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開元明皇幸廣陵
開元十八年正月望夕，帝謂葉仙師曰：“四方之盛，陳于此夕，師知何處極麗？”對曰：“燈燭華麗，百戲陳設(shè)，士女爭妍，粉黛相染，天下無逾于廣陵矣。”帝曰：“何術(shù)可使吾一觀之？”師曰：“待御皆可，何獨(dú)陛下乎?！倍矶鐦蚱鹩诘钋?，板閣架虛，欄楯若畫。師奏：“橋成，請行，但無回顧而已?！庇谑堑鄄蕉现?，太真及侍臣高力士、黃幡綽、樂官數(shù)十人從行，步步漸高，若造云中。
俄頃之間，已到廣陵矣。月色如晝，街陌繩直，寺觀陳設(shè)之盛，燈火之光，照灼臺殿。士女華麗，若行化焉，而皆仰望曰：“仙人現(xiàn)于五色云中?！蹦说肝瓒荩D溢里巷。帝大悅焉，乃曰：“此真廣陵也？”師曰：“請敕樂官奏《霓裳羽衣》一曲，后可驗(yàn)矣?！庇谑亲鳂吩浦?，瞻聽之人，紛壇相蹈。曲終，帝意將回，有頃之間，已到闕矣。帝極喜。
人或謂仙師幻術(shù)造微，暫炫耳目。久之未決。后數(shù)旬，廣陵奏云：“正月十五日三更，有仙人乘彩云自西來，臨孝感寺道場上，高數(shù)十丈。久之，又奏《霓裳羽衣》一曲，曲終西去。官僚士女，無不具瞻。斯蓋陛下孝誠感通，玄德昭著，名應(yīng)仙錄，道冠帝圖。不然，何以初元朝禮之晨而慶云現(xiàn)，小臣賤修之地而仙樂陳。則垂衣裳者徒聞帝德，歌《南風(fēng)》者才洽人心，豈與盛朝同日而語哉！”上覽表，大悅，方信師之不妄也。
○袁洪兒夸郎
陳朱崖太守袁洪兒，小名夸郎，年二十，生來性好書，樂靜，別處一院，頗能玄言。嘗野見翠翠鳥，命羅得之。袁甚好玩，清夜月明，徹燭長吟：“露濕寒塘草，月映清淮流?！焙鍪Т澍B所在，見一雙鬟婢子立在其左，曰：“袁郎此篇甚為佳妙，然未知我二十七郎封郎能押劇韻，人為三言四言句詩，一句開口，一句合詠。春詩曰：‘花落也，蛺蝶舞，人何多疾，吁足憂苦?！鐒№嵮悍ㄖ?，有一二百首，不能盡記得?！笨淅缮醍愔?，曰：“汝是誰家青衣，乃得至此？且汝封郎，吾可屈致之乎？”婢子曰：“某王家二十七娘子從嫁，本名翡翠，偶因化身游行，使為袁郎子羅得。封郎去此不遠(yuǎn)，但具主人之禮，少頃封郎即至?！笨淅赡嗣凭卟杵鳎匆茣r(shí)，翡翠至，曰：“封郎在門外?！背鲆娨簧倌辏啥?，言辭溫雅，風(fēng)流爽邁。揖讓登席，討論子史，自哺竟夕，賓主相得?？淅稍唬骸白阆赂呔?，當(dāng)垂見喻?！狈饫稍唬骸捌街賮砣债?dāng)有蔬饌奉邀，然非仆本居，贅于瑯琊耳。”再三殷勤而別。
及明日辰后，有小童前拜曰：“封郎使歸兒送書，令從二郎引路?！眴x曰：“佳辰氣茂，思得良會，駐足層臺，企俟光儀，唯足下但東馳耳?！笨淅杉床唏R從之，可行十里，忽見泉石縈徹，異花駢植，賓館宏敞，窮極瑰寶。門懸青綃幕，下宛一尺余，皆爇獸炭?？淅膳c封郎相見，方顧異之，平仲回叱一小童曰：“捧筆奴，早令汝煎火浣幕，何故客至猶未畢！”但令去火，而幕色尤鮮。坐未幾，又有四人出宅，皆風(fēng)雅士也。封生曰：“主人王二兄、三兄、四兄、六郎子，其名曰準(zhǔn)、曰推、曰惟、曰淮。?笨淅上嗉嚬淴掞鷩從辛斝嘁攏雜袪殊色，悉衣珠翠，捧方丈盤至，珍羞萬品，中有珍錄，無不殫盡。王淮曰：“有少家樂，請此奉娛?！奔从信奘嗳瞬⒊?，別有胡優(yōu)，咬指翹足，一時(shí)拜員外，資次即為給舍?；粗付嗽唬骸笆珂啥鹉镆?，名稱亞于綠珠?！庇谑墙z竹并作，鏗鏘清亮。日晚，王氏昆弟醉寢，封生謂夸郎曰：“此亦足為富貴，然丈人為太守，當(dāng)不以此盛。”夸郎曰：“不以鄙賤，百倍行采，不審何以致之？”封生曰：“君誠能結(jié)同心，仆便請為行人。拙室有姨，美淑善音，請?jiān)贾??！笨淅稍唬骸暗铸堥T下難為魚耳?！狈馍蛉氚淄跏献痖L，即出曰：“允矣！明日吉，便為迎日?！笨淅纱髳?，許之。
明日，王氏昆弟方陳設(shè)于堂下，茵榻帷帳，赫然炫目。及夸郎入，簾下有女郎曰：“袁郎行動趨蹌，猶似把書入學(xué)時(shí)?！庇掷锨嘁逻^，夸郎拜謝訖，目之。即又笑曰：“禽霏□無乳久矣，袁郎何用目之！”將暮，儐來皆至，有青衣持箋催妝詩，夸郎下筆賦詩曰：
好花本自有春暉，不偶紅妝亂玉姿。
若用何郎面上粉，任將多少借光儀。
其余吉禮，無不畢備。篇詠甚多，而不悉記得。唯憶得詠花扇詩曰：
圓扇畫方新，金花照錦茵。那言燈下見，更值月中人。
夸郎妻殊麗絕國，舉止閑雅，小名曰從從，正名攜。第二十七儀質(zhì)亦得類娣娣，辯捷善戲謔，贈袁郎詩曰：
人家女美大須愁，往往丑郎門外求。
昨日金剛腳下見，今朝何得此間游？
及后，班坐桐陰，封平仲鼓琴，顧謂夸郎曰：“姨夫豈無一言相贈？”夸郎即賦詩曰：賓匣開玉琴，高梧追煩暑。
商弦一以發(fā)，白云飄然舉。何必蒼梧東，激琴懷怨浦。
夸郎日恣余嗛，遂無歸思。忽覺妻皆慘，又飾行裝?？淅蓡柗馍?，封生曰：“丈人晉侍中王濟(jì)也，久為陰道交州牧，近改并州刺史。若足下以賢尊在此，不能俱往，則當(dāng)從此有終天之別?！逼淦迒柩柿魈樵唬骸熬咀允馔荆黄谂c會，致今日之別，亦封郎二兄之過?！彼炻勍馊撕袈?，走出，回顧已蒼然不復(fù)見一物。太守求不得已近一年，及至，數(shù)月猶恍，往往奔至前所，別無所見，復(fù)涕泣而退，終歲乃如故。
○張左
前進(jìn)士張左，嘗為叔父言：
少年南次鄠杜，郊行，見有老父乘青驢，四足白，腰背鹿革囊，顏甚悅懌，旨趣非凡。叟自斜徑合路，左甚異之，試問所從來，叟但笑而不答。至于再三，叟忽怒叱曰：“年少子，乃敢相逼！吾豈盜賊椎埋者耶？何必問所從來。”左遜謝曰：“向慕先生高躅，愿從事左右耳，何賜深責(zé)？”叟曰：“吾無術(shù)教子，但壽永者。子當(dāng)嗤我潦倒，欲噱吾釋志耳?！彼毂蕹舜僮撸笠鄵漶R趨，俱至逆旅。叟枕鹿囊，寢未熟，左方疲倦，取酒將飲，就請?jiān)唬骸昂匁财谙壬仓！臂盘鹪唬骸按苏崴茫巫咏馕嵋?？”飲訖，左覘其色悅，徐請?jiān)唬骸靶∩盐叮赶壬n言以廣聞見，然非所敢望?！臂旁唬骸拔崴娏宏愃逄贫?，賢愚治亂，國史已具。然請以身所錄者語子。”
吾宇文周時(shí)居岐，扶風(fēng)人也，姓申名宗，慕齊神武，因改為歡。十八，從燕公于謹(jǐn)征梁元帝于荊州，陷大將軍。旋夢青衣二人謂余曰：“呂走天年，人向主壽。”既覺，吾乃詣?wù)級粽哂诮晔校級粽咧^余曰：“呂走，回字也。人向主，住字也。豈子住乃壽也?！睍r(shí)留兵于江陵，吾遂陳情于校尉托跋烈，許之。
因卻詣?wù)級粽咴唬骸白〖春弦樱瑝塾行g(shù)乎？”占者曰：“汝生前梓潼薛君曹也，好服木蕊散，多尋異書，日誦黃老一百紙，徙居鶴鳴山下，草堂三間，戶外駢植花竹，泉石縈繞?！卑嗽率迦?，長嘯獨(dú)飲，因酒酣暢，大言曰：“薛君曹疏澹若此，何無異人降止？”忽覺兩耳中有車馬聲，因頹然思寢，才至席，遂有小車，朱輪青蓋，駕赤犢出耳中，各高二三寸，亦不知出耳之難。車有二童，綠幘青帔，亦長二三寸，憑軾呼御者，踏輪扶下，而謂君曹曰：“吾自兜玄國來，向聞長嘯月下，韻甚清激，私心奉慕，愿接清論。?本翙艽蠛霑唬骸熬薁出吾耳，何謂兜玄國來？”二童子曰：“兜玄國在吾耳中，君耳安能處我？”君曹曰：“君長二三寸，豈復(fù)耳有國土！倘若有之，國人當(dāng)盡焦螟耳。”二童曰：“胡為其然！吾國與汝國無異，不信，盍從吾游?；蚰苁沽簦瑒t君無生死苦矣?！币煌騼A耳示君曹，君曹覘之，乃別有天地，花卉繁茂，甍棟連接，清泉翠竹，縈繞香甸。因捫耳投之，已至一都會，城池樓堞，窮極瑰麗。君曹彷徨，未知所之，顧見向之二童已在側(cè)，謂君曹曰：“此國大小與君國，既至此，盍從吾謁蒙玄真伯。”蒙玄真伯居大殿，墻垣階陛，盡飾以金碧，垂翡翠簾帷。中間獨(dú)坐真伯，身衣云霞日月衣，冠通天冠，垂旒皆與身等。玉童四人，立侍左右，一執(zhí)白拂，一執(zhí)犀如意。二人既入，皆拱手拜伏，不敢仰視。有高冠長鬣絳紗衣人，宣青紙制曰：“肇分大素，國既百億，爾淪下土，賤卑萬品，聿臻于此，實(shí)由冥合，況爾清乃躬誠，葉于真宰，大官厚爵，俾宜享之?？蔀橹麂洿蠓?。”君曹拜舞出門，即有黃帔三四人，引至一曹署。其中文薄，多所不識，每月亦無請受，但意有所念，左右必先知，當(dāng)便供給。因暇登樓遠(yuǎn)望，忽有歸思，賦詩曰：
風(fēng)軟景和麗，錄花馥林塘。登高一悵望，信美非吾鄉(xiāng)。
因以詩示二童子，童子怒曰：“吾以君質(zhì)性沖寂，引至吾國，鄙俗余態(tài)果乃未去，卿有何自憶耶！”遂疾逐君曹，如陷落地，仰視乃自童子耳中落，已在舊居處，隨視童子亦不見，因問諸鄰人，鄰人云：“失君曹已七八年矣?！本茉诒巳鐢?shù)月。未幾而君曹卒，遂生于申家，即今身也。
占者又云：“吾前生乃出耳中童子。以汝前生好道，以得到兜玄國，然俗想未盡，不可長生。然汝由此壽千歲矣。吾授汝符，即歸?！薄耙蛲轮旖伋哂啵钔讨?。占者遂復(fù)童子形而滅。自是不復(fù)有疾，周行天下名山，迨茲向二百余歲。然吾所見異事甚多，并記鹿革中?！币騿⒛?，出二軸書甚大，字頗細(xì)。左不能讀，請叟自宣，略述十余事，其半昭然可紀(jì)。此卷八事，無非叟之所說。其夕將明，佐略寢，及覺已失叟。后數(shù)日，有人于炭谷湫見之，叟曰：“為我致意于張君?！弊箦釋ぶ?，已復(fù)不見。時(shí)貞元中。○蕭至忠
唐中書令蕭至忠，景云元年為晉州刺史，將以臘日畋游，大事置羅。
先一日，有薪者樵于霍山，暴瘧不能歸，因止巖穴之中，呻吟不寐。夜將艾，似聞悉窣有人聲。初以為盜賊將至，則匍匐于林木中。時(shí)山月甚明，有一人身長丈余，鼻有三角，體被豹鞟，目閃閃如電，向谷長嘯。俄有虎、兕、鹿、豕、狐、兔、雉、雁駢匝百許步。長人即宣言曰：“余玄冥使者，奉北帝之命，明日臘日，蕭使君當(dāng)順時(shí)畋臘。爾等若干合箭死，若干合槍死，若干合網(wǎng)死，若干合棒死，若干合狗死，若干合鷹死?！毖杂?，群獸皆俯伏戰(zhàn)懼，若請命者。老虎洎老麋，皆屈膝向長人言曰：“以某等之命，即實(shí)以分。然蕭公仁者，非意欲害物，以行時(shí)令耳。若有少故則止。使者豈無術(shù)救某等乎？”使者曰：“非余欲殺汝輩，但今自以帝命宣示汝等刑名，即余使乎之事畢矣，自此任爾自為計(jì)。然余聞東谷嚴(yán)四兄善謀，爾等可就彼祈求?！比韩F皆輪轉(zhuǎn)歡叫。使者即東行，群獸畢從。
時(shí)薪者疾亦少間，隨往覘之。即至東谷，有茅堂數(shù)間，黃冠一人，架懸虎皮，身正熟寢。驚起，見使者曰：“闊別既久，每多思望。今日至此，得非配群生獵日刑名乎？”使者曰：“正如高明所問。然彼皆求救于四兄，四兄當(dāng)為謀之?！崩匣?、老麋即屈膝哀請，黃冠曰：“蕭使君每役人，必恤其饑寒。若祈滕六降雪，巽二起風(fēng)，即不復(fù)游獵矣。余昨得滕六書，知已喪偶。又聞索泉家第五娘子為歌姬，以妒忌黜矣。若汝求得美人納之，則雪立降矣。又巽二好飲，汝若求得醇醪賂之，則風(fēng)立至矣?！庇卸苑Q多媚，能取之?！昂?xùn)|縣尉崔知之第三妹，美淑嬌艷。絳州盧司戶善釀醪，妻產(chǎn)，必有美酒。”言訖而去。諸獸皆有歡聲。黃冠乃謂使者曰：“憶含質(zhì)在仙都，豈意千年為獸身，悒悒不得志。聊有《述懷》一章?！蹦艘髟唬何魹橄勺咏駷榛?，流落陰涯足風(fēng)雨。更將斑毳被余身，千載空山萬般苦。
“然含質(zhì)譴謫已滿，唯有十一日即歸紫府矣。久居于此，將別不無恨恨。因題數(shù)行于壁，使后人知仆曾居于此矣?！蹦藭北谠唬骸跋滦饲|甲子，丹飛先生嚴(yán)含質(zhì)，謫下中天被斑革，六十甲子血食澗飲，廁猿◆，下濁界，景云元紀(jì)升太一?！?br>時(shí)薪者素曉書誦，因密記得之。少頃，老狐負(fù)美女至，才及笄歲，紅袂拭目，殘妝妖媚。又有一狐負(fù)美酒二瓶，香氣酷烈。嚴(yán)四兄即以美女洎美酒瓶，各納一囊中，以朱書二符，取水噀之，二符即飛去。
薪者懼且為所見，即尋路卻回。未明，風(fēng)雪暴至，竟日乃罷，而蕭使君不復(fù)獵矣。
○李汭言
漢中從事李汭言：天寶中有士人崔姓者，尉于巴蜀，才至成都而卒。時(shí)連帥章仇兼瓊哀其妻少而無投止，因與青城山下置一別墅。又以其色美，欲聘納之，計(jì)無所出，謂其夫人曰：“貴為諸侯妻，何不盛為盤筵，邀召女客，五百里內(nèi)，盡可迎致。”夫人甚悅。兼瓊因命衙官遍報(bào)五百里內(nèi)女郎，即日會成都，意欲因會便留亡尉妻，不謂已為族舅盧生納之矣。盧舅密知兼瓊意，令尉妻辭疾不行，兼瓊大怒，促左右百騎往收捕。盧舅時(shí)方食，兵騎繞宅亦合，盧談笑自若，殊不介懷，食訖，謂尉妻曰：“兼瓊之意可知矣，夫人不可不行。少頃即當(dāng)送素色衣服來，便可服之而往?！毖杂?，乘驢出門，兵騎前攬不得，徐徐而去，追不及矣。俄使一小童捧箱，內(nèi)有故青裙、白衫子，綠帔子、緋羅縠綃素，皆非世人之所有。尉妻服之至成都，諸女郎皆先期而至，兼瓊覘于帷下。及尉妻入，光彩繞身，美色旁射，不可正視，坐皆懾氣，不覺起拜。食歸，三日而卒，紅壞立盡。
兼瓊大駭，具狀錄奏聞。帝問張果，果云：“知之，不敢言。請問青城王老。”帝即召兼瓊求訪王老進(jìn)之。兼瓊搜索青城山前后，并無此人。惟草市藥肆云：“常有二人日來買山藥，稱王老所使?！倍酥粒姝偧戳钛霉匐S訪。入山數(shù)里，至一草堂，王老皤然鬢發(fā)，隱幾危坐。衙官隨入，遂宣詔，兼致兼瓊意。王老曰：“此必多言小子張果也?！币蚺c兼瓊克期至京師，令先發(fā)表，不肯乘傳，兼瓊從之。使才至銀臺，王老亦到。帝召問，張果猶在席側(cè)，見王老，惶恐再拜。王老叱果曰：“小子何不言之！又遣遠(yuǎn)取吾來?！惫裕骸靶∠刹桓?，專俟仙伯言耳?！币蜃嘣唬骸氨R二舅即太元夫人庫子，因假下游，以亡尉妻微有仙骨，故納為媵。無何，盜太元夫人衣服與著，已受謫至重，為郁單天子矣。亡尉妻以衣太元夫人衣服，墮無間獄矣?！弊嘤櫍嗖辉噶?，帝放還，出后不知所在。
○南纘
廣漢守南纘嘗為人言：
至德中有調(diào)選得同州督郵者，姓崔，忘名字，輕騎赴任。出春明門，見一青袍人乘馬出，亦不知其姓字，因相揖偕行。徐問何官，青袍人云：“新授同州督郵?！贝拊疲骸澳承率诖斯伲M不錯(cuò)誤乎？”青袍人笑而不答。又相與行，悉云赴任。去同州數(shù)十里，于斜路中，有官吏拜迎。青袍入謂崔君曰：“君為陽道錄事，某為陰道錄事。路從此別，豈不相送耶？”崔生錄之，即與連轡入斜路，遂至一城郭，街衢局署，亦甚壯麗。青袍人至廳，與崔生同坐受謁，通胥徒、僧道等訖，次通辭訟獄囚，崔之妻與焉。崔生大驚，謂青袍人曰：“不知拙室何得至此？”青袍人即避大案后，令崔生自與妻言。妻云：“被迫至此，已是數(shù)日，君宜哀請錄事耳?！贝奚雌砬笄嗯廴?，青袍人因令胥吏促放崔生妻令回。崔生試問妻犯何罪至此，青袍人曰：“君寄家同州，應(yīng)同州亡人，皆在此廳勘過。蓋君管陽道，某管陰道?！贝奚土舭肴眨凑垍s回。青袍人令胥吏拜送，曰：“雖陰陽有殊，然具是同州也，可不拜送督郵哉！”青袍人亦偕餞送，再三勤款，揮袂，又令斜路口而去。
崔生至同州，問妻子，妻子云：“病七八日，冥然無知，神不識生，愈才得一日?！贝奚?jì)之，恰放回日也。妻不記陰道見崔生時(shí)，崔生言之，妻始悟如夢，亦不審記也。
○侯遹
隋開皇初，廣都孝廉侯遹入城，至劍門外，忽見四黃石，皆大如斗。遹愛之，收藏于籠，負(fù)之以驢，因歇鞍取看，皆化為金。遹至城貨之，得錢百萬，市美妾十余人，大開第宅，近甸良田別墅，貨買甚多。
后乘春景出游，盡載妓妾隨從，下車陳設(shè)酒肴。忽有一老翁，負(fù)大笈至，廁下坐。遹怒詬之，命蒼頭扶出，叟不動亦不嗔恚，但引滿杯啖炙而笑云：“吾此來求君償債耳。君昔將我金去，不憶記乎？”盡取遹妓妾十余人，投之于笈，亦不覺笈中之窄，負(fù)之而趨，走若飛鳥。遹令蒼頭馳馬逐之，斯須已失所在。自后遹家日貧，卻復(fù)昔日生計(jì)。十余年，卻歸蜀，到劍門，又見前者老翁，攜所將妓妾游行，儐從極多，見遹皆大笑。問之不言，逼之又失所在。訪劍門前后，并無此人，竟不能測也。○巴邛人
有巴邛人，不知姓名，家有桔園。因霜后，諸桔盡收，余有兩大桔，如三斗盎。巴人錄之，即令攀摘，輕重亦如常桔。剖開，每桔有二老叟，鬢眉皤然，肌體紅潤，皆相對象戲，身長尺余，談笑自若，剖開后亦不驚怖，但相與決賭。決賭訖，一叟曰：“君輸我海上龍王第七女須發(fā)十兩，智瓊額黃十二枝，紫絹帔一副，絳臺山霞寶散二庾，瀛洲玉塵九斛，阿母療髓凝酒四鐘，阿母女態(tài)盈娘子躋虛龍縞襪八纟兩，后日于王先生青城草堂還我耳?！庇钟幸慧旁唬骸巴跸壬S來，竟待不得，桔中之樂，不減商山，但不得深根固蒂，為愚人摘下耳?！庇忠慧旁唬骸捌宛囈?，須龍根脯食之?！奔从谛渲谐槌鲆徊莞綀A徑寸，形狀宛轉(zhuǎn)如龍，毫厘罔不周悉，因削食之，隨削隨滿。食訖，以水噀之，化為一龍，四叟共乘之，足下泄泄云起。須叟，風(fēng)雨晦冥，不知所在。巴人相傳云：百五十年來如此，似在陳隋之間，但不知的年號耳。○劉法師
貞元中，華州云臺觀有劉法師者，煉氣絕粒，迨二十年。每三元設(shè)齋，則見一人，衣縫掖而面黧瘦，來居末座，齋畢而去，如此者十余年，而衣服顏色不改。法師異而問之，對曰：“余姓張名公弼，住蓮花峰東隅?！狈◣熞獯颂師o人之境，請同往。公弼怡然許之，曰：“此中甚樂，師能便往，亦當(dāng)無悶?！?br>法師遂隨公弼行，三二十里，援蘿攀葛，才有鳥道，經(jīng)過崖谷險(xiǎn)絕，雖猿狖不能過也，而公弼履之若夷途，法師從行亦無難。遂至一石壁，削成，高直千余仞，下臨無底之谷。一逕闊數(shù)寸，法師與公弼側(cè)足而立。公弼乃以指扣石壁，中有人問曰：“為誰？”曰：“某?！彼靹澣婚_一門，門中有天地日月。公弼將入，法師隨公弼亦入，其人乃怒謂公弼：“何引外人來？”其人因闔門，則又成石壁矣。公弼曰：“此非他，乃云臺劉法師也，余交戰(zhàn)，故請來此，何見拒之深也？”又開門，內(nèi)公弼及法師，公弼曰：“法師此來甚饑，君可豐食遣之。”其人遂問法師：“便能住否？”法師請以后期。其人遂取一盂水，以肘后青囊中刀圭粉糝之以飲法師，味甚甘香，飲畢而饑渴之想除矣。公弼曰：“余昨云山中甚樂，君盍為戲，令法師觀之。”其人乃以水噀東谷中，乃有蒼龍白象各一，對舞，舞甚妙，威鳳彩鸞各一對歌，歌甚清。頃之，公弼送法師回，回顧，惟見青崖丹壑，向之歌舞，一無所見矣。及去觀將近，公弼乃辭。
法師至觀，處置事畢，卻尋公弼，則步步險(xiǎn)阻，杳不可階，痛恨前者不住，號天叫地，遂成腰疾。公弼更不復(fù)至矣。昭應(yīng)縣尉薛公干為僧孺叔父言也。
○刁俊朝
安康伶人刁俊朝，其妻巴嫗，項(xiàng)癭者，初微若雞卵，漸巨如三四升瓶盎。積五年，大如數(shù)斛之囊，重不能行。其中有琴瑟笙磬塤篪之響。細(xì)而聽之，若合音律，泠泠可樂。積數(shù)年，癭外生小穴如針芒者，不知幾億。每天欲雨，則穴中吹白煙，霏霏如絲縷，漸高布散，結(jié)為屯云，雨則立降。其家少長懼之，咸請遠(yuǎn)送巖穴?？〕瘧賾俨荒芤眩蛑^妻曰：“吾迫以眾議，將不能庇于伉儷。送君于無人之境，如何？”妻曰：“吾此疾誠可憎惡，送之亦死，拆之亦死。君當(dāng)為我決拆之，看有何物。”俊朝即磨淬利刃，揮挑將及妻前，癭中軒然有聲，遂四分披裂，有一大猱，跳走騰踏而去。即以帛絮裹之。雖癭疾頓愈，而冥然大漸矣。明日，有黃冠扣門曰：“吾乃昨日癭中走出之猱也。吾本獼猴之精，解致風(fēng)雨。無何與漢江鬼愁潭老蛟還往，常與覘船。舸將至，俾他覆之，以求舟中，饣侯糧，以養(yǎng)孫息。昨者太一誅蛟，搜索黨與，故借君夫人蝤蠐之領(lǐng)，以匿性命。雖分不相干，然為累亦甚矣。今于鳳凰山神處求得少許靈膏，請君涂之，幸當(dāng)立愈?！笨〕缙溲酝恐?，隨手瘡合?？〕蛄酎S冠，烹雞設(shè)食。食訖，貰酒欲飲，黃冠因囀喉高歌。又為絲匏瓊玉之音，罔不鏗鏘可愛。既而辭去，莫知所詣。時(shí)大定中也。
○古元之
后魏尚書令古弼族子元之，少養(yǎng)于弼，因飲酒而卒。弼憐之特甚，三日殮畢，追思，欲與再別。因命斫棺，開已卻生矣。元之云：
當(dāng)昏醉時(shí)，忽然如夢。有人沃冷水于體，仰視，乃見一神人衣冠絳裳霓帔，儀貌甚偉。顧元之曰：“吾乃古說也，是汝遠(yuǎn)祖。適欲至和神國中，無人擔(dān)囊侍從，因來取汝?！奔戳钬?fù)一大囊，可重一鈞。又與一竹杖，長丈二余。令元之乘騎隨后，飛舉甚速，常在半天，西南行，不知里數(shù)，山河逾遠(yuǎn)，欻然下地，已至和神國。其國無大山，高者不過數(shù)十丈，皆積碧珉。石際生青彩簵筿，異花珍果。軟草香媚，好禽嘲哳。山頂皆平正如砥，清泉迸下者三二百道。原野無凡樹，悉生百果及相思、石榴之輩。每果樹花卉俱發(fā)，實(shí)色鮮紅，映翠葉于香叢之上，紛錯(cuò)滿樹，四時(shí)不敢，唯一歲一度暗換花實(shí)，更生新嫩，人不知覺。田疇盡長大瓠，瓠中實(shí)以五谷，甘香珍美，非中國稻粱可比，人得足食，不假耕種。原隰滋茂，蕕穢不生，一年一度，樹木枝干間悉生五色絲纊。人得隨色收取，任意纟任織。異錦纖羅，不假蠶杼。四時(shí)之氣，常熙熙和淑，如中國二三月。無蚊、虻、蟆、蟻、虱、蜂、蝎、蛇、虺、守宮、娛蚣、蛛蠓之蟲，又無梟、鴟、鴉、鷂、鴝、鵒、蝙蝠之屬，及無虎、狼、豺、豹、狐貍、驀駁之獸，又無貓、鼠、豬、犬?dāng)_害之類。其人長短妍蚩皆等，無有嗜欲愛憎之者。人生二男二女，為鄰則世世為婚姻。笄年而嫁，二十而娶，人壽一百二十。中無夭折、疾病、瘖聾、跛躄之患。百歲已下，皆自記憶；百歲已外，不知其壽幾何。壽盡則欻然失其所在，雖親族子孫皆忘其人，故常無憂戚。每日午時(shí)一餐，中間唯食酒漿果實(shí)耳。餐亦不知所化，不置溷所。人無私積囷倉，余糧棲畝，要者取之。無灌園鬻蔬，野菜皆足人食。十畝有一酒泉，味甘而香。國人日相攜游覽歌詠，陶陶然，暮夜而散，未嘗昏醉。人人有俾仆，皆自然謹(jǐn)慎，知人所要，不煩促使。隨意屋室，靡不壯麗。其國六畜唯有馬，馴極而駿，不用芻秣，自食野草，不近積聚。人要乘則乘，乘訖而卻放。亦無主守。其國千官皆足，而仕官不自知身之在仕，雜于下人，以無職事操斷也。雖有君主，而君不自知為君，雜于千官，以無職事升貶故也。又無迅雷風(fēng)雨，其風(fēng)常微輕如煦，襲萬物不至于搖落；其雨十日一降，降必以夜，津潤條暢，不至地有淹流。一國之人，皆自相親，有如戚屬，人各相惠多與。無市易商販之事，以不求利故也。古說既至其國，顧謂元之曰：“此和神國也。雖非神仙，風(fēng)俗不惡。汝回，當(dāng)為世人說之。吾既至此，回既別求人負(fù)囊，不用汝矣?！币蛞跃屏钤嫞嫕M數(shù)巡，不覺沉醉。既而復(fù)醒，身已活矣。
自是元之疏逸人事，都忘宦情，游行山水，自號知和子，后竟不知其所終也。○盧公煥 黃門侍郎盧公煥，為明州刺史，屬邑象山縣，溪谷迥無人處，有盜發(fā)墓者云：初見車轍中有花磚，因揭之，知是古冢墓。乃結(jié)十人于縣投狀，請路旁居止，縣尹允之。遂種麻，令外人無所見。即悉力發(fā)掘，入其隧路，漸至壙中，有三石門，皆以鐵封之。
其盜先能誦咒，因齋戒禁之。翌日，兩門開，每門中各有銅人銅馬數(shù)百，持執(zhí)干戈，其制精巧。盜又齋戒三日，中門一扇開，有黃衣人出，傳語曰：“漢征南將軍劉使來相聞，某生有征伐大勛，及死，敕令護(hù)葬及鑄銅人馬等，以象存日儀衛(wèi)。奉計(jì)來此，必要財(cái)貨，所居之室，實(shí)無他物，且官葬不瘞貨寶，何必苦以神咒相侵，若更不見已，嘗不免兩損?！毖杂檯s入，門復(fù)合如初。盜又誦咒數(shù)日不已，門開，一青衣又出傳語，盜弗允說，兩扇欻辟，大水漂蕩，盜皆溺死。一盜解泅而出，自縛詣官，具說本末。黃門令覆視其墓，其中門內(nèi)有一石床，骸枕之類，水漂已半垂于下，因卻為封兩門，窒其隧路矣。○吳全素
吳全素，蘇州人，舉孝廉，五上不第。元和十二年，寓居長安永興里。十二月十三日夜既臥，見二人白衣執(zhí)簡，若貢院引牌來召者，全素曰：“禮闈引試，分甲有期，何煩夜引？”使者固邀，不得已而下床隨行，不覺過子城，出開遠(yuǎn)門二百步，正北行，有路闊二尺已來，此外盡目深泥。見丈夫婦人，捽之者，拽倒者，枷杻者，鎖身者，連裾者，僧者，道者，囊盛其頭者，面縛者，散驅(qū)行者，數(shù)百輩皆行泥中，獨(dú)全素行平路。約數(shù)里。入城郭見官府，同列者千余人，軍吏佩刀者分部其人，率五十人為一引，引過，全素在第三引中。其正衙有大殿，當(dāng)中設(shè)床幾，一人衣緋而坐，左右立吏數(shù)十人，衙吏點(diǎn)名，便判付司獄者，付硙司獄者，付鑛獄者，付湯獄者，付火獄者，付案者。聞其付獄者，方悟身死。見四十九人皆點(diǎn)付訖，獨(dú)全素在，因問其人曰：“當(dāng)衙者何官？”曰：“判官也?！彼煸V曰：“全素恭履儒道，年祿未終，不合死。”判官曰：“冥司案牘，一一分明。據(jù)籍帖追，豈合妄訴！”全素曰：“審知年命末盡，今請對驗(yàn)命籍?！蹦嗣强艏?，檢得吳全素，元和十三年明經(jīng)出身，其后三年衣食，亦無官祿。判官曰：“人世三年，才同瞬息，且無榮祿，何必卻回！既去即來，徒煩案牘?！比卦唬骸稗o親五載，得歸即榮，何況成名尚余三載，伏乞哀察。”判官曰：“任歸。”仍誡引者曰：“此人命薄，宜令速去。稍以延遲，即突明矣?！币呤苊磁c同行。出門外，羨而泣者不可勝紀(jì)。
既出其城，不復(fù)見泥矣。復(fù)至開遠(yuǎn)門，二吏謂全素曰：“君命甚薄，突明即歸不得，見判官之命乎？我皆貧，各惠錢五十萬，即無慮矣?！比卦唬骸斑h(yuǎn)客又貧，如何可致？”吏曰：“從母之夫，居宣陽為戶部吏者甚富，一言可致也?！奔韧勂浼?，二吏不肯上階，全素入告，其家方食煎餅，全素至燈前拱曰：“阿姨萬福！”又曰：“姨夫安和！”又不應(yīng)。乃以手籠燈，滿堂皆暗。姨夫曰：“何不拋少物？夜食香物，鬼神便合惱人?！比丶群镀洳粦?yīng)，又目為鬼神，意頗忿之。青衣有執(zhí)食者，其面正當(dāng)，因以力掌之，應(yīng)手而倒，家人競來拔發(fā)噴水，呼喚良久方悟。全素既言情不得，下階問二吏，吏曰：“固然，君未還生，非鬼而何。鬼語而人不聞，籠燈行掌，誠足以駭之?！痹唬骸叭粍t何以言事？”曰：“以吾唾涂人大門，一家睡；涂人中門，門內(nèi)人睡；涂堂門，滿堂人睡?？梢允殖形嵬俣恐！比剞涫郑艚煌?。逡巡掬手以涂堂門。才華，滿堂欠伸，促去食器，遂入寢。二吏曰：“君入，去床三尺立言之。慎勿近床，以手搖動，則魘不悟矣?！比匾榔溲匝灾湟腆@起，泣謂夫曰：“全素晚來歸宿，何忽致死。今者見夢求錢，言有所遺，如何？”其夫曰：“憂念外甥，偶為熱夢，何足遽信！”又寢，又夢，驚起而泣，求紙于柜，適有二百幅，乃令遽剪焚之，火絕，則千緡宛在地矣。二吏曰：“錢數(shù)多，某固不能勝。而君之力，生人之力也。可以盡舉，請負(fù)以致寄之?！比爻跻詾殡y，試以兩手上承，自肩挑之，巍巍然極高，其實(shí)甚輕，乃引行寄介公廟，主人者紫衣腰金，敕吏受之。寄畢，二吏曰：“君之還生必矣，且思便歸，為亦有所見耶？今欲取一人送之受生，能略觀否？”全素曰：“固所愿也?！蹦讼嘁胛魇薪佇心媳M人家，燈火熒煌，嗚嗚而泣，數(shù)僧當(dāng)門讀經(jīng)，香煙滿戶。二吏不敢近，乃從堂后檐上，讓當(dāng)寢床，有抽瓦折椽，開一大穴。穴中下視，一老人氣息奄然，相向而泣者周其床。一吏出懷中繩。大如指，長二丈余，令全素安坐執(zhí)之，一頭垂于穴中，誡全素曰：“吾尋取彼人，人來，當(dāng)掣繩?！彼斐隼K下之，而以右手捽老人，左手掣繩，全素遽掣出之，拽于堂前，以繩囚縛。二吏更荷而出，相顧曰：“何處有屠案最大？”其一曰：“布政坊十字街南王家案最大?！蹦讼嗯c往焉。既到，投老人于案上，脫衣纏身，更上推撲。老人曰苦，其聲感人，全素曰：“有罪當(dāng)刑，此亦非法，若無罪責(zé)，何以苦之？”二吏曰：“訝君之問何遲也。凡人有善功清德，合生天堂者，仙樂彩云霓旌鶴駕來迎也，某何以見之？若有重罪及穢惡，合墮地獄者，牛頭奇鬼鐵叉枷杻來取，某又何以見之？此老人無生天之福，又無入地獄之罪，雖能修身，未離塵俗，但潔其身，凈無瑕穢，既舍此身，只合更受男子之身。當(dāng)其上計(jì)之時(shí)，其母已孕，此命既盡，彼命合生，今若不團(tuán)撲，令彼婦人，何以能產(chǎn)？”又盡力揉撲，實(shí)覺漸小，須臾，其形才如拳大，百骸九竅，莫不依然。于是依依提行，逾子城大勝業(yè)坊西南下東回第二曲北壁，入第一家，其家復(fù)有燈火熒煌，言語切切，沙門二人，當(dāng)窗讀《八陽經(jīng)》。因此不敢逼僧，直上階，見堂門斜掩，一吏執(zhí)老人于堂中，才似到床，新子已啼矣。
一吏曰：“事畢矣，送君去?！庇仲扇胗琅d里旅舍，到寢房，房內(nèi)尚黑，略無所見。二吏隨自后，乃推全素大呼曰：“吳全素！”若失足而墜，既蘇，頭?？啵季梅蕉?。而衙鼓方動，姨夫者自宣陽走馬來，則已蘇矣，其仆不知覺也。乘肩輿憩于宣陽，數(shù)日復(fù)故，再由子城入勝業(yè)生男之家，歷歷在眼。自以明經(jīng)中第，不足為榮，思速侍親。卜得行日，或頭眩不果去，或驢來腳損，或雨雪連日，或親故往來，因循之問，遂逼試日，入場而過，不復(fù)以舊日之望為意。俄而成名，笑別長安而去。乃知命當(dāng)有成，棄之不可；時(shí)茍未會，躁亦何為。舉此端，足可以誡其知進(jìn)而不知退者。○掠剩使
杜陵韋元方外兄裴璞，任邠州新平縣尉，元和五年卒于官。
長慶初，元方下第，將客于隴右。出開遠(yuǎn)門數(shù)十里抵偏店，將憩，逢武吏躍馬而來，騎從數(shù)十，而貌似璞。見元方若識，而急下馬避之，入茶坊，垂簾于小室中，其徒御散坐簾外。元方疑之，亦造其邸。及褰簾入見，實(shí)裴璞也，驚喜拜之，曰：“兄去人間，復(fù)效武職，何從吏之赳赳焉？”裴曰：“吾為陰官，職轄武士，故武飾耳。”元方曰：“何官？”隴右三川掠剩使耳?！痹唬骸昂螢榈湟俊痹唬骸拔崧毸救耸Ｘ?cái)而掠之?！表f曰：“何謂剩財(cái)？”裴曰：“人之轉(zhuǎn)貨求丐也，命當(dāng)即□，忽遇物之箱稀，或主人深顧所得，乃逾數(shù)外之財(cái)，即謂之剩，故掠之焉?！痹唬骸鞍仓涫６又俊迸嵩唬骸吧艘伙嬕蛔?，無非前定，況財(cái)實(shí)乎？陰司所籍，其獲有限，獲而逾籍，陰吏狀來，乃掠之也?！表f曰：“所謂掠者，奪之于囊耶，竊之于懷耶？”裴曰：“非也。當(dāng)數(shù)而得，一一有成，數(shù)外之財(cái)，為吾所運(yùn)?；蛄钐摵?，或潔橫事，或買賣不及常價(jià)，殊不關(guān)身爾。始吾之生也，常謂商勤得財(cái)，農(nóng)勤得谷，士勤得祿，只嘆其不勤而不得也。夫覆舟之商，旱歲之農(nóng)，屢空之士，豈不勤乎？而今乃知勤者德之基，學(xué)者善之本。德之為善，乃理身之道耳，亦未足以邀財(cái)而求祿也。子之逢吾，亦是前定，合得白金二斤，過此遺子，又當(dāng)復(fù)掠，故不厚矣。子之是行也，岐甚厚而邠甚薄，于涇殊無所得，諸鎮(zhèn)平平耳。人生有命，時(shí)不參差，以道靜觀，無復(fù)違撓，勉之哉！璞以公事，頃入城中，陰冥數(shù)限，不可逾越?！彼煲园捉鸲锸谥径像R。元方固請?jiān)唬骸伴焺e多年，忽此集會，款言未幾，又隔晦明，何遽如此？”璞曰：“本司廨署，置在汧隴，阻吐蕃，將來慮其侵軼，當(dāng)與陰道京尹，共議會盟。雖非遠(yuǎn)圖，聊亦紓患，亦粗安之計(jì)也。戎馬已駕，來期不遙，事非早謀，不可為備，且去！且去！”上馬數(shù)里，遂不復(fù)見。其所遺，乃真白金也。悵然而西，所歷之獲，無差其說。
彼樂天知命者，蓋知事皆前定矣。俄而蕃渾騷動，朝廷知之，又慮其叛，思援臣以為謀，宰相蒞盟，相國崔公不欲臨境，遂為城下之盟，卒如其說也。
○葉天師
開元中，道士葉靜能講于明州奉化縣興唐觀。自升座也，有老父白衣而髯者，每先來而后去，必遲遲然，若有意欲言而未能者。講將罷去，愈更淹留。聽徒畢去，師乃召問。泣拜而言，自稱鱗位，曰：“有意求哀，不敢自陳，既蒙不問，敢不盡其誠懇。位實(shí)非人，乃實(shí)藏之守龍也。職在觀南小海中，千秋無失，乃獲稍遷，茍或失之，即受炎沙之罰。今九百余年矣，胡僧所禁且三十春，其僧虔心，有大咒力，今憂午日午時(shí)，其術(shù)即成，來喝水干，寶無所隱。弟子當(dāng)死，不敢望榮遷，然千載之炎海，誠不可忍。惟仙師哀之，必免斯難，不敢忘德。”師許之，乃泣謝而去。
師恐遺忘，乃大書其柱曰：“午日午時(shí)救龍?！逼淙崭笆秤谝厝耍然胤巾?，門人忽讀其柱曰：“午日午時(shí)救龍。今方欲午，吾師正憩，豈忘之乎？”將入，師已聞，遽問曰：“今何時(shí)？”對曰：“頃刻未午耳?！毕蓭熕焓骨嘁麻T人執(zhí)墨符，奔往海。一里余，見黑云慘空，毒風(fēng)四起，有婆羅門仗劍，乘黑云，持咒于海上連喝，海水尋減半矣。青衣使亦隨聲墮焉。又使黃衣門人執(zhí)朱符奔馬以往，去海一百余步，又喝，尋墮，海水十涸七八矣。有白龍?zhí)S淺波中，喘喘焉。又使朱衣使執(zhí)黃符以往，僧又喝之，連喝不墮。及岸，則海水才一二尺，白龍者奮鬣張口于沙中。朱衣使投符于海，隨手水復(fù)。婆羅門撫劍而嘆曰：“三十年精勤，一旦術(shù)盡，何道士之多能哉！”拗怒而去。既空海恬然，波停風(fēng)息，前墮二使，亦漸能起，相與偕歸，具白于師。未畢，老父者已到，泣拜曰：“向者幾死于胡術(shù)，非仙師之力，不能免矣。位也，懼不克報(bào)，然終天依附，愿出門人，可指使也。若承師命，雖秦越地阻，江山路殊，一念召之，即立左右矣?！弊允浅Χㄊ?，若門人焉。
師以其觀在原上，不可穿井，童稚汲水，必于十里之外，闔觀患之。他日，師謂髯父曰：“吾居此多日，憐其汲遠(yuǎn)，思繞觀有泉以濟(jì)之，子可致乎？”曰：“泉水之流，天界所有，非力可致。然師能見活，又脫千年之苦，豈可辭乎！夫非可致而致之，界神將拒，俟戰(zhàn)勝然后可。令諸人皆他徙。其日晦明三復(fù)，然后歸，庶幾有從命□□之功。”合觀從之。過期而還，則石甃繞觀，清流潺潺，既周而南，入于海，黃冠賴焉。乃題渠曰：“仙師渠”。師所以妙術(shù)廣大天下，蓋龍之所助焉。
○許元長 許元長者，江陵術(shù)士焉，客淮南。御史陸俊之從事廣陵也，有賢妻，待之情分倍愈于常。俄而妻亡，俊之傷悼，情又過之。每至春風(fēng)動處，秋月明時(shí)，眾樂聲悲，征鴻韻咽，或展轉(zhuǎn)忘寐，思苦畏嘆，或佇立無憀，心傷永日。如此者逾年矣，全失壯容，驟或雪鬢。
他日元長來，陸生知有奇術(shù)，試以漢武帝李夫人之事誘之，元長曰：“此甚易耳。”曰：“然則能為我致亡妻之神乎？”曰：“彼所致者，但致其魂，瞥見而已。元長又異焉。”陸曰：“然則子能致者何？”曰：“可致其身若生人，有以從容盡平生之意?！标懴矘O拜曰：“先生誠致之，顧某骨肉，手足無所措矣?！痹唬骸巴龇蛉酥苌碇拢喾路鹉苡浐?？”曰：“然?！庇谑菗窆锍笕?，艮宮直音，空其室，陳設(shè)焚香之外，悉無外物。乃備美食，夜分，使陸生公服以俟焉。老青衣一人侍立。元長曰：“夫人之來，非元長在此不可。元長若去，夫人隱矣。侍御夫人久喪，枕席單然，魂（以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