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玩骨牌姊妹生心隙 送親眷風(fēng)雨增凄涼

作者:尹湛納希
卻說眾人抬頭看時(shí),原來是金夫人的侍女玉清、錦屏二人。錦屏道:“那個(gè)食物是說的‘雞蛋’”。玉清道:“下一首‘夜用具’就是說這個(gè)‘燈籠’呢?!崩咸溃骸把绢^們倒厲害著呢,大家快點(diǎn)猜吧,誰的嘴快誰先贏,我也聽完了好回去?!币蛎履睢O旅鎯善潦茄绢^們作的:
漫撒麥粉玉鏡軟,遍涂糖油對(duì)鎖關(guān),泉水浸進(jìn)烏云里,雨后塵浥青山顛。(打修容四事)
下一首寫道:
只因蟊賊偷倉糧,伏兵夜夜守庭堂,倘遇趕走侍衛(wèi)者,更使司警起聲張。(打家中四獸)下一首道:
形容憔悴洗益瘦,常將巨口向人張,半吞蓬草半吐哺,巖間罅中聲鏗鏘。(打一用具)
再下一首道:
體自山巖出,親朋為海洋,性剛行猶狠,總能分陰陽。(打四用具)下一首道:
力衰背傴涕淚流,偃臥不起呻音嗚,伸頸合目氣已絕,翁喜婆懼嬰兒哭。(打四字)
下一首道:
世事連綿無盡頭,此身一代總依汝,雖得金玉積如山,大位高爵怎能居?(打四吉字)
下一首道:
木公穿鐵甲,身曲行卻直,蛇相送火來,即出中所擊。(打一武器)
不待眾人念畢,跟老太太的丫頭福壽道:“那個(gè)‘修容四事’我猜著了,是說‘敷粉’‘口紅’‘頭油’‘畫眉’?!本d長(zhǎng)道:“那四字不是說‘生’‘老’‘病’‘死’嗎?”賁夫人的丫頭元宵道:“那個(gè)四獸可是說‘老鼠’‘貓兒’‘狗’‘雞’的?”眾人正攪在一處混猜,贏了輸了的爭(zhēng)執(zhí)不下,只見賁侯領(lǐng)著兩個(gè)小廝,打著一對(duì)燈籠,從外頭走了進(jìn)來。
眾人抬頭看,見賁侯身穿便服,頭戴暖帽,走入來向老太太笑道:“夜已深了,時(shí)氣也冷,老太太昨日又勞乏了一日,這會(huì)子再不敢累著了?!崩咸Φ溃骸拔铱粗麄冏鞯闹i,連冷乏也都忘了,他們這玩要倒是動(dòng)聽呢?!闭f畢,又向熙清道:“你把這孩子們沒猜著的幾首,指給你老爺看看?!蔽跚鍖t梅寫的“家具”指給賁侯看了,賁侯看了道:“這象是說‘竹簾子’?!?br>爐梅笑道:“是?!崩咸珰g喜起來,還欲教他猜時(shí),賁侯笑道:“其余沒猜著的,叫璞玉錄下來,明兒拿到外頭去和先生們猜一猜看,兒子因?yàn)樵诩覄?wù)事上糾纏日久,對(duì)這些上頭也鈍了,實(shí)是一時(shí)猜不出來?!崩咸簿土T了,遂喚媳婦們,抬過藤椅子來坐上,賁侯在旁扶著,送到介壽堂,才回自己房去了。
次日宴席中,雖無外來賓客,賁府本家親眷、府內(nèi)上下人等也算熱鬧。繁華易逝,歲月如流,轉(zhuǎn)瞬正月將盡矣。
卻說那夜猜謎時(shí),因爐梅和德清略有爭(zhēng)持,所以鄂氏把女兒叫到背地里說:“因你口角輕快,無故替琴默說話,倒使人家的姐姐弟弟不合”云云,著實(shí)訓(xùn)斥了一頓。爐梅原是出于無意,如今聽得母親說,倒象和他們姐妹有了嫌隙,因此一言未發(fā),回到翠云樓,一頭躺倒,暗暗自忖:“德清如不因我說的話沉心,如何單單破我的謎奚落我?況且圣如如何也來取笑?這也罷了,就算是因我先鼓掌笑他都輸了的原故,可是我與璞玉又有甚么不好,如何他也來打趣我,又向圣如擠眉弄眼的呢?如此看來,我們雖是一樣的姐妹,終因圣如是他姑母養(yǎng)的,原是近一些,多是嫌著我,遠(yuǎn)我罷了。既這等,我們又何須成日家親近他們呢?”正在一邊思量,一邊流淚,琴默也回房來,笑道:“你怎么這時(shí)候就躺著?”說著近前來看了道:“噯喲!原來哭呢!這是怎么了?想家了?若果想家了,明兒回大娘回去就是了,這有甚么哭的呢?!?br>這時(shí)爐梅的丫頭翠玉點(diǎn)上燈來了。琴默喚瑞虹御了晚裝,又問起爐梅哭的原故來。爐梅捱不過,只得坐了起來,將剛才的事一一說了一遍。琴默笑道:“你也忒心窄了,這也當(dāng)成一回事,淌眼抹淚的?你把璞玉看成甚么阿物兒,不過是個(gè)白吃飯的蠢貨罷了。他們近就近,我們遠(yuǎn)就遠(yuǎn),多不過兩個(gè)月,少則幾天,都是各回各家的人,誰還在這里住一輩子呢!你快換了衣服,咱們兩個(gè)下一盤棋?!睜t梅聽了覺得也有理,遂把簪鐲收了,姊妹二人燈下對(duì)局,玩了好一會(huì)子,等鄂氏自逸安堂回來后才睡了。
自是爐梅存了心,有意避著璞玉,雖在德清、圣如等姊妹跟前,也惕然自警起來。卻說,春日天氣,一日暖似一日,海棠院中,開了幾朵梅花。一日賁夫人設(shè)宴請(qǐng)老太太、金夫人、鄂氏太太等。圣如亦邀了同輩姊妹們,打點(diǎn)解一日悶。
當(dāng)日早晨,璞玉到學(xué)里,師父陪著賁侯往東莊賞花去了,因此即回來。入介壽堂時(shí),老太太不在屋里,知是往海棠院去了,遂轉(zhuǎn)身出來。剛走到后門時(shí),福壽從外邊走了進(jìn)來,笑道:“大爺如何來遲了?姑娘們都在海棠院賞梅花呢,我也才從那里來?!?br>璞玉見福壽頭上簪著一朵梅花,遂伸手從頭上搶過來,撒腿就跑,福壽著急回身趕來。璞玉剛到海棠院巴蕉門時(shí),頂頭兒遇見瑞虹端著插梅花的石青瓷瓶走來,又見福壽自身后狂奔直撲而來,遂將手里的花兒,簪在瑞虹頭上跑了。福壽笑著喊道:“大爺如何搶了人家的花兒,倒送給別人呢?”璞玉佯作不聞,跑進(jìn)海棠院去了。
卻說老太太等方從后院賞罷花回來,見璞玉來了,金夫人先問道:“你不上學(xué)里念書去,又到這里做甚么?”璞玉說了師父不在家,又道:“聽說姑媽這里請(qǐng)客,所以來伺候聽支使來了?!?br>賁夫人笑著拉璞玉的手,同著老太太入東屋坐了。璞玉站在老太太跟前,說了幾句討老太太歡喜的話,見姊妹們中只有圣如一人在這屋里斟茶,遂溜了出來。掀起西屋的門簾進(jìn)來,只見對(duì)門的炕上,琴默身穿藕荷線縐挽袖棉衣,上罩一件石青寧綢掐牙長(zhǎng)坎肩,項(xiàng)上系一條梅花白巾,頭挽雙髻,戴了一枝玉簪,狀似晶瓶,面如滿月,兩道春山,一雙秋水,鼻琢白玉,唇綻櫻桃,同德清并肩坐著,兩旁有熙清、爐梅對(duì)坐。
璞玉笑道:“美矣哉!春花齊放圖也!”爐梅回頭看了璞玉,登時(shí)沉下臉來,扭過臉去。璞玉暗自思忖:“近日來,爐梅姐姐不知何故,見了我不是躲著就是背過臉去,有時(shí)和他說話也不理睬,我自度也沒有惹他生氣之處?!币贿呄胫贿呑叩酱扒耙巫由献?。德清見璞玉只穿件絳色羽綢綿衣,也沒套甚么,便道:“你也該穿個(gè)襖兒褂兒的才是,這兩日雖然暖和,也不可忒輕單了,寧不知‘走馬傷秋,人傷春’的俗話?”琴默等聽了,都笑起來了。璞玉道:“我一早也穿綿襖來著,上學(xué)里去時(shí),覺得有點(diǎn)熱,所以就脫在那里了。”
正說著話,圣如從那屋里走過來,笑道:“我為服侍老太太、太太們,倒把自己的客人冷落了?!闭f畢,命梨香給眾人又斟了遍茶。琴默問道:“太太們說些甚么話呢?”圣如道:“也沒說甚么,老太太說是要在吃飯前斗牌,尋人手呢?!辫庇竦溃骸拔覀円蚕雮€(gè)法兒解解悶如何,只管這么呆呆的坐著怪沒意思的?!币谎晕戳耍灰娒铥[走了進(jìn)來道:“老太太說眼睛不濟(jì),叫德姑娘過那邊去給幫看呢?!钡虑鍐柕溃骸澳阕錾趺茨??”妙鸞笑道:“今兒早晨我媽媽來接我來了,老太太開恩已準(zhǔn)了幾日假,所以要家去。秀鳳因不夠手,也入了座兒了。綿長(zhǎng)他們都不會(huì)這個(gè)對(duì)湖?!钡虑鍥]法,只得到那屋去了。
一時(shí),錦屏又來說道:“老太太他們說,吃飯還早著呢!說姑姑們與其白坐著,不如也尋個(gè)解悶法玩玩呢?!笔ト缧Φ溃骸拔覀兺嫔趺矗慷喟攵疾粫?huì)紙牌。”璞玉道:“我們就玩骨牌如何?”琴默道:“玩了,又贏誰呢?坐著說話兒不好?”圣如笑道:“倒不是為了輸贏,還是玩玩熱鬧?!蔽跚逅炱鹕黹_了炕琴抽屜,搬出一個(gè)小小的檀木匣子,倒出象牙牌來。有梨香、鳳梅等放下了大八仙桌子,琴默依舊坐了原位,北面圣如,南面璞玉,炕沿上爐梅向里坐了。熙清因?yàn)樾?,不玩牌,只與小丫頭們?cè)谝慌在s圍棋。圣如打開紅氈子問道:“咱們?cè)趺赐妫俊辫庇竦溃骸斑€是‘天九’好。”琴默道:“‘清天九’?還是‘渾天九’?”爐梅道:“我不愛‘天九’,忒笨了,倒是‘七開’有趣,又簡(jiǎn)便,又有變化。”圣如道:“就玩‘七開’吧。”遞擲骰定莊玩起來。
當(dāng)時(shí),璞玉見坐中皆是情投意合之人,況且珠璣繞身,錦緞灼目,真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美俱全了,璞玉不禁喜形于色,舉止間不覺得意忘形起來。不過數(shù)巡,璞玉便滿了一回,因是一分長(zhǎng)三、大四、三四,紅綠鮮艷,煞是好看,遂將全牌攤開,向三人笑道:“美矣哉,紅桃綠柳也?!鼻倌此d頭起來,料著璞玉將滿,便破著牌吃起來了。爐梅也因近日心中不快,有意故遏璞玉之路,璞玉一會(huì)兒向琴默稽首進(jìn)禮道:“姐姐請(qǐng)賞?!币粫?huì)兒又向爐梅屈膝央告道:“姐姐請(qǐng)賞?!倍宋⑿χ划?dāng)不知。一時(shí)圣如又滿了一分,爐梅戲耍著查了查牌,笑道:“我倒以為姐姐吃了自己打出去的牌滿了的呢。”圣如微微冷笑指著璞玉手里余下的兩個(gè)“么五”一個(gè)“大四”道:“這也是有名色的,你知道嗎?”璞玉道:“沒成的牌,還有甚么名呢?”圣如道:“愚人,你知道甚么,惟其不成,始名之謂‘雙蝶戲杏花’呢?!?br>璞玉瞧了一服,琴默、爐梅二人便大笑起來。琴默若無所聞,也不理論,爐梅忽然漲紅了臉,擺出圣如滿牌中的一分兩個(gè)“大四”一個(gè)“三四”道:“琴姐姐,這可是叫做‘繹霄孤雁失群飛’的嗎?”圣如明知他說自己,也只得笑道:“好豁亮的名兒。”說畢,洗了牌又玩。
當(dāng)時(shí),日已亭午,須臾已是吃飯時(shí)候了。圣如自討“孤雁失群飛”這話,單說自己無友無伴,孤寂如鶩,越想越不受用起來。正欲推故收局,恰好爐梅又滿了一分,牌中有兩個(gè)“大四”一個(gè)“三五”,璞玉問圣如道:“這個(gè)又叫甚么名色?”圣如便冷笑道:“這就叫做‘群鴉聒丹鳳’?!鼻倌Φ溃骸安?,不,其實(shí)叫‘寒雀攀梅花’?!辨⒚脗冋孕纳酉叮裆徽饋?,德清從那邊屋里收了場(chǎng)走出來笑道:“你們這起賭徒們,還沒有收局呢?”說的眾人都犬笑起來,遂收了場(chǎng),大家一同吃飯。
璞玉先吃畢,出來坐在卷屏下,次后姑娘們亦吃完出來,也有坐在欄下吃茶的,也有倚楹而立抽煙的。只見夕陽斜照,風(fēng)平塵靜,天光日華,滿院草木通顯春色。媳婦們撇下東屋的飯桌來,抬到卷屏下放了,叫老太太、太太、姑娘們的丫環(huán)吃飯。爐梅手里拿著煙袋,走到東邊桌子上來,秀鳳站起來笑道:“姑娘讓我是安穩(wěn)一點(diǎn)吃飯也罷了,又來這里做甚么?”爐梅原與這些丫頭們玩耍慣了的,因笑道:“你看,秀鳳這丫頭越來越壞了,我為你吃喝的好來看你們,倒不好了不成?還不快獻(xiàn)上尖兒來呢?”綿長(zhǎng)忙捧過一碟兒苓粉糕來笑道:“這是給老太太作的軟糕,姑娘嘗嘗吧?!睜t梅就綿長(zhǎng)的箸上咬了半塊糕,笑道:“你們坐下吃吧,我已經(jīng)抽了你們頭兒,要走了。”福壽笑道:“好沒臉的姑娘,吃了我們的東西就走。”爐梅道:“你少和我鬧,不久就作我的兄弟媳婦了。昨兒老太太和姑太太說了,璞玉結(jié)親前,要把你放在屋里頭呢,你沒聽著?!备圩蠞q著臉道:“呸!這也是姑娘人說的話?我不把這個(gè)醬涂在姑娘臉上,就不是丫頭?!闭f著趕來,爐梅笑道:“好兄弟媳婦饒了我這一遭兒吧?!贝藭r(shí)畫眉斟上茶來,見身邊坐著玉清,使腿悄悄推了他一下,玉清遂笑道:“福姑娘果真作了姨奶奶,畫眉看著還能讓過你了?你們看,白說閑話他就紅了臉了?!蹦菚r(shí)畫眉早把茶給了爐梅,遂轉(zhuǎn)身就從桌上拿起一塊雞油卷子,去涂玉清臉,笑著罵道:“我把你這爛了舌頭的狐貍,不白放你就是了。”玉清亦笑著一閃,元宵從畫眉身后耍著一推,畫眉撐不住身子,向前一縱便涂在爐梅臉上了。爐梅正和玉清玩笑,不曾提防,吃了一驚叫起來,眾人皆忍不住大笑起來了。爐梅亦笑罵道:“迷了眼的蠢奴才,怎么混涂起來?!碑嬅济θ〗?zhàn)觼聿亮耍溆裼值顾畞硐茨?。秀鳳合掌道:“阿彌陀佛,這才是現(xiàn)世現(xiàn)報(bào)呢!”
老太太在屋里聽了一選連聲的問道:“你們看了甚么這般笑,告訴我們,讓我們也笑笑?!备勖πχ舐暬氐溃骸盃t姑娘來搶雞油卷子吃,畫眉生了氣,涂了他姑娘一臉油,因此他們主仆二人爭(zhēng)食打架呢?!闭f畢,內(nèi)外一齊大笑起來。
老太太、太太們也走了出來,老太太拉著爐梅的手向眾人笑道:“我這孩子比那個(gè)丫頭都好,又聰明又伶利,性情兒也好,也不外道,這樣才合我的心呢。女孩兒家,從小就拿起小姐款兒來做甚么,他以后可是要和我一樣的呢?!?br>一邊說著話,走出海棠院來,眾人各自散去。賁夫人送老太太到介壽堂方轉(zhuǎn)身回來,同著圣如母女二人燈下閑話。圣如提起回家的事來,賁夫人也應(yīng)允,次日早晨向老太太道:“如今時(shí)氣也一日暖似一日,冰雪已化,再往后就更近雨水節(jié)氣了。聽說我們老爺也從京城回來了,姑娘也想家了,可否在幾日內(nèi)回去?”
老太太雖不愿意,因賁夫人說得有理,便喚秀鳳看了歷書,因十幾兒有好日子,也就應(yīng)允送回去。
金夫人聽了此話,回過賁侯。一日在逸安堂設(shè)宴,邀了賁夫人母女來。賁侯這日也沒到外面去,只與賁夫人作伴。請(qǐng)賁、鄂二夫人上首坐了。夫妻二人兩旁對(duì)坐。賁侯看德清等在地下侍立,遂道:“你們姊妹們帶外甥女兒一塊兒坐坐去,好好玩一口,我們老一輩兒的坐著說說話兒。”遂吩咐斟酒,舉杯相囑,兄妹二人長(zhǎng)談起來。
德清等告辭出來,請(qǐng)圣如到憑花閣西南邊綠竹齋去了。這綠竹齋原系賁侯避喧靜居的書房,故另筑一院,與外面相隔。其間房舍雖不寬闊,都是修造的極盡精巧,四面出檐,檐外翠竹滿院,雖系夏居,此時(shí)倒也不涼,眾姊妹都圍著地桌坐了。
爐梅道:“今日天氣陰沉沉的,看是下雪的光景。”熙清笑道:“這般悶熱,況且又無風(fēng),下雨也罷了,如何便下雪呢?”德清喚丫頭們,將四面窗子盡皆推開,眾人向外看時(shí),只見天上烏云沉沉,大有下雨的光景。媳婦們搬上肴饌來,德清的丫頭檳紅捧杯,丁香斟酒。德清與熙清在右邊站著,請(qǐng)圣如、默琴二人坐在首位,請(qǐng)爐梅坐在左邊,親手奉酒道:“我等姊妹五人,今日必吃醉了方罷。眼見到圣妹妹走的日子越近了,我想人生會(huì)少離多,我們之間剛剛相處得熟了,親熱起來,卻又這么快就要分離了?!睜t梅道:“可不是嗎,我與琴姐姐也住不多日,也就跟著媽媽回建昌去了。我們今日在這里的姊妹中,惟有德姐姐和二妹妹二人留在這里不動(dòng)罷了,別的皆似宿鳥歸林,各自走散,這誠可謂‘歡會(huì)不長(zhǎng),良辰易逝’了?!笔ト琰c(diǎn)頭嘆道:“爐姑娘說的極是,我們今日在此一會(huì)之后,誰知這一生中能否再得如此相聚這般歡會(huì)也就難說了?!睜t梅、熙清等先流起淚來。德清拭了眼淚,方欲開言,忽聽門外檐下璞玉嗚咽大哭起來。
原來璞玉亭午從學(xué)里回來,到介壽堂聽福壽等說圣如回去的消息,便吃了一驚。又聽說金夫人請(qǐng)了去了,忙至逸安堂時(shí),只見賁侯與賁夫人等飲酒長(zhǎng)談,卻不見圣如。璞玉心里悶悶的,又不好就出去,遂垂手侍立。站了一會(huì)子,見賁侯無話,方悄悄的退了出來。到憑花閣時(shí),又靜悄悄的,只有熙清的小丫頭鸚哥坐在檐下洗絹?zhàn)?,璞玉問:“姑娘們?cè)谀抢铮俊丙W哥笑道:“都在綠竹齋喝酒呢?!辫庇裣码A偷偷走過逸安堂西北邊來時(shí),不想淅淅瀝瀝下起雨來了。璞玉避著雨,順游廊繞到門前時(shí),正值德清舉酒發(fā)話,遂止步且聽他們說甚么。及至聽了爐梅的話便哭起來,今又聽圣如言語,越發(fā)忍不住大哭起來了。因出乎姑娘們意想之外,不免吃驚。熙清先走出來看了倒覺好笑,拉著璞玉的手走了進(jìn)來。璞玉抬頭見圣如淚流滿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更大哭起來。爐梅接著他坐在自己左邊的空椅子上,一邊取笑,一邊擦自己的眼淚。琴默笑道:“你們倒都象個(gè)一時(shí)也離不得娘的小孩兒似的了,且止了哭,每人都喝一杯酒,聽我說個(gè)道理,你們?cè)u(píng)評(píng)?!庇倌f何道理,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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