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陸珪
作者：閑齋氏予友仁和陸子瑜，名珪，少游巴蜀，舟泊巫山下。會(huì)同載一楚客，病死，其鄉(xiāng)人為理棺衾，行李羈滯，計(jì)五日方可發(fā)。陸固好動(dòng)，既惡少舲狹隘，又不耐喪事之?dāng)_，竟舍舟從陸。行二里，足重繭，不復(fù)能越險(xiǎn)阻，乃止于亂山孤館中，欲覓代步，無有也。一日，館吏來白：“敝處三家村也，往來但有此館，今夔州參戎蒞任，輜重家口將住于此。君幸暫覓居停，官過后，當(dāng)任君去留，第勿以逐客見猜也！”陸不得已，復(fù)移裝于館西三里許，借廢蘭若居焉。就中唯一僧，年約三十余，形貌奇侅，行復(fù)偃蹇。陸作客數(shù)千里外，不敢睥睨驕人，惟處之以謙。無何，月升，值孟秋之半，炎暑未消，梧葉乍飄，蛩聲四聚。陸?yīng)毑交钠?，聞寺門剝啄聲，甚雜沓，僧倒屣出應(yīng)，陸潛伺之，則褐衣三五輩，將主人命，邀僧于山樓，踐玩月之約者也。僧諾之，隨引扉相與西去。陸私念此僧，蹤跡可疑久矣，今盍試從其所之，觀其所事？足遣旅懷，倘有所見，亦可以助異日朋友相聚時(shí)，花前月下之談資也。遂潛履其跡，迤邐行數(shù)里，山路迍邅。卒至一山樓，半依峭壁，蒞半深譚，階砌傾危，窗寮?xì)?。陸度不可登，適旁有古松，虬枝夭矯，倚于巨石，因攀松踞石，平跳樓中。色色洞晰。見樓中列雙燭，設(shè)兩筵，長裾高履者三人，貌悉奇?zhèn)?，靚妝女子一人，絕美麗，聞僧至，咸趨走而迓之曰：“何晏也？”僧笑曰：“早一刻非不佳，奈何俗客在賓榻，故少煞風(fēng)景?！迸釉唬骸霸瑤熤酰酷B三妹不矜細(xì)行，竟遭薏苡之謗，乃翁督責(zé)過峻，三妹嬌養(yǎng)慣，哭泣竟日，目盡腫，今夕不識(shí)能赴約與否？如爽約，則師之煞風(fēng)景，未必如是之甚?！币话滓律倌暝唬骸安蝗唬B三娘茍知袁師至，目腫即消。即不來，卿正好入無雙譜也。”女笑且罵曰：“小魅，踣鐵未脫，遂敢于阿前饒舌耶？”眾皆大笑。僧曰：“勿多求，一雙足矣?！迸⑿υ唬骸敖袢諆河屑?。”黃衣體重者進(jìn)曰：“卿有疾，予有藥，一刀圭足以療之?！迸鋈皇状诡i赤，不復(fù)應(yīng)酬。黑衣長髯者，拍女肩而慰之曰：“老子興復(fù)不淺，請與子出陳納新，以游無窮，彼皆涉惡趣不足與談，而亦無須芥蒂。子獨(dú)不意袁師初晤時(shí)乎？才一入鹿脯之宴，輒喜愜過望，酒胾并吞，迄今骨鯁尚恐在喉，曾幾何時(shí)，亦以口給取憎。伊尚如此，況夫齋馬，奈何與之口角，獨(dú)不惜氣力耶？月色佳甚，不如謀醉之為得也?！北娫唬骸靶芄叫闹撌且??！迸嘟忸?。紛然入座，舉杯歡暢，酒政喧囂。
正騰辯間，褐衣奴傳語：“酈三娘子來矣。”有頃，一雙鬟女郎登樓，貌尤艷，而有憂色，不暇作寒暄語，俇俇然向眾言曰：“諸君尚在此高會(huì)耶？彼萊夷已稅倌人之駕矣。我輩壽則壽矣，雖然，猶未有樹也。兒方寸亂矣，敢請諸君早計(jì)之。”眾驟聞之，大驚撓。黑衣者獨(dú)咍然曰：“迂奴無膽，必致首鼠兩端，大事去矣。吾等已預(yù)有間諜，萊夷之旅若林，亦何足畏？憶昔與袁衲子采藥西山，遇一瞔婦，方姅，二人未嘗回避，而術(shù)竟無恙?？梢妼W(xué)道既成，雖危無咎也?！迸溉粨u首曰：“兒聞福生有基，禍生有胎，吾等近年狂樂極矣，豈能不反。昔胡大師作蜘蛛隱時(shí)，再三規(guī)戒曰：‘行矣，樂不可恃，欲不可縱，三年后，萊夷猖獗，破巢之下，恐無完卵?！元q在耳，今非其時(shí)乎？惜當(dāng)日行色匆匆，未及審詢，驀然值此，伎倆輒窮，奈何徒作大言，焉濟(jì)于事？”僧曰：“無嘩。胡師所踞，去此不過五百里，盍共往依之？”眾悉首肯，黑衣者獨(dú)不欲，曰：“胡衲淡泊，惟曉枯禪，吾等避未然之災(zāi)，而輕去已成之業(yè)，是猶棄蘇合之丸，而取蛣蜣之轉(zhuǎn)。袁師素多奇計(jì)，今乃出下策耶？”紛議未決。
忽聞林中鳴鏑聲，陸大驚，窺之，見壯夫百余人，擁一將軍，呵殿而至。咸手弓腰矢，嗾犬呼鷹，樓中人辟易星散，壯夫飛馬分逐，無不應(yīng)弦飲羽。陸股栗而顛，猛然驚寤，則身故在蘭若階下臥也。重歷舊徑，果有山樓松石，悉符所見，徘徊不能自釋。歸而心悸，不復(fù)淹留，乃攜裝還山館，館吏迎笑曰：“子亦巧甚，參戎夜獵大獲，今晨甫去，子可以居此矣?！标憜枀⑷趾稳缛?，吏曰：“參戎瞿姓，山東萊州人，新科進(jìn)士，有勇名，以軍功特授綏寧營參戎者也。今夜獵于山中，得熊一、虎一、猿一、狐貍二、兔三五頭，不足異也。最可異者，并捕得白馬，極神駿，謂是野馬，而踣鐵宛然，此物奚其至此，子博學(xué)能知之乎？”陸雖不能解，而心知昨夜所見者，皆此數(shù)獸之妖，黑衣者熊，黃衣者虎，僧稱是袁師，即為猿，女稱酈三娘子，則二女為狐貍，三五褐衣奴，即為兔，而白衣少年，女嘲其踣鐵未脫，其為白馬無疑矣。
禽獸精魅，于人何所關(guān)系，乃致陸幻化如此，天下事尚可思議哉？此事陸逢人輒述之，予聞之尤熟。蘭巖曰：
深山窮谷，何所不有？而此事尤奇。
正騰辯間，褐衣奴傳語：“酈三娘子來矣。”有頃，一雙鬟女郎登樓，貌尤艷，而有憂色，不暇作寒暄語，俇俇然向眾言曰：“諸君尚在此高會(huì)耶？彼萊夷已稅倌人之駕矣。我輩壽則壽矣，雖然，猶未有樹也。兒方寸亂矣，敢請諸君早計(jì)之。”眾驟聞之，大驚撓。黑衣者獨(dú)咍然曰：“迂奴無膽，必致首鼠兩端，大事去矣。吾等已預(yù)有間諜，萊夷之旅若林，亦何足畏？憶昔與袁衲子采藥西山，遇一瞔婦，方姅，二人未嘗回避，而術(shù)竟無恙?？梢妼W(xué)道既成，雖危無咎也?！迸溉粨u首曰：“兒聞福生有基，禍生有胎，吾等近年狂樂極矣，豈能不反。昔胡大師作蜘蛛隱時(shí)，再三規(guī)戒曰：‘行矣，樂不可恃，欲不可縱，三年后，萊夷猖獗，破巢之下，恐無完卵?！元q在耳，今非其時(shí)乎？惜當(dāng)日行色匆匆，未及審詢，驀然值此，伎倆輒窮，奈何徒作大言，焉濟(jì)于事？”僧曰：“無嘩。胡師所踞，去此不過五百里，盍共往依之？”眾悉首肯，黑衣者獨(dú)不欲，曰：“胡衲淡泊，惟曉枯禪，吾等避未然之災(zāi)，而輕去已成之業(yè)，是猶棄蘇合之丸，而取蛣蜣之轉(zhuǎn)。袁師素多奇計(jì)，今乃出下策耶？”紛議未決。
忽聞林中鳴鏑聲，陸大驚，窺之，見壯夫百余人，擁一將軍，呵殿而至。咸手弓腰矢，嗾犬呼鷹，樓中人辟易星散，壯夫飛馬分逐，無不應(yīng)弦飲羽。陸股栗而顛，猛然驚寤，則身故在蘭若階下臥也。重歷舊徑，果有山樓松石，悉符所見，徘徊不能自釋。歸而心悸，不復(fù)淹留，乃攜裝還山館，館吏迎笑曰：“子亦巧甚，參戎夜獵大獲，今晨甫去，子可以居此矣?！标憜枀⑷趾稳缛?，吏曰：“參戎瞿姓，山東萊州人，新科進(jìn)士，有勇名，以軍功特授綏寧營參戎者也。今夜獵于山中，得熊一、虎一、猿一、狐貍二、兔三五頭，不足異也。最可異者，并捕得白馬，極神駿，謂是野馬，而踣鐵宛然，此物奚其至此，子博學(xué)能知之乎？”陸雖不能解，而心知昨夜所見者，皆此數(shù)獸之妖，黑衣者熊，黃衣者虎，僧稱是袁師，即為猿，女稱酈三娘子，則二女為狐貍，三五褐衣奴，即為兔，而白衣少年，女嘲其踣鐵未脫，其為白馬無疑矣。
禽獸精魅，于人何所關(guān)系，乃致陸幻化如此，天下事尚可思議哉？此事陸逢人輒述之，予聞之尤熟。蘭巖曰：
深山窮谷，何所不有？而此事尤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