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伊五

兵丁伊五，身□□而貌么襏，貧不能自活。獨(dú)走出城，將自縊林中，為一老人所見，問為何所苦，而輕生若此，伊以情告，老人嗤曰：“葛藟猶能庇其本根，況人耶？觀子神氣完兄，城府不密，載道之器也。予有書一冊(cè)，授子習(xí)而精之，足夠一生吃著?！毖源纬鲋T袖中，盡符錄耳。抄寫亦甚潦草，伊展閱，即反之曰：“此猶石田，無所用之。”老人曰：“何也？”伊曰：“予僦屋以居，卑庳近市，此符縱驗(yàn)，亦何從而習(xí)之乎？”老人曰：“此亦當(dāng)慮，但子能從我，則無患矣?！币猎唬骸扒笏乐?，何所不可。”乃偕循一僻徑，迤左行，有止水一湫，蒹葭聚翠，廣袤數(shù)里，深邃處得一矮屋，雖茅茨不剪，頗虛敞精潔，遂止宿其中，從老人受學(xué)。一日兩餐，必饜酒肉，七日而術(shù)成。老人與屋皆不見。伊知遇異人，欣然而返。
平日面朋酒友，怪其小康，群思咀嚼之，往往諷以諛辭。伊慨然敬諾，乃相與赴富春樓。同七八人，恣情飲啖，計(jì)所費(fèi)八千四百文。眾坐視其何以償，驀一黑面漢至席前，拱立曰：“主人知伊五爺在此款客，敬奉酒資，祈檢致?！彪S解腰纏，置幾上而去。數(shù)之，適八千四百文。眾大駭，伊獨(dú)不之怪，已而各醉飽，同步市中。見一人乘大白馬，急馳而過。伊縱步追及之，捉銜大叱曰：“可即與我！”其人下馬求免，形色倉皇。伊怒曰：“不與我，我即用武矣！”其人不得已，探懷出一物奉伊，伊受而釋之，其人怏怏仍馳去。眾環(huán)問其故，并索觀所得物，伊出示，但一小皮囊，淡藕色，形如半脹豬腹，不測(cè)何物。伊曰：“所謂儲(chǔ)氣囊，其中所貯，小鬼魂魄也。彼馳馬者，系過往游神，往往偷攫人家小兒，倘不遇我，又死一小兒矣！會(huì)須與諸君往活之?！北姽涛葱牛霍馊粡男?。俄入一僻巷，向西一人家，寂闃閉門，中有哭者。伊取小囊，就門隙張之，出濃煙一縷，蛇游而入，隨聞其家有人曰：“孩子蘇矣！”旋止哭，歡聲徹戶外。伊急揮眾而返。人由是神之。
南城某貴公，有女為邪物所憑，聞伊有神術(shù)，厚禮招致。女在室，已知伊來，形色慘沮，望流而仿佯。伊入室，女屏息屋隅，提熨斗自衛(wèi)。伊周視動(dòng)止，出謂貴公曰：“小姐之病，器物之妖也，今夕當(dāng)為公誅鋤之?！辟F公喜，凡有所需，莫不如命。夜漏下，伊啟囊取一小銅劍，其鋒畟畟，吐光如彗，仗之入室，貴公率家人院外伺之。尋聞室中叱咤撲擊之聲，與物之騰擲聲，女之詬詈聲，喧嘩龐雜。良久寂然。但聞女叩頭有聲，切切哀懇，語悲苦哽咽，不甚了了。尋聞伊呼燭甚急，婢嫗爭相執(zhí)炬，一涌而入。伊已收劍入囊，女伏床下不動(dòng)。伊指地一物示貴公曰：“此即為祟者，今見擒矣?！币曋瑒t一藤夾脈也，聚薪焚之，精血流溢，氣味如燒肉，逾時(shí)始盡。伊復(fù)書符，令女吞之，病遂若失。貴公甚德伊，贈(zèng)賚極厚，伊以其資購室娶婦，儼然素封矣。
蘭巖曰：
求死幸免，反得異術(shù)，伊誠有夙契耳。不然，彼老人日游天壤，一遇困窮，輒為援引，吾恐老人不能周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