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游文筆得遇樂道 至武庫戲戰(zhàn)金光
作者：魏文中瑞光、龍女押著老蝦，望東海而來。一路之上，旌旗繞繞，人馬紛紛，凡河伯波臣，無不拱立郊迎，僥幸已極。不知不覺，已到東海。海神報入，龜、蝦二相統(tǒng)領海內(nèi)臣眾，沖波而出，迎接公主。龍女見臣僚濟濟，郊迎在道，下得海馬，坐上龍車，來至殿庭，拜朝龍君。龍君喜曰：“吾女出征有功，可入龍樓息養(yǎng)。”龍女曰：“兒臣自領父命，征討逆賊，先擒蓮田，次擒老蝦。然蓮田心奸意詐，搬及山妖數(shù)百。兒兵甫到落雁江下，去路為蝦兵所阻，蛟騰、鱉甲受困。幸逢棄海兄長及諸妖解圍，方能擒得蓮田，押回東海。棄海兄長與幾分別，仍回黃沙岸去。
兒與蝦兵力戰(zhàn)，又被二道士以天地赤巾，迷兒與瑞光在于空際，東奔西走，無有出路。圓圓轉(zhuǎn)轉(zhuǎn)，游至坦道，遇一黑袍大將，賜幾天地赤鏡，照散赤巾。二道受傷而逃，今擒老蝦歸來，望父王定奪?！饼埦唬骸拔醿喝雰?nèi)靜養(yǎng)。吾命武士將蓮田、老蝦碎段身軀，以為水國之不臣者警。”龍君入，旨意一下，武士即將蓮、蝦二賊，戮于海市。渠魁殲畢，龍君升座，加封出征將士。個個欣喜而退，不必詳言。
且說狐惑自與西山道人冒充土神，已歷數(shù)載。一日，西山商于狐惑曰：“吾與爾株守此鄉(xiāng)，終非良策。不若趁今無事，駕著妖風，四境云游，以訪師尊消息。即師尊弗遇，或訪得一二道友，相參煉道，亦可稍慰此心?！焙笤唬骸暗佬旨扔朴?，吾愿奉陪耳?！毖粤T，各將妖風駕動，升于半天。俯視塵寰，非求名，即求利，熙來攘往，舉世皆然。西山曰：“無怪三緘師尊，以上界仙真脫胎臨凡，幾為名利所誤也?！焙笤唬骸凹t塵中求名而安份，求利而公平者，吾不怪之。獨怪夫求名者流，伏案功夫，慵于自力，悠悠忽忽，以永夕朝；及見人得科名，輒非之曰：『彼有何學問，而得此名耶？』訕謗言詞，逢人便道，再不反觀己之學問何若，而乃謗人如斯。第見其始也，假謂以名為淡；繼而隙有可乘，以金帛為求名之階，沽得一名，滿假矜驕，不堪入目，從未撫躬自問。向之謗人者，今又為人所謗否也。此求名之丑態(tài)，殊難為人告者。至若求利，則用盡奸謀，或假貨迷人，或大入小出，只圖蠅頭入手，以活妻子，而后來報應，不暇計之。所以大道日在兩間，而無人言及者，人莫非名利二字所害乎？待至一氣不伸，死入黃泉，孽鏡臺前，對照一生之惡；閻羅殿上，分發(fā)五等之刑，夜臺凄楚時，方知名利累人，亦已晚矣？”西山曰：“紅塵名利，被爾數(shù)言道破。若吾輩求道而終不得道者，又何異此？吾故急欲訪友尋師，證佐入道之門，以冀大道速成，免他日墜落三途耳?！焙笤唬骸拔嵝炙責捯焉睿莱勺栽谥割??！蔽魃皆唬骸拔岬苓^譽，其實有何道哉？”狐惑曰：“久未云游，倦怠之至，不如仍回朱郭，坐享清閑?！蔽魃皆唬骸暗赖芫攵加?，請先回郭，吾再遨游數(shù)刻，然后歸之。”狐惑曰：“如是，暫為分手，道兄須宜早歸。”西山曰：“愚兄自知，毋庸深囑?！焙髿w去，西山隨彼風車，游行半空，或止或停，逍逍遙遙。樂則樂矣，回憶師友，愁又生焉。剛欲扭轉(zhuǎn)車頭，忽見一山如筆，高插前面，暗自思曰：“天地生物，莫莫測測。同是山也，如舟、如墻、如獅、如象，平常之屬，入眼便見。獨此山尖，恰如文人手內(nèi)毛錐，令人賞玩不置。吾且風車按下，到此游覽一周，以遣情懷?！庇嫸?，化作少年壯士，向山尖緩緩而登。及上峰頭，向下望之，萬井桑麻，舉目難盡。東南望罷，又轉(zhuǎn)西北，游賞已倦，息于松蔭。思及樂道諸兄，不覺心念難忘。
豈知樂道自與棄海將蓮田擒后，已命七虎各歸洞內(nèi)。棄海苦留樂道，樂道情不忍拂，只得再住數(shù)日。韶光易逝，倏忽已住旬余。一日，樂道謂棄海曰：“吾與道弟聚會在此，固屬可喜，然師蹤未得，爾我念終不滿。吾欲辭兄歸洞，無事時四處尋覓師蹤。如吾訪得，急速報爾；爾如訪得，亦急報吾。循環(huán)打探，未有不得吾師消息也?！睏壓Ｔ唬骸盃栄陨跏恰５坏梦釒?，既得道弟道兄洞中相聚，亦如見師也。不若多住幾日，以慰同心。”樂道曰：“昔日聚首，同事一師，自碧玉分散后，而今所得聚者，僅爾我與二翠、鳳春、紫花娘焉。他如二狐、三服、椒蜻二子等，尚未得晤。吾欲將煉道功夫暫息一時，尋訪道弟道兄，聚在一地，然后分探師之行止，或可易得耳?！睏壓Ｔ唬骸暗佬至⒁馊缡?，難以挽留?！彼烀鼒?zhí)事童兒大設筵席，與樂道、四女祖餞。宴罷，樂道辭行。棄海執(zhí)手叮嚀，灑淚而別。鳳春四女離洞數(shù)武，又與樂道分手，仍回北鳳。
樂道一人自覺無聊，駕上風車，意欲任其所往。風車起處，突為罡風一卷，斜斜下墜，竟墜在文筆山腳。昂首望去，見山形如筆，草色如蕉，嫩綠可人。樂道思曰：“吾被罡風將車吹墜于此，必有所遇。”于是急急赴上山頂，四面觀望。游至松下，見一壯士倚石酣眠。樂道曰：“不意是山尚有游人，吾且近前問其居址，談談論論，庶不使孤寂生愁。”遂近身旁，疾聲呼曰：“壯士何來？”西山道人在睡夢中為呼聲驚醒，舉目諦視，乃樂道也，心念內(nèi)不勝欣喜。思欲化回本像，猝而認之，又恐樂道此時道心忘卻。況彼系一虎修成，或抱毒腸，亦未可卜。”吾姑試彼一試，再為相認不遲?！币蚱鸲局唬骸袄系篮瓮?？”樂道曰：“閑游山巔，不期壯士先在。已知壯士非等尋常，自不相諒，有驚清睡，望祈恕之！”西山曰：“吾見爾樂道士也。修道之功，諒已習熟，可以服食去災，長生不老矣?！睒返涝唬骸拔釓膸熑諟\，兼之碧玉山前，師徒分散至今，未近幾席。若論大道，止進一步二步，尚屬門外人耳。”西山曰：“爾師為誰？”樂道曰：“代天闡道仙官，道號三緘者是。”西山曰：“若云三緘，吾曾晤之。”樂道喜曰：“壯士晤于何處耶？”西山曰：“前日在途，忘其地名，曾一晤。”樂道曰：“不知此際所走何方？”西山曰：“吾向后途而來，彼向前途而去，不知所往?！睒返榔唬骸皫熪櫜坏?，心實難甘。如得一道弟道兄相晤目前，此心亦可庶了。”西山曰：“欲會爾師，或恐不易。欲晤爾同學道友，這又何難？”樂道曰：“爾知吾師之弟乎？”西山曰：“略知一二。”樂道曰：“爾所知者何人？”西山曰：“三緘仙官弟子，知棄海、三服、狐惑、狐疑以及西山道人、善成、護道、野馬、蛛龍、蛛虎、椒花子、蜻飛子，皆男也；女徒有金光道姑、鳳春、紫花娘、翠華、翠蓋、紫玉等等。吾所知者，此數(shù)人也。是耶，否耶？”樂道曰：“爾言不差。祈速導吾與諸人一晤?！蔽魃皆唬骸耙韵陆苑稚惙?，惟西山道人與同狐惑現(xiàn)在朱郭，吾常晤之?！睒返涝唬骸叭绱耍嵴钗魃降廊思昂笱??！蔽魃皆唬骸盃栍詈?，朱郭地面，歷此尚遙。若西山道人，即在咫尺耳?！睒返涝唬骸霸诤翁帲俊蔽魃皆唬骸澳桥詠硪??！睒返阑仡櫉o人，掉面視之，西山即在當前。二人執(zhí)手灑淚，半晌始言。樂道曰：“不知兄化壯士，息于松蔭。何弗早早言明，慰吾渴想？”西山曰：“吾先試爾習道之心何若，然后與爾相見也?！睒返涝唬骸爸範栆蝗艘?？”西山曰：“吾與狐惑在朱郭之地，冒充土神，奉享四方。今日念切師尊，駕風閑游，來到是山，暫息于此。不料與道兄相遇，何幸如之。至于狐惑，與吾同游片刻，業(yè)已先歸。吾二人不如一同歸郭，以話離情?！睒返佬廊唬焓殖孙L，望朱郭而去。
狐惑自別西山道人，欲回祠中，以享四方牲酒，殊意風車愈起愈高，扭之不轉(zhuǎn)。久之，風車搖搖，倏然墜下。細視所在，乃一江也。問諸居民，居民告曰：“此江名『武庫』，江頭一觀，名『玄天觀』。觀內(nèi)前日來一道姑，年紀不過廿齡，道法頗好。
近村男女，凡有疾苦，彼能傾藥療之；或遇妖邪，彼能縱符驅(qū)之。村人得其實惠，老幼男女，無不敬奉如神?！毖灾匆?，狐惑曰：“彼在觀中作甚？”居民曰：“煉道?！焙笤唬骸八鶡捄蔚?？”居民曰：“不知?！焙笤唬骸盃栔酥捞柡酰俊本用裨唬骸氨嗣航鸸獾拦谩欢?。”狐惑問畢，化一幼年道士，向觀而投。觀內(nèi)老尼接入客舍，茗罷，詢曰：“道士何來？”狐惑曰：“云游訪道，偶來是地，欲借貴觀暫息征鞭，未審女道兄肯容納否？”老尼曰：“吾觀中概屬女尼，雜得男兒，恐山鄰不樂?！焙笤唬骸澳凶悠洳徽?，固不可留；若吾習道之士，諒亦無妨?！崩夏嵩唬骸笆怯^去留，吾不能主。待吾入內(nèi)，稟及道姑?！焙笤唬骸盃査偃シA之?！崩夏崛耄瑫r出告曰：“吾稟道姑，言此觀中不容男子?！焙笤唬骸盃柸ジ娣A爾道姑，容得固要容之，容不得亦須容之！”老尼依言入告。道姑怒曰：“爾去囑彼自尋方便，或到他廟息足，此地休想棲身！”老尼恐起爭端，忙出客堂，囑狐惑行。
狐惑不復言，亦不他去，獨坐觀內(nèi)。
未幾，天色已晚，道姑詢及老尼曰：“道士去否？”老尼曰：“未也?！钡拦迷唬骸暗朗科廴颂?，占據(jù)觀內(nèi)，待吾逐之。”遂持文麈，出見道士而言曰：“吾觀盡屬女尼，早已告爾另尋宿所。而今天晚，何得尚居此間？”狐惑曰：“訪道之士，凡屬觀剎，皆可宿之。縱貴觀中盡系女流，爾居內(nèi)室，吾居外室，不啻風馬牛不相及也，何妨之有？”金光道姑曰：“道士類有邪有正，如其正也，即容彼宿，亦屬無害。吾觀爾輕輕年紀，不在家庭奉養(yǎng)雙親，徒以習道為名，遍游市鎮(zhèn)。爾固快樂矣，撫躬自問，于心安乎？”狐惑曰：“吾有父母，理宜侍奉在家。
因父母早亡，又無妻兒纏繞，不習大道，將何事可為？”金光道姑曰：“爾既習道，可知瓜田李下，嫌疑宜避乎？”狐惑曰：“吾雖少年，頗近老成，即與女流同榻而眠，亦屬無礙。何況偌大廟宇，各居一室哉？”金光道姑曰：“爾年尚輕，如此好辯，可惡。吾不念爾以『習道』二字為口實，定不爾容?！焙笤唬骸拔嵋姞栃⌒∧昙o，嫩柳鮮花，不在閨門女貞謹守，來此觀內(nèi)，為眾人所睹，賣爾風流，吾之面顏，代爾發(fā)赤矣。”金光道姑曰：“爾敢以羞辱之言，來相贈答耶？吾今宵斷斷不容也?！彼熠吶雰?nèi)，手提雙劍出，向狐惑怒目言曰：“爾加速去則罷，否則吾劍一下，取爾首級，休怪道姑無情？”狐惑曰：“爾動輒以霸道駭人，吾豈爾能駭者？”金光道姑曰：“爾言不畏，必有法術，可與試之。如爾勝吾，此觀讓爾。爾如不勝，又待如何？”狐惑曰：“吾弗能勝，另修一觀賠爾，決不食言！”金光道姑曰：“還是爾來耶，吾來耶？”狐惑曰：“且慢。爾我相爭，恐傷爾嫩翠嬌容，殊為可惜，不如不爭之為愈。”道姑被言語所激，怒不能忍，舉起雙劍，向狐惑劈頭砍之。
狐惑閃過一旁，手執(zhí)雙刀，與金光道姑戰(zhàn)在觀內(nèi)。合觀尼女見二人力斗，各潛秘室，無敢出者。酣戰(zhàn)良久，道姑恐不能勝，妖風吹起，騰在空際。狐惑亦起妖風，與之對戰(zhàn)云端。金光道姑吐出紅珠一粒，其大如斗，向狐惑頭上打來。狐惑亦吐紅珠，向道姑打去。道姑暗計：“此道士道法不淺，吾不如且斗且走，走在北風山上，搬諸道妹助吾一陣，擒得道士，以好誅之?！庇谑羌贋閿∠?，直投北鳳。
剛到山半，正遇二翠閑游洞外，見道姑而詢其何往，道姑曰：“吾被道士所逐，特來祈妹助吾?！倍湓唬骸叭缡?，爾隱吾后，吾且戰(zhàn)之。”狐惑提起雙刀，追到山前，見了二翠，假意大聲吼曰：“吾正要誅一假道女子，爾二丫結(jié)自來尋死耶？”二翠曰：“爾系年幼道士，男女不可同居，道姑之言，未為不是。爾何輒恃道法，欺吾女流？吾二道姑心抱不平，故來助伊一陣。”狐惑曰：“爾有何道術，只管施出，吾不畏之?！倍渎勓?，各逞妖風，各吐寶珠，與狐惑戰(zhàn)于空中。戰(zhàn)不片時，鳳春、紫花娘齊齊出戰(zhàn)。狐惑東敵西擋，混殺一陣。戰(zhàn)到數(shù)十回合，狐惑曰：“殺了許久，尚未聞爾名姓。且把戰(zhàn)斗暫息，詢明來歷，再戰(zhàn)不遲?！倍湓唬骸靶〉朗磕悄懶『酰俊焙笤唬骸笆菭栠@些女娃，豈吾所畏？但吾不殺無名之卒。爾且將名報上，當容者吾自容下。不然，吾法一展，必化爾翠為水飛！”二翠恐彼果有大大道法，乃通名曰：“吾乃北鳳山中翠華、翠蓋便是?！焙笤唬骸白笥叶疄檎l？”左女子曰：“吾乃鳳春?！庇遗釉唬骸拔崮俗匣?。皆是三緘仙官門下弟子?！焙笤唬骸叭缡?，與爾四人無涉，吾專殺此位道姑?！倍湓唬骸笆堑拦靡矌熓孪晒傺??！焙笤唬骸斑@就無殺處矣?！倍湓唬骸叭绾?？”狐惑曰：“吾亦三緘弟子耳。”二翠曰：“爾系何人？”狐惑笑曰：“爾細視之?！毖砸?，扭身一化。二翠視而驚曰：“原是狐惑道兄，快快入洞，以敘兄妹離別之情。”
兒與蝦兵力戰(zhàn)，又被二道士以天地赤巾，迷兒與瑞光在于空際，東奔西走，無有出路。圓圓轉(zhuǎn)轉(zhuǎn)，游至坦道，遇一黑袍大將，賜幾天地赤鏡，照散赤巾。二道受傷而逃，今擒老蝦歸來，望父王定奪?！饼埦唬骸拔醿喝雰?nèi)靜養(yǎng)。吾命武士將蓮田、老蝦碎段身軀，以為水國之不臣者警。”龍君入，旨意一下，武士即將蓮、蝦二賊，戮于海市。渠魁殲畢，龍君升座，加封出征將士。個個欣喜而退，不必詳言。
且說狐惑自與西山道人冒充土神，已歷數(shù)載。一日，西山商于狐惑曰：“吾與爾株守此鄉(xiāng)，終非良策。不若趁今無事，駕著妖風，四境云游，以訪師尊消息。即師尊弗遇，或訪得一二道友，相參煉道，亦可稍慰此心?！焙笤唬骸暗佬旨扔朴?，吾愿奉陪耳?！毖粤T，各將妖風駕動，升于半天。俯視塵寰，非求名，即求利，熙來攘往，舉世皆然。西山曰：“無怪三緘師尊，以上界仙真脫胎臨凡，幾為名利所誤也?！焙笤唬骸凹t塵中求名而安份，求利而公平者，吾不怪之。獨怪夫求名者流，伏案功夫，慵于自力，悠悠忽忽，以永夕朝；及見人得科名，輒非之曰：『彼有何學問，而得此名耶？』訕謗言詞，逢人便道，再不反觀己之學問何若，而乃謗人如斯。第見其始也，假謂以名為淡；繼而隙有可乘，以金帛為求名之階，沽得一名，滿假矜驕，不堪入目，從未撫躬自問。向之謗人者，今又為人所謗否也。此求名之丑態(tài)，殊難為人告者。至若求利，則用盡奸謀，或假貨迷人，或大入小出，只圖蠅頭入手，以活妻子，而后來報應，不暇計之。所以大道日在兩間，而無人言及者，人莫非名利二字所害乎？待至一氣不伸，死入黃泉，孽鏡臺前，對照一生之惡；閻羅殿上，分發(fā)五等之刑，夜臺凄楚時，方知名利累人，亦已晚矣？”西山曰：“紅塵名利，被爾數(shù)言道破。若吾輩求道而終不得道者，又何異此？吾故急欲訪友尋師，證佐入道之門，以冀大道速成，免他日墜落三途耳?！焙笤唬骸拔嵝炙責捯焉睿莱勺栽谥割??！蔽魃皆唬骸拔岬苓^譽，其實有何道哉？”狐惑曰：“久未云游，倦怠之至，不如仍回朱郭，坐享清閑?！蔽魃皆唬骸暗赖芫攵加?，請先回郭，吾再遨游數(shù)刻，然后歸之。”狐惑曰：“如是，暫為分手，道兄須宜早歸。”西山曰：“愚兄自知，毋庸深囑?！焙髿w去，西山隨彼風車，游行半空，或止或停，逍逍遙遙。樂則樂矣，回憶師友，愁又生焉。剛欲扭轉(zhuǎn)車頭，忽見一山如筆，高插前面，暗自思曰：“天地生物，莫莫測測。同是山也，如舟、如墻、如獅、如象，平常之屬，入眼便見。獨此山尖，恰如文人手內(nèi)毛錐，令人賞玩不置。吾且風車按下，到此游覽一周，以遣情懷?！庇嫸?，化作少年壯士，向山尖緩緩而登。及上峰頭，向下望之，萬井桑麻，舉目難盡。東南望罷，又轉(zhuǎn)西北，游賞已倦，息于松蔭。思及樂道諸兄，不覺心念難忘。
豈知樂道自與棄海將蓮田擒后，已命七虎各歸洞內(nèi)。棄海苦留樂道，樂道情不忍拂，只得再住數(shù)日。韶光易逝，倏忽已住旬余。一日，樂道謂棄海曰：“吾與道弟聚會在此，固屬可喜，然師蹤未得，爾我念終不滿。吾欲辭兄歸洞，無事時四處尋覓師蹤。如吾訪得，急速報爾；爾如訪得，亦急報吾。循環(huán)打探，未有不得吾師消息也?！睏壓Ｔ唬骸盃栄陨跏恰５坏梦釒?，既得道弟道兄洞中相聚，亦如見師也。不若多住幾日，以慰同心。”樂道曰：“昔日聚首，同事一師，自碧玉分散后，而今所得聚者，僅爾我與二翠、鳳春、紫花娘焉。他如二狐、三服、椒蜻二子等，尚未得晤。吾欲將煉道功夫暫息一時，尋訪道弟道兄，聚在一地，然后分探師之行止，或可易得耳?！睏壓Ｔ唬骸暗佬至⒁馊缡?，難以挽留?！彼烀鼒?zhí)事童兒大設筵席，與樂道、四女祖餞。宴罷，樂道辭行。棄海執(zhí)手叮嚀，灑淚而別。鳳春四女離洞數(shù)武，又與樂道分手，仍回北鳳。
樂道一人自覺無聊，駕上風車，意欲任其所往。風車起處，突為罡風一卷，斜斜下墜，竟墜在文筆山腳。昂首望去，見山形如筆，草色如蕉，嫩綠可人。樂道思曰：“吾被罡風將車吹墜于此，必有所遇。”于是急急赴上山頂，四面觀望。游至松下，見一壯士倚石酣眠。樂道曰：“不意是山尚有游人，吾且近前問其居址，談談論論，庶不使孤寂生愁。”遂近身旁，疾聲呼曰：“壯士何來？”西山道人在睡夢中為呼聲驚醒，舉目諦視，乃樂道也，心念內(nèi)不勝欣喜。思欲化回本像，猝而認之，又恐樂道此時道心忘卻。況彼系一虎修成，或抱毒腸，亦未可卜。”吾姑試彼一試，再為相認不遲?！币蚱鸲局唬骸袄系篮瓮?？”樂道曰：“閑游山巔，不期壯士先在。已知壯士非等尋常，自不相諒，有驚清睡，望祈恕之！”西山曰：“吾見爾樂道士也。修道之功，諒已習熟，可以服食去災，長生不老矣?！睒返涝唬骸拔釓膸熑諟\，兼之碧玉山前，師徒分散至今，未近幾席。若論大道，止進一步二步，尚屬門外人耳。”西山曰：“爾師為誰？”樂道曰：“代天闡道仙官，道號三緘者是。”西山曰：“若云三緘，吾曾晤之。”樂道喜曰：“壯士晤于何處耶？”西山曰：“前日在途，忘其地名，曾一晤。”樂道曰：“不知此際所走何方？”西山曰：“吾向后途而來，彼向前途而去，不知所往?！睒返榔唬骸皫熪櫜坏?，心實難甘。如得一道弟道兄相晤目前，此心亦可庶了。”西山曰：“欲會爾師，或恐不易。欲晤爾同學道友，這又何難？”樂道曰：“爾知吾師之弟乎？”西山曰：“略知一二。”樂道曰：“爾所知者何人？”西山曰：“三緘仙官弟子，知棄海、三服、狐惑、狐疑以及西山道人、善成、護道、野馬、蛛龍、蛛虎、椒花子、蜻飛子，皆男也；女徒有金光道姑、鳳春、紫花娘、翠華、翠蓋、紫玉等等。吾所知者，此數(shù)人也。是耶，否耶？”樂道曰：“爾言不差。祈速導吾與諸人一晤?！蔽魃皆唬骸耙韵陆苑稚惙?，惟西山道人與同狐惑現(xiàn)在朱郭，吾常晤之?！睒返涝唬骸叭绱耍嵴钗魃降廊思昂笱??！蔽魃皆唬骸盃栍詈?，朱郭地面，歷此尚遙。若西山道人，即在咫尺耳?！睒返涝唬骸霸诤翁帲俊蔽魃皆唬骸澳桥詠硪??！睒返阑仡櫉o人，掉面視之，西山即在當前。二人執(zhí)手灑淚，半晌始言。樂道曰：“不知兄化壯士，息于松蔭。何弗早早言明，慰吾渴想？”西山曰：“吾先試爾習道之心何若，然后與爾相見也?！睒返涝唬骸爸範栆蝗艘?？”西山曰：“吾與狐惑在朱郭之地，冒充土神，奉享四方。今日念切師尊，駕風閑游，來到是山，暫息于此。不料與道兄相遇，何幸如之。至于狐惑，與吾同游片刻，業(yè)已先歸。吾二人不如一同歸郭，以話離情?！睒返佬廊唬焓殖孙L，望朱郭而去。
狐惑自別西山道人，欲回祠中，以享四方牲酒，殊意風車愈起愈高，扭之不轉(zhuǎn)。久之，風車搖搖，倏然墜下。細視所在，乃一江也。問諸居民，居民告曰：“此江名『武庫』，江頭一觀，名『玄天觀』。觀內(nèi)前日來一道姑，年紀不過廿齡，道法頗好。
近村男女，凡有疾苦，彼能傾藥療之；或遇妖邪，彼能縱符驅(qū)之。村人得其實惠，老幼男女，無不敬奉如神?！毖灾匆?，狐惑曰：“彼在觀中作甚？”居民曰：“煉道?！焙笤唬骸八鶡捄蔚?？”居民曰：“不知?！焙笤唬骸盃栔酥捞柡酰俊本用裨唬骸氨嗣航鸸獾拦谩欢?。”狐惑問畢，化一幼年道士，向觀而投。觀內(nèi)老尼接入客舍，茗罷，詢曰：“道士何來？”狐惑曰：“云游訪道，偶來是地，欲借貴觀暫息征鞭，未審女道兄肯容納否？”老尼曰：“吾觀中概屬女尼，雜得男兒，恐山鄰不樂?！焙笤唬骸澳凶悠洳徽?，固不可留；若吾習道之士，諒亦無妨?！崩夏嵩唬骸笆怯^去留，吾不能主。待吾入內(nèi)，稟及道姑?！焙笤唬骸盃査偃シA之?！崩夏崛耄瑫r出告曰：“吾稟道姑，言此觀中不容男子?！焙笤唬骸盃柸ジ娣A爾道姑，容得固要容之，容不得亦須容之！”老尼依言入告。道姑怒曰：“爾去囑彼自尋方便，或到他廟息足，此地休想棲身！”老尼恐起爭端，忙出客堂，囑狐惑行。
狐惑不復言，亦不他去，獨坐觀內(nèi)。
未幾，天色已晚，道姑詢及老尼曰：“道士去否？”老尼曰：“未也?！钡拦迷唬骸暗朗科廴颂?，占據(jù)觀內(nèi)，待吾逐之。”遂持文麈，出見道士而言曰：“吾觀盡屬女尼，早已告爾另尋宿所。而今天晚，何得尚居此間？”狐惑曰：“訪道之士，凡屬觀剎，皆可宿之。縱貴觀中盡系女流，爾居內(nèi)室，吾居外室，不啻風馬牛不相及也，何妨之有？”金光道姑曰：“道士類有邪有正，如其正也，即容彼宿，亦屬無害。吾觀爾輕輕年紀，不在家庭奉養(yǎng)雙親，徒以習道為名，遍游市鎮(zhèn)。爾固快樂矣，撫躬自問，于心安乎？”狐惑曰：“吾有父母，理宜侍奉在家。
因父母早亡，又無妻兒纏繞，不習大道，將何事可為？”金光道姑曰：“爾既習道，可知瓜田李下，嫌疑宜避乎？”狐惑曰：“吾雖少年，頗近老成，即與女流同榻而眠，亦屬無礙。何況偌大廟宇，各居一室哉？”金光道姑曰：“爾年尚輕，如此好辯，可惡。吾不念爾以『習道』二字為口實，定不爾容?！焙笤唬骸拔嵋姞栃⌒∧昙o，嫩柳鮮花，不在閨門女貞謹守，來此觀內(nèi)，為眾人所睹，賣爾風流，吾之面顏，代爾發(fā)赤矣。”金光道姑曰：“爾敢以羞辱之言，來相贈答耶？吾今宵斷斷不容也?！彼熠吶雰?nèi)，手提雙劍出，向狐惑怒目言曰：“爾加速去則罷，否則吾劍一下，取爾首級，休怪道姑無情？”狐惑曰：“爾動輒以霸道駭人，吾豈爾能駭者？”金光道姑曰：“爾言不畏，必有法術，可與試之。如爾勝吾，此觀讓爾。爾如不勝，又待如何？”狐惑曰：“吾弗能勝，另修一觀賠爾，決不食言！”金光道姑曰：“還是爾來耶，吾來耶？”狐惑曰：“且慢。爾我相爭，恐傷爾嫩翠嬌容，殊為可惜，不如不爭之為愈。”道姑被言語所激，怒不能忍，舉起雙劍，向狐惑劈頭砍之。
狐惑閃過一旁，手執(zhí)雙刀，與金光道姑戰(zhàn)在觀內(nèi)。合觀尼女見二人力斗，各潛秘室，無敢出者。酣戰(zhàn)良久，道姑恐不能勝，妖風吹起，騰在空際。狐惑亦起妖風，與之對戰(zhàn)云端。金光道姑吐出紅珠一粒，其大如斗，向狐惑頭上打來。狐惑亦吐紅珠，向道姑打去。道姑暗計：“此道士道法不淺，吾不如且斗且走，走在北風山上，搬諸道妹助吾一陣，擒得道士，以好誅之?！庇谑羌贋閿∠?，直投北鳳。
剛到山半，正遇二翠閑游洞外，見道姑而詢其何往，道姑曰：“吾被道士所逐，特來祈妹助吾?！倍湓唬骸叭缡?，爾隱吾后，吾且戰(zhàn)之。”狐惑提起雙刀，追到山前，見了二翠，假意大聲吼曰：“吾正要誅一假道女子，爾二丫結(jié)自來尋死耶？”二翠曰：“爾系年幼道士，男女不可同居，道姑之言，未為不是。爾何輒恃道法，欺吾女流？吾二道姑心抱不平，故來助伊一陣。”狐惑曰：“爾有何道術，只管施出，吾不畏之?！倍渎勓?，各逞妖風，各吐寶珠，與狐惑戰(zhàn)于空中。戰(zhàn)不片時，鳳春、紫花娘齊齊出戰(zhàn)。狐惑東敵西擋，混殺一陣。戰(zhàn)到數(shù)十回合，狐惑曰：“殺了許久，尚未聞爾名姓。且把戰(zhàn)斗暫息，詢明來歷，再戰(zhàn)不遲?！倍湓唬骸靶〉朗磕悄懶『酰俊焙笤唬骸笆菭栠@些女娃，豈吾所畏？但吾不殺無名之卒。爾且將名報上，當容者吾自容下。不然，吾法一展，必化爾翠為水飛！”二翠恐彼果有大大道法，乃通名曰：“吾乃北鳳山中翠華、翠蓋便是?！焙笤唬骸白笥叶疄檎l？”左女子曰：“吾乃鳳春?！庇遗釉唬骸拔崮俗匣?。皆是三緘仙官門下弟子?！焙笤唬骸叭缡?，與爾四人無涉，吾專殺此位道姑?！倍湓唬骸笆堑拦靡矌熓孪晒傺??！焙笤唬骸斑@就無殺處矣?！倍湓唬骸叭绾?？”狐惑曰：“吾亦三緘弟子耳。”二翠曰：“爾系何人？”狐惑笑曰：“爾細視之?！毖砸?，扭身一化。二翠視而驚曰：“原是狐惑道兄，快快入洞，以敘兄妹離別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