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回 見仙子甚厭凡體　遇郝相又動凡心

七竅極目視之，果見一閣挺立。視已，詢曰：“繡云閣中光景何若？”童兒曰：“是閣非凡閣可比。凡閣賴人修葺，規(guī)模一定，變幻毫無。此乃五色祥云凝結(jié)而成。取之曰『繡』者，如婦女繡花然，五彩相兼。時而高大異常，時而寬敞無量，千變?nèi)f化，模樣不同，故不知其廂堂與室之多少?！逼吒[曰：“內(nèi)所住者，皆屬仙子。其盡男乎，抑有女耶？”童兒曰：“閣號『繡云』，無分男女，但能修道成功者，即上升天府而居之。”七竅曰：“男女居此，飲食何出？”童兒曰：“既成仙子，自有仙子之食。仙廚所烹，仙豕仙羊，心想即到；盞中佳釀，醴泉甘露，應(yīng)念而來。”七竅曰：“有臥具否？”童兒曰：“仙子所臥，牀則白玉，被則彩云焉?！薄坝袩艄夥?？”童兒曰：“或借星光，或借月光，照耀如同白晝耳?！逼吒[曰：“花卉之屬有乎，無乎？”童兒曰：“奇花異卉，無不有之。”七竅曰：“以爾所說，上天仙府真可謂備極榮華。但徒托空談，目未曾經(jīng)，終難以信?！蓖瘍涸唬骸伴w中美景，吾言不過二三，爾入視之，還有言所未到者，方知吾說不虛也?！逼吒[曰：“既然如此，爾可導(dǎo)吾入閣，以睹奇觀。”童兒諾，遂導(dǎo)七竅夫婦，曲折而行。行約里余，遙見翠竹千竿，青松萬樹，鳳凰對對，飛舞其間。所行之途，概行白玉嵌就。迨將松竹濃蔭走過，已到閣前。七竅視之，無殊塵世招提，不以為異。童兒于此導(dǎo)由東角直進。剛進門首，門內(nèi)一坊，大書金字曰：“繡云閣”。由坊而進，則廳在焉。廳極寬敞，極目無涯，四面蕉梧，交相掩映。由廳而入，有亭挺立。亭下萬花圍繞，多不識名。童兒曰：“爾可上亭觀之。”夫婦欣然，層層梯上。約上千百級梯兒，始到亭中。亭內(nèi)幾案紛華，盡系五彩。捫之以手，又屬虛無。正驚訝間，童兒曰：“爾夫婦何不憑窗一望乎？”夫婦然之，憑窗外望，但見云容淡淡，時而如絮，時而如煙，兼之雷震風(fēng)號，雨點飄零，若在是亭之半。七竅曰：“風(fēng)云雷雨，宜在天也，胡在是亭之半耶？”童兒曰：“此亭已在天上，故風(fēng)云雷雨在下而不在上也?！逼吒[曰：“是亭幽賞可人，尚有更美于是者乎？”童兒曰：“欲睹其美，隨吾下亭而去?！逼吒[夫婦果隨之下。由亭左轉(zhuǎn)，不過數(shù)武，瞥見一臺。臺上星點萬千，其大如筐，其色如火。七竅曰：“是臺何名？”童兒曰：“載星臺也?！逼吒[曰：“在下仰視，星光密密，布滿天上，是臺烏能載之？”童兒曰：“凡天上星辰，盡載于此。是臺也，近而入目，似乎不大，而不知其大無外焉?！逼吒[曰：“星光之形，下視極細，何以此處其大如斯？”童兒曰：“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以下視之，故如貫珠之小耳?！逼吒[曰：“下界視此星光，為何晴天則現(xiàn)，雨天則隱乎？”童兒曰：“天若晴明，氣朗云開，載星臺須眉畢現(xiàn)。如其天雨，云霧密布，臺被遮掩，隱而不露矣，安得見哉？”七竅曰：“載星臺后，又有何奇？”童兒曰：“日月二宮也?！逼吒[曰：“二宮在于若后，不為所掩乎？”童兒曰：“日月二宮高過于載星臺也，何能掩之？”七竅曰：“承爾導(dǎo)吾來茲，可至宮前一睹?！蓖瘍涸唬骸叭諏m炙如烈火，凡體難近，吾且導(dǎo)爾月宮一游。”夫婦二人遂隨童兒向月宮而來。行不多途，仰望月宮鏡兒，寬若數(shù)百里，中有桂樹，枝榮葉茂，香氣逼人。七竅曰：“月宮有妲娥，何未之見？”童兒曰：“妲娥尚在宮內(nèi)，不常舞于宮外也。”七竅曰：“宮后又屬何地？”童兒曰：“升仙府耳?！逼吒[曰：“何人所居？”童兒曰：“持祿仙子管理升仙事務(wù)，在此為衙焉。”七竅曰：“何歷繡云閣重門數(shù)十，未見一仙子乎？”童兒曰：“欲見仙子，須去會仙府中?！逼吒[曰：“府在何處？”童兒曰：“由日月宮轉(zhuǎn)左即是?！逼吒[曰：“如此，快導(dǎo)吾行。”童兒果然前導(dǎo)，將七竅夫婦導(dǎo)入大人殿庭。紅柱滾龍，彩鳳飛舞，眾位仙子仙冠仙服，備極榮華；又見仙子等或敲檀板，或品玉簫，快樂逍遙，真難一得，不覺手舞足蹈，弗忍舍此而他行。童兒曰：“此系會仙左府，可去右府看之?！庇腋斜M屬女仙，各著彩色衣裙，一堂濟濟，自得之象，不可言傳。
右府看余，童兒促出。七竅曰，暗想身居天上，如許悠游，甚恨不能成仙，脫茲凡體。童兒問曰：“仙子榮乎，貴官榮乎？”七竅曰：“仙子榮極?！蓖瘍涸唬骸盃柤戎恍拚嬉郧笙善?？”七竅曰：“吾從此厭居塵世，苦苦修煉，務(wù)期躋入會仙府中，與仙子齊名而后已。”童兒曰：“成仙不難，難堅者心耳。如能堅心修道，道一修成，平步登天，即來會仙府內(nèi)矣?！逼吒[曰：“承得童兒指示，今下凡間，總以修道為心。即皇上降寵，職加宰輔，亦不愿之?！毖源耍瘍汉粼唬骸霸栖噥?，速送修道男女，直到通天嶺茅亭之中。”呼聲剛停，云車果至。
七竅夫婦上車坐已，童兒拱手曰：“他日功成，吾來接爾到會仙府內(nèi)，再訴離情。言別一聲，飄然竟去。童兒去，云車搖搖下墜，片刻已到亭外。七竅夫婦拜謝推云使者，退入茅亭。然而狂風(fēng)頓起，林木摧折，愈吹愈厲，茅亭幾為掀倒。夫婦懼甚，不知有何妖物又來騷擾。頃之風(fēng)息，一兇惡大漢手持繩索直入亭來，面目猙獰，殊屬可怕。七竅駭，強壯其膽而詢曰：“爾為誰？來此何事？”大漢曰：“吾乃老蛟靈魂，當(dāng)日在衙附爾侍從徒能便是。今奉毒龍命，特來拿爾回得洞中，吞噬爾軀，以遂其意?！逼吒[曰：“爾何聽毒龍刁播，獨不念及厚待爾等之恩耶？”老蛟曰：“前在衙時，無案不剖于吾輩，爾只以恩德為口實，抑思爾之官位從何而升爾？”言已，持索上前，直縛七竅。七竅夫婦跪地哀懇。倏然，老道自亭外至，曰：“何處老魅，敢在此地擾吾弟子？”當(dāng)以麈尾向老蛟一拂，老蛟現(xiàn)出原形，化作一縷黑煙，去而無跡。
夫婦幸得活命，拜謝不已。老道曰：“都中貴冑與修道仙子，爾夫婦究何所愿？如愿貴冑也，送爾回都，官還原職；如愿仙子也，即在亭內(nèi)傳爾道功。”七竅夫婦同聲應(yīng)曰：“貴冑之榮，吾心不愿。愿師傳以大道，修吾仙份焉?！崩系涝唬骸疤乜譅柗驄D心不堅耳?！逼吒[曰：“堅如鐵石，永不變矣?！崩系烙谑菍⒐髦?。傳已，囑曰：“為師要到海島，爾夫婦在此好好習(xí)吾所傳。”囑罷出亭，夫婦送于亭外。老道回首復(fù)叮嚀曰：“既已立心向道，人世富貴休再變之。”七竅曰：“毋煩師尊告誡，吾心自有把柄，不為塵世之富貴所迷?！崩系涝唬骸罢\如爾言，師無慮矣！”老道去后，夫婦二人果然在亭苦習(xí)大道。三緘此際已將七竅夫婦磨練累累，恐其凡心未退，又化郝相夫婦以試之。指草木為侍從，化蕉梧為旗幟，借地籟為音樂，直向茅亭而投。七竅、珠蓮正在同心煉道，忽聽亭外音樂齊鳴，呵道聲聲。夫婦暗思：“不知何處貴官由此經(jīng)過？”疾趨出視，巾車已止亭下。內(nèi)出一男一女，乃郝相二老也。夫婦喜從天降，齊跪在地。郝相二老挽手泣曰：“吾兒吾婿自部衙妖至，未審失于何所？吾奏當(dāng)今，發(fā)了無數(shù)兵丁，四方查訪。訪之?dāng)?shù)載，渺無音耗。前月來一道長，至相府門外唱偈化緣。吾暗傳入內(nèi)庭，訪爾夫婦消息。彼言為毒龍等妖所害，俱已脫難，至今在通天嶺茅亭居住。吾聞之，上奏天子。天子下旨，命吾二老接爾夫婦速歸都下。故發(fā)精兵數(shù)百，送吾在道。曉行夜宿，歷盡無限山水，方至嶺前。不意吾婿與兒果在茲也！”言罷大哭。
七竅夫婦亦放悲聲。久之，郝相謂左右曰：“山亭內(nèi)無有珍饈，將吾在都所辦酒肴烹熟呈來，待吾與吏部大人同飲?！币粫r左右趨蹌，奔走亦如在衙之時，頃刻排齊，跪而稟曰：“酒筵已設(shè)，請入席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