把口供備齊，放在護書內(nèi)，立即上轎回東四三條私邸。到書房脫去官服換便服，擦把臉，叫書童把師爺請來。這位師爺姓胡，浙江紹興府的人，是個飽學(xué)之士。大人交待清楚，馬上把奏折寫好謄清，并放入匣內(nèi)。次日四鼓起來，姨奶奶侍奉著梳洗已畢，取過拜匣，掌燈上轎直奔東華門，來到西路養(yǎng)心殿等候見駕。
此時繁星閃閃，東方微白。康熙升御輦，凈鞭“啪啪啪”的響著驅(qū)趕邪祟，八對金鎖提爐點著檀香，滿宮燈火，掌聲氣聲由遠而近?？滴鮼淼降顑?nèi)，在“正大光明”的匾下御座上坐好。面前有紫檀木雕刻的書案，上面有紙筆墨硯，案頭放著內(nèi)外官員的折本，眼前放著一個八寶鑲嵌的香爐，香煙縷縷。
御座旁邊站著四司八處都總管梁九公，殿外列有品級臺，九品十八級，文武官員靴帽袍套，翎頂晃動，各按職司官衙匍匐在丹墀?？滴跄觊g還沒有軍機處，只有八大朝臣，分兩班跪下候旨。（上首四大名臣第一位就是神力王爺額爾金，這神力王是老百姓叫他，實際他的名字是“國務(wù)按辦和碩克肅親王”）。每位都是手捧朝珠，肘膝而進。
康熙看了一份請罪的折子，是雍親王府的師爺楊有蘭的手筆。寫得很委婉，意思是：兒子泣血請罪，府中有人盜寶，驚動圣躬，雖百死而莫贖。兒子所承君恩祖德，安逸之中，不敢忘卻祖訓(xùn)圣諭。我大清國武功赫赫，兒子請了一位農(nóng)村的教習(xí)，名喚童林，他在兒子身旁尚是行端履正，無輕浮舉動。
皇額媽天聰睿智，洞察秋毫，萬民敬仰，兒子也不敢接近蕩檢之徒，辜負皇恩，致招圣慮。舐犢情深，不勝依依，誠惶誠恐，以達天聽?；噬峡赐曛?，留中啦。又看刑部的折子，皇上仔細推敲，按原折所奏，豈有自盜自告之理，再說四阿哥素來謹慎，為朕素知，怎能身染下流，結(jié)識歹徒，使其出入王府呢？想到這兒，眼望肅親王：“額爾金?！泵C王以頭碰地：“阿哈侍候?！保ò⒐礉M洲語是奴輩的意思。當(dāng)時朝典，滿稱奴，漢稱臣。）皇上一推折本，梁九公捧起來交給王爺，看完之后，雙手呈過眉際，梁九公接過放好。
“你看如何處分？”“奴才管見，四阿哥府內(nèi)教習(xí)，定是遵法之人，稍有奸滑，四阿哥怎能容留，也不能自盜留名，給自己找無窮的麻煩，顯系有人陷害。教習(xí)一定會武藝，難免得罪人，再說賊人也有奇能，不然焉能盜寶！這種賊人，官府辦案也絕不能奏效?；噬蠈挾?，可令其帶罪捕盜，請回國寶！”康熙皇帝點頭：“準(zhǔn)卿所奏?！庇P硃諭：“童林盜寶，顯系有挾仇誣告，今命其帶罪捕盜，限期百日，如能克期奏效，欽犯就擒，國寶還朝，另有恩典；如逾期不能還朝，欽犯依然逍遙法外，二罪歸一，定要嚴辦。欽此?！聊辍猎隆寥?。”康熙散朝啦。
張翔羽捧旨意，出東華門上轎，飛也似地直奔刑部。撤去堂簾，來到書房，官衣都不換啦，吩咐升堂。當(dāng)差的拿提牌來到大牢，小鐵門兒一開，把牌子遞進去，獄卒撒腿往里跑，來到王似虎的屋中。這時候童林梳洗已畢，哥倆喝茶哪。“王頭，好消息，堂官下朝，升大堂提童爺?！蓖躅^一看：“哈哈，道喜道喜，官司完了?？焓毯蛑！卑讶蠹虾?，開鐵門送出海川：“兄弟，踏踏實實地走吧?！碑?dāng)差同海川來到堂口，海川跪下，口稱：“犯人童林叩見大人?！薄靶叹叱返??！睆埓笕死首x圣旨，讀完以后說道：“童林，萬歲旨意下，命你帶罪拿賊，請還國寶。限期百日。回府去吧?！闭f完了擺手散堂。張大人回府，給雍親王送了一封信，述說經(jīng)過。這時牢頭王似虎進來啦：“哈哈哈，兄弟，你怎么還不走呀，這兒可沒人管飯哪。”“哎呀，大哥，小弟的官司就這樣完啦？”“賢弟，你好糊涂哇，有道是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一紙入公門，九牛拽不出。你這官司要放在平民身上，馬上家敗人亡；在你身上就沒事啦?！薄按蟾纾值芤彩瞧矫衲?？”“唉，你是平民，可你身后，不有這位嗎？”他說著伸出四個手指來?！靶值埽矣惺虏荒芩湍?。趕快回府吧?！薄笆?，大哥，承蒙關(guān)照啦?！焙４ㄟ@才離別刑部。
真是一個惡夢。旁邊有人喊：“教師爺，快過來吧，我們都等您啦?！?br>海川急視，喝！原來是二位總管大人在此等候。三個人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說，海川才知道南北衙門都花了不少錢。剛到富貴巷口兒，老千他們都跑來問長問短，海川拉著大家的手一一答復(fù)，何吉何春向著大家說：“爺還在里邊等著哪?！币贿M垂花門，海川就見王爺下了大廳的臺階，“哈哈哈……，海川，受驚受驚?！焙４ū亲映醿阂活?，眼淚就下來啦，搶步跪倒：“爺，童林鐵案如山的官司，被爺給化解了，爺?shù)亩髑橥譄o法報答，生當(dāng)殞首，死當(dāng)結(jié)草?！蓖鯛斱s忙相攙：“快起來，咱爺倆談不到客氣。事情來得突然，我也擔(dān)心，可有一樣兒，我放心的是國寶絕不是你拿去啦。哈哈，不過我們爺仨可跑遍了北京城，翻云覆雨的總算過去啦。一切也就都好啦?！闭f著往里進了大廳：“準(zhǔn)備好了嗎？”“喳，準(zhǔn)備好啦?！标惿?、李福兩個孩子眼睛都哭紅啦，拿著海川的衣服進來：“您先洗個澡吧，換換衣服?！焙４ㄖ豢纱饝?yīng)，陳升、李福侍候著洗澡換衣服，海川這才來到客廳。酒菜都擺好啦。王爺很高興：“海川先吃飯吧。吃完了你到東院去看看父母兄弟姊妹。他們都不知道，你可別提這件事?！焙４ù饝?yīng)。吃完飯去東院看看，一家子說了會兒話，才回大廳見王爺。一邊兒喝著茶，王爺才細問一番，海川把經(jīng)過一字不遺的直說到從刑部出來。王爺點頭：“看來出衙門真不容易呀。海川你可好好想想，你還有個捕盜哪，你得罪了什么人？趕快尋找線索。”海川搖搖頭：“爺是知道的，我在府里接觸的人都稟明王爺，您也知道我的為人，絕不會得罪人。即使話言話語，得罪了人也不至于要把童林害死?！蓖鯛斠豢春４ㄚに伎嘞耄颤c點頭：“我也想，你不會得罪人到這般地步?？墒裁慈送塘吮?，身入大內(nèi)盜寶呢？得啦，你這一天一夜盡管不受罪，也擔(dān)驚害怕的，你先回屋里休息休息吧。”其實海川并不累。海川往外走，一直奔東院，陳升、李福打簾子：“童教師，真把我們倆嚇?biāo)览病！焙４ㄗ?，面帶笑容說：“你們兩個還是孩子，這官司沒法打呀，謝謝你們關(guān)心我，出去玩會兒去吧，有事我叫你們?！焙４X袋都大啦，自己無精打彩的到里屋，往床上一躺，往里一翻身，覺著有東西硌了自己一下。
（說真的海川根本也不躺著睡覺。）海川從床上下來，把皮褥子、氈子一撩，低頭一看，“啊，盜國寶的賊人在這兒?！?br>海川往外來到客廳：“爺，盜寶的賊人找到啦。”“在哪兒？”“您隨我來?！眮淼浇處熢簝?nèi)，進了里間屋，用手一撩：“爺請看。”王爺心里納悶，怎么賊跑到教師爺?shù)奈堇飦砝玻康浆F(xiàn)在一看，恍然大悟，原來是單刀拐。
“海川，這單刀拐是侯二俠的呀？”“對呀，爺想過，應(yīng)該把單刀拐給我二哥侯杰，由于我年輕，辦事心粗，他們爺兒幾個走啦。我仔細想，二哥侯杰老成持重，年高有德，確實拿我當(dāng)做兄弟?？赡胨牡苣凶訉O，可就難說啦。來北京背著我二哥盜去國寶，讓我童林用單刀拐去山東換國寶。”王爺點頭：“海川哪，你的心很細呀。來吧，去客廳談去?！睜攤z來到客廳落坐，“海川，你的意思恐怕是少俠客們所為，對嗎？”海川點頭：“我是這么想的?！薄耙嫦衲闼f的，那就太好啦，不過不見得那么容易呀。你想過沒有，能入大內(nèi)盜國寶，絕不是等閑之徒，即便你真的遇見，縱有本領(lǐng)擒他，恐怕也要費一番周折。我倒愿意和你去山東，借送單刀拐為名，去找侯家昆仲，求他老弟兄幫忙捕盜拿賊，那可就容易得多啦?！焙４ㄒ宦犨B連擺手：“這可不成。爺是金枝玉葉，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您在北京，府墻高大，下人眾多，一出城圈，誰還知道您是王爺呀?！蓖鯛斀忉尩溃骸昂４?，第一，我想通過你多認識幾位江湖朋友；第二，我和你去山東，礙著我的面子，侯老俠決不能袖手旁觀；第三，我也愿意考察民間的疾苦。我可以報有病，每二十天給圣上遞個請安的折子。出城以后，有你在我的身邊，也沒什么可怕的。即使我不去，你走了之后也難免再有鬧府的事情發(fā)生。你看怎么樣？”
不管海川如何推辭，王爺還是說服了他，立刻著手準(zhǔn)備。叫何吉去刑司，給海川領(lǐng)來龍批火票，這是拿賊的憑證。王爺派人準(zhǔn)備一個大褥套，所有王爺專用的物品，完全放在里面。多帶黃金，少帶白銀。單刀拐也放在里邊，何吉何春與師爺看守王府。海川也囑咐兄弟弟婦好好侍奉二老。爺倆擇了個吉日，海川把大褥套往肩膀上一搭，軍刃包袱圍在身上。王爺換好便服，佩上一口寶劍。出離北京城，日夜兼程下山東。
離開了繁華的京都，出了北京城，過關(guān)廂直奔蘆溝橋。海川一看可麻煩了，在蘆溝橋凈數(shù)獅子就數(shù)了半天。遠望西北大山，青松迭翠，近看混河水，千里崢嶸。王爺看什么都新鮮，一村一鎮(zhèn)，一水一橋，都要流連。這趕到什么年頭才能到山東啊。“王爺，咱們快些走吧?！薄昂４ǎ忝κ裁?？你放心，百日期限，這是萬歲爺?shù)囊痪湓?。這捕盜捉賊的事，可不能按旨意辦哪。過了期限我叫何春他們給你去衙門續(xù)日子，不要緊。我雖有時隨駕去木蘭，可是不能隨便，這回我可要好好地玩玩，無拘無束的多好。還有，離開北京就要加小心。你總叫我王爺，不行啊?！薄澳f叫什么呢？”“這么辦，你叫我‘掌柜的’，我叫你‘伙計?！焙４ㄒ宦?，好極啦。他倆熟悉熟悉，還真叫順嘴啦：“掌柜的，您經(jīng)常在城里，不知道出門的不容易，即便您出門，也是坐車騎馬，仆眾驅(qū)從，前呼后應(yīng)?，F(xiàn)在可不一樣啦。只您兩只腳，您把這錦繡江山看成一張畫吧。說說笑笑，指指點點，就顯得不累啦，您說對嗎？”“對對?！蓖鯛斠灿行氖拢?dāng)年圣祖六次南巡，訪問民間疾苦，自己素有大志，這次出來是好機會。爺倆說著話兒也不寂寞。
按官站走良鄉(xiāng)到涿州，出南關(guān)往東南，走雄關(guān)經(jīng)十二連橋赴北口，穿任邱奔河間府、武邑、棗強，到清河縣。過了清河，可就是山東地界了。來到清河縣境，天色漸晚，眼前黑壓壓霧沉沉一座大鎮(zhèn)甸。來到北鎮(zhèn)口一看，有個大石碣，上邊有仨字“油坊鎮(zhèn)?！边@可是通衢大鎮(zhèn)，來往行人不少。二位來到十字街，王爺一瞧，東南角圍得水泄不通，里三層外三層，依著海川，往東街走就要打店啦?？赏鯛攬D熱鬧兒：“伙計，咱到這邊來看看?！闭f著可就過來啦。擠進來一瞧，是個打把式賣藝的。地下放著捎馬子，里邊鼓鼓囊囊的，外邊放著有十幾貼膏藥，還有一沓子紙，上邊印著字。捎馬子旁邊放著一口單刀。這位賣藝的有四十多歲。穿藍布褲褂，銅鈕子，系著藍布搭包。黑黲黲四方臉兒，粗眉大眼很精神，高鼻梁四字口，青胡子薦兒，大辮子盤起來，顯得很忠厚。江湖上有金批彩掛，金是算卦的，批是賣膏藥的，彩是戲法，掛是賣藝的。這位就是掛子漢兒。就看這位一抱拳：“眾位弟子師傅們，長輩和兄弟們，在下祖居山東濟南府，大明湖畔人氏，姓趙名勝，有個小小的綽號叫爬山虎。在家里學(xué)了幾手粗糙的莊家武藝，不值識者一笑。只因在下去云南訪友，路過貴寶地，盤纏短少，住店要店錢，吃飯要飯錢，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外時時難’，因此人奔福地，虎奔高山，來到這里把能為扔在地下，學(xué)徒打趟拳踢趟腿，不過是墊墊場子。老師傅們別走別散，您給我站腳助威；打過一拳的踢過一腿的同行同道，六扇門里，六扇門外的，僧道兩門，回漢兩教的老師傅們捧捧我。我給不走不散的眾位作個揖。”說著給四面兒的人都作揖。然后又說：“再給四面為上的鄉(xiāng)親們作個揖?！弊魍炅酥螅麆傄焕苁?，又停住啦：“那位要問，練完了要錢不要哇。您放心，不要錢。那位問不要錢是為了過癮嗎？學(xué)徒?jīng)]癮。那一定是熱病沒出汗叫汗憋的不是，到底為什么？學(xué)徒是保鏢為業(yè)的達官，我們鏢行有一種膏藥，專治跌打損傷，閃腰岔氣，筋骨麻木，受寒受風(fēng)，老年人胳膊疼腿疼，您買了我的膏藥，貼到患處，保您病根盡除。老年人可以返老還童，青春永駐，體健身輕。好處太多啦！您聽了以后想多買，那可不成，學(xué)徒我?guī)У牟欢唷Ｔ趺崔k呢？您看我這兒有票，上邊印的專治各種病癥。”說著他把票拿起來：“我撒給您票，接著的您也別喜歡，接不著的也別煩惱，先接的只限兩貼，后接的可不定能否買到，您多包涵。說良心話，這種藥您也不必多買，有兩貼就可以。第一次用完之后，您把它留著再給別的患者用，連治十八人，叫‘十八尊羅漢膏’。您要著急，叫我快點賣，您還是別忙。有這么句話，‘凈練不說傻把式，凈說不練嘴把式’，我還得練完了再賣。還是那句話，不要錢。練完了您往里扔錢，可等于罵我，別說我把錢給您扔出去。我憑膏藥賣錢。四面為上，我再作揖。咱們這就練，爺臺們上眼吧?！闭f著下腰練上啦。這趟拳還是真不錯，拳似流星眼似電，腰如蛇形腿如鉆，“啪啪啪”，練完之后收住架式，氣不涌出，面不更色。按理說這練武一行，分為四種。
頭一種是保鏢的，吃的是四方，哪兒都能保；第二種是教場子，吃的是一方；第三種是護院的，吃的是立錐之地；第四種是賣藝的，吃遍天下。
趙勝練完了，在場子里轉(zhuǎn)了一個圈兒：“我看看有走的沒有？”說著他拍大腿一伸大拇指，“嘿，罷了，看來我的人緣不錯，一位走的沒有?！闭f著他把藥方子拿起來：“現(xiàn)在我可要撒票啦，咱是從財位上起，福位上落，哪位接票，哪位接票?！闭f真的，連一位伸手的都沒有。他轉(zhuǎn)了一個圈兒，沒人接方子。這時候王爺看著有點兒不對頭啦，“伙計，有現(xiàn)成的錢嗎？”說著往褥套里伸手。真巧，零錢還真沒有啦。王爺摸出一錠銀子來，足足有十兩。王爺不在乎，“唰”的一下就扔進來啦。正扔在趙勝的腳下。這么多人都看王爺。趙勝也瞧見啦，他眼含著淚：“唉，沒有這位爺臺周濟，我算白練啦?！?br>他貓腰一伸右手，就要撿這塊銀子。突然間從外邊飛身進來一個人，對準(zhǔn)趙勝的手背上就踩。不是趙勝手快，就給踩上啦。趙勝不敢拿銀子，一抽手，這人正踩在銀子上，“嘭”的一聲，給踩到地里去啦。
王爺一看這個人，是位年輕的小伙子，大不過二十歲，細條身材，繭綢的褲子小褂兒，腳下緞鞋襪子。左胳膊上搭著長衫兒。長圓臉，一條大辮子，少白頭，濃眉大眼很精神，一臉忠容。他沖著王爺：“這錢是哪位給的？”
要說王爺?shù)哪懽诱娲?，邁步就進來啦。海川一看，王爺真橫，他也跟著進來了。王爺一指自己的鼻子：“哈哈哈，朋友，怎么給錢不對啦，我給的呀?！?br>這年輕人一撇嘴說道：“透著你有錢吧，干什么不好，單單到這兒舍財買臉來?！蓖鯛敯涯樢怀?，說道：“小小年紀(jì)，你管得著嗎！我看賣藝的功夫不錯，我愿意給，你不服氣，你練哪。練好了我也給錢?！薄昂?！顯得你有錢。他練藝就該打聽打聽，此地有沒有前輩。一聲不響擱場子，有背武林規(guī)矩，你懂嗎？”王爺真不懂得。
這時候趙勝過來啦，看了看年輕人：“朋友，我懂規(guī)矩，無奈我分文皆無，怎么拜見本地師傅？你真要是人物，就該體諒我淪落異鄉(xiāng)。人家?guī)煾到o錢，你還挑眼，你太仗勢欺人啦?！闭f著話，左手一晃，右手掌就到啦。這個人沒防范，一看掌到，上右步一閃，沒想到趙勝很快，右腳扎根，蜷左腿照定這年輕人的小腹就踹，“嘭”的一聲，把這人踹了個仰面朝天，這么多的鄉(xiāng)親沒人管，也沒人說話。年輕人臉紅啦，就地十八滾，鯉魚打挺站起來，低頭就跑啦。趙勝把銀子撿起來，過來行禮，“謝謝爺臺?！蓖鯛斏焓纸o扶起：“朋友，你叫趙勝啊？”“是。”王爺又拿出二十兩銀子：“你快收拾東西走吧。剛才這個人定是地頭蛇?？磥砟阍撛珉x是非之地?！薄盃斉_說得對?！薄昂谩＿@二十兩銀子你就作為路費吧。”趙勝很感激：“二位爺臺賞的太多啦。我謝謝您。您二位爺怎么稱呼？”“這個你就別問啦，快快走吧?！?br>“嗯，后會有期。”趙勝行禮，收拾了東西物件走啦。
趙勝走了，看熱鬧的也散啦，他們二位也往東街走來。您看這油坊鎮(zhèn)，雖然是鎮(zhèn)甸，可連地圖上都沒有。它是一半屬清河管，一半屬景縣管。爺倆商量住店。路北有座店，伙計正在門前讓座兒：“客人們往里請吧，再往前走，就要錯過宿頭啦。我們這兒是三輩老店，紅白兩案，掌勺的師傅是從北京請來的，他們的前輩都從御膳房里出師的，做出來的南北大菜，保您可口滿意?；镉嫸己蜌?，您住我們這兒就象到自己家里一樣，所有被褥都是新洗新漿的，墻也都是四白落地，前后通風(fēng)也涼快，沒有蚊子虱子蟣子跳蚤。您放心，連廁所都干凈。請吧。價錢公道便宜。請吧，讓兩位！”
買賣人和氣生財呀?？赏鯛敽４攤z一到門口，伙計不讓啦，反倒摘燈上店門兒。王爺問道：“伙計，沒上房嗎？”“對不起，客爺，早滿啦？”
“啊，跨院呢？”“也滿啦?！薄皢伍g呢？”“哈哈，滿啦?！蓖鯛斏鷼猓南雱偛拍氵€喊哪，這么一會兒就住滿啦?！盎镉?，你們的伙房大炕也滿啦？”
“滿啦，爺臺，真對不起，誰愿意推著財神爺往外走哇。不瞞您說，別提伙房，連柜房里掌柜的跟先生都摞起來啦。馬槽里對腦袋睡倆，廁所板凳上都睡一個啦。實在沒地兒，您往前走吧?！蓖鯛斠幌胪白甙桑瑳]想到經(jīng)過三家兒店房都是這個話。喲，今兒晚上要住不上店哪。
王爺一看路南有座大店。東邊走馬門車門，緊挨著村口。白墻之上寫黑字“仕官行臺，安寓客商，大小車輛草料俱全?！碑?dāng)中大門，門燈高掛，兩扇大門門心上有字，上首是“孟嘗君子店”，下首“千里客來投”，當(dāng)中一塊匾：“李家老店”。有桿旗子插在西邊，上垂首“英雄把式店”。王爺可就怔啦，說道：“伙計，再往東就出鎮(zhèn)口啦。只這一家還是英雄把式店，怎么辦？”
其實海川看見這幾個字，心里有些氣，他說這個，有麝自來香，何必迎風(fēng)站哪，會武藝也不能帶到買賣上，叫什么英雄把式店哪？”掌柜的，咱就住這兒吧?！钡觊T口有個伙計走過來啦：“兩位爺臺，咱這有上房，您住嗎？”
“住。”伙計叫底下人，接過海川的褥套說：“爺臺，請吧?！边M了店房，西邊是柜房，屋里燈火很亮，門口上邊有塊綠匾灑金星寫黑字“柜房”。門上首釘個小木牌兒，上寫“銀錢重地，閑人免進”。進了店門洞，迎面是個木制影壁，有兩個字“接?！?。繞過影壁，東西兩溜客房足有二十間。往西還有兩層跨院。南上房的客房，順著西邊箭道繞過去，又是一層院，西邊有角門通著，東邊也有角門通著，南房三大間，前出一步廊。伙計攏簾子，海川一看，西屋是個暗間，外邊兩間，有后窗戶，要按店房來說很不錯。迎面是架幾案，八仙桌，有椅子、兀凳、靠東墻也有桌子椅子，墻上掛著對聯(lián)山水畫。褥套放好，其他伙計都走啦。只有一個伙計，二十多歲，漆黑的一條辮子，新剃的頭，濃眉大眼薄嘴唇，透著能說。一身藍，系著圍裙。手里拿著兩把布撣子提著過來：“兩位爺臺，先撣撣土吧?！蓖鯛敽４ń舆^來到院中抽打。這個伙計可顯著麻利勤快，臉?biāo)诉M來放在盆架上，手巾肥皂放好，等爺倆擦臉的時候，茶就泡上啦。爺倆坐下喝茶。臉?biāo)雇?，進來侍候著。
“二位爺臺喝著茶歇著腿，想著菜，我好給您要去?？腿硕?，需要排著?！?br>王爺上下打量問道：“伙什貴姓?。俊薄皢押?，爺臺，我是侍候客人的，不敢擔(dān)這“貴”字。賤姓何，排行在二?！薄班蓿味??！薄盃斉_喜歡，愿意叫何幾，都行啊?！薄敖衲甓啻髿q數(shù)？”“二十三歲?！薄澳膬旱娜四?？”
“本鎮(zhèn)的。”“你倒很和氣呀?！薄盃斉_夸獎，因為愛說愛笑，人家都管我叫‘話把何’?！焙４ㄒ宦牴笮?，話把何也笑啦。接著問道：“爺臺二位是不是給那位賣藝的銀子來的？是不是您二位想住店，沒人敢讓您住哇？是不是您看我們這掛著‘英雄把式店’，有些納悶啊？”嘿，話把何提的這幾件事，還真是刀對鞘啦。王爺趕忙提出來：“何伙計，你就給我們說說這幾件事吧?！痹挵押螕u了搖頭：“不瞞您說，不是一句兩句的事，耽誤您二位吃飯?！蓖鯛斠粩[手：“不怕，你說吧?！痹挵押握f出一番話來，王爺海川點頭贊嘆。
原來這李家老店的店東姓李名源，闖蕩江湖有個美稱“展翅金雕鐵掌李源”，是位成了名的老英雄。他父母雙亡，當(dāng)然日月還算好過。娶妻吳氏十分賢淑。帳房先生名叫劉山。排行在三。這人心術(shù)多，幫助李源開店，確是左膀右臂。李源從小就練武，功夫還是真不錯，誰都知道李源好把式。就在爺們住的這二道院兒的房后邊，搭起個天棚來，李源風(fēng)雨無阻，沒事就練。
這天外邊來了一撥兒人，是從山西保一撥鏢現(xiàn)銀子，到東昌府城里去。他們可不是保鏢的，這是受朋友所托。達官老爺很年輕，也就在十八九歲。
來到二道院南房，鏢師伙計各自歸屋休息，年輕達官擦臉漱口喝茶。這時候李源正在后院練功。這達官爺是山西的老客，說話是山西味：“伙計，快來?！?br>伙計趕緊跑進來：“老客，您有什么吩咐？”“我問問你，后邊干甚的？”“我們掌柜的練功夫哪?！薄班?，就他一個人？”“對?！薄拔衣犞竺婧孟蠊反蚣?，就是聽不見狗汪汪?！薄鞍?，老客，您這是什么話？人敬人，鳥抬林，年輕輕的，不要嘴損嘛?！薄安皇俏依衔髯鞊p，他這個把式，練不好連小命都得搭上?！薄袄峡偷陌咽揭欢ê懿诲e啦？”“不敢說好，揍你們掌柜的很有富余。”“那好吧，您可以跟我到后邊兒一趟嗎？”“當(dāng)然可以?！?br>老客跟著伙計往外走，轉(zhuǎn)到后院?！罢乒竦模葎e練了，有這位老客挑眼啦?！?br>李源收住架式：“怎么啦？”山西老客搭腔說：“不怎么啦，就是你練的這玩藝兒跟狗打架似的，我老西不愛看，也不愛聽?！崩钤匆槐骸袄峡唾F姓？”“老西貴姓于?！崩钤匆宦牐@位真不客氣，便問：“府上什么地方？”“我府上山西太原府太谷縣正南于家莊。”“于老客您看我這功夫不好？”“你練的這玩藝都是挨揍的功夫。”“哈哈哈，于老客也能揍我嗎？”“有富余，一只手就打出你的干飯來了?！崩钤磽u頭：“我可有點不信哪?！?br>“不信不要緊，可以試試?！薄霸趺磦€試法？”“你先練趟功夫我老人家看一看，看著你夠不夠挨揍的資格。要是夠，老西就揍你。不夠也不要緊，過二年老西再來揍你?！崩钤绰犃苏嫔鷼?，又只好點頭：“好吧于老客，我練趟拳，您給指點指點。”說著話，打了一趟長拳。有拳歌為證：“雙手垂胸到兩邊，膝前橫下鐵門栓。金盆落日沖天現(xiàn)，望月推窗在眼前。鐵牛耕地須著力，翻身踹倒太行山。背解紅羅須盤肘，斜身劉海戲金蟾?！?br>“啪啪啪”打完之后，收住架式，氣不涌出，面不更色。李源自己很得意：“于老客，您看夠挨揍的資格吧？”“剛剛夠格。你要是真想挨揍哇，那可是閻王面前掛號，判官簿上除名啊?！薄皼]關(guān)系，我跟您學(xué)兩招兒。來吧，于老客請吧?！薄安怀刹怀?，就這么動手，我老西不干?！薄澳蛩阍趺磩邮?？”“我要把你打死或者打傷，你要訛我，‘強龍難壓地頭蛇’。真想動手，你給我立個字據(jù)，死傷勿論。那我老西才能揍你哪?！崩钤创饝?yīng)：“成啊?！庇址愿阑镉嫞骸叭サ焦穹扛鷦⑾壬埞P來。”伙計奔柜房，一會兒拿來啦。李源握筆作書一會兒寫好啦?！澳纯?。”于老客接過來一看：“立字據(jù)人李源，祖居本地油坊鎮(zhèn)，開設(shè)李家老店。自愿與山西于老客比武。難免失手，死傷勿論，絕不準(zhǔn)訛人誣賴?？湛跓o憑，立字為證，年月日?！?br>“不成不成，你還沒打上手印哪，我們山西人最仔細。”“好吧?！崩钤创蛏鲜钟 ＠峡驼f：“這回成了。”“您先等一等。”“干什么？”“我要打了您哪？”“不會的，做不到哇?！薄翱扇f一呢？”“萬萬一也沒有?！薄肮?，不成，您也給我立一張字據(jù)。怎么樣？”“白廢紙張?！薄皼]關(guān)系。”
“好吧。”于老客也寫一張字據(jù)，打上手印：“這總成了吧？”“行啦?！?br>兩個人來到場子，李源封住門戶：“請?！崩钤醋笫只蚊骈T，上右步，右手掌掛風(fēng)聲，直奔于老客胸前。敢情于老客別看年輕，實受過高人傳授，他用了一招，叫“崩拳”。用左手反腕一壓，右手拳其快如風(fēng)，正是李源的前胸，“嘭”的一聲就打中啦。李源就覺著天旋地轉(zhuǎn)，五腹六肺一翻個兒，“噗”
一口鮮血噴出老遠去，“撲通”栽倒了。伙計趕緊過來攙扶。這時候前院的人也知道訊兒啦，跑過來“掌柜的，掌柜的?！边B叫帶哭。半晌兒，李源才把這口氣緩過來，臉色蠟白，吁吁作喘。于老客哈哈大笑：“哼！打死沒關(guān)系，我有字據(jù)。”說著他回屋啦。店里的伙計們可不樂意啦：“掌柜的，咱到衙門告他去?！崩钤磾[手：“不必，我們立了字據(jù)，怎能反悔。你們設(shè)法打聽他到底是什么地方來的，叫什么名字，家里還有什么人？然后告訴我。好好招待于老客，店錢飯錢全不要啦。把我攙回東院?！被镉媯兇饝?yīng)著，攙李源來到東院，可把李大奶奶給嚇壞啦，趕忙派人請先生看傷。
次日于老客算帳要走，伙計才說：“掌柜的說啦，不打不相交，一切店飯帳，掌柜的不叫要啦。”于老客這高興：“好極啦?？磥磉@一拳打出理來啦，明年我還來?！被镉嬓睦镞@個氣。敢情跟他們的人一打聽，才知道這個于老客是誰。李源養(yǎng)了半年傷，復(fù)舊如初了，伙計才告訴他：“掌柜的，您知道于老客是誰嗎？他姓于叫于秀，由于長的俊俏，外號叫“小蓮花”。家住太行山西太原府太谷縣南于家莊，父母都沒有啦。他自幼跟著伯父，能為也是伯父教的，家規(guī)很嚴，他伯父乃武林當(dāng)代大俠，姓于名成表字洞海，江湖人稱‘西方俠長臂昆侖飄髯叟’。家傳十八趟通臂掌，二十四式形拳，打遍天下無敵。整世童男，混身的橫練，堅硬如鋼，單掌開碑，擊石如粉，崇禎九年，在北京城京西北妙峰山瓜打石，三闖桃花會，三進桃花寺，踢死過金頭豹項沖，摔死過銀頭豹項寶，單臂舉過千鈞鼎，戴過守正戒淫花，威鎮(zhèn)武林，露過大臉。現(xiàn)在年歲已高，閉門思過啦。家里掛千頃牌，是當(dāng)?shù)赜忻拇筘斨鳌！崩钤绰犕炅税底渣c頭。于秀家學(xué)源淵，我豈能抵擋。
李源是個有心人，他把家務(wù)安置一番，又托付劉三掌管店房。自己帶好路費銀兩，直奔山西而來，找到于家莊。這個村子足有一千多戶人家，而且逢三排十的集市，十分熱鬧。街上買賣鋪戶，應(yīng)有盡有。西頭路北有個雙合店，李源住店啦。自己想著，怎樣設(shè)法跟于老俠接近。第二天清早起來，李源準(zhǔn)備活動活動，到村口外練練功夫。他剛要走，就聽店里掌柜的伙計們喊上啦：“年輕的客人們有愿意干活掙錢的嗎？于老爺子他們家管事的來啦，現(xiàn)在正是割麥季節(jié)，每天三頓飯，全是白面饅頭，還有四吊工錢。有愿拔麥子的嗎？有愿意去的到門口集合?！狈彩悄贻p人都是趕麥場來的，呼嚕呼嚕，出來足有二、三十位。李源一想，我也趁這機會去吧。到門口一點數(shù)，三十五位。“成啦，走吧?！?br>李源跟著大家伙兒從十字街往北，快到村口再往東。李源一看，喝！于老俠的住宅占半趟街，整磚到頂，抹灰灌漿的瓦房，十分講究，足有一千多間。座北的大門，兩邊走馬車門，一邊四棵門槐，枝葉茂盛。過了大街口再往東，路南的場院，門口已經(jīng)有了不少的人。有三、四個人拿著帳本，每個人的名字寫好登記，然后交給管事的。這位管事的名叫于小三，也就在三十多歲，很聰明。李源也跟著大家寫好名字。進院一看，除去幾十間長工房子，就是放家具的敞棚、車棚、馬棚。新建的大麥場，場邊放著七、八個大石滾。
長工房前邊，放著一溜溜的矮腳長木桌子，兩邊放著小木凳，有幾個鐵制洗手盆子。東面是大廚房。
這時候于小三就喊上啦：“大家快來洗洗手吃飯吧?！贝蠹一飪撼酝觑?，于小三叫掌作的過來，一人帶多少短工，到哪塊地里拔去，到時候有大車往場里拉。
三夏大忙，農(nóng)民們辛苦，一年到頭哪有清閑的日子，這麥?zhǔn)站透芾哿恕?br>一天過去，到收工回來說吃晚飯啦。人們都累壞啦，坐著躺著，抽煙聊天。唯有李源不閑著，折個跟頭，打拳踢腿，招大家伙兒一笑。于小三看見可就說：“嘿，李伙計，你真不累呀。”李源哈哈笑起來：“于管家，我這個人跟猴兒一樣，登梯爬高，好動不好靜?！薄鞍嘻溩舆@種活累呀，你還有力氣干這個？”“這點活算什么，我的武藝可不能扔下，一扔下就要退步哇?！?br>“你練的玩藝怎么樣？”“很不錯呀?！庇谛∪黄沧欤骸澳阊?，在我們這兒你少說會武藝。不瞞你說，咱們這兒可有震天動地的人物。”“喲！誰呀，怎么沒聽說？”“告訴你，就是我們本家老爺子?！薄拔以趺礇]看見哪?！?br>“你下地干活，上哪兒瞧去？”“他老人家怎么稱呼？”“老爺子叫于成號洞海?！薄岸啻竽昙o(jì)啦？”“八十多歲啦?！薄坝诠芗?，你想法子讓我見一面成嗎？”于小三一撇嘴：“你要托我，還是準(zhǔn)成，那是我本家的爺爺，別人真辦不到。咱們可說好啦，見著他可別動手動腳的。”“嚇?biāo)牢叶疾桓?。于管家，明天你派完活等著我，只要收工，咱倆到十字街醉月樓喝兩盅去?！?br>于小三最愛喝?！昂冒伞！惫唬诙焱砩鲜展?，倆人去啦，一頓就花了好幾兩。第三天又去啦，又花了好幾兩。一連五天如此。這天吃完了飯，于小三一笑：“李伙計，你請我吃飯，花了二十多兩，可你拔麥子才掙個十來吊錢，你賠本啦?！崩钤磽u頭：“我不在乎，我只要能看于老爺子一眼就值啊?！薄肮?，來吧，老爺子今晚上就見你?！薄澳o我說了么？”“說啦?！薄坝诠芗?，就是您帶我去見，可不能有別人。”“根本也沒有別人?！薄昂脴O啦。”付了飯賬，兩個人來到老俠家門口，悄悄而入，一直進到四層院子，來到西跨院書房?！澳愕戎?。”于小三進去，一會兒出來啦。招手叫李源。兩個人一同到屋中，李源也沒工夫細看屋里的陳設(shè)，迎面紫檀的架幾案，紫檀大號八仙桌，兩邊太師椅。上首坐著一位老人，大身材，雙肩抱攏。身穿藍綢子長衫，白綿綢子的汗衫中衣，白綾的高靿襪子，寸底的福字履。白剪子股的小辮，通天的鼻子四字口，唇若丹涂。
一部花白胡子飄灑胸前，兩只眼睛亞賽明燈，好精神。
李源趕緊磕頭，“老人家在上，末學(xué)小子李源叩見?！崩项^沒讓起來，用手點指：“你是什么人，聽你口音好像直隸的，來到山西干什么來了？實話實說還可以，不實說，諒你插翅也飛不出去我這小小的宅院?！崩钤淳椭览先思覍λ⒁饫?。其實第一次李源跟于小三說完話，當(dāng)天晚上小三就見著于老俠，先把麥場的收割情形，跟老人家說完。然后又提到李源：“老爺子，這個人干活不惜力，而且有用不完的勁兒，他想看看您。”老人家點點頭：“三兒，什么時候我讓你叫他，你再叫。明白嗎？”“行啦，聽您老人家的信兒?！睆倪@天起，老人家暗地里跟上李源，從地里干活，到飯館吃飯，花錢不在乎。老人家一想，這個人看來五官端正，言談舉止都不像個壞人，到底見我干什么？萬一要是不法之徒呢？這才叫于小三叫李源來。
現(xiàn)在老人家一說話，李源跪倒磕頭：“老人家莫怪，小子有下情上稟?！边@才把所有的事一說，然后說道：“這次千里迢迢來到山西，設(shè)法接近老人，為的是請您約束子弟，在外邊怎能無故傷人呢？”老人家聽了，很生氣。他右手放在硬木的桌子上，稍微一抬，往下一落，“啪”的一聲，李源嚇了一跳，紫檀木的桌面都碎了，好大的力氣呀。老俠把李源攙起來：“孩啊，叫你受委屈，老夫之過也。你很喜歡練武嗎？”“孩兒十分喜愛，苦不得名師指點?！薄昂?。于小三，今日之事，不準(zhǔn)對外人言講，更不準(zhǔn)叫你小叔叔于秀知道?！薄笆?，孩兒知道。”一擺手，于小三退出去啦?！袄钤?，老夫有意收你做個入室弟子，你樂意嗎？”李源跪在地下：“恩師不棄腐朽之材，弟子愿列門墻?！薄捌饋?。你隨我來?！崩蟼b把李源帶到一個小院落，派一個書童專門侍候李源吃喝，擇個吉日正式拜師?！袄钤?，你記住，不準(zhǔn)離開這個院子，只要你好好刻苦練功，我一定使你成名天下?！薄巴絻河浵铝?。”
老俠這才督促李源把二五更的功夫逐步深入，并且準(zhǔn)備兩個大笸籮，里邊盛滿鐵砂子，就教給李源鐵砂掌的功夫。
光陰如箭，轉(zhuǎn)眼就是八年。李源學(xué)會三十六路白猿掌，三十六路白猿棍，一?；煸髿猓⑶矣需F砂掌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