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作者：袁枚犼常州蔣明府言：佛所騎之獅、象，人所知也；佛所騎之犼，人所不知，犼乃僵尸所變。
有某夜行，見尸啟棺而出，某知是僵尸，俟其出，取瓦石填滿其棺，而己登農(nóng)家樓上觀之。將至四更，尸大踏步歸，手若有所抱持之物。到棺前，不得入，張目怒視，其光睒睒。見樓上有人，遂來尋求。苦腿硬如枯木，不能登梯，怒而去梯。某懼不得下，乃攀樹枝夤緣而墜。僵尸知而逐之。某窘急，幸平生善泅，心揣尸不能入水，遂渡水而立。尸果躑躅良久，作怪聲哀號(hào)，三躍三跳，化作獸形而去。地下遺物是一孩子尸，被其咀嚼只存半體，血已全枯。
或曰：尸初變旱魃，再變即為犼。犼有神通，口吐煙火，能與龍斗，故佛騎以鎮(zhèn)壓之。地仙遭劫
干隆二十七年，杭州葉商造花園開池得二缸，上下覆合。疑有窖，命人啟之，則一道人趺坐在中，爪長丈許，繞身三匝，兩目瑩然，似笑非笑。問：“系何朝之人？”搖頭不答。飲以茶湯，亦不能言。商故富豪，喜行善事，蒸人參湯灌之，終不能言，微笑而已。商意是煉形之地仙功行未滿者，將依舊為之覆藏。其奴喜兒者，想取其爪夸人以為異物，私取剪剪之，誤傷其身，鮮血流出。道人兩眼淚下，隨即倒斃，化枯骨一堆。
余按《南史》列傳載，有人掘地開棺，見一女子，自稱將成地仙，慎無傷我。掘者利其金釧，斷腕取之，遂血流而化枯骨。方知古今事往往相同，殆劫數(shù)也，事見《王元謨傳》。張閻王
杭州有張秀才者，素?zé)o行，武斷鄉(xiāng)里。一日過友人家，聞某村有女巫能呼召鬼神，從者甚眾。張往觀之，巫正作法，觀者如堵。張上前手披其頰曰：“汝妖言惑眾，罪不可逭。若我作閻王，必?cái)厝辍！庇^者群散去。未幾，巫果病落頭疽而死。人因呼為“張閻王”。
又?jǐn)?shù)年，張小病，見兩公人，素不相識(shí)，邀之同行。走至一署，殿宇輝煌，兩神卷簾左右坐，中一神座，前垂簾，面不可見。張問：“神何故見召？”神云：“女巫告君，故召訊君。君定渠之罪甚當(dāng)，原無冤枉，但君亦非正人，須自將生前作惡共有多少，一一自首?！绷钭笥沂谝院啺澹詴渖?。張?jiān)P直書，兩面寫完，尚覺未盡。神觀之曰：“只此數(shù)案，業(yè)已足矣，君自擬應(yīng)得何罪?！睆埶贾季?，曰：“應(yīng)遭雷擊?！鄙裨唬骸安蛔惚喂迹?dāng)擊三次?！泵砥鸬钪泻?，教張仰視，儼然己像。始悟前身即閻王，因有過惡，又輪回人世也。俄而兩公人復(fù)來送張回里，如夢(mèng)初覺，汗流浹背。自是改過為善，一洗前非。
忽一日，雷電交加，震死于地，既而復(fù)蘇。又?jǐn)?shù)月，看戲于臺(tái)下，雷電又至，張知擊己，叫眾人急避，果震死。少頃又蘇，踉蹌而歸，訓(xùn)蒙于鄉(xiāng)。又一日，雷聲殷殷，繞屋不止，渠恐第三次擊死未必能活，因潛身于黑漆桌下。霹靂一聲，燒毀牀帳，張竟得免。心知劫數(shù)已過，仍理舉子業(yè)。
兩年，舉孝廉。會(huì)試不第，隨其戚梁階平中丞赴湖南巡撫任。路過漢陽，聞?dòng)心承g(shù)士算命極靈，往訪之。術(shù)士云：“君此去小有佳處，但壽命已盡，只可一年即回，不可留戀。回來仍來一晤，我有要事奉托?！睆埶计溲?，如期便回。再往訪之，其人已死，留札一函。啟視之，乃乞其帶櫬歸里也。張為載棺回杭州，未一月，無病卒于家。
余按《廣博物志》云：“雷火所及，金石俱消，惟漆器不壞。”張之第三次得免，或以是耶？
梁氏新婦
杭州張孝廉來云：梁氏新婦娶未數(shù)日，忽然癡矣，口作北語，呶呶不解。細(xì)察之，乃其亡兄之口脗。其兄為姚河臺(tái)之子，作廣西同知，卒于任所?？诜Q新婦為妹，云：“有要緊事，請(qǐng)主人面談?！边m主人有足疾，不能登樓，乃請(qǐng)其夫人登樓。新婦云：“我來無別話，只要替造一斗姥閣，我便去了?！狈蛉藚s之云：“汝要奉斗造閣，是姚家事，與梁氏無干。”乃云：“我與妹皆前生是斗姥侍者也。今姚氏家貧無力，非梁氏不可。如不依我，我便同妹去復(fù)原位了。”夫人不得已許之。新婦云：“非立誓賭咒，我不信也?！庇谑羌胰私砸詾椴豢?，與爭辯良久。姚公子生平并非佞佛奉道者，死后忽要奉斗，殊不可解。
杭州故事：新婚婦手執(zhí)寶瓶，內(nèi)盛五谷，入門交替。梁氏新婦執(zhí)寶瓶過城門，司門者索錢吵鬧，新婦大驚，遂覺恍惚。后吃符水，神魂少定，曰：“我有三魂：一魂失落于城門外，一魂失落于寶瓶中，須向兩處招歸之?！奔胰巳缙溲?。新婦曰：“城門外魂已歸矣，寶瓶中魂為米柜所壓，尚不能出，奈何？”蓋杭州風(fēng)俗，以新婦所執(zhí)寶瓶俱放米柜中故也。如其言，病雖差，而神氣依舊恍惚。
小婢入穴
張又言：其尊人星子先生督學(xué)江西，有小婢甚蠢，忽然伶俐，家人異之。
一日閉門洗浴，久而不出，呼之不應(yīng)，窺之無人。撬門而入，則浴盆之水尚溫也，四面窗關(guān)，纖塵不動(dòng)，但地板上有小洞，僅容一鼠出入者。啟板尋之，中有穴深丈許，婢臥其中，癡迷不醒。灌以姜汁，良久方蘇，云：“一月之前，遇一少年婦人，待之甚厚，教之甚勤，其忽變蠢為黠者，皆此婦所教也。語我云：『我有冤，要你主人申雪?！晃以S之，而不敢上言。隔數(shù)日，婦來責(zé)我失約，我對(duì)以畏主人，故不敢。婦云：『你所說亦有理，我不怪你。我有絕好花園，何不同我往游？』遂拉至一處，有小小紅門，狹室數(shù)間。我云：『并無可游，我要回去。』婦人云：『我與你且去小坐片時(shí)，養(yǎng)養(yǎng)足力?！缓雎勍膺呅侣暎瑡D人驚避而走，方知你們來尋我?！彼炖鲅?，鬼亦杳然。
婢年十六七，隨即嫁人，至今安然無恙，年已五十余矣。
吹銅龍送枉死魂鍋上有守飯童子慈溪袁玉梁乩上扶出汪姓者，嚴(yán)州人，秀才，赴秋試，死于七里瀧，飄蕩無歸，憑乩語人，云：水死者其初死時(shí)輒有人收管，入一處如今之班房，其主之者名司官，次日始查籍貫，遣卒解赴閻王。起行時(shí)，吹銅龍送之。銅龍以銅為之，曲其柄，如今之馬上小喇叭狀，聲甚凄切。汪至冥府，王查其生平無大惡，釋之，亦不令托生，亦無人拘管，聽其飄揚(yáng)，故得至此。并言鬼無樂趣，每苦寒冷，必欲就人身傍，吸其生氣，始得融暢。倘吸氣之時(shí)數(shù)鬼爭擠，一有不慎，逼近人體，即有焦灼之患。
又怕大風(fēng)，風(fēng)起時(shí)，必伏地不能行，因風(fēng)大即帶有罡氣，風(fēng)著鬼體，其重如山，每望見風(fēng)起，色如黑漆。遇大風(fēng)時(shí)，如板片一般，片片擦鬼背而過，能令鬼體消鑠。
又苦饑，輒入人家竊飯氣為食，凡大家食脂多者，其飯氣濃厚，食之耐饑；貧家飯氣薄，不足供飽食也。竊飯時(shí)，鍋上常有童子守之，童子屬灶君所管，每見鬼竊飯氣，必相追逐，故大家之飯亦不易得。其竊飯氣，必俟飯熟開鍋時(shí)，有風(fēng)，則飯氣四散，鬼以手攫之，如絲絮狀，可摶而食。若無風(fēng)，則飯氣上達(dá)，為童子所守，不可竊也。
打破鬼例李生夜讀，家臨水次，聞鬼語：“明日某來渡水，此我替身也?！敝链稳眨腥藖矶?。李力阻之，其人不渡而去。夜，鬼來責(zé)之曰：“與汝何事，而使我不得替身？”李問：“汝等輪回，必須替身何也？”鬼曰：“陰司向例如此，我亦不知其所自始，猶之人間補(bǔ)廩補(bǔ)官必待缺出，想是一理。”李曉之曰：“汝誤矣！廩有糧，官有俸，皆國家錢糧，不可虛靡，故有額限，不得不然。若人生天地間，陰陽鼓蕩，自滅自生，自食其力，造化那有工夫管此閑帳耶？”鬼曰：“聞轉(zhuǎn)輪王實(shí)管此帳?！崩钤唬骸叭昙匆晕掖苏Z去問轉(zhuǎn)輪王，王以為必需替代，汝即來拉我作替身，以便我見轉(zhuǎn)輪王，將面罵之?！惫泶笙?，跳躍而去，從此竟不再來。道士留符
常州吳某，刑部郎中諱楫之祖，素好道。自京師歸，店晤一道士，風(fēng)采絕異，不帶行李而宿。夜覘之，赤身而坐，氣咻咻然從耳中出，蚊不敢近。旦起將行，吳詢所往，曰：“我云游無定處?！眳抢蠚w，供奉甚敬。居數(shù)年，臨死授二符曰：“我受君恩未報(bào)，他日有事，可以此符鎮(zhèn)壓，所以謝君也。”
已而吳某卒，其夫人大病垂危，屢見鬼魅，夜遣婢環(huán)視。有仆素健壯，好酒有膽，設(shè)席于門外，已醉睡矣，夢(mèng)一老者，隨一童子，持壺杯各一，謂童子曰：“彼好酒，可令飲一杯?！蓖訉⒁槐美掀湍殐?nèi)斟之，初覺甚熱，后不能耐，乃大呼而起，咳嗽一聲，口血已噴滿地，從此鬼更猖獗。
未幾，家人收拾地方，將停夫人之柩，偶在箱中翻出道士符，乃釘掛帳上。夫人久不言語，見忽詫曰：“帳上懸一明鏡，中有甲冑將軍持刀逐鬼，鬼盡遠(yuǎn)遁矣。”夫人從此病愈，又十余年而終。親友中有病家借其符驅(qū)鬼，無不驗(yàn)者，旋竟失去。
奪狀元須損壽
康熙癸未，江南士子赴都會(huì)試。某解元負(fù)才傲物，陵轢同輩。每曰：“今歲狀元，舍我其誰！”同輩不堪其侮。
既至京師，試期且近，同舍生夜夢(mèng)文昌帝君升殿臚傳，及唱名，則某果狀元也，同舍生意竊不平。未幾，有女子披發(fā)呼冤曰：“某行止有虧，不可冠多士，須另換一人?！钡劬须y色，顧朱衣神問之。朱衣神曰：“萬歷間亦有此事，以下科狀元移置上科。其人早中三年，減壽六歲，此例今可照也?！彼熘爻?，狀元為王式丹。
旦起，某大言如常，同舍生告之以夢(mèng)。某失色曰：“此冤孽難逃?！狈颂夭凰甲鳡钤?，并不復(fù)應(yīng)試矣。亟束裝歸，半途而卒。是科狀元果王式丹也，壽六十。
照心袍
錢塘錢蔭庭云：曾從天津買舟回杭，同舟楊姓者，無錫秀才，日坐舟中，默默罕言。錢因其木訥，亦不與共談。一日偶言因果，錢甚不信，楊因極言其有，且云一月內(nèi)有數(shù)夜往陰間公差，專司鉤取人命之事，皆以一紙票注其人名。若有一命之榮及侯王將相，必加一朱印，如人間官府牌票。其印文彷佛官印篆法，但不識(shí)其為何字。閻王訊問陽間善惡，先用一袍罩人身上，如人間一口鐘之樣。人著此衣，在生曖昧虧心之事不覺自吐。陰間待人極寬，人在陽間有一惡念，若復(fù)有一善念，即將前惡念銷去。司此印者，前明于忠肅公掌之，至今尚未遷去。”
羅剎國大荒
趙依吉臨安歸，遇僧說本年二月六日有臨安二人，一姓趙，一姓李，販豬，來賣于杭州。到半途，趙豬已賣矣，欲先歸。李姓者要與同歸，趙不肯，李怒罵曰：“汝雖行，必有惡鬼攔阻，不得到家?！蹦硱浩溲?，禱于玄壇廟而行。
至大橋渡，夜已二更，果見前四人：蓬頭惡面，七竅流血，環(huán)而圍之。渠恃勇欲揮拳，一鬼以黑帕直套其頭，便覺冷氣攻心，口不能聲，倒于地矣。群鬼以泥塞其口、鼻。忽前有人持棍來趕散四鬼，以手提趙擲之曰：“我將來救汝，我即玄壇神也，此四鬼者，因昨年羅剎國大荒，餓鬼無處覓食，故逃入中國作祟。汝所遇者，羅剎之餓鬼也。但子雖脫于禍，恐有后患，須到家后用香十三枝，自灶前點(diǎn)至門外，方可脫然。”
趙驚醒，不料其身已臥自家門外，乃望空拜謝。如其言，果無恙。
紹興李先生
紹興李直穎，作幕山東太谷縣。夜眠書齋，有老人伸靴于坑下曰：“我山陰人，亦幕客也。死不得歸，奴竊銀信衣服而逃，至今家中猶未能知，求君為我寄信到家。”李曰：“不必寄信，我即日要返舍，歸時(shí)即送君柩歸可也。”鬼大喜拜謝，且曰：“無以報(bào)恩，愿代為辦案?！睆拇耍蠲肯鞂嫸鴰咨现敢艳k定矣，一時(shí)有神明之稱。逾年，送其柩歸，其妻子泣迎于門曰：“昨夜夢(mèng)老相公靈輀而還家，故在此相迎也?！?br>怨氣變蛇
亳州貢生郜某，家頗富，住城西五里，地名小鎮(zhèn)。家多豪仆，皆倚主人之勢(shì)，橫行鄉(xiāng)曲。鄉(xiāng)民陳老有田數(shù)畝，與郜宅相近，禾稼屢被郜家騾馬踐傷，與之理說，反受豪奴辱詈。陳老自度勢(shì)不相敵，莫敢誰何，致成膈疾，年余將死。
一日，喚工人至家作棺，謂工人曰：“棺后為我開一小穴?！甭?wù)呓栽屩?，問其故。陳老曰：“我被郜某欺，氣而死，自諒生不能?bào)仇，欲死后變蛇，以食郜之心肝，方泄我恨。”工人笑而從之。至晚，工匠歸過郜宅，咸以此事為新聞，笑語喧嘩。適值郜某閑立門外，見眾人狂笑，因內(nèi)中有素熟識(shí)者，問之，其人即將陳老語相告。郜驚曰：“我實(shí)不知?！?br>明日清晨，至陳家云：“前事皆家人放肆，故親來請(qǐng)罪，望翁宥我?！标惱显唬骸肮恢?，能將家人某某等當(dāng)我面責(zé)處，我即不恨公也?！臂唬骸翱伞！奔囱惱现良遥瑢⒓胰酥刎?zé)，又著叩頭陪禮，并留之小酌。陳老大悅，即能進(jìn)飲食。忽胸中作嘔，吐出一物，長尺許。眾視之，乃一小蛇，游于痰沫內(nèi)。郜駭然曰：“非我今日請(qǐng)罪，則翁必化蛇來報(bào)矣！”自后陳病亦愈。
心經(jīng)誅狐
錢唐秀才鄭國相，有妹適羅氏，于康熙甲申十月初旬夜坐，忽有風(fēng)從窗隙中入，微有氣息，旋見一少年滿妝美女嬉笑而至，后隨一毛物，不滿三尺，身披半臂。美女與妹言笑，不覺隨之而行，或山林，或城市，來往輕疾，不知其魂之離體也。或僵臥三五日方蘇。妖戒勿泄，泄必害其性命，故不敢語人。其家以為病瘋?cè)绱苏?。至乙酉八月，國相遠(yuǎn)歸鄉(xiāng)試，延妹回家，中秋晚，再四詰之，始吐其實(shí)。是夜，妖即鬧至五更而去；次夜復(fù)至，妹即暈絕。國相拿妹衣領(lǐng)，朗誦《心經(jīng)》，始得釋回。每日因虔禱所供大士前，愿刊施二千余部，除妖救妹。是夜妖至，舉家朗誦大士寶號(hào)，飯頃始蘇，云：“正在危急之際，空中現(xiàn)大士，呼：『孽畜，何得至此？』妖應(yīng)曰：『因饑覓食耳。』大士叱之，隨去，以手向妖一指，騰空而起，妖亦不見?！北娪X旃檀香滿室，妹得安寢。次日午后，忽又女魂附體，口作北音。國相取《周易》鎮(zhèn)之，彼云：“『干元亨利貞』，我曾讀過，不須取來?！笨谥兄粏尽斑€我胡三歌來”不絕。因一一詢之，云：“我姓繆，喚繆三姑。年十六歲時(shí)，池邊采荷花，見一美女與我笑語，云是汪大姑，背后隨者即胡三哥，名叫將恒，自稱天下老狐第三，故兒胡三哥。我被其迷，因此而亡。汪大姑得脫生去，今已四十二年。我依倚胡三哥，尋一替代。去年十月，連你妹子尋有三人，期在一年之內(nèi)，三人中必將一人收盡眼光，方可替代。今胡三哥被收，我無所歸，奈何？”國相云：“汝何不歸母家、夫家？”云：“母家遠(yuǎn)在江西，不能去。七月間，見蘭盆會(huì)上丈夫搶食，想已不在人世矣。”言訖凄然。國相允以誦《心經(jīng)》三百卷超度，才即合掌禮謝云：“得此，我可再生人世。你為我先誦兩卷何如？”國相每誦一卷，繆即念阿彌陀佛一聲。誦至三四卷，乃云：“不須多誦，若多，則太重了，我手不能持?！辈⑺鳠啤⑴Ｈ?、銀錠五百、煙筒、荷包，一一從之，起身作禮致謝而去。飯頃，妹病始蘇，作呻吟聲云：“我被繆三姑藏山洞中，正在啼哭，忽見繆三姑面色微紅，似有酒氣，胸懷銀錠，口含煙筒，手捧白紙經(jīng)卷，口稱『般若波羅密多』而來，云：『汝父兄念汝，領(lǐng)汝回去。』走得腳痛，故呻吟也?！?br>次早，忽又作繆語云：“菩薩不忍將胡三哥殺害，不過拘系而已。今聞胡三哥要打千尺深地洞逃出來，害汝妹性命，我感你恩，故來報(bào)信。大相公可再求大士，使他不得逃出?！眹嘤烛\大士前，愿再刊施《心經(jīng)》千卷，共三千卷，并將此胡三哥為怪之事載于經(jīng)后，普勸世人。禱畢，繆三姑云：“如此甚好，但昨日與我的銀錠，虛數(shù)不敷?！庇衷疲骸啊缎慕?jīng)》被人來奪扯碎了，煙袋因狗叫心驚失掉了。今要銀錠一千，裙襖二副，仍要煙袋、荷包、燒酒、牛肉。許我《心經(jīng)》，可先念三十卷，須做一紙箱，開箱對(duì)箱朗誦，自然卷數(shù)在內(nèi)。”又云：“九月初一日，可齋供大士，將你妹子歸依菩薩，取名觀貞。打一銀鎖，將法名鑿上，掛在胸前，以避兇災(zāi)，以保年壽?！庇谑且灰粋滢k，候暮而送。又云：“此刻大士已帶了胡三哥到城隍處，你妹子亦去赴審矣?！?br>黃昏后，妹蘇曰：“城隍廟審事，回來備說。先在廟門外見城隍神接大士上殿正坐，城隍在下側(cè)首旁坐，我跪大士側(cè)邊，胡三哥跪丹墀下。大士向城隍說了此話，城隍就向胡三曰：『孽畜，何得擾害生人？』胡三答曰：『我原在新官橋里住，因橋拆造，借居羅家空樓。此系女鬼，他來跟我覓食的?！怀勤蚣戳钆泄俨槲腋改讣拔嵝种?，又查羅宅之籍。查畢，叱曰：『他是生人，如何說是女鬼！』喝令掌嘴。掌畢，復(fù)抽簽擲地，將胡三哥重打三十板，曰：『我處亦不究你，解往真人府去治罪?！浑S點(diǎn)役二人，備文解去。解差手執(zhí)紅棍，將胡三哥鎖押而去。大士出廟升天，我亦出廟門，繆三姑領(lǐng)我回來?！庇谑茄游准赖炜娙茫嗨投?，不復(fù)來矣。
至二十六夜，其妹夜半夢(mèng)前解差二人，一人手執(zhí)長槍，槍上掛一毛頭，帶有血痕，曰：“胡三已正法矣?！泵皿@醒。次夜，甫就枕，即有一毛頭滾地而來，將女左臂帶衣痛咬一口。隨即喊叫，其頭不見，只見左臂衣上染有血痕。自此，或晝或夜，每見毛頭在腳邊滾來滾去。
九月初一日，依繆三姑之言，置鎖鑿名，齋供大士。妹見大士吩咐：“胡三已經(jīng)正法，你終身勿往東南去。汝兄許繆三姑《心經(jīng)》三百卷，他得此經(jīng)，已成地仙矣。我之《心經(jīng)》重大，汝兄須加敬奉?！贝笫坑秩∠慊以谂^上書符鎮(zhèn)之而醒，于是國相同妹叩謝。但滾地之頭不時(shí)來攪，國相亦每夜夢(mèng)與人毆擊，不見其形，但覺有一不滿三尺之黑物而已。忽悟《心經(jīng)》佛力浩大，可以解冤釋結(jié)，超度苦魂，又向大士前再拜，愿誦《心經(jīng)》三百卷，超度胡三，以解此結(jié)。于是毛頭亦不復(fù)再見。此皆國相親歷之事，向人言之。
旱魃有三種
一種似獸，一種乃僵尸所變，皆能為旱，止風(fēng)雨。惟山上旱魃名格，為害尤甚，似人而長頭，頂有一目，能吃龍，雨師皆畏之。見云起，仰首吹噓，云即散而日愈烈，人不能制?；蛟疲禾鞈?yīng)旱，則山川之氣融結(jié)而成。忽然不見，則雨。鬼腳甚香能行經(jīng)受胎寧波周秀才，在于潛署內(nèi)作幕。久之，形狀羸瘦。同事疑之，叩問，總言無他。一日同食西瓜，客有言鬼無腳，周忽云：“鬼不特有腳，且女鬼之腳甚香?！比簡枺骸昂嗡?？”周頗悔失言。眾再四詰之，始言于某夜月光下有所感觸，對(duì)月長嘆，忽見對(duì)過廊下，有一婦人，甚美，亦對(duì)月長嘆。周初疑為署中人，坦然不懼，訊其所嘆何故，遽答曰：“子不知我之所嘆，猶我之不知子之所嘆也?！鄙夙暎荛]門而睡，心悔月下逢此美婦人，惜未細(xì)談。忽聞窗外小語云：“君果有意，當(dāng)于明夜月下再會(huì)。”至次夜，周屏僮仆，相俟月下，久不至，疑其爽約。至四更，忽見婦人踉蹌而來曰：“我為君馳千里而來。”叩之故，曰：“今夜往江南六合祝盟姊壽，去時(shí)有同伴數(shù)人?？志昧羰Ъs，故撇同伴獨(dú)回。途間恐遇虎狼，膽怯行遲，故后期。天且漸曉，不能繾綣，如君必欲相會(huì)，可與僮仆分居，恐與陰陽有犯?！比缙溲?。奴知主人室中有鬼，堅(jiān)不肯移。周大怒，奴始從之，然每夜必窺探主人之室。婦人遂不至。久之，僮亦釋然，不復(fù)來擾。忽婦人至曰：“君毋畏，我系前幕友某人之妾，松江人。偶小疾，為庸醫(yī)所誤，遂歿。以陽壽未終，冥籍不收，可以閑游。查《露水夫妻簿》上，與君有緣，但注定只應(yīng)交媾一百十六次。若無人知，則相處可長，否則，緣盡便散?！庇衷疲骸熬馍杏幸蝗?，亦有夙緣，應(yīng)數(shù)百次，不知何日得會(huì)。自此后可為地仙，不復(fù)輪回。且我行徑受胎，皆與人同，奈君命中無子，我不能為君嗣續(xù)耳?！睆拇耍苄紊裼鷳v。
同人知其事，促之歸。周亦以同人皆知，身不能安，遂歸寧波，身漸充肥。周每與女交，用紅圈印于憲書月日之下，同人數(shù)之，得一百十六圈。
王弼
王弼，字良輔，秦州人。行醫(yī)延安，遇巫王萬里與從子尚賢賣卜龍沙，忿其語侵，坐折辱之。萬里恚甚，驅(qū)鬼物懼弼。
弼夜坐，忽聞窗外悲嘯聲，啟戶視之，空庭月明，無有也。翌日，晝哭于門，且稱冤。弼乃祝曰：“豈予藥殺爾邪？茍非余，當(dāng)白爾冤?！惫碓唬骸皟洪喨硕?，惟翁可托，故來訴翁，非有他也。翁若果白兒冤，宜集十人為證佐?！卞鋈缙溲?。鬼曰：“兒周氏女也，居大同豐州之黑河，父和卿，母張氏。生時(shí)月在庚，故小字為月西。年十六，母疾，父召王萬里占之，因識(shí)其人。母死百有五日，父晝臥，兄樵未還，兒偶步墻陰，萬里以兒所生時(shí)日禁咒之，兒昏迷瞪視不能語。萬里負(fù)至柳林，反接于樹，先剃其發(fā)，纏以彩絲；次穴胸割心肝暨眼舌耳鼻指爪之屬，粉而為丸，納諸匏中；復(fù)束紙作人形，以咒劫制，使為奴。服役稍怠，舉針刺之，痛不可言。昨以翁見辱，乃遣兒報(bào)翁，兒心弗忍也。翁能憐之，勿使銜冤九泉，兒誓與翁結(jié)為父子。在坐諸父慎毋泄，泄則禍將及?！毖杂櫍抻?。弼共十人者皆灑涕，備書月西辭，聯(lián)署其名，潛白于縣。
縣審之如初，急逮萬里叔侄鞫之。始猶抵拒，月西與爭，反復(fù)甚苦，且請(qǐng)搜其行橐，遂獲符章印尺、長針短釘諸物，萬里乃引伏云：“萬里，廬陵人，售術(shù)至興元，逢劉煉師，授以采生法，大概如月西言。萬里弗之信，劉于囊間解五色帛，中貯發(fā)如彈丸，指曰：『此咸寧李延奴，為吾所錄，爾能歸錢七十五萬緡，當(dāng)令給侍左右?！蝗f里欣然允諾。劉禹步焚符祝之，延奴空中言曰：『師命我何之？』劉曰：『爾當(dāng)從王先生游。先生，仁人也，殊無苦?！蝗f里如約酬錢，并盡受其術(shù)。復(fù)經(jīng)房州，遇鄺生某，與語意合。又獲耿頑童者，亦奴畜之，其歸錢數(shù)如劉。戒萬里終身勿近牛犬肉，近忘之，因啖牛心炙，事遂敗，尚復(fù)何言?！笨h移文豐州，追和卿為左驗(yàn)。和卿來，心頗疑之，雜處稠人中。弼陽問：“誰為爾父？”月西從壁隙呼曰：“黑衣而蒲冠者是也?！焙颓鋺Q，月西亦慟，慟已，歷叩家事，慰勞如平生，官為具成案上大府，將定罪，而萬里死于獄。初，弼訴縣歸，親賓持壺觴樂之，忽聞對(duì)泣聲，弼詢之，鬼曰：“我耿頑童、李延奴也，月西冤已伸，翁寧不憫我二人邪？”弼難之，頑童曰：“月西與翁約為父子，吾獨(dú)非翁兒女邪？何相遇厚薄之不齊也？”弼不得已，再往縣入牒。官逮頑童父德寶、延奴父福保至，其所言皆驗(yàn)。自是，三鬼留弼家，晝相隨行，夜同弼臥，雖不見形，其聲瑯然。弼從容問曰：“門當(dāng)有神，爾曷從入？”月西曰：“無之，但見繪像懸戶上耳?！痹唬骸拔嵊麪k紙錢賜爾何如？”曰：“無所用也?！痹唬骸盃栔珰饽芫么嬗谑篮酰俊痹唬骸皵?shù)至則散矣。”
頑童善歌，遇弼飲，則唱漢山東調(diào)為壽。弼連以酒酹地，頑童輒醉，應(yīng)對(duì)皆失倫?？蛻蛞怎４B童怒曰：“幾蜇吾喉吻！何物小子，惡劇至此？”嘵嘵然數(shù)其陰事不止，客慚而遁。月西尤號(hào)黠慧，時(shí)與弼諸子相謔，言詞多滑稽。諸子或理屈，向有聲處擊之，月西大笑曰：“鬼無形，兄何必然，徒見其不智也。”凡八閱月，始寂寂無聲。
蕭總管求焚戚南元為歸安知縣，有蕭總管祠甚靈，廟壯麗特甚。一日過之，值賽會(huì)之期，聚數(shù)千人，戚告于神曰：“天久不雨，若能禳神得雨則善；不爾，廟且毀，罪不赦也?！濒九加跇蛏希共挥?，沉之水中。數(shù)日，舟行，忽木偶自水躍入舟中，侍者失色走報(bào)曰：“蕭總管來！蕭總管來！”戚笑曰：“是總管求焚也?！泵灯渲蹅?cè)。顧岸傍有社祠，別遣黠隸易服入祠，戒之曰：“伺水中人出，械以來。”已而果然，蓋諸賽者賄沒人所為也。遂焚之，而杖作偽者。
全州兵書匣乃水怪奔云之骨
干隆丙辰，余過廣西全州，見絕壁之上有匣，似木非木，其上無蓋，舟人云諸葛亮藏兵書處。甲辰，余再過全州，已將五十年矣，仰而諦視，絲毫無損，疑世上焉得有此不朽之木。后廣西布政司奇公過其地，用千里鏡測(cè)之，的是木匣，非石匣也。其下江流迅急，舟難久停，心中終以為疑。
后閱《涌幢小品》云：嘉靖皇帝常遣南昌姜御史往取兵書。姜架云梯，募健卒緣梯而上，乃一木棺，厚尺許，黃黑色，其上有蓋。啟之，中有白骨，頭顱大如車輪，兩牙長一尺余，鋒利如刃，遂取以下。御史據(jù)實(shí)奏聞，瘞其骨于山側(cè)。是夜，姜夢(mèng)一虎頭人，長丈余，撞門而入，瞪目怒曰：“余，水神巫支祈之第三子奔云是也，能出入風(fēng)云，吞嚙虎豹。當(dāng)禹治水時(shí)，我父子與之大戰(zhàn)。我敗伏山澤中，伯益來放火，幾為所燒，我咬傷伯益之指而逃。禹王大怒，命天將庚辰用神霄劍斬我，擲尸江中。其時(shí)我父尚在，命群水怪取陰沉木為棺，葬我于此。將來劫滿時(shí)，我尚想下世報(bào)仇，汝乃命某卒來剖棺戮尸耶？然汝貴人也，奉天子命而來，我不能害。彼破棺之卒，吾將取其命矣！”言畢而去。次日，卒果暴亡。余按陰沉木乃洪荒以前之木，經(jīng)過劫灰者，萬年不壞，以故歷千百年巍然不朽。其蓋被姜御史所取，故今猶暴露也。余丙午游武夷山，見大藏山洞之虹橋板森森架立，恨無姜御史其人者，架云梯取而視之。
有某夜行，見尸啟棺而出，某知是僵尸，俟其出，取瓦石填滿其棺，而己登農(nóng)家樓上觀之。將至四更，尸大踏步歸，手若有所抱持之物。到棺前，不得入，張目怒視，其光睒睒。見樓上有人，遂來尋求。苦腿硬如枯木，不能登梯，怒而去梯。某懼不得下，乃攀樹枝夤緣而墜。僵尸知而逐之。某窘急，幸平生善泅，心揣尸不能入水，遂渡水而立。尸果躑躅良久，作怪聲哀號(hào)，三躍三跳，化作獸形而去。地下遺物是一孩子尸，被其咀嚼只存半體，血已全枯。
或曰：尸初變旱魃，再變即為犼。犼有神通，口吐煙火，能與龍斗，故佛騎以鎮(zhèn)壓之。地仙遭劫
干隆二十七年，杭州葉商造花園開池得二缸，上下覆合。疑有窖，命人啟之，則一道人趺坐在中，爪長丈許，繞身三匝，兩目瑩然，似笑非笑。問：“系何朝之人？”搖頭不答。飲以茶湯，亦不能言。商故富豪，喜行善事，蒸人參湯灌之，終不能言，微笑而已。商意是煉形之地仙功行未滿者，將依舊為之覆藏。其奴喜兒者，想取其爪夸人以為異物，私取剪剪之，誤傷其身，鮮血流出。道人兩眼淚下，隨即倒斃，化枯骨一堆。
余按《南史》列傳載，有人掘地開棺，見一女子，自稱將成地仙，慎無傷我。掘者利其金釧，斷腕取之，遂血流而化枯骨。方知古今事往往相同，殆劫數(shù)也，事見《王元謨傳》。張閻王
杭州有張秀才者，素?zé)o行，武斷鄉(xiāng)里。一日過友人家，聞某村有女巫能呼召鬼神，從者甚眾。張往觀之，巫正作法，觀者如堵。張上前手披其頰曰：“汝妖言惑眾，罪不可逭。若我作閻王，必?cái)厝辍！庇^者群散去。未幾，巫果病落頭疽而死。人因呼為“張閻王”。
又?jǐn)?shù)年，張小病，見兩公人，素不相識(shí)，邀之同行。走至一署，殿宇輝煌，兩神卷簾左右坐，中一神座，前垂簾，面不可見。張問：“神何故見召？”神云：“女巫告君，故召訊君。君定渠之罪甚當(dāng)，原無冤枉，但君亦非正人，須自將生前作惡共有多少，一一自首?！绷钭笥沂谝院啺澹詴渖?。張?jiān)P直書，兩面寫完，尚覺未盡。神觀之曰：“只此數(shù)案，業(yè)已足矣，君自擬應(yīng)得何罪?！睆埶贾季?，曰：“應(yīng)遭雷擊?！鄙裨唬骸安蛔惚喂迹?dāng)擊三次?！泵砥鸬钪泻?，教張仰視，儼然己像。始悟前身即閻王，因有過惡，又輪回人世也。俄而兩公人復(fù)來送張回里，如夢(mèng)初覺，汗流浹背。自是改過為善，一洗前非。
忽一日，雷電交加，震死于地，既而復(fù)蘇。又?jǐn)?shù)月，看戲于臺(tái)下，雷電又至，張知擊己，叫眾人急避，果震死。少頃又蘇，踉蹌而歸，訓(xùn)蒙于鄉(xiāng)。又一日，雷聲殷殷，繞屋不止，渠恐第三次擊死未必能活，因潛身于黑漆桌下。霹靂一聲，燒毀牀帳，張竟得免。心知劫數(shù)已過，仍理舉子業(yè)。
兩年，舉孝廉。會(huì)試不第，隨其戚梁階平中丞赴湖南巡撫任。路過漢陽，聞?dòng)心承g(shù)士算命極靈，往訪之。術(shù)士云：“君此去小有佳處，但壽命已盡，只可一年即回，不可留戀。回來仍來一晤，我有要事奉托?！睆埶计溲?，如期便回。再往訪之，其人已死，留札一函。啟視之，乃乞其帶櫬歸里也。張為載棺回杭州，未一月，無病卒于家。
余按《廣博物志》云：“雷火所及，金石俱消，惟漆器不壞。”張之第三次得免，或以是耶？
梁氏新婦
杭州張孝廉來云：梁氏新婦娶未數(shù)日，忽然癡矣，口作北語，呶呶不解。細(xì)察之，乃其亡兄之口脗。其兄為姚河臺(tái)之子，作廣西同知，卒于任所?？诜Q新婦為妹，云：“有要緊事，請(qǐng)主人面談?！边m主人有足疾，不能登樓，乃請(qǐng)其夫人登樓。新婦云：“我來無別話，只要替造一斗姥閣，我便去了?！狈蛉藚s之云：“汝要奉斗造閣，是姚家事，與梁氏無干。”乃云：“我與妹皆前生是斗姥侍者也。今姚氏家貧無力，非梁氏不可。如不依我，我便同妹去復(fù)原位了。”夫人不得已許之。新婦云：“非立誓賭咒，我不信也?！庇谑羌胰私砸詾椴豢?，與爭辯良久。姚公子生平并非佞佛奉道者，死后忽要奉斗，殊不可解。
杭州故事：新婚婦手執(zhí)寶瓶，內(nèi)盛五谷，入門交替。梁氏新婦執(zhí)寶瓶過城門，司門者索錢吵鬧，新婦大驚，遂覺恍惚。后吃符水，神魂少定，曰：“我有三魂：一魂失落于城門外，一魂失落于寶瓶中，須向兩處招歸之?！奔胰巳缙溲?。新婦曰：“城門外魂已歸矣，寶瓶中魂為米柜所壓，尚不能出，奈何？”蓋杭州風(fēng)俗，以新婦所執(zhí)寶瓶俱放米柜中故也。如其言，病雖差，而神氣依舊恍惚。
小婢入穴
張又言：其尊人星子先生督學(xué)江西，有小婢甚蠢，忽然伶俐，家人異之。
一日閉門洗浴，久而不出，呼之不應(yīng)，窺之無人。撬門而入，則浴盆之水尚溫也，四面窗關(guān)，纖塵不動(dòng)，但地板上有小洞，僅容一鼠出入者。啟板尋之，中有穴深丈許，婢臥其中，癡迷不醒。灌以姜汁，良久方蘇，云：“一月之前，遇一少年婦人，待之甚厚，教之甚勤，其忽變蠢為黠者，皆此婦所教也。語我云：『我有冤，要你主人申雪?！晃以S之，而不敢上言。隔數(shù)日，婦來責(zé)我失約，我對(duì)以畏主人，故不敢。婦云：『你所說亦有理，我不怪你。我有絕好花園，何不同我往游？』遂拉至一處，有小小紅門，狹室數(shù)間。我云：『并無可游，我要回去。』婦人云：『我與你且去小坐片時(shí)，養(yǎng)養(yǎng)足力?！缓雎勍膺呅侣暎瑡D人驚避而走，方知你們來尋我?！彼炖鲅?，鬼亦杳然。
婢年十六七，隨即嫁人，至今安然無恙，年已五十余矣。
吹銅龍送枉死魂鍋上有守飯童子慈溪袁玉梁乩上扶出汪姓者，嚴(yán)州人，秀才，赴秋試，死于七里瀧，飄蕩無歸，憑乩語人，云：水死者其初死時(shí)輒有人收管，入一處如今之班房，其主之者名司官，次日始查籍貫，遣卒解赴閻王。起行時(shí)，吹銅龍送之。銅龍以銅為之，曲其柄，如今之馬上小喇叭狀，聲甚凄切。汪至冥府，王查其生平無大惡，釋之，亦不令托生，亦無人拘管，聽其飄揚(yáng)，故得至此。并言鬼無樂趣，每苦寒冷，必欲就人身傍，吸其生氣，始得融暢。倘吸氣之時(shí)數(shù)鬼爭擠，一有不慎，逼近人體，即有焦灼之患。
又怕大風(fēng)，風(fēng)起時(shí)，必伏地不能行，因風(fēng)大即帶有罡氣，風(fēng)著鬼體，其重如山，每望見風(fēng)起，色如黑漆。遇大風(fēng)時(shí)，如板片一般，片片擦鬼背而過，能令鬼體消鑠。
又苦饑，輒入人家竊飯氣為食，凡大家食脂多者，其飯氣濃厚，食之耐饑；貧家飯氣薄，不足供飽食也。竊飯時(shí)，鍋上常有童子守之，童子屬灶君所管，每見鬼竊飯氣，必相追逐，故大家之飯亦不易得。其竊飯氣，必俟飯熟開鍋時(shí)，有風(fēng)，則飯氣四散，鬼以手攫之，如絲絮狀，可摶而食。若無風(fēng)，則飯氣上達(dá)，為童子所守，不可竊也。
打破鬼例李生夜讀，家臨水次，聞鬼語：“明日某來渡水，此我替身也?！敝链稳眨腥藖矶?。李力阻之，其人不渡而去。夜，鬼來責(zé)之曰：“與汝何事，而使我不得替身？”李問：“汝等輪回，必須替身何也？”鬼曰：“陰司向例如此，我亦不知其所自始，猶之人間補(bǔ)廩補(bǔ)官必待缺出，想是一理。”李曉之曰：“汝誤矣！廩有糧，官有俸，皆國家錢糧，不可虛靡，故有額限，不得不然。若人生天地間，陰陽鼓蕩，自滅自生，自食其力，造化那有工夫管此閑帳耶？”鬼曰：“聞轉(zhuǎn)輪王實(shí)管此帳?！崩钤唬骸叭昙匆晕掖苏Z去問轉(zhuǎn)輪王，王以為必需替代，汝即來拉我作替身，以便我見轉(zhuǎn)輪王，將面罵之?！惫泶笙?，跳躍而去，從此竟不再來。道士留符
常州吳某，刑部郎中諱楫之祖，素好道。自京師歸，店晤一道士，風(fēng)采絕異，不帶行李而宿。夜覘之，赤身而坐，氣咻咻然從耳中出，蚊不敢近。旦起將行，吳詢所往，曰：“我云游無定處?！眳抢蠚w，供奉甚敬。居數(shù)年，臨死授二符曰：“我受君恩未報(bào)，他日有事，可以此符鎮(zhèn)壓，所以謝君也。”
已而吳某卒，其夫人大病垂危，屢見鬼魅，夜遣婢環(huán)視。有仆素健壯，好酒有膽，設(shè)席于門外，已醉睡矣，夢(mèng)一老者，隨一童子，持壺杯各一，謂童子曰：“彼好酒，可令飲一杯?！蓖訉⒁槐美掀湍殐?nèi)斟之，初覺甚熱，后不能耐，乃大呼而起，咳嗽一聲，口血已噴滿地，從此鬼更猖獗。
未幾，家人收拾地方，將停夫人之柩，偶在箱中翻出道士符，乃釘掛帳上。夫人久不言語，見忽詫曰：“帳上懸一明鏡，中有甲冑將軍持刀逐鬼，鬼盡遠(yuǎn)遁矣。”夫人從此病愈，又十余年而終。親友中有病家借其符驅(qū)鬼，無不驗(yàn)者，旋竟失去。
奪狀元須損壽
康熙癸未，江南士子赴都會(huì)試。某解元負(fù)才傲物，陵轢同輩。每曰：“今歲狀元，舍我其誰！”同輩不堪其侮。
既至京師，試期且近，同舍生夜夢(mèng)文昌帝君升殿臚傳，及唱名，則某果狀元也，同舍生意竊不平。未幾，有女子披發(fā)呼冤曰：“某行止有虧，不可冠多士，須另換一人?！钡劬须y色，顧朱衣神問之。朱衣神曰：“萬歷間亦有此事，以下科狀元移置上科。其人早中三年，減壽六歲，此例今可照也?！彼熘爻?，狀元為王式丹。
旦起，某大言如常，同舍生告之以夢(mèng)。某失色曰：“此冤孽難逃?！狈颂夭凰甲鳡钤?，并不復(fù)應(yīng)試矣。亟束裝歸，半途而卒。是科狀元果王式丹也，壽六十。
照心袍
錢塘錢蔭庭云：曾從天津買舟回杭，同舟楊姓者，無錫秀才，日坐舟中，默默罕言。錢因其木訥，亦不與共談。一日偶言因果，錢甚不信，楊因極言其有，且云一月內(nèi)有數(shù)夜往陰間公差，專司鉤取人命之事，皆以一紙票注其人名。若有一命之榮及侯王將相，必加一朱印，如人間官府牌票。其印文彷佛官印篆法，但不識(shí)其為何字。閻王訊問陽間善惡，先用一袍罩人身上，如人間一口鐘之樣。人著此衣，在生曖昧虧心之事不覺自吐。陰間待人極寬，人在陽間有一惡念，若復(fù)有一善念，即將前惡念銷去。司此印者，前明于忠肅公掌之，至今尚未遷去。”
羅剎國大荒
趙依吉臨安歸，遇僧說本年二月六日有臨安二人，一姓趙，一姓李，販豬，來賣于杭州。到半途，趙豬已賣矣，欲先歸。李姓者要與同歸，趙不肯，李怒罵曰：“汝雖行，必有惡鬼攔阻，不得到家?！蹦硱浩溲?，禱于玄壇廟而行。
至大橋渡，夜已二更，果見前四人：蓬頭惡面，七竅流血，環(huán)而圍之。渠恃勇欲揮拳，一鬼以黑帕直套其頭，便覺冷氣攻心，口不能聲，倒于地矣。群鬼以泥塞其口、鼻。忽前有人持棍來趕散四鬼，以手提趙擲之曰：“我將來救汝，我即玄壇神也，此四鬼者，因昨年羅剎國大荒，餓鬼無處覓食，故逃入中國作祟。汝所遇者，羅剎之餓鬼也。但子雖脫于禍，恐有后患，須到家后用香十三枝，自灶前點(diǎn)至門外，方可脫然。”
趙驚醒，不料其身已臥自家門外，乃望空拜謝。如其言，果無恙。
紹興李先生
紹興李直穎，作幕山東太谷縣。夜眠書齋，有老人伸靴于坑下曰：“我山陰人，亦幕客也。死不得歸，奴竊銀信衣服而逃，至今家中猶未能知，求君為我寄信到家。”李曰：“不必寄信，我即日要返舍，歸時(shí)即送君柩歸可也。”鬼大喜拜謝，且曰：“無以報(bào)恩，愿代為辦案?！睆拇耍蠲肯鞂嫸鴰咨现敢艳k定矣，一時(shí)有神明之稱。逾年，送其柩歸，其妻子泣迎于門曰：“昨夜夢(mèng)老相公靈輀而還家，故在此相迎也?！?br>怨氣變蛇
亳州貢生郜某，家頗富，住城西五里，地名小鎮(zhèn)。家多豪仆，皆倚主人之勢(shì)，橫行鄉(xiāng)曲。鄉(xiāng)民陳老有田數(shù)畝，與郜宅相近，禾稼屢被郜家騾馬踐傷，與之理說，反受豪奴辱詈。陳老自度勢(shì)不相敵，莫敢誰何，致成膈疾，年余將死。
一日，喚工人至家作棺，謂工人曰：“棺后為我開一小穴?！甭?wù)呓栽屩?，問其故。陳老曰：“我被郜某欺，氣而死，自諒生不能?bào)仇，欲死后變蛇，以食郜之心肝，方泄我恨。”工人笑而從之。至晚，工匠歸過郜宅，咸以此事為新聞，笑語喧嘩。適值郜某閑立門外，見眾人狂笑，因內(nèi)中有素熟識(shí)者，問之，其人即將陳老語相告。郜驚曰：“我實(shí)不知?！?br>明日清晨，至陳家云：“前事皆家人放肆，故親來請(qǐng)罪，望翁宥我?！标惱显唬骸肮恢?，能將家人某某等當(dāng)我面責(zé)處，我即不恨公也?！臂唬骸翱伞！奔囱惱现良遥瑢⒓胰酥刎?zé)，又著叩頭陪禮，并留之小酌。陳老大悅，即能進(jìn)飲食。忽胸中作嘔，吐出一物，長尺許。眾視之，乃一小蛇，游于痰沫內(nèi)。郜駭然曰：“非我今日請(qǐng)罪，則翁必化蛇來報(bào)矣！”自后陳病亦愈。
心經(jīng)誅狐
錢唐秀才鄭國相，有妹適羅氏，于康熙甲申十月初旬夜坐，忽有風(fēng)從窗隙中入，微有氣息，旋見一少年滿妝美女嬉笑而至，后隨一毛物，不滿三尺，身披半臂。美女與妹言笑，不覺隨之而行，或山林，或城市，來往輕疾，不知其魂之離體也。或僵臥三五日方蘇。妖戒勿泄，泄必害其性命，故不敢語人。其家以為病瘋?cè)绱苏?。至乙酉八月，國相遠(yuǎn)歸鄉(xiāng)試，延妹回家，中秋晚，再四詰之，始吐其實(shí)。是夜，妖即鬧至五更而去；次夜復(fù)至，妹即暈絕。國相拿妹衣領(lǐng)，朗誦《心經(jīng)》，始得釋回。每日因虔禱所供大士前，愿刊施二千余部，除妖救妹。是夜妖至，舉家朗誦大士寶號(hào)，飯頃始蘇，云：“正在危急之際，空中現(xiàn)大士，呼：『孽畜，何得至此？』妖應(yīng)曰：『因饑覓食耳。』大士叱之，隨去，以手向妖一指，騰空而起，妖亦不見?！北娪X旃檀香滿室，妹得安寢。次日午后，忽又女魂附體，口作北音。國相取《周易》鎮(zhèn)之，彼云：“『干元亨利貞』，我曾讀過，不須取來?！笨谥兄粏尽斑€我胡三歌來”不絕。因一一詢之，云：“我姓繆，喚繆三姑。年十六歲時(shí)，池邊采荷花，見一美女與我笑語，云是汪大姑，背后隨者即胡三哥，名叫將恒，自稱天下老狐第三，故兒胡三哥。我被其迷，因此而亡。汪大姑得脫生去，今已四十二年。我依倚胡三哥，尋一替代。去年十月，連你妹子尋有三人，期在一年之內(nèi)，三人中必將一人收盡眼光，方可替代。今胡三哥被收，我無所歸，奈何？”國相云：“汝何不歸母家、夫家？”云：“母家遠(yuǎn)在江西，不能去。七月間，見蘭盆會(huì)上丈夫搶食，想已不在人世矣。”言訖凄然。國相允以誦《心經(jīng)》三百卷超度，才即合掌禮謝云：“得此，我可再生人世。你為我先誦兩卷何如？”國相每誦一卷，繆即念阿彌陀佛一聲。誦至三四卷，乃云：“不須多誦，若多，則太重了，我手不能持?！辈⑺鳠啤⑴Ｈ?、銀錠五百、煙筒、荷包，一一從之，起身作禮致謝而去。飯頃，妹病始蘇，作呻吟聲云：“我被繆三姑藏山洞中，正在啼哭，忽見繆三姑面色微紅，似有酒氣，胸懷銀錠，口含煙筒，手捧白紙經(jīng)卷，口稱『般若波羅密多』而來，云：『汝父兄念汝，領(lǐng)汝回去。』走得腳痛，故呻吟也?！?br>次早，忽又作繆語云：“菩薩不忍將胡三哥殺害，不過拘系而已。今聞胡三哥要打千尺深地洞逃出來，害汝妹性命，我感你恩，故來報(bào)信。大相公可再求大士，使他不得逃出?！眹嘤烛\大士前，愿再刊施《心經(jīng)》千卷，共三千卷，并將此胡三哥為怪之事載于經(jīng)后，普勸世人。禱畢，繆三姑云：“如此甚好，但昨日與我的銀錠，虛數(shù)不敷?！庇衷疲骸啊缎慕?jīng)》被人來奪扯碎了，煙袋因狗叫心驚失掉了。今要銀錠一千，裙襖二副，仍要煙袋、荷包、燒酒、牛肉。許我《心經(jīng)》，可先念三十卷，須做一紙箱，開箱對(duì)箱朗誦，自然卷數(shù)在內(nèi)。”又云：“九月初一日，可齋供大士，將你妹子歸依菩薩，取名觀貞。打一銀鎖，將法名鑿上，掛在胸前，以避兇災(zāi)，以保年壽?！庇谑且灰粋滢k，候暮而送。又云：“此刻大士已帶了胡三哥到城隍處，你妹子亦去赴審矣?！?br>黃昏后，妹蘇曰：“城隍廟審事，回來備說。先在廟門外見城隍神接大士上殿正坐，城隍在下側(cè)首旁坐，我跪大士側(cè)邊，胡三哥跪丹墀下。大士向城隍說了此話，城隍就向胡三曰：『孽畜，何得擾害生人？』胡三答曰：『我原在新官橋里住，因橋拆造，借居羅家空樓。此系女鬼，他來跟我覓食的?！怀勤蚣戳钆泄俨槲腋改讣拔嵝种?，又查羅宅之籍。查畢，叱曰：『他是生人，如何說是女鬼！』喝令掌嘴。掌畢，復(fù)抽簽擲地，將胡三哥重打三十板，曰：『我處亦不究你，解往真人府去治罪?！浑S點(diǎn)役二人，備文解去。解差手執(zhí)紅棍，將胡三哥鎖押而去。大士出廟升天，我亦出廟門，繆三姑領(lǐng)我回來?！庇谑茄游准赖炜娙茫嗨投?，不復(fù)來矣。
至二十六夜，其妹夜半夢(mèng)前解差二人，一人手執(zhí)長槍，槍上掛一毛頭，帶有血痕，曰：“胡三已正法矣?！泵皿@醒。次夜，甫就枕，即有一毛頭滾地而來，將女左臂帶衣痛咬一口。隨即喊叫，其頭不見，只見左臂衣上染有血痕。自此，或晝或夜，每見毛頭在腳邊滾來滾去。
九月初一日，依繆三姑之言，置鎖鑿名，齋供大士。妹見大士吩咐：“胡三已經(jīng)正法，你終身勿往東南去。汝兄許繆三姑《心經(jīng)》三百卷，他得此經(jīng)，已成地仙矣。我之《心經(jīng)》重大，汝兄須加敬奉?！贝笫坑秩∠慊以谂^上書符鎮(zhèn)之而醒，于是國相同妹叩謝。但滾地之頭不時(shí)來攪，國相亦每夜夢(mèng)與人毆擊，不見其形，但覺有一不滿三尺之黑物而已。忽悟《心經(jīng)》佛力浩大，可以解冤釋結(jié)，超度苦魂，又向大士前再拜，愿誦《心經(jīng)》三百卷，超度胡三，以解此結(jié)。于是毛頭亦不復(fù)再見。此皆國相親歷之事，向人言之。
旱魃有三種
一種似獸，一種乃僵尸所變，皆能為旱，止風(fēng)雨。惟山上旱魃名格，為害尤甚，似人而長頭，頂有一目，能吃龍，雨師皆畏之。見云起，仰首吹噓，云即散而日愈烈，人不能制?；蛟疲禾鞈?yīng)旱，則山川之氣融結(jié)而成。忽然不見，則雨。鬼腳甚香能行經(jīng)受胎寧波周秀才，在于潛署內(nèi)作幕。久之，形狀羸瘦。同事疑之，叩問，總言無他。一日同食西瓜，客有言鬼無腳，周忽云：“鬼不特有腳，且女鬼之腳甚香?！比簡枺骸昂嗡?？”周頗悔失言。眾再四詰之，始言于某夜月光下有所感觸，對(duì)月長嘆，忽見對(duì)過廊下，有一婦人，甚美，亦對(duì)月長嘆。周初疑為署中人，坦然不懼，訊其所嘆何故，遽答曰：“子不知我之所嘆，猶我之不知子之所嘆也?！鄙夙暎荛]門而睡，心悔月下逢此美婦人，惜未細(xì)談。忽聞窗外小語云：“君果有意，當(dāng)于明夜月下再會(huì)。”至次夜，周屏僮仆，相俟月下，久不至，疑其爽約。至四更，忽見婦人踉蹌而來曰：“我為君馳千里而來。”叩之故，曰：“今夜往江南六合祝盟姊壽，去時(shí)有同伴數(shù)人?？志昧羰Ъs，故撇同伴獨(dú)回。途間恐遇虎狼，膽怯行遲，故后期。天且漸曉，不能繾綣，如君必欲相會(huì)，可與僮仆分居，恐與陰陽有犯?！比缙溲?。奴知主人室中有鬼，堅(jiān)不肯移。周大怒，奴始從之，然每夜必窺探主人之室。婦人遂不至。久之，僮亦釋然，不復(fù)來擾。忽婦人至曰：“君毋畏，我系前幕友某人之妾，松江人。偶小疾，為庸醫(yī)所誤，遂歿。以陽壽未終，冥籍不收，可以閑游。查《露水夫妻簿》上，與君有緣，但注定只應(yīng)交媾一百十六次。若無人知，則相處可長，否則，緣盡便散?！庇衷疲骸熬馍杏幸蝗?，亦有夙緣，應(yīng)數(shù)百次，不知何日得會(huì)。自此后可為地仙，不復(fù)輪回。且我行徑受胎，皆與人同，奈君命中無子，我不能為君嗣續(xù)耳?！睆拇耍苄紊裼鷳v。
同人知其事，促之歸。周亦以同人皆知，身不能安，遂歸寧波，身漸充肥。周每與女交，用紅圈印于憲書月日之下，同人數(shù)之，得一百十六圈。
王弼
王弼，字良輔，秦州人。行醫(yī)延安，遇巫王萬里與從子尚賢賣卜龍沙，忿其語侵，坐折辱之。萬里恚甚，驅(qū)鬼物懼弼。
弼夜坐，忽聞窗外悲嘯聲，啟戶視之，空庭月明，無有也。翌日，晝哭于門，且稱冤。弼乃祝曰：“豈予藥殺爾邪？茍非余，當(dāng)白爾冤?！惫碓唬骸皟洪喨硕?，惟翁可托，故來訴翁，非有他也。翁若果白兒冤，宜集十人為證佐?！卞鋈缙溲?。鬼曰：“兒周氏女也，居大同豐州之黑河，父和卿，母張氏。生時(shí)月在庚，故小字為月西。年十六，母疾，父召王萬里占之，因識(shí)其人。母死百有五日，父晝臥，兄樵未還，兒偶步墻陰，萬里以兒所生時(shí)日禁咒之，兒昏迷瞪視不能語。萬里負(fù)至柳林，反接于樹，先剃其發(fā)，纏以彩絲；次穴胸割心肝暨眼舌耳鼻指爪之屬，粉而為丸，納諸匏中；復(fù)束紙作人形，以咒劫制，使為奴。服役稍怠，舉針刺之，痛不可言。昨以翁見辱，乃遣兒報(bào)翁，兒心弗忍也。翁能憐之，勿使銜冤九泉，兒誓與翁結(jié)為父子。在坐諸父慎毋泄，泄則禍將及?！毖杂櫍抻?。弼共十人者皆灑涕，備書月西辭，聯(lián)署其名，潛白于縣。
縣審之如初，急逮萬里叔侄鞫之。始猶抵拒，月西與爭，反復(fù)甚苦，且請(qǐng)搜其行橐，遂獲符章印尺、長針短釘諸物，萬里乃引伏云：“萬里，廬陵人，售術(shù)至興元，逢劉煉師，授以采生法，大概如月西言。萬里弗之信，劉于囊間解五色帛，中貯發(fā)如彈丸，指曰：『此咸寧李延奴，為吾所錄，爾能歸錢七十五萬緡，當(dāng)令給侍左右?！蝗f里欣然允諾。劉禹步焚符祝之，延奴空中言曰：『師命我何之？』劉曰：『爾當(dāng)從王先生游。先生，仁人也，殊無苦?！蝗f里如約酬錢，并盡受其術(shù)。復(fù)經(jīng)房州，遇鄺生某，與語意合。又獲耿頑童者，亦奴畜之，其歸錢數(shù)如劉。戒萬里終身勿近牛犬肉，近忘之，因啖牛心炙，事遂敗，尚復(fù)何言?！笨h移文豐州，追和卿為左驗(yàn)。和卿來，心頗疑之，雜處稠人中。弼陽問：“誰為爾父？”月西從壁隙呼曰：“黑衣而蒲冠者是也?！焙颓鋺Q，月西亦慟，慟已，歷叩家事，慰勞如平生，官為具成案上大府，將定罪，而萬里死于獄。初，弼訴縣歸，親賓持壺觴樂之，忽聞對(duì)泣聲，弼詢之，鬼曰：“我耿頑童、李延奴也，月西冤已伸，翁寧不憫我二人邪？”弼難之，頑童曰：“月西與翁約為父子，吾獨(dú)非翁兒女邪？何相遇厚薄之不齊也？”弼不得已，再往縣入牒。官逮頑童父德寶、延奴父福保至，其所言皆驗(yàn)。自是，三鬼留弼家，晝相隨行，夜同弼臥，雖不見形，其聲瑯然。弼從容問曰：“門當(dāng)有神，爾曷從入？”月西曰：“無之，但見繪像懸戶上耳?！痹唬骸拔嵊麪k紙錢賜爾何如？”曰：“無所用也?！痹唬骸盃栔珰饽芫么嬗谑篮酰俊痹唬骸皵?shù)至則散矣。”
頑童善歌，遇弼飲，則唱漢山東調(diào)為壽。弼連以酒酹地，頑童輒醉，應(yīng)對(duì)皆失倫?？蛻蛞怎４B童怒曰：“幾蜇吾喉吻！何物小子，惡劇至此？”嘵嘵然數(shù)其陰事不止，客慚而遁。月西尤號(hào)黠慧，時(shí)與弼諸子相謔，言詞多滑稽。諸子或理屈，向有聲處擊之，月西大笑曰：“鬼無形，兄何必然，徒見其不智也。”凡八閱月，始寂寂無聲。
蕭總管求焚戚南元為歸安知縣，有蕭總管祠甚靈，廟壯麗特甚。一日過之，值賽會(huì)之期，聚數(shù)千人，戚告于神曰：“天久不雨，若能禳神得雨則善；不爾，廟且毀，罪不赦也?！濒九加跇蛏希共挥?，沉之水中。數(shù)日，舟行，忽木偶自水躍入舟中，侍者失色走報(bào)曰：“蕭總管來！蕭總管來！”戚笑曰：“是總管求焚也?！泵灯渲蹅?cè)。顧岸傍有社祠，別遣黠隸易服入祠，戒之曰：“伺水中人出，械以來。”已而果然，蓋諸賽者賄沒人所為也。遂焚之，而杖作偽者。
全州兵書匣乃水怪奔云之骨
干隆丙辰，余過廣西全州，見絕壁之上有匣，似木非木，其上無蓋，舟人云諸葛亮藏兵書處。甲辰，余再過全州，已將五十年矣，仰而諦視，絲毫無損，疑世上焉得有此不朽之木。后廣西布政司奇公過其地，用千里鏡測(cè)之，的是木匣，非石匣也。其下江流迅急，舟難久停，心中終以為疑。
后閱《涌幢小品》云：嘉靖皇帝常遣南昌姜御史往取兵書。姜架云梯，募健卒緣梯而上，乃一木棺，厚尺許，黃黑色，其上有蓋。啟之，中有白骨，頭顱大如車輪，兩牙長一尺余，鋒利如刃，遂取以下。御史據(jù)實(shí)奏聞，瘞其骨于山側(cè)。是夜，姜夢(mèng)一虎頭人，長丈余，撞門而入，瞪目怒曰：“余，水神巫支祈之第三子奔云是也，能出入風(fēng)云，吞嚙虎豹。當(dāng)禹治水時(shí)，我父子與之大戰(zhàn)。我敗伏山澤中，伯益來放火，幾為所燒，我咬傷伯益之指而逃。禹王大怒，命天將庚辰用神霄劍斬我，擲尸江中。其時(shí)我父尚在，命群水怪取陰沉木為棺，葬我于此。將來劫滿時(shí)，我尚想下世報(bào)仇，汝乃命某卒來剖棺戮尸耶？然汝貴人也，奉天子命而來，我不能害。彼破棺之卒，吾將取其命矣！”言畢而去。次日，卒果暴亡。余按陰沉木乃洪荒以前之木，經(jīng)過劫灰者，萬年不壞，以故歷千百年巍然不朽。其蓋被姜御史所取，故今猶暴露也。余丙午游武夷山，見大藏山洞之虹橋板森森架立，恨無姜御史其人者，架云梯取而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