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損芽詞中行規(guī)諫 枯葉典里識聚散

作者:尹湛納希
話說德清將自己作的詩放在桌上,坐著一動也不動,也不叫眾人來看,眾人都挪過來看,秀鳳念道:
桂鏡漾光夜色和,沉影泛華洗樓閣,
侍女緣何側(cè)身立?
秀鳳且不念下句,說道:“頭兩句也只平平,無甚奇處,這第三句倒有些意思了。”再看末句:
光射清流聽滉波。
眾人齊聲贊道:“真是奇思異想,這等方可謂詩客了。想我們那些詩,真真愧死人了?!钡虑逍Φ溃骸耙蔡^譽(yù)了,各有其長短,且看爐賢公的嘆月詩吧?!毙泺P念道:
所佩何玉一輪白,盡灑銀水千里雪,
熙清笑道:“只這一聯(lián),便亦出類拔萃了?!睜t梅在熙清肩上拍了一下道:“你們別只顧給我戴高帽子了。”說得眾人笑了起來,又往下看:
恨向急逝仙女問,曷不常圓使時缺。
德清嘆道:“好,好!真正到了文章的妙處了,只是言語太頹喪了些?!鼻倌?、秀鳳等也不自禁的贊嘆起來,道:“且不說別的,其所用之韻,原是極仄的,然運(yùn)用的卻極廣,對‘何’‘盡’‘急’等字,用‘曷’字一反問,使全篇脈絡(luò)都活了?!闭滟澆恢箷r,旁邊的錦屏等得不耐煩,急道:“別只管議論了,到了睡覺的時候了,我們也不會和你們那個甚么韻、甚么限的,只是走了就完了?!北娙舜笮ζ饋?,因夜又深了,大家方說說笑笑走出園來。
德清一邊走,一邊誦其詩中的“光射清流聽滉波”一句。琴默笑道:“你不必只管聽,幾日內(nèi)準(zhǔn)聽佳音就是了。”眾人都不解其意,德清知其不是正經(jīng)話,也不再問。
次日,顧氏太太真?zhèn)€向金夫人提議,欲為其族侄金紹聘德清之事。金夫人原也知道金紹門第家業(yè)根基都好,心中倒也愿意,只等慢慢回明賁侯、老太太點(diǎn)頭。當(dāng)下,顧氏又說要家去,遂命爐梅裝點(diǎn)衣物,準(zhǔn)備行裝。
那日吃過午飯,眾姑娘都從介壽堂散出來。走到分路處,琴默叫爐梅道:“爐兒,你跟我來,有句話問你。”爐梅便跟著琴默往海棠院來了。當(dāng)時顧氏已往逸安堂,琴默一進(jìn)屋,便坐在床沿上笑道:“你跪下,我有事要審你?!睜t梅不解其故,因笑道:“噯喲,你瘋了?我又不是賊,你審我甚么呢?”琴默冷笑道:“你不是賊,好個千斤小姐,好個深閨姑娘,滿口胡說的甚么話,你快快實(shí)說了完事?!睜t梅不解,不免心中狐疑起來,忍住笑,嘴里只是說:“我說甚么了?你只會挑剔我的疵弊罷了,你快說出來,我倒要聽一聽呢。”琴默笑道:“你還裝不知道呢?前日行酒令時,你念的那一堆是甚么?甚么‘金蓮’、甚么‘牡丹芽’,又如何‘蹴損’那些話,我全不明白?!睜t梅想了半晌,才想起那日惟恐受罰,無意中念了一句《西廂記》上的話。登時飛紅了臉,撲倒在琴默身上笑起來道:“我也不知是甚么上頭的,只將聽人家念的,順口兒念出來的,好姐姐你告訴我,我再不敢念了?!鼻倌Φ溃骸拔乙膊恢?,只聽你念的怪新奇的,所以問你?!睜t梅道:“好姐姐若是丑話,可別告訴別人,從今以后我再不敢說了?!鼻倌娝叩脧囟t,又再三央求,遂不再問,拉他坐下,吩咐丫頭們倒茶來,方慢慢的教道:“你說不知道,這是騙誰?你當(dāng)我是甚么,你念的那是《西廂記》上遞簡篇起首‘新水令’后面‘駐馬廳’的曲文,你不信,我念與你聽。那一首是:
不近喧嘩,嫩綠池塘藏睡鴨;自然幽雅,淡黃楊柳帶棲鴉。金蓮蹴損牡丹芽,玉簪抓住荼蘼架。夜涼苔徑滑,露珠兒濕透了凌波襪。
這是鶯鶯入花園的景況,頭一句時鶯鶯垂頭而行,二句時仰起頭來。三句是向前徑去之狀,四句是行而忽止,止而又行狀,這些雖不曾說出來,在曲文中已盡烘染出來了?!滤睢徽{(diào),我還記得。那上說道:
晚風(fēng)寒峭透窗紗,
這句是說,出了臥房還不曾開外面的窗戶。
控金鉤繡簾不掛,
這句是說,開窗便見垂簾。
門闌凝暮靄,
這句是說,憑臨階上向外眺望。樓角斂殘霞,
這句是說,走下臺階來回首觀看。
恰對菱花,樓上晚妝罷。
這上面四句,都是寫景而又景中寓著人。這末句寫了人面又寓著人外之景,此等曲的文章是再好不過的了,但其意終不免淫邪。此等書我小時也曾偷看了,才知其不是正經(jīng)書。因此,我們女孩兒家還是不識字的好。男子讀書而不達(dá)理,尚不如不讀,何況你我呢?至于作詩寫字一事,也不是我們分內(nèi)之事,就是男子也非其所應(yīng)做的營生。男子讀書,精通其理,能夠經(jīng)國濟(jì)民,方可為得其正道,只是此間不聞其人而已。庸人讀書,反敗其行,這不是書使他如此,倒是辜負(fù)了圣賢之書了,所以,竟不如從事畋獵,終其一生的好,這般倒無甚大害。至于你我原應(yīng)以針黹紡織為事才是,偏又識了幾個字,既識了字,尋些正書看也罷了,倘或盡著看起那不三不四的書來,以致性遷情移,那還了得?”這一席話,直說得爐梅啞口無言,只顧低頭吃茶,心中暗暗敬服,只說:“是,是?!鼻倌值溃骸翱匆擦T了,又何必在眾人跟前夸耀述誦,這是甚么意思?”爐梅笑道:“罷了,我知道了就是了,從今后若再說時,但憑姐姐處置?!睆拇藸t梅再不敢小覷琴默了,這且不表。且說,老太太命妙鸞取出賞爐梅的東西來裝點(diǎn),妙鸞笑道:“爐姑娘的模樣兒、聰明兒最是相當(dāng)?shù)?,年紀(jì)又小,留在這里多住幾年也罷了,如何就讓回去呢?”老太太哼了一聲,笑道:“噢,那么好了,你們看著比圣丫頭怎么樣?”妙鸞四周瞭了一瞭,笑道:“美貌雖強(qiáng)似圣姑娘,福分卻不及圣姑娘?!崩咸Φ溃骸斑@么說起來,圣丫頭的福分雖好,模樣兒是平常的了,只不知那里有個這兩樣兒都齊全的呢?我是老了,也看不出來,你們?nèi)粲袀€眼見耳聞的,也說給我聽聽。”妙鸞不語,只是低著頭包東西。老太太見他無言,又問道:“我問你話,你如何不言語了,說真心話,有甚么呢?!泵铥[方抬起頭來道:“其實(shí)這話,奴才丫頭我們不該越分說的,今日老太太問,只當(dāng)不知道沒見過的才是,只是心眼兒里有所想的,若怕惹口角不回復(fù)明白,豈不是藏奸了,況且老太太不也白疼了我們奴才丫頭了?據(jù)奴才看,不只模樣,福分雙全,就是性情兒聰明兒俱好的,現(xiàn)在眼前,又何必遠(yuǎn)尋呢?老太太的佛眼,想必早已看出來了,又何必問我們奴才丫頭呢!一個是圣姑娘了,不然就是這個人了,除此二人,另換一個也難擔(dān)得起老太太這么大的福氣呢?!崩咸犃舜搜裕掀湟?,推開靠枕,坐了起來笑道:“我的兒,你說的極實(shí)在不過的了,難為你替我們祖孫二人盡心想著,只是我又仿佛聽見說,你們太太給爐丫頭插了簪子呢,這是怎么說?”妙鸞道:“那一個是福晉太太的親侄女兒,這一個豈是福晉太太的假侄女兒了?老太太為璞玉的終身大事著想,不過是想個長遠(yuǎn)妥貼的罷咧,這里又有甚么隔閡,何況都是一樣的從福晉太太的侄女們中選,就是真?zhèn)€看中了圣姑娘聘定了,福晉太太也越發(fā)感恩罷了,決無生別的念頭的理,福晉太太也不是那種人。再說插簪一件,那都是小事,慢說作姑母的給侄女兒一只簪子,就是賞了五鳳大釵也是常事,并不曾遣媒下聘,那能算得甚么正事。奴才大著膽子說個笑話,就是老太太常常賞我們簪子鐲子之類的東西,難道都是行聘的不成?”老太太聽了,不覺噗嗤的笑了出來,點(diǎn)了點(diǎn)頭,方欲開言,只聽妙鸞又道:“老太太若不信,問眾人,我們這府內(nèi),上下大小老少,丫頭媳婦,那一個不說琴姑娘好,那一個不說琴姑娘賢?!?br>正說著,只見顧氏、金夫人帶著眾姑娘丫頭們走了進(jìn)來。老太太笑著讓了坐,顧氏裝了一袋煙,坐下笑道:“我們擇定明兒的好日子,就要走了,所以特地來老太太這里坐半日呢?!崩咸溃骸捌鋵?shí)再住幾日去才是,只因親家太太早欲回去,我們留的日子也多了,所以也不好再強(qiáng)留了。只是爐丫頭在此日久,忽然去了,我們這里又空閼起來,我也想的慌,他們姊妹們也覺寂寞,這事可怎么好呢?”顧氏笑道:“可不是嗎!我也見他們極慣熟了,舍不得離開,若不帶回去,他母親已說了,必要接回去的,所以也不好自主留下。來時若知道是這般,倒不如早回明我們老爺,把琴丫頭留下也罷了?!崩咸驳溃骸斑@又何必一定要回你們老爺呢,這里也不是別處,便留下了去就是了。你們老爺真?zhèn)€生起氣來,若想著與我們媳婦手足之情,料也無甚難為的;果真有了礙難之處,還有我這個老臉兒呢,明年你們那邊不來接,就從我們這邊叫他同他姑母一同回去就是了。”顧氏見老太太說的誠摯,遲疑了一會子,方依允了。
彼時,璞玉從學(xué)里回米,入介壽堂,聽說爐梅明日即回去,不覺大驚,急得說不出一句話來。舉目看爐梅時,爐梅卻與德清說笑,全不理睬,心中恨其無情。正發(fā)悶時,又聽說要留琴默,又覺欣慰,不禁喜形于眉目之間。爐梅看出其先悲后喜之狀,已解其意,只是不露。顧氏坐著說話,共吃了晚飯,方回海棠院去了。
金夫人也跟到海棠院坐到更深不去,璞玉欲與爐梅說幾句表心意的言語而不得,自思待他回綠竹齋后跟了去說。原來爐梅因明日即回去,所以將一應(yīng)衣物包裹都已打點(diǎn)停當(dāng),帶到海棠院來跟著顧氏睡,璞玉無可奈何,只得跟著金夫人回來了。
次日早起,忙忙的洗了臉,穿了衣服,方欲往海棠院去時,忽然又有小廝傳進(jìn)來:“老爺在外頭,因大爺這時候還不曾上學(xué),正生氣呢。”璞玉著慌,忙領(lǐng)著小廝們從后門跑往學(xué)里去了。早飯時方散了學(xué)回來,入介壽堂看時,顧氏等早已吃了飯,來向老太太告辭,黑壓壓的站滿了一屋子人。老太太賞了顧氏、爐梅等好些荷包、花、如意、綢緞等物,爐梅跪著磕頭謝恩畢,辭了出來,老太太扶著丫頭們出至檐下送別。琴默因別母而留,豈有不流淚的?德請等也因與爐梅極相親密,如今忽然離去,也不免傷心,只爐梅是回家的人不流淚,忙入車內(nèi)坐了。顧氏亦上車。璞玉跪著送別后,仆從們方從墻那邊轉(zhuǎn)過來,起轅駕騾,大家簇?fù)碇龃箝T去了。璞玉跟在車旁,直送出大門來,見爐梅總不回顧,滿腹疑團(tuán),欲騎馬遠(yuǎn)送。前番因送鄂氏,曾惹老爺生了氣,此番又未承命,不敢擅便,無奈何,只得停步。待他們遠(yuǎn)去后,方轉(zhuǎn)身回來,入自己房中,丫頭們早已迎了出來。孟嬤嬤預(yù)備茶飯吃了,老太太又送來果品,璞玉那里吃得下去,思念爐梅素日的深情,如今臨去忽然變了臉,又無言語,必是恨我不淺了:“唉!姐姐啊,你那里知道,我已為你而碎了心呢?”想到其間不覺兩眼滾下淚來。
從此幾日無情無緒,不是風(fēng)里長嘆,便是夢中流淚,精神恍惚,好似害了一場病。此有長歌一首,歌曰:
滴不盡的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敗的春柳秋花滿畫樓。吹不止的紗窗風(fēng)雨黃昏時,忘不了那新愁與舊恨,吞不下那玉粒瓊漿在咽頭。展不開的眉頭,等不來的曉籌。更有那阻不住的青山重重,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一日璞玉抽空往海棠院來,見琴默不在屋,往憑花閣去了。遂跟蹤尋去看時,只見琴默與德清坐在窗前下棋,熙清在旁觀局。見璞玉進(jìn)來,笑道:“噯喲!又來了個愛說閑話的了?!闭f著讓坐。
德清抬頭看了道:“你看就看,但只悄悄坐著,不許多嘴,熙妹妹一個人已攪得我們受不得了,若再添上你就不用下了?!辫庇衽阈Υ饝?yīng):“是,是!”說著坐下。只見琴默身穿鸚哥綠貴州綢厚棉襖,外套天藍(lán)線縐短坎肩,項(xiàng)上搭著條白絲巾,低頭看棋,全神貫注在棋上,目不旁視。瑞虹斟上茶來,璞玉捧杯讓道:“姐姐請茶?!鼻倌⑽u了搖頭,依舊看棋,分外穩(wěn)重大方。璞玉欲問別的話,又怕攪了人家,也似不妥。如從棋上說起罷,越發(fā)違了適才的話,只得悶悶的看著。琴默方要誤走一車,熙清忙喊道:“使不得,使不得,你若這么一動,德姐姐跳馬一殺,再三步內(nèi)便可贏你了?!钡虑宕笮Φ溃骸傲T了,以后再玩吧?!闭f著推了棋盤,整衣坐下。琴默收了棋,方回過頭來問璞玉道:“你從那里來了?”璞玉打了一躬,笑道:“方從足下海棠院而來?!鼻倌Φ溃骸澳阖M是光顧海棠院的人了?”璞玉知其責(zé)自己好幾日沒去,自覺過意不去,一時說不上話來。
忽然一陣風(fēng)過,許多枯葉簌簌撲窗而落。德清嘆道:“這幾日云霧蒙蒙的又冷了起來,天氣變壞了,舅太太、爐姑娘他們路上許不曾涼著?”琴默道:“我屈指算將起來,不是前日便是昨日必到家了,他們都準(zhǔn)備了輕裘來的,一早一晚也不妨事?!闭f著,又一陣清香隨風(fēng)襲來,熙清道:“這是那里來的香氣?這樣清香!”琴默道:“倒象木香花的香。”熙清笑道:“姐姐到底未知地方差別,這三秋天里,我們這里那里來的木香花,豈似你們那里似的暖和?!鼻倌Φ溃骸罢f的是呢,如何就成了木香花了呢,原只說象木香花的香,象者如也,是不是?”德清道:“是了,據(jù)唐詩‘十里荷花,三秋木香’的話,暖地方此際正是開尾子花的時候?!鼻倌Φ溃骸翱刹皇牵覀兡抢锎碎g正是盛開的時候,德姐姐或許因不曾看過,將來甚么時候到了我們那邊,便可知其端底了?!钡虑宓溃骸拔矣猩趺词碌侥銈兡沁吥兀瑳r且我也不是不信,大凡諸物,因有寒暖之別,各地自有各自的不同?!鼻倌溃骸敖憬闱夷f無由到得我們那邊,人生在世,那里能說得準(zhǔn)。譬如方才那枯葉一般,聚散不定,眼見得我是那邊生的人,如今怎么忽然又在這邊!爐妹妹昨日方在這里,今日如何又在那邊了呢?”熙清笑道:“今日德姐姐被琴姐姐打趣了,到這邊、往那邊的也不止你二人,就據(jù)我們下頭的丁香、檳紅、鸚哥、子規(guī)、瑞虹、憑霄這幾個人,也都是不同的,原是我們這邊的也有,又有原是北邊的,又有原是南邊的而生在北邊的,又有生在南邊長在北邊的,如今卻都聚在一家,可知人事都有個定數(shù),大抵人的居處,也有其各自的緣分了?!北娙寺犃它c(diǎn)頭道“是”,又閑話一會子,琴默辭了出來,大家送出門去。
璞玉不言不語走了幾步,見琴默也不讓他家去,便悄悄停了腳步。回頭看時,德清、熙清等也都退入憑花閣去了,自覺沒趣,想起方才聽說南方北方之說,數(shù)起丫頭們來,又無畫眉、翠玉的名兒,不覺望西風(fēng)而興嘆,自思不如往綠竹齋見物盡心,遂逶迤走入葫蘆門來。只見滿院翠竹,在這幾日的云霧寒風(fēng)中,只落得黃葉枯卷,搖搖不定,倒似有思幕宿賓,不能勝情之狀。遂沿著甬路走入正房,但見灰塵滿案,落土復(fù)地,掛起了內(nèi)間的門簾,向外反扣著門。順手推開,進(jìn)去看時,這便是爐梅居室。因?qū)⒉AТ巴獾娘L(fēng)窗都放下了,屋又頗覺昏暗。往日所設(shè)的爐盒等物,雖是依然如故,實(shí)如福壽所言“燕子已去巢已空”了。床椅上的絪褥帳幔都已收去,惟壁上書畫僅存。但聞院中鳴竹風(fēng)而已,靜悄悄的別無聲響。璞玉倒背了手,口內(nèi)低吟,心中感傷。又入一層到爐梅臥房中,劈面看見對門掛的那一幅米襄陽《云雨圖》,暗房中看去越發(fā)在山巖之上,如有凄風(fēng)冷雨。俟進(jìn)前,猛抬頭見上面有幾行字,是新寫的一首詩。璞玉知是爐梅歸時所作。忙看時:
恍惚夢中度幾秋,年年重陽風(fēng)雨愁,
但覺今年重陽日,心頭悲愴多一儔。
璞玉不見此詩還罷了,這一念不打緊,心中一動,鼻子一酸,淚如雨下,哭了起來。想他“心頭悲愴多一儔”,只看這個“愴”字,便可知其千曲萬轉(zhuǎn)之悲,乘腸寸斷之苦了。偏我怎么那幾日竟昏憒恍惚得沒往他這里來一次說句話呢!那時他心中不知何等悲苦,如何涕泣了!后來臨去時,總不理我,必因悲極而恨的緣故了。正自一頭想一頭哭,忽然從外頭有幾個人說著話走了進(jìn)來,一個大聲道:“我不說了,可不是真?zhèn)€在這里呢?!庇獊碚呤钦l,且看下回分解。
詩曰:
天厭兒女情思深,未得相證前后心。
傷心詩客同千古,雙淚灑向竹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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