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五 義鬼
作者：解鑒柳舍青者，東郡人也。于運(yùn)河渡口設(shè)酒肆，歷有年所。一日貫錢，柜中忽有紙錁灰，心頗疑訝，乃留意諦察之。每夕合戶止燈后，有一人來沽，柳入錢于柜，暗中挹注與之。一日將錢置案上，向晨視之，則紙灰也。次日復(fù)然，始知沽酒者為鬼。至夜仍來沽，柳托鴖火覓提，燈既燃，請(qǐng)客入，強(qiáng)而后可。柳見客無影，信為真鬼。柳豪放，不少懼。謂鬼曰：“自飲無趣，今愿與君共酌?！惫聿徽Z。柳乃注酒盈壺，烘之以火，斟二杯于案。尚未飲而鬼杯已干。柳喜極。蓋鬼善飲，柳亦耽之，同嗜共好，意氣相投。數(shù)旬后，猜疑俱釋，宛如故舊。柳笑謂鬼曰：“今而后，愿夜夜共君飲。無酒，酤我，莫恃囊中自有。蓋君所急需，實(shí)仆之糞土?！彼熘赴干霞埢以唬骸八拼巳耸篮斡?？”鬼怍甚，離坐欲遁。柳援而止之曰：“意氣相投，人鬼一也，何嫌為？”鬼乃止，亦笑曰：“吾雖屢獲實(shí)惠，亦非無功而受?！绷唬骸肮Π苍冢俊惫碓唬骸熬X邇來生意隆盛乎？”柳曰：“然。”曰：“有非君之主顧，越他肆而來沽者乎？”柳曰：“亦誠(chéng)有之?！痹唬骸笆羌次嶂Α！绷醯轮瑔柶湓?，曰：“吾運(yùn)河之溺鬼?！痹唬骸昂尾煌渡俊痹唬骸翱O溺等鬼，必有代者。吾俟此二年?！弊源斯砻肯Ρ刂?；亦有對(duì)坐清談，不飲而去之時(shí)。
將及期月，鬼忽曰：“明日與君永別。”柳問之，曰：“有一婦人，溺于吾溺之處，將代吾?！贝蜗韽?fù)來，柳疑之。鬼曰：“此婦懷抱赤子，噥噥與言曰：‘汝祖母想汝矣，船又未在這岸，何不幸如是。’及水濱，置子于地，失足墜水。赤子無知，亦匍匐將入水。吾不忍渠母子俱死于一時(shí)，故復(fù)救之?！绷唬骸笆钦\(chéng)義舉。吾二人得復(fù)聚首談宴，亦格外之幸。”過數(shù)月，鬼復(fù)曰：“明夕決離?！绷唬骸坝钟邢啻吆酰俊痹唬骸叭??！贝蜗韽?fù)回。柳曰：“相代之人未至乎？”曰：“至。代我者其兄貿(mào)易二年未歸，母哭念之。渠奉母命尋兄歸，至河上。時(shí)已日暮，舟子適在對(duì)岸，呼之不應(yīng)。代我者謂其兄曰：‘聞是處水不甚深，弟先涉河去，報(bào)信于母。母早知一時(shí)，即少念兄一時(shí)?！窒矎闹?。復(fù)曰：‘阿哥過河后可緩行，弟至家即回迎接?！昂有?，吾拽溺之。渠覺，大呼其兄曰：‘兄至家，竭力事親無俟弟；弟作此處之溺鬼。’兄聞之，連衣躍水救之。是兄是弟，世所罕有，吾安忍害之！故聽其自涉而去?！绷唬骸熬匀柿x為心，令人欽佩?！惫砗鰯?shù)夕不至，至而問之，曰：“冥王傳吾去，責(zé)吾私縱替代。吾詳言縱之之故，王色喜曰；‘不日又有代汝者，若再縱之，無望投生。’遂示以相代日時(shí)與其人。”柳問之，鬼曰：“某日午刻，自西而東，身中、面赤、有須，手執(zhí)湯藥一劑者是。”柳揣其人，似鄰村王某。知某家貧親老，兼有孝行，心甚憐之。至日，柳暗使人于渡口俟之。及午初，果有一人自西來，情形如鬼言。使者故與其人言曰：“有何緊急，如是匆匆？”其人曰：“家母忽得暴病，今特尋醫(yī)市藥。醫(yī)人云：午刻得服此藥，可望九死一生，遲則無及。”言已，脫衣欲涉。使者止之曰：“此處雖水不甚深，而坑坎多，設(shè)有不測(cè)奈何？”曰：“死生有命，豈可畏死以危親。”使者牽止之，其人曰：“雖死無憾，不勞援留?！眾Z手而涉。使者心甚危之，而竟安渡無恙。柳謂鬼曰：“嗣后既無代者，何又縱之？”曰：“彼孝子也，即為鬼千年，決不肯以孝子自代。”柳喜曰：“相代者三人，君悉從孝弟仁義起見而縱之。懿行既著，天必鑒之，君分位不可量。”明宵，鬼笑入曰：“果如君言，今長(zhǎng)別矣。”柳曰：“又有相代者乎？”曰：“非也。冥王嘉吾善行，特授冠邑某莊土地。如相憶，可至冠一會(huì)?！倍矶硪蹃斫?，柳送至街外，揮手戀戀，如別執(zhí)友，立視其乘馬而去。
后年余，柳以故如館陶，歸，迂道過冠，訪問里莊。既至，莊中父老接待孔殷，柳疑之。蓋前夕父老悉夢(mèng)土地云：“明日來客有柳某者，是吾友也，可敬禮之。”故父老接待如是。柳敬市香楮，致奠神前。晚宿于其莊，夢(mèng)鬼友云：“蒙君惠顧，不勝感激。然再遲二日，大負(fù)枉駕，蓋吾已升貴州某縣城隍。茲有赤金數(shù)兩，聊以贈(zèng)行，以報(bào)從前繾綣之情。”遂置金床頭而去。柳醒而視之，果有赤金五十余兩。明晨詣廟伸謝，辭莊人歸。虛白道人曰：遇可憐之事而惻隱之，必其心存夫仁也；見恭兄之人而愛慕之，必其心重夫弟也；逢孝親之子而欽敬之，必其心篤于孝也。一溺鬼而有此三善，以三善而特獲擢用，上帝賞善為至公焉。
一溺鬼而三縱相代者，人以為鬼之義。吾以為：初次之婦抱子念親，二次之弟呼兄事親，三次之子舍生救親，孝心之所致也。孝感天地，可以起死回生，即鬼不義亦無如何也。蓋防如
讀此傳，知溺鬼尚可修福，況人哉！楊子厚此事記《聊齋》志，《諧鐸》及某書亦志之，詞句稍不同耳。漁樵散人
此鬼為城隍，必能福庇生民，勝于陽官多矣。上元李瑜謹(jǐn)注
將及期月，鬼忽曰：“明日與君永別。”柳問之，曰：“有一婦人，溺于吾溺之處，將代吾?！贝蜗韽?fù)來，柳疑之。鬼曰：“此婦懷抱赤子，噥噥與言曰：‘汝祖母想汝矣，船又未在這岸，何不幸如是。’及水濱，置子于地，失足墜水。赤子無知，亦匍匐將入水。吾不忍渠母子俱死于一時(shí)，故復(fù)救之?！绷唬骸笆钦\(chéng)義舉。吾二人得復(fù)聚首談宴，亦格外之幸。”過數(shù)月，鬼復(fù)曰：“明夕決離?！绷唬骸坝钟邢啻吆酰俊痹唬骸叭??！贝蜗韽?fù)回。柳曰：“相代之人未至乎？”曰：“至。代我者其兄貿(mào)易二年未歸，母哭念之。渠奉母命尋兄歸，至河上。時(shí)已日暮，舟子適在對(duì)岸，呼之不應(yīng)。代我者謂其兄曰：‘聞是處水不甚深，弟先涉河去，報(bào)信于母。母早知一時(shí)，即少念兄一時(shí)?！窒矎闹?。復(fù)曰：‘阿哥過河后可緩行，弟至家即回迎接?！昂有?，吾拽溺之。渠覺，大呼其兄曰：‘兄至家，竭力事親無俟弟；弟作此處之溺鬼。’兄聞之，連衣躍水救之。是兄是弟，世所罕有，吾安忍害之！故聽其自涉而去?！绷唬骸熬匀柿x為心，令人欽佩?！惫砗鰯?shù)夕不至，至而問之，曰：“冥王傳吾去，責(zé)吾私縱替代。吾詳言縱之之故，王色喜曰；‘不日又有代汝者，若再縱之，無望投生。’遂示以相代日時(shí)與其人。”柳問之，鬼曰：“某日午刻，自西而東，身中、面赤、有須，手執(zhí)湯藥一劑者是。”柳揣其人，似鄰村王某。知某家貧親老，兼有孝行，心甚憐之。至日，柳暗使人于渡口俟之。及午初，果有一人自西來，情形如鬼言。使者故與其人言曰：“有何緊急，如是匆匆？”其人曰：“家母忽得暴病，今特尋醫(yī)市藥。醫(yī)人云：午刻得服此藥，可望九死一生，遲則無及。”言已，脫衣欲涉。使者止之曰：“此處雖水不甚深，而坑坎多，設(shè)有不測(cè)奈何？”曰：“死生有命，豈可畏死以危親。”使者牽止之，其人曰：“雖死無憾，不勞援留?！眾Z手而涉。使者心甚危之，而竟安渡無恙。柳謂鬼曰：“嗣后既無代者，何又縱之？”曰：“彼孝子也，即為鬼千年，決不肯以孝子自代。”柳喜曰：“相代者三人，君悉從孝弟仁義起見而縱之。懿行既著，天必鑒之，君分位不可量。”明宵，鬼笑入曰：“果如君言，今長(zhǎng)別矣。”柳曰：“又有相代者乎？”曰：“非也。冥王嘉吾善行，特授冠邑某莊土地。如相憶，可至冠一會(huì)?！倍矶硪蹃斫?，柳送至街外，揮手戀戀，如別執(zhí)友，立視其乘馬而去。
后年余，柳以故如館陶，歸，迂道過冠，訪問里莊。既至，莊中父老接待孔殷，柳疑之。蓋前夕父老悉夢(mèng)土地云：“明日來客有柳某者，是吾友也，可敬禮之。”故父老接待如是。柳敬市香楮，致奠神前。晚宿于其莊，夢(mèng)鬼友云：“蒙君惠顧，不勝感激。然再遲二日，大負(fù)枉駕，蓋吾已升貴州某縣城隍。茲有赤金數(shù)兩，聊以贈(zèng)行，以報(bào)從前繾綣之情。”遂置金床頭而去。柳醒而視之，果有赤金五十余兩。明晨詣廟伸謝，辭莊人歸。虛白道人曰：遇可憐之事而惻隱之，必其心存夫仁也；見恭兄之人而愛慕之，必其心重夫弟也；逢孝親之子而欽敬之，必其心篤于孝也。一溺鬼而有此三善，以三善而特獲擢用，上帝賞善為至公焉。
一溺鬼而三縱相代者，人以為鬼之義。吾以為：初次之婦抱子念親，二次之弟呼兄事親，三次之子舍生救親，孝心之所致也。孝感天地，可以起死回生，即鬼不義亦無如何也。蓋防如
讀此傳，知溺鬼尚可修福，況人哉！楊子厚此事記《聊齋》志，《諧鐸》及某書亦志之，詞句稍不同耳。漁樵散人
此鬼為城隍，必能福庇生民，勝于陽官多矣。上元李瑜謹(jǐn)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