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八 許翠娥
作者：解鑒山西劉希文，余忘其郡邑，其于符錄及地理陽宅、占卦算命，悉知而不精。然不以不能為能而罔欺，不以能為不能而勒索，蓋正人也。惟符錄之事，事屬不測，但以無懼為主；雖不能勝，必試之，即受恥辱于鬼狐，亦漠然置之。妻死，家無系憐，恃藝糊口于四方。游至平陽，有為狐祟者邀之去。劉為之設(shè)壇焚符，不應(yīng)。三焚之，仍不應(yīng)，劉亦無可如何矣。既而來一麗人，謂劉曰：“吾之來，非君符水有靈，實吾自至。蓋以吾家與君屬至戚，故奉親命來相邀?！眲栔?，女曰：“吾胞妹許翠娥，幼字于君，君負(fù)約別娶。吾父欲為妹另擇配，妹不可，迄今猶守貞以俟，故邀君辱臨，以就婚耳?！眲⒃唬骸拔釀e無婚媾?！迸唬骸按肆钕染鶠?，君應(yīng)不記憶?！眲⑾玻诲丶?xì)詢，立欲從之去。女曰：“何急也？吾去，君所醫(yī)者之病即愈，可受其謝。五日后，奉迓臺駕于東門外，午時為度?！毖砸讯?。
初，希文之父路拾一小狐，似初產(chǎn)。攜至家，喂以米粥。三日眼睜能走，兩越月如小犬，其毛如濡可愛。劉時五、六歲，常戲弄之，當(dāng)晝亦有擁之而臥之時。父見之，戲曰：“此汝婦?！庇秩?，如巨犬，劉每食必食之。忽不見，劉思之而泣。父戲之曰：“想汝媳婦耶？”此事劉固識之，而意料不及此。及劉受病家之謝，已及五日，遂如女邀。出其東門，見一小車駕駒俟周道。御者見劉曰：“君劉貴人耶？”劉曰：“吾非貴人，吾劉希文也?！庇咴唬骸拔峒从淤F人者。”即車中取衣冠奉劉。劉衣畢升車，展鈴而發(fā)。不多時，數(shù)里外忽睹城垣，劉曰：“此何處？”御者曰：“此岳陽城也。”劉心計曰：“一百二十里路，倏忽即到耶？”未幾，至一莊首，見數(shù)人盛服并列，若候客。御者曰：“彼悉奉迓貴人者?！眲⒙勚?，整衣與揖。共陪劉至一大門，懸燈結(jié)彩。既入，花燭之儀，宛如世家。劉見新人孌勝伯姊，不勝之喜。及寢，劉曰：“卿之族徒，仆已悉，但不知與卿家何日結(jié)親？”翠娥笑曰：“妾幼時，君牽與同臥；妾去后，君思之而泣。忘諸乎？”劉豁然。及半年，翠曰：“君可以行矣，岳家不可久居。”劉曰：“諾。但仆客游無方，卿不從仆去，則屬不情；卿若從仆去，諸日奔波，卿不能堪，且于仆之所為，大有違礙。難何如之？”翠曰：“是不難。君行矣，無論君投宿何處，妾每夕必自至?！眲⒉徽Z，翠曰：“君請勿疑，妾不食言。”劉去，每宿旅店，翠果繼至，且預(yù)言次日某事某事徒勞罔功。劉如翠言為之，果有利無吝。月余，翠欲歸省，請十日自回。劉曰：“月余卿未一歸耶？”曰：“然?！痹唬骸昂翁庂骨洌俊贝湓唬骸拔鹩?。君游不出百里外，妾自能尋之。”劉許之，而翠去。
劉游至一山莊，聞號泣者凡四、五家。劉訝曰：“何喪之同也？”問之，莊人曰：“東南山有蛇精二，變化人形，雌惑壯男，雄祟麗婦，且時吞噬沖幼子女。今之號泣者，悉喪子、喪婦與喪幼年男女者也?！眲湃辉唬骸昂我灾獮樯呔?？”莊人曰：“莊首有巨灣，水極澄澈。是物每夜同來飲水?！眲⒃唬骸翱傻枚煤?？”曰：“可?！奔跋?，膽豪者伴劉隱身灣側(cè)以俟。二更后，遙見明燈四盞，其來迅速。莊人曰：“明燈即蛇眼?！奔敖曋L約五丈，粗可一圍，劉亦為之毛發(fā)猬樹。曉，觀其去來蹤跡，其來路草皆下仆，去路草悉上偃。劉見幾生情，曰：“吾能除此毒害?！鼻f人喜，問其術(shù)。劉曰：“急市尖刀數(shù)十把，預(yù)備火炮響器?！鼻f人如命。劉同莊人于蛇去路草莽中埋尖刀，微露其鋒，半步一把。埋畢，謂莊人曰：“于蛇將去時，急燃火炮，共敲響器，以驚之?！北姽矐?yīng)諾。蛇受驚，急去。至埋刀處，蛇身重，草益偃，刀尖大露，刺蛇腹。蛇痛，行益急，益急益痛，益痛行益急，未幾，蛇腹兩開矣。其雌在后，亦有靈性，急回，從來路去。莊人大恐，曰：“二蛇止傷其一，彼一必復(fù)仇?！笨质軇⒗郏げ蝗萘?。劉不得已，移居于廟。知孽自作，悔之已晚，唯思翠來與之永訣，死無憾。日暮，翠倉惶入曰：“君死期至矣。妾在此決不令君為之?！眲⒃斦Z其事，翠曰：“怨君多事！今宵妖必尋君復(fù)仇。妾能匿君二夜，三夜不能?！绷顒⒎窈螅晕镎谏w，書符以鎮(zhèn)之，曰：“勿咳嗽，勿妄動，饑亦忍之。性命攸關(guān)，非小可！”言已，出廟遠(yuǎn)遠(yuǎn)審之。未幾，蛇乘風(fēng)至，盤旋空中，虺虺如雷。莊人屏氣不敢出，翠亦為之戰(zhàn)栗。多時，覓劉不得，始去。次夕，翠即劉伏處告之曰：“免得今宵之難，可獲亻幸生?！眲栔?，翠曰：“不必問。君伏處勿動?！鄙咧?，威勢更厲，至?xí)苑交亍４湎仓^劉曰：“起。二日未食，應(yīng)饑死?！憋埡螅齽⑷?。至山后，遙指曰：“彼即洞口，洞有仙人，至彼竭誠禮拜；拜已，哀其救拯，伏地而泣。日暮，務(wù)禁聲伏處。妖至勿懼?！鼻医桃园е栽唬骸岸鞠x違大仙洞府不遠(yuǎn)，今毒害人生，諒亦大仙不忍坐視而必除之者。吾除之，不啻為大仙除之，且為人除害，害及己身，無妄之災(zāi)，亦必大仙之所憫恤。”劉曰：“卿知仙人之姓氏乎？”翠曰：“并仙人之為男為女，妾亦不知?！眲⑿囊?，不得不去。至，禮拜泣語如女言。及皓魄東升，忽聞風(fēng)聲，即見巨蛇隨風(fēng)至。將近，復(fù)折身飛去。復(fù)來復(fù)去。劉仰視之，見一女仙執(zhí)劍立洞上，知蛇之去，蓋畏仙與劍也。俄，蛇從旁猛至，吞劉。仙斬蛇奪劉，劉已死。以仙丹醫(yī)之，劉咽喉緊閉，丹不能入。仙棄之不忍，四顧無人，因接吻以津送之。聞有人笑曰：“可謂從井救人矣?！迸e首見一婦人立面前，審視之，曰：“野狐可惡。不能自救若夫，而曲委于吾。此何時何事，而以常情笑之?！贝渲x過。劉起坐于地，見翠與一女子并立，知為拯己之仙，稽首致謝。翠曰：“大仙與君接吻以醫(yī)，君不可一謝而遂已也?！毕膳湟阅?。翠曰：“此莫大之恩，不得不表而明之?！庇衷唬骸叭羧藶榭?，旅次不便奉養(yǎng)。愿大仙洞留數(shù)日而后遣之?！迸徽Z。女入洞。翠牽劉從之，女亦不禁。翠為媒合，遂成夫婦焉。劉問其來歷，女曰：“妾牡丹仙也，自受呂仙戲辱之后，藏修于此，矢不適人。因醫(yī)君自失檢點，惹人嘲笑，不得不從君之請耳?！鼻f人見二蛇皆死，不勝歡虞。不見劉，謂劉亦死，作廟祀之。
劉之與二妻洞居也，四、五年后，女產(chǎn)一子。洞中不便養(yǎng)育，翠請代養(yǎng)于莊，女從之。劉與翠抱子入莊，莊人見之，竭力奉迎。劉指翠與子曰：“此吾妻子，欲居此，祈假住處?！鼻f人曰：“為君立有生祠，可去像而居之?！眲⒃唬骸熬又梢?，其像可勿去。然其功在仙女，吾何力之有焉？”為莊人詳述之。莊人復(fù)塑女像于劉像之旁，四時致祭。翠之莊居也，劉時往來。至其子娶妻后，劉始不來，而翠亦杳。莊中至今猶有劉后人焉。
虛白道人曰：劉希文之欲制毒蟲，以聞哭聲起意，毫無利心也。無利心而為之，則止以除害為心，而無畏害之心矣。興利者有利，除害者無害，劉之死而復(fù)生，雖似幸免，實非幸免矣。
牡丹仙積此大功，足以證果。上元李瑜謹(jǐn)注
初，希文之父路拾一小狐，似初產(chǎn)。攜至家，喂以米粥。三日眼睜能走，兩越月如小犬，其毛如濡可愛。劉時五、六歲，常戲弄之，當(dāng)晝亦有擁之而臥之時。父見之，戲曰：“此汝婦?！庇秩?，如巨犬，劉每食必食之。忽不見，劉思之而泣。父戲之曰：“想汝媳婦耶？”此事劉固識之，而意料不及此。及劉受病家之謝，已及五日，遂如女邀。出其東門，見一小車駕駒俟周道。御者見劉曰：“君劉貴人耶？”劉曰：“吾非貴人，吾劉希文也?！庇咴唬骸拔峒从淤F人者。”即車中取衣冠奉劉。劉衣畢升車，展鈴而發(fā)。不多時，數(shù)里外忽睹城垣，劉曰：“此何處？”御者曰：“此岳陽城也。”劉心計曰：“一百二十里路，倏忽即到耶？”未幾，至一莊首，見數(shù)人盛服并列，若候客。御者曰：“彼悉奉迓貴人者?！眲⒙勚?，整衣與揖。共陪劉至一大門，懸燈結(jié)彩。既入，花燭之儀，宛如世家。劉見新人孌勝伯姊，不勝之喜。及寢，劉曰：“卿之族徒，仆已悉，但不知與卿家何日結(jié)親？”翠娥笑曰：“妾幼時，君牽與同臥；妾去后，君思之而泣。忘諸乎？”劉豁然。及半年，翠曰：“君可以行矣，岳家不可久居。”劉曰：“諾。但仆客游無方，卿不從仆去，則屬不情；卿若從仆去，諸日奔波，卿不能堪，且于仆之所為，大有違礙。難何如之？”翠曰：“是不難。君行矣，無論君投宿何處，妾每夕必自至?！眲⒉徽Z，翠曰：“君請勿疑，妾不食言。”劉去，每宿旅店，翠果繼至，且預(yù)言次日某事某事徒勞罔功。劉如翠言為之，果有利無吝。月余，翠欲歸省，請十日自回。劉曰：“月余卿未一歸耶？”曰：“然?！痹唬骸昂翁庂骨洌俊贝湓唬骸拔鹩?。君游不出百里外，妾自能尋之。”劉許之，而翠去。
劉游至一山莊，聞號泣者凡四、五家。劉訝曰：“何喪之同也？”問之，莊人曰：“東南山有蛇精二，變化人形，雌惑壯男，雄祟麗婦，且時吞噬沖幼子女。今之號泣者，悉喪子、喪婦與喪幼年男女者也?！眲湃辉唬骸昂我灾獮樯呔?？”莊人曰：“莊首有巨灣，水極澄澈。是物每夜同來飲水?！眲⒃唬骸翱傻枚煤?？”曰：“可?！奔跋?，膽豪者伴劉隱身灣側(cè)以俟。二更后，遙見明燈四盞，其來迅速。莊人曰：“明燈即蛇眼?！奔敖曋L約五丈，粗可一圍，劉亦為之毛發(fā)猬樹。曉，觀其去來蹤跡，其來路草皆下仆，去路草悉上偃。劉見幾生情，曰：“吾能除此毒害?！鼻f人喜，問其術(shù)。劉曰：“急市尖刀數(shù)十把，預(yù)備火炮響器?！鼻f人如命。劉同莊人于蛇去路草莽中埋尖刀，微露其鋒，半步一把。埋畢，謂莊人曰：“于蛇將去時，急燃火炮，共敲響器，以驚之?！北姽矐?yīng)諾。蛇受驚，急去。至埋刀處，蛇身重，草益偃，刀尖大露，刺蛇腹。蛇痛，行益急，益急益痛，益痛行益急，未幾，蛇腹兩開矣。其雌在后，亦有靈性，急回，從來路去。莊人大恐，曰：“二蛇止傷其一，彼一必復(fù)仇?！笨质軇⒗郏げ蝗萘?。劉不得已，移居于廟。知孽自作，悔之已晚，唯思翠來與之永訣，死無憾。日暮，翠倉惶入曰：“君死期至矣。妾在此決不令君為之?！眲⒃斦Z其事，翠曰：“怨君多事！今宵妖必尋君復(fù)仇。妾能匿君二夜，三夜不能?！绷顒⒎窈螅晕镎谏w，書符以鎮(zhèn)之，曰：“勿咳嗽，勿妄動，饑亦忍之。性命攸關(guān)，非小可！”言已，出廟遠(yuǎn)遠(yuǎn)審之。未幾，蛇乘風(fēng)至，盤旋空中，虺虺如雷。莊人屏氣不敢出，翠亦為之戰(zhàn)栗。多時，覓劉不得，始去。次夕，翠即劉伏處告之曰：“免得今宵之難，可獲亻幸生?！眲栔?，翠曰：“不必問。君伏處勿動?！鄙咧?，威勢更厲，至?xí)苑交亍４湎仓^劉曰：“起。二日未食，應(yīng)饑死?！憋埡螅齽⑷?。至山后，遙指曰：“彼即洞口，洞有仙人，至彼竭誠禮拜；拜已，哀其救拯，伏地而泣。日暮，務(wù)禁聲伏處。妖至勿懼?！鼻医桃园е栽唬骸岸鞠x違大仙洞府不遠(yuǎn)，今毒害人生，諒亦大仙不忍坐視而必除之者。吾除之，不啻為大仙除之，且為人除害，害及己身，無妄之災(zāi)，亦必大仙之所憫恤。”劉曰：“卿知仙人之姓氏乎？”翠曰：“并仙人之為男為女，妾亦不知?！眲⑿囊?，不得不去。至，禮拜泣語如女言。及皓魄東升，忽聞風(fēng)聲，即見巨蛇隨風(fēng)至。將近，復(fù)折身飛去。復(fù)來復(fù)去。劉仰視之，見一女仙執(zhí)劍立洞上，知蛇之去，蓋畏仙與劍也。俄，蛇從旁猛至，吞劉。仙斬蛇奪劉，劉已死。以仙丹醫(yī)之，劉咽喉緊閉，丹不能入。仙棄之不忍，四顧無人，因接吻以津送之。聞有人笑曰：“可謂從井救人矣?！迸e首見一婦人立面前，審視之，曰：“野狐可惡。不能自救若夫，而曲委于吾。此何時何事，而以常情笑之?！贝渲x過。劉起坐于地，見翠與一女子并立，知為拯己之仙，稽首致謝。翠曰：“大仙與君接吻以醫(yī)，君不可一謝而遂已也?！毕膳湟阅?。翠曰：“此莫大之恩，不得不表而明之?！庇衷唬骸叭羧藶榭?，旅次不便奉養(yǎng)。愿大仙洞留數(shù)日而后遣之?！迸徽Z。女入洞。翠牽劉從之，女亦不禁。翠為媒合，遂成夫婦焉。劉問其來歷，女曰：“妾牡丹仙也，自受呂仙戲辱之后，藏修于此，矢不適人。因醫(yī)君自失檢點，惹人嘲笑，不得不從君之請耳?！鼻f人見二蛇皆死，不勝歡虞。不見劉，謂劉亦死，作廟祀之。
劉之與二妻洞居也，四、五年后，女產(chǎn)一子。洞中不便養(yǎng)育，翠請代養(yǎng)于莊，女從之。劉與翠抱子入莊，莊人見之，竭力奉迎。劉指翠與子曰：“此吾妻子，欲居此，祈假住處?！鼻f人曰：“為君立有生祠，可去像而居之?！眲⒃唬骸熬又梢?，其像可勿去。然其功在仙女，吾何力之有焉？”為莊人詳述之。莊人復(fù)塑女像于劉像之旁，四時致祭。翠之莊居也，劉時往來。至其子娶妻后，劉始不來，而翠亦杳。莊中至今猶有劉后人焉。
虛白道人曰：劉希文之欲制毒蟲，以聞哭聲起意，毫無利心也。無利心而為之，則止以除害為心，而無畏害之心矣。興利者有利，除害者無害，劉之死而復(fù)生，雖似幸免，實非幸免矣。
牡丹仙積此大功，足以證果。上元李瑜謹(jǐn)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