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四 伍麗娘

明季卜鴻，字小豐，楚人也。性好讀而質(zhì)甚魯。一日午后，信步游東皋，見遙峰缺處，日隱半規(guī)，遂宛然獨(dú)笑曰：“佳境哉！今何興致如此？”忽對面來一油壁香車，意車中當(dāng)是美人。及近視之，乃中旬媼也。媼曰：“君非小郎也？”曰：“然?！痹唬骸疤卦劯村拢鲋T途，往返少馳十余里。茲有一事，請升車至舍下商之?！辈愤t疑不決。媼曰：“勿疑。所商之事，實君求之而不可必得者也?！辈窂闹?。升車后，車行如飛，少頃至。延入，見有麗女在室，亦不走避。就坐，請其姓氏。媼曰：“言之勿駭，吾實狐。若論戚屬，吾郎君之表伯母也。吾事君表伯伍公十余年，生小女麗娘。不期彼謬聽術(shù)士之言，將老身拘入壇內(nèi)，以細(xì)紙蒙固，書符其上。君時年方七歲，以物擊紙破，老身得脫其難，攜女遁去。小女與郎君同庚，此事應(yīng)亦記憶?！辈分B視女，曰：“是，是，吾猶記表妹笑，兩腮有小窩?！奔巴恚瑡嬍古c同寢處，遂相歡洽。旦日，卜仍讀如故。女聽其讀《鄉(xiāng)黨篇》，曰：“此真所謂句讀猶未諳者！‘傷人乎不’是一句，‘雖疏食菜羹瓜’是一句。圣人仁民愛物，豈有不問馬之理？每食必祭，故祭必齊如也。君守高頭講章，想皇、邢諸疏悉未之見耳。且君年已二十有奇，猶鎮(zhèn)日朗誦四書白文，將以半部《論語》治太平乎？”卜謝之曰：“卿焉學(xué)？何深通理解如此？”女曰：“通不能深，已應(yīng)試備博士弟子員矣！”卜驚問故。曰：“妾男裝師事某孝廉十有一年，不惟掇芹，行將攀桂，君可中場外之舉人?！辈芬孀桃伞Ｔ唬骸昂我?？妾之名，實冒君之字，曾不聞蜚聲黌序者有卜小豐耶？”卜始知媼以女妻己，蓋有夙志。于是卜不復(fù)讀，日與麗娘談宴，漸磨既久，豁然開朗。比玩味佳人妙品，由淺入深，亦漸漸知所造端，覺手疲口沫不啻也，帖括之業(yè)因而移情枕上。
卜在女家住及半月，女欲與同歸。卜曰：“嫡妻蓋氏悍妒，奈何？”女曰：“妾不懼。渠若不妒，猶占便宜。”卜歸，直告蓋。及數(shù)夕，蓋不令卜宿女室。女曰：“醋態(tài)露矣！”卜欲走告伍公，女曰：“不可，家務(wù)將興，未可以戚我老父?！迸畬⑴P榻徙于蓋室，卜止之，不聽。至晚，女牽卜與同榻，蓋如迷茫，不與爭執(zhí)。卜疑而問女。曰：“妾以小術(shù)箝制之耳?！鄙w由是畏女，后漸敬女如賓客。女亦不自當(dāng)夕，卜愈賢之。
游戲三昧，巧不傷雅，較《聊齋》“黽翁頭上”之譏，更覺敦厚。馬竹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