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集卷二 劉子儀膏藥

作者:宣鼎
國初,吾鄉(xiāng)有劉公子儀,老學(xué)究也。授蒙為業(yè),困頓不支。貨所居大廈,得值,另卜城北臨街一廛,內(nèi)居妻孥,外作小貿(mào)易。
公性曠達(dá)誠篤,不善較輜珠。年余,母金耗盡,依舊阮囊。顧新居僅數(shù)椽,蔽風(fēng)雨而已。庭中環(huán)種野藥材,名參三七,蔓延階砌。公惡之,欲除去,植花草。一夜夢(mèng)黃衣叟,指而告之,曰:“此良藥也,和鉛粉桐油熬成膏,能療諸毒瘡,芟刈何為?”公醒即謹(jǐn)志,檢閱藥性編,誠然。心喜,急購粉與油,苦無藥灶。適有女丐在門,筐有小銅釜,短柄三足,以百錢購得之。又購得小鐵爐,居然成就,碾銼虔修。先覓丐之有患者小試,良驗(yàn)。明年春,久雨,城中水尺余。夏則奇旱,毒日蒸騰,沙煎石鑠,農(nóng)賈無老稚,咸患潮濕,醫(yī)家術(shù)窮,惟是膏能愈。由此得值甚豐,頗給朝夕。然公性最善,雖深夜,丐者以一文來市藥,必起而與之。
一夕,甫就枕,風(fēng)雨滿街,忽聞剝啄甚急。枕上詢阿誰,曰“乞人市藥者”。公披衣急起,啟雙扉,一丐者蹩而入。瘡在左股上,大如錢。公詳視巨細(xì),然后折紙,就爐頭攤與之,量必符所患。詎藥成,而瘡忽大如盆;更之,瘡忽大如甌;再更之,忽大如巨盎;如冰盤。凡十?dāng)?shù)易,皆不足蓋完所患。聽鄰雞亂鳴,孤檠閃壁。妻孥見久不返,甚催促,公如不聞。俯首呵凍,極力熨貼,絕不為一文瑣屑生恚怒;而丐者反怒,大言之曰:“嘻!鄙哉傖也,藥甚平淡,何子細(xì)乃爾!”公不語,仍更與之。視釜中藥已竭,丐忽狂笑,聲可震屋瓦,袖出一錢擲釜中,曰:“以此聊酬一夜勞!”踏雪竟去。視釜底,嵌一極古五銖錢,堅(jiān)滯如鑄,藥氣上騰,成五色香云,氤氳不散者終夜。由此藥更靈,人疑丐者仙也。公壽八十,無疾一笑逝。子孫讀書,多有游庠者,猶懸壺市藥為生,世世保守釜爐如連城。余髫齡親見之。釜者,古勺斗也;爐者,小折腳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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