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作者：袁枚多官
多官，閩莆田人，襁褓失怙，恃嫂鄭氏乳之。長(zhǎng)而美麗，兄嫂皆愛之。兄遠(yuǎn)賈外出，或經(jīng)年不歸。嫂常居母家，攜叔去，令出就外傅。邑有葉先生授徒于家，多官往學(xué)焉。
江西陳仲韶，貴公子也。年十八，舉于鄉(xiāng)，兄宦閩，以喪偶故往省。路出莆田值雨，遭多官于道，神為之奪，下輿隨行。多官回顧，見其摳鮮衣，曳粉靴走泥淖中，狀若狂癡，心頗疑之。仲韶卒尾至其家，苦不得入。訪于鄰，始知為多官，自書塾歸，乃至其嫂家也。仲韻抵兄署，與其嬖京兒謀欲得多官。京曰：“子盍以游學(xué)請(qǐng)諸兄？允則事濟(jì)矣?！毙止?，仲托莆令修厚贄于葉。葉館以公子禮，不知為先達(dá)也。仲遍謁同學(xué)，多官出見，駭然良久，心知客為己來，自是絕不過從，惟扃戶而讀。居匝月，終無由通款。
一夕，聞多官呻吟聲，瞰之，病臥在牀，葉偕醫(yī)來診其脈曰：“虛怯將脫，非參四兩不治。”葉聞，欲送之歸。仲韶勃然曰：“渠家貧，安能辦此？即歸亦死耳！”立啟篋出金授醫(yī)，復(fù)語葉曰：“有故悉我任?！彼煊H侍湯藥，衣不解帶者半月有余。多官旋愈，深德仲韶，于是來往頗密，然終無戲容。
仲無間可入，復(fù)謀于京兒，京曰：“吾知其感公子矣，不知其愛公子否？可佯病試之?！比缙溲?，多官來，亦如仲之侍己疾者。京兒賄醫(yī)詭云：“藥中須人臂血，疾始可治?！泵┭鸩豢?，多官在旁無語，至暗中乃刺血和藥以進(jìn)。仲知之大喜，以為從此可動(dòng)也。適兄膺薦入都，招仲偕往，多官聞之，乃夜就仲室曰：“曩者公子傾金活我，非愛我故耶？今行有日矣，義不忍負(fù)公子，請(qǐng)締三日好，誓守此身以待?！奔此抻谥偎?，仲乃行。葉有甥名淳者，性淫惡，而頗饒膂力，涎多官美，欲與狎，不可。一日，仲韶使至，多官置來書案上，出詢仲起居。淳潛入，見仲書多親昵語，喜曰：“是可劫也?！倍喙賮恚鋾局唬骸叭陱年惞?，獨(dú)不可從我乎？”多官初欲拒之，已而思有書在，慮不能滅其跡，復(fù)佯笑曰：“若還吾書，今夕當(dāng)從汝?！贝鞠玻€書而出。多官焚之，乃作二札，一與仲訣，一以告嫂，納諸篋，即取所佩刀自剄。嫂聞信至，啟篋得書，訟其事。淳瘐死獄中。
仲韶歸，見所遺書，一慟幾絕。感其義，誓不再娶。一夕，夢(mèng)多官來曰：“不可以我故廢君祀，君娶，我將為君后?！睆闹e一子，眉目絕似多官，因名喜多。
先是京兒與謀時(shí)曰：“多官洵美，但眉目間英氣太重，充其量可以為忠臣烈士，慮不善終耳。”后果如其言。
祈夢(mèng)二則
宜興士人，少時(shí)到于忠肅廟中祈夢(mèng)。夜夢(mèng)神旁皂隸來，摸其臂與之狎，士人憤怒，大叫而醒，以為忠肅不能御下，何足敬也，遍告親友。后士人成進(jìn)士，選湖廣龍陽縣，十余年，卒于任所，趙笠亭祈夢(mèng)于墳，夢(mèng)見少保凴幾坐，幾上燃燭二枝，上有綠字書“冠冕通南極，文章列上臺(tái)”兩句，以為大吉兆。后竟以疾亡。將殯，諸門弟相率臨奠設(shè)筵告祭，其筵前燭二枝，綠字所書，即此二句。
鬼被沖散團(tuán)合最難
紹興傅長(zhǎng)純，館胡撫軍寶瑔署。一日，胡出堂理事畢，來告幕中諸友云：“適坐堂上，有皂役倉猝后至。甫入門，俄一鬼趨出，與皂相值，為皂沖仆。其鬼四肢悉散墮地上，耳、目、口、鼻、手、足、腰、腹如剝開者，蠕蠕能動(dòng)。久之漸漸接續(xù)，又良久復(fù)起而去?！焙曉硪壑畾忸H旺，鬼誤值為其氣攝住，故不得退避而沖倒也。其倒時(shí)，皂竟不知，旁廊下有鬼，多笑之而不前。
石板中怪
桐城朱書樓云：其父昔居巢縣，去其家里許，有山險(xiǎn)峻，不通人跡。一日，佃戶來報(bào)：“山上木魚聲響，從未見有僧往來，請(qǐng)偵視之?！逼涓嘎实钁魯?shù)十人，披荊斬棘而上。見山頂石洞中有老僧趺坐蒲團(tuán)，敲木魚念佛。問：“從何來？”僧不答。問：“需齋供否？”曰：“吾辟谷多年，奚用齋乎！”言畢，閉目而坐。眾驚異下山。
朱歸告其母，母曰：“是神僧也。我有蓄金五百，汝為建佛閣于山上，供養(yǎng)此僧。”朱遂率眾鳩工。僧忽出洞指所立處曰：“此下若見石板，慎勿輕動(dòng)，動(dòng)則妖出。”眾不信，以為石下或有窖金，趁僧不在時(shí)，共力掘起。忽黑氣沖天，飛砂迷目，僧急出洞曰：“妖已遁矣，不信吾言，致為人祟，奈何？”
工未完，果有方姓家奴被二女妖纏擾幾死，其主倉皇來，告僧求教，僧遂下山建壇，豎七星燈。咒語移時(shí)，雙袖一揮，向空喝曰：“汝幽禁雖久，野性尚存，速隨吾上山修煉。”是夕，方姓家遂安。嗣后有上山者，常見僧旁有二美女侍立，執(zhí)卷焚香，豐姿綽約，群以為異。如是者六年。一日，僧召朱謂曰：“予號(hào)大容，曾遇異人指點(diǎn)出家。今道行已滿，明日即當(dāng)飛升。二妖已皈佛法，自往他處修真，但與方姓尚有宿愆，吾化后，須供渠七日，消除此案。”及明日，僧舉火自焚，于是二女復(fù)至方家，附奴身上索酒食，曰：“吾已千年未曾看戲，可為我演戲七本，我才看和尚面上，甘心饒汝?！狈綇闹莓吋湃?，惟正廳桌上留紅帖一張，大書“嫣紅環(huán)翠謝戲”六字。
僵尸貪財(cái)
金陵張愚谷與李某交好，同買貨廣東。張有事南歸，李托帶家信。張歸后，寄信李家，見有棺在堂，知李父亡矣，為設(shè)祭行禮。李家德之，其妻出見，年才二十余，貌頗妍雅，設(shè)饌款張。時(shí)天晚矣，留張宿其家，宿處與停柩之所隔一天井。
至夜二鼓，月色大明，見李妻從內(nèi)出，在窗縫中相窺。張愕然，以為男女嫌疑之際，不應(yīng)如此，倘推門而入，當(dāng)正色拒之。旋見此婦手持一炷香，向其翁靈前喃喃然若有所訴。訴畢，仍至張所住處，將腰帶解下緊縛其門上鐵環(huán)，徐徐步去。張愈驚疑，不敢上牀就寢。
忽聞停棺之所豁然有聲，則棺蓋落地，坐起一人，面色深黑，兩眼凹陷，中有綠睛閃閃，獰惡異常。大步走出，直奔張所，作鬼嘯一聲，陰風(fēng)四起，門上所縛帶登時(shí)寸斷。張竭力攔門，力竟不敵，尸一沖而入。幸其旁有大木櫥一口，張推櫥擋尸，櫥倒，正壓尸身，尸倒在櫥下，而張亦昏迷不醒矣。
李妻聞變，率家丁持燭奔至，將姜湯灌醒張而告之曰：“此妾翁也，素行不端，死后變作僵尸，常出為崇。性最愛財(cái)，前夜托夢(mèng)于我曰：『將有寄信人張某來我家，身帶二百金，我將害殺其身而取之。以一半置我棺中，以一半賜汝家用?！绘詾檠龎?mèng)，不信其語。不料君果來宿于此，我故焚香禱祝，勸其勿萌惡念。怕他推門害君，故以帶縛住門環(huán)，而不料鬼力如是之大也?！蹦伺c家丁扛其尸入棺。張勸作速火化，以斷其妖。曰：“久有此意，以翁故，于心不忍，今不得不從俗矣。”張助以作道場(chǎng)之費(fèi)，召名僧為超度而焚之，其家始安。
黃鼠狼著紙衣呼小將
李半仙，奉天人，其師黃某，為吾杭方伯國公棟壬戌房師。為通州牧，過于仁慈，上司劾其縱賊殃民，發(fā)遣奉天，授徒教讀，見半仙曰：“子可傳道，非功名中人?！卑胂蛇凳茁犆Ａ钇浒荻匪氖湃?，授書一卷，劍一口，遂能驅(qū)邪治病。黃公每歲至滇，來去萬里甚速。限滿放歸，不知所終，蓋有道術(shù)者。李君每歲一至京師，住國公宅。往往見其役鬼使神，頗有效驗(yàn)。
一日，有狐仙延請(qǐng)赴宴，所設(shè)豬羊雞鴨等肉，率皆淡食，不下鹽醬，左右侍立捧盤饌者，皆極大黃鼠狼，人立而衣紙衣，呼為“黃小將”，惟主人則狐而人形，衣綢緞焉。李怪而問之。曰：“若輩福薄，只宜著紙衣，一著綢則病，一著緞即死。今日所以奉請(qǐng)者，有所求也。吾曹子孫輩每有在外間無狀者。祈法師遇有此等事，以文書牒我，俾我以家法處置，幸勿傷其性命。如有文書，可焚于紫禁城轉(zhuǎn)灣之城腳下，呼『黃小將』三聲，我即領(lǐng)受。”李唯唯而出。
有患瘵病為冤纏者，半仙為禳解之。若為妖魅，驅(qū)之不去，則作法斬之。用米一斗，插劍于中，焚符誦咒，劍自飛舞，斲于門柱，有怪手絨絨然，截八寸余。病者獲安，李即辭去，從不受謝。
徐明府幕中二事
徐公名振甲，初宰句容，有仲姓戚司刑名事。句境皆山，產(chǎn)雉兔獐狍之類，每歲召獵戶捕取供上憲，以為土物。徐公一日召獵戶于署中試放火槍，轟然震響，仲姓失色，竄匿于隱處，屏息不動(dòng)。至晚，覓之不得，遣人出城追逐，直至省垣，避匿一小庵中。署中人多言仲本女狐所生故也。
后徐調(diào)任清河，赴省過余，留飲，語余曰：“余幕中諸友多有外嬖，家人輩有拂其寵僮之意者，幕友即欲辭去，以此小事甚費(fèi)周旋，以致此風(fēng)大熾，署中諸犬效之，兩雄相偶，豈非絕倒。”座中廣文孫公曰：“此何足異，余家牝鴨與牝雞，每作雌雄相偶之狀，更可嗤也?！?br>同服琉璜效驗(yàn)各別琉璜有毒，人人所知，然服之而壽考康寧者有之，疽發(fā)于背、于頸死者有之。禍?；ギ?，由各人體氣本不相同也。本朝托冢宰庸于冬至日嚼雪吞冰，不知其冷，自稱陽臟故然。尹文瑞公隆冬不戴貂帽，戴則雖大雪中汗出如雨。宋夏英公服鐘乳、琉璜，偶離此二味，則手足如冰，真不可解也。杭州王畫師林常服琉璜，久之毛孔中常突起小泡，青煙一道，直射而出，皆作琉璜氣。據(jù)云其毒從毛孔中出，便無他患，至今其人年高，卒無恙云。
夜航船二則
杭州夜航船，夜行百里，男女雜沓，中隔以板。仁和張姓少年，素性佻
多官，閩莆田人，襁褓失怙，恃嫂鄭氏乳之。長(zhǎng)而美麗，兄嫂皆愛之。兄遠(yuǎn)賈外出，或經(jīng)年不歸。嫂常居母家，攜叔去，令出就外傅。邑有葉先生授徒于家，多官往學(xué)焉。
江西陳仲韶，貴公子也。年十八，舉于鄉(xiāng)，兄宦閩，以喪偶故往省。路出莆田值雨，遭多官于道，神為之奪，下輿隨行。多官回顧，見其摳鮮衣，曳粉靴走泥淖中，狀若狂癡，心頗疑之。仲韶卒尾至其家，苦不得入。訪于鄰，始知為多官，自書塾歸，乃至其嫂家也。仲韻抵兄署，與其嬖京兒謀欲得多官。京曰：“子盍以游學(xué)請(qǐng)諸兄？允則事濟(jì)矣?！毙止?，仲托莆令修厚贄于葉。葉館以公子禮，不知為先達(dá)也。仲遍謁同學(xué)，多官出見，駭然良久，心知客為己來，自是絕不過從，惟扃戶而讀。居匝月，終無由通款。
一夕，聞多官呻吟聲，瞰之，病臥在牀，葉偕醫(yī)來診其脈曰：“虛怯將脫，非參四兩不治。”葉聞，欲送之歸。仲韶勃然曰：“渠家貧，安能辦此？即歸亦死耳！”立啟篋出金授醫(yī)，復(fù)語葉曰：“有故悉我任?！彼煊H侍湯藥，衣不解帶者半月有余。多官旋愈，深德仲韶，于是來往頗密，然終無戲容。
仲無間可入，復(fù)謀于京兒，京曰：“吾知其感公子矣，不知其愛公子否？可佯病試之?！比缙溲?，多官來，亦如仲之侍己疾者。京兒賄醫(yī)詭云：“藥中須人臂血，疾始可治?！泵┭鸩豢?，多官在旁無語，至暗中乃刺血和藥以進(jìn)。仲知之大喜，以為從此可動(dòng)也。適兄膺薦入都，招仲偕往，多官聞之，乃夜就仲室曰：“曩者公子傾金活我，非愛我故耶？今行有日矣，義不忍負(fù)公子，請(qǐng)締三日好，誓守此身以待?！奔此抻谥偎?，仲乃行。葉有甥名淳者，性淫惡，而頗饒膂力，涎多官美，欲與狎，不可。一日，仲韶使至，多官置來書案上，出詢仲起居。淳潛入，見仲書多親昵語，喜曰：“是可劫也?！倍喙賮恚鋾局唬骸叭陱年惞?，獨(dú)不可從我乎？”多官初欲拒之，已而思有書在，慮不能滅其跡，復(fù)佯笑曰：“若還吾書，今夕當(dāng)從汝?！贝鞠玻€書而出。多官焚之，乃作二札，一與仲訣，一以告嫂，納諸篋，即取所佩刀自剄。嫂聞信至，啟篋得書，訟其事。淳瘐死獄中。
仲韶歸，見所遺書，一慟幾絕。感其義，誓不再娶。一夕，夢(mèng)多官來曰：“不可以我故廢君祀，君娶，我將為君后?！睆闹e一子，眉目絕似多官，因名喜多。
先是京兒與謀時(shí)曰：“多官洵美，但眉目間英氣太重，充其量可以為忠臣烈士，慮不善終耳。”后果如其言。
祈夢(mèng)二則
宜興士人，少時(shí)到于忠肅廟中祈夢(mèng)。夜夢(mèng)神旁皂隸來，摸其臂與之狎，士人憤怒，大叫而醒，以為忠肅不能御下，何足敬也，遍告親友。后士人成進(jìn)士，選湖廣龍陽縣，十余年，卒于任所，趙笠亭祈夢(mèng)于墳，夢(mèng)見少保凴幾坐，幾上燃燭二枝，上有綠字書“冠冕通南極，文章列上臺(tái)”兩句，以為大吉兆。后竟以疾亡。將殯，諸門弟相率臨奠設(shè)筵告祭，其筵前燭二枝，綠字所書，即此二句。
鬼被沖散團(tuán)合最難
紹興傅長(zhǎng)純，館胡撫軍寶瑔署。一日，胡出堂理事畢，來告幕中諸友云：“適坐堂上，有皂役倉猝后至。甫入門，俄一鬼趨出，與皂相值，為皂沖仆。其鬼四肢悉散墮地上，耳、目、口、鼻、手、足、腰、腹如剝開者，蠕蠕能動(dòng)。久之漸漸接續(xù)，又良久復(fù)起而去?！焙曉硪壑畾忸H旺，鬼誤值為其氣攝住，故不得退避而沖倒也。其倒時(shí)，皂竟不知，旁廊下有鬼，多笑之而不前。
石板中怪
桐城朱書樓云：其父昔居巢縣，去其家里許，有山險(xiǎn)峻，不通人跡。一日，佃戶來報(bào)：“山上木魚聲響，從未見有僧往來，請(qǐng)偵視之?！逼涓嘎实钁魯?shù)十人，披荊斬棘而上。見山頂石洞中有老僧趺坐蒲團(tuán)，敲木魚念佛。問：“從何來？”僧不答。問：“需齋供否？”曰：“吾辟谷多年，奚用齋乎！”言畢，閉目而坐。眾驚異下山。
朱歸告其母，母曰：“是神僧也。我有蓄金五百，汝為建佛閣于山上，供養(yǎng)此僧。”朱遂率眾鳩工。僧忽出洞指所立處曰：“此下若見石板，慎勿輕動(dòng)，動(dòng)則妖出。”眾不信，以為石下或有窖金，趁僧不在時(shí)，共力掘起。忽黑氣沖天，飛砂迷目，僧急出洞曰：“妖已遁矣，不信吾言，致為人祟，奈何？”
工未完，果有方姓家奴被二女妖纏擾幾死，其主倉皇來，告僧求教，僧遂下山建壇，豎七星燈。咒語移時(shí)，雙袖一揮，向空喝曰：“汝幽禁雖久，野性尚存，速隨吾上山修煉。”是夕，方姓家遂安。嗣后有上山者，常見僧旁有二美女侍立，執(zhí)卷焚香，豐姿綽約，群以為異。如是者六年。一日，僧召朱謂曰：“予號(hào)大容，曾遇異人指點(diǎn)出家。今道行已滿，明日即當(dāng)飛升。二妖已皈佛法，自往他處修真，但與方姓尚有宿愆，吾化后，須供渠七日，消除此案。”及明日，僧舉火自焚，于是二女復(fù)至方家，附奴身上索酒食，曰：“吾已千年未曾看戲，可為我演戲七本，我才看和尚面上，甘心饒汝?！狈綇闹莓吋湃?，惟正廳桌上留紅帖一張，大書“嫣紅環(huán)翠謝戲”六字。
僵尸貪財(cái)
金陵張愚谷與李某交好，同買貨廣東。張有事南歸，李托帶家信。張歸后，寄信李家，見有棺在堂，知李父亡矣，為設(shè)祭行禮。李家德之，其妻出見，年才二十余，貌頗妍雅，設(shè)饌款張。時(shí)天晚矣，留張宿其家，宿處與停柩之所隔一天井。
至夜二鼓，月色大明，見李妻從內(nèi)出，在窗縫中相窺。張愕然，以為男女嫌疑之際，不應(yīng)如此，倘推門而入，當(dāng)正色拒之。旋見此婦手持一炷香，向其翁靈前喃喃然若有所訴。訴畢，仍至張所住處，將腰帶解下緊縛其門上鐵環(huán)，徐徐步去。張愈驚疑，不敢上牀就寢。
忽聞停棺之所豁然有聲，則棺蓋落地，坐起一人，面色深黑，兩眼凹陷，中有綠睛閃閃，獰惡異常。大步走出，直奔張所，作鬼嘯一聲，陰風(fēng)四起，門上所縛帶登時(shí)寸斷。張竭力攔門，力竟不敵，尸一沖而入。幸其旁有大木櫥一口，張推櫥擋尸，櫥倒，正壓尸身，尸倒在櫥下，而張亦昏迷不醒矣。
李妻聞變，率家丁持燭奔至，將姜湯灌醒張而告之曰：“此妾翁也，素行不端，死后變作僵尸，常出為崇。性最愛財(cái)，前夜托夢(mèng)于我曰：『將有寄信人張某來我家，身帶二百金，我將害殺其身而取之。以一半置我棺中，以一半賜汝家用?！绘詾檠龎?mèng)，不信其語。不料君果來宿于此，我故焚香禱祝，勸其勿萌惡念。怕他推門害君，故以帶縛住門環(huán)，而不料鬼力如是之大也?！蹦伺c家丁扛其尸入棺。張勸作速火化，以斷其妖。曰：“久有此意，以翁故，于心不忍，今不得不從俗矣。”張助以作道場(chǎng)之費(fèi)，召名僧為超度而焚之，其家始安。
黃鼠狼著紙衣呼小將
李半仙，奉天人，其師黃某，為吾杭方伯國公棟壬戌房師。為通州牧，過于仁慈，上司劾其縱賊殃民，發(fā)遣奉天，授徒教讀，見半仙曰：“子可傳道，非功名中人?！卑胂蛇凳茁犆Ａ钇浒荻匪氖湃?，授書一卷，劍一口，遂能驅(qū)邪治病。黃公每歲至滇，來去萬里甚速。限滿放歸，不知所終，蓋有道術(shù)者。李君每歲一至京師，住國公宅。往往見其役鬼使神，頗有效驗(yàn)。
一日，有狐仙延請(qǐng)赴宴，所設(shè)豬羊雞鴨等肉，率皆淡食，不下鹽醬，左右侍立捧盤饌者，皆極大黃鼠狼，人立而衣紙衣，呼為“黃小將”，惟主人則狐而人形，衣綢緞焉。李怪而問之。曰：“若輩福薄，只宜著紙衣，一著綢則病，一著緞即死。今日所以奉請(qǐng)者，有所求也。吾曹子孫輩每有在外間無狀者。祈法師遇有此等事，以文書牒我，俾我以家法處置，幸勿傷其性命。如有文書，可焚于紫禁城轉(zhuǎn)灣之城腳下，呼『黃小將』三聲，我即領(lǐng)受。”李唯唯而出。
有患瘵病為冤纏者，半仙為禳解之。若為妖魅，驅(qū)之不去，則作法斬之。用米一斗，插劍于中，焚符誦咒，劍自飛舞，斲于門柱，有怪手絨絨然，截八寸余。病者獲安，李即辭去，從不受謝。
徐明府幕中二事
徐公名振甲，初宰句容，有仲姓戚司刑名事。句境皆山，產(chǎn)雉兔獐狍之類，每歲召獵戶捕取供上憲，以為土物。徐公一日召獵戶于署中試放火槍，轟然震響，仲姓失色，竄匿于隱處，屏息不動(dòng)。至晚，覓之不得，遣人出城追逐，直至省垣，避匿一小庵中。署中人多言仲本女狐所生故也。
后徐調(diào)任清河，赴省過余，留飲，語余曰：“余幕中諸友多有外嬖，家人輩有拂其寵僮之意者，幕友即欲辭去，以此小事甚費(fèi)周旋，以致此風(fēng)大熾，署中諸犬效之，兩雄相偶，豈非絕倒。”座中廣文孫公曰：“此何足異，余家牝鴨與牝雞，每作雌雄相偶之狀，更可嗤也?！?br>同服琉璜效驗(yàn)各別琉璜有毒，人人所知，然服之而壽考康寧者有之，疽發(fā)于背、于頸死者有之。禍?；ギ?，由各人體氣本不相同也。本朝托冢宰庸于冬至日嚼雪吞冰，不知其冷，自稱陽臟故然。尹文瑞公隆冬不戴貂帽，戴則雖大雪中汗出如雨。宋夏英公服鐘乳、琉璜，偶離此二味，則手足如冰，真不可解也。杭州王畫師林常服琉璜，久之毛孔中常突起小泡，青煙一道，直射而出，皆作琉璜氣。據(jù)云其毒從毛孔中出，便無他患，至今其人年高，卒無恙云。
夜航船二則
杭州夜航船，夜行百里，男女雜沓，中隔以板。仁和張姓少年，素性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