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立儲君拳民起事 殺公使各國興兵

作者:李伯通
講到京內(nèi)京外,得著明年改元,大阿哥即位消息,內(nèi)部是孫家鼐不肯承認。家鼐也算是光緒帝的師傅,不過翁同和的職分,在當(dāng)時比姓孫的較高,所以這位師傅,無聲無息,不曾出著風(fēng)頭,此時也巴結(jié)到個尚書,當(dāng)這要緊的關(guān)頭,很廷爭了一兩次。外部是李鴻章、劉坤一。姓李的密折,卻提到康梁黨羽尚多,革命黨的孫文,飄忽無定,認真借題發(fā)揮,恐事體很為纏手;姓劉的則切切實實,痛快淋漓,上了一封奏章,要請?zhí)笫栈爻擅?,一改元易主,必致國本動搖,千鈞一發(fā),關(guān)系極大。在這李劉兩起奏折未曾到京之先,上海電報局干事的,叫做經(jīng)元善,這姓經(jīng)的翻出廷寄的密碼,吃驚不小,當(dāng)即自擬個電稿捏用一二百個人姓名,急忙發(fā)了個公電。電文里面是說著改元立嗣,中外聞之,無不駭怪,如果實行,不但中國各省人民,大動公憤,便是外洋各國,亦無不出頭干涉。此舉關(guān)系國家命脈,為存為亡,只爭呼吸。諸位,這經(jīng)元善敢于出頭,也不過一腔憤激所致,然而這個雷聲,非常炸裂。電到軍機,依剛毅的意思,不呈送慈禧過目,轉(zhuǎn)是榮祿說:“這卻不能,此種公電,發(fā)自上海,那上海為人物淵藪,經(jīng)元善既敢于發(fā)電,此人到未可厚非。”剛毅知攔截不住,只好遞給慈禧過目。慈禧瞧了一遍,暗想:“這經(jīng)元善,莫非仍是個?;庶h,同康梁一派嗎?然而既講到外人干預(yù),倒不可不切實調(diào)查。”正在預(yù)備調(diào)查期間,剛剛李鴻章、劉坤一兩起奏折,已先后到京,折內(nèi)云云,好似同經(jīng)元善一鼻孔出氣,當(dāng)即召一班軍機,入宮會議。這時軍機大臣,又加入個趙舒翹,與剛毅再密切不過。當(dāng)下趙舒翹進言說:“改元立君,是我們中國的內(nèi)政,外人何能干涉?這些恫嚇之詞,朝廷盡可不理。”剛毅接著開口說:“瞧這經(jīng)元善,分明是個保皇黨,怕同康梁唐才常等一氣。”慈禧說:“咱亦疑惑到此,但是李鴻章、劉坤,也具折阻撓,這兩人系國家重臣,他們的言論,倒未可一概抹煞?!边@時榮祿瞧出慈禧意思活動,因婉婉款款地說:“這主座的問題,關(guān)系很重,與其一誤再誤,生出后悔,倒不如寬以時日,俟大阿哥年齡稍長,再解決這事,好歹名分已定,何爭乎三年兩載。”
諸位想想,會說話的,一句引人笑起來,不會說話的,一句引人跳起來,榮祿只用個緩兵之計,說得慈禧只是點首,剛毅、趙舒翹也不能過于爭執(zhí)。當(dāng)由慈禧授意,李劉兩起折子,是留中不發(fā),卻給經(jīng)元善一場痛罵,并有電滬拿辦字樣。姓經(jīng)的在滬站不住腳,也就溜往香港去了。這一幕改元繼統(tǒng)的戲文,就算是如此結(jié)局。但慈禧對于新學(xué),總疑是康梁一派;對于外人,總痛恨他干涉中國主權(quán)。
人以為中日一戰(zhàn),我們中國,可因此受點激刺,得些進化,哪知文明種子,反自此鏟除,頑固腦筋,反得著信用。這時端王載漪,因兒子不能即登大寶,很不滿意榮祿,于是同禮王、莊王、剛毅、趙舒翹、徐桐、啟秀,一班腐敗守舊的人物,日夜密謀。剛毅說:“咱們放著一條明路不走,在這里瞎想心思。”端王忙問:“是甚明路?”剛毅說:“那扶清滅洋,不是咱們的大大明路嗎?”端王于是昂著脖子說:“著哇,咱們心思都想昏了,從明日起,咱們便提倡義和團的大刀會。”剛毅說:“這提倡方法,不但在北路山東直隸一帶,那南方也要占點勢力?!壁w舒翹說:“現(xiàn)浙閩總督缺出,我們何不呈請?zhí)?,就放許應(yīng)騤去,山西巡撫,就調(diào)用毓賢,山東巡撫或是用著文年,或是懷塔布,以后遇有督撫缺出,盡著咱們局內(nèi)的人,一個一個的放他出去,豈是不好嗎?”當(dāng)下計議已定。次日,便由剛毅、趙舒翹、徐桐題奏,慈禧瞧了瞧奏片,當(dāng)即特放許應(yīng)騤為浙閩總督,調(diào)任毓賢為山東巡撫,獨毓賢遺缺不是補的文年,也不是補的懷塔布,獨簡任兵部侍郎袁世凱。這慈禧何以注意袁世凱?因上年勞績未酬,故不得不趕給他個位置。但袁世凱是榮祿的人,前經(jīng)駐韓通商,是個時髦人物,不是個腐敗官場,因這姓袁的時髦,所以榮祿也帶著時髦,那扶清滅洋的義和團,在榮祿、袁世凱的心里,都是不以為然的。然而端王、莊王、剛毅、趙舒翹主持于內(nèi),直督裕祿,晉撫毓賢,浙閩總督許應(yīng)騤,又提倡于外,其時南邊尚無影響,這燕魯一帶,幾于家家戶戶,盡習(xí)拳術(shù)。原講李來中是個大刀會的主腦。記得同治三年,來中從南京逃出,其時年才十八,后在四川一混十來年,到得山東臨清州,年已三十左右,在張家寨娶了張鸞,同兩個舅子張彪、張豹,終年練拳習(xí)武,一二十年的工夫,把個山東省,變做個花拳繡腿的世界,滿嘴講的扶清,說的滅洋,其實來中的宗旨,是要替太平天國復(fù)仇。前任山東巡撫李秉衡,后任毓賢,總被來中騙得如火如荼,天花亂墜。他知道時機已到,要實行那攪亂太平的政策,又結(jié)合兩個人物,一叫張德誠,一叫韓以禮,這二位家住曹州單縣十八村,大大的有些妖言邪說。彼此計議辦法,從那天父天兄天妹里變相,是在會的總叫做師弟,其頭腦叫做師兄,大頭腦叫做大師兄,主師便是玉皇大帝,所用的旗幟,總大書扶清滅洋,一人一口鋼刀,一人一道神符。那神符是用黃紙一張,朱筆畫個人形,非神非鬼,非仙非妖,有頭無足,其面尖削,略略的具個眉眼,頂上加添四圈,算做四道圓光,心前有秘字一行,其意若曰:我為冷云之佛,火神在我之前,太上老君在我之后,此外又有菩薩龍虎等字,左書請?zhí)毂鞂?,右書請瘟疫之神。日間出現(xiàn),每人一條紅布,約三尺來長;夜間出現(xiàn),每人一碗紅燈,照耀得紅光遍地。張鸞這時已四十來歲,本來生得妖嬈,再穿扎些紅衣紅褲,只差花花轎子,簡直如新娘一般??上菚r諸位不曾到得山東,如果親去一趟,這離奇妖艷的文章,瞧著了,必然要笑得前仰后合。
閑話少說。在這熱鬧場中,又來了個禿頭和尚。你曉得禿頭是誰,便是那喇嘛僧道行。這道行不是李蓮英的師父嗎?何以他也混入義和團?便是李蓮英叫他前來考察內(nèi)容的。這時義和團的聲名,已被端王、莊王、剛毅、趙舒翹等,抬高到三十三天,宮禁里面,無人不知道義和團是扶清滅洋,無人不曉得大師兄法術(shù)高深,一班國民,能以肉身抵擋槍炮。慈禧雖系英明,究竟是個婦人,平日迷信神道,加以一班王公大臣,穿靴戴帽的,跟著里面胡鬧,又是講得的真的確,老佛爺便高興起來,倚著義和團為長城之靠。李蓮英乘勢找出喇嘛道行,叫他去會李來中。原講道行也會畫符念咒,很有些邪術(shù)飛兵,俗說,以水濟水,以涂附涂,見著李來中、張德誠、韓以禮等,各將看家虎些繞門經(jīng),傾筐倒篋,講個刺刺不休。論這白蓮教是仙佛同源,道行講的話,李來中等是極口贊成的;李來中等講的話,道行是沒有批駁的,當(dāng)下沆瀣一氣,李來中等便推尊喇嘛道行為護國法師,道行便京里跑到京外,京外跑到京里。其時山東直隸,黏連一片,義和團的氣焰,是遮天蓋地。起初專劫洋教的教民,燒毀洋人教堂,后來因親及故,劫擄得一塌糊涂。
駐京各國公使,向直督裕祿交涉,裕祿不但置之不理,并謂此系出于人民公憤。公使無法,又趕往總理衙門。那個文年,尤為糊涂,說:“貴公使等如嫌擾害,何不趕緊回國?此種義民,滿嘴是扶清滅洋,國家如何干涉?”當(dāng)下德國的公使克林德,便將桌臺一拍說:“然則這些牛鬼蛇神,就是貴政府縱容他們,魚肉各國的嗎?貴國既不顧邦交,不遵條約,那就莫怪……?!蔽哪昀淅湫χf:“不過是又動干戈罷了!”各國公使見文年話頭強硬,在直魯兩省的教堂教士,及吃洋教的教民,被拳匪焚燒劫殺的不少,只得各回使館,紛紛的致電各國。各國早派些兵艦,駐扎在沿江沿海,以備開戰(zhàn),暫且不表。
單講文年于各國公使去后,即將強硬交涉情形,報告軍機。
這時軍機首領(lǐng)是禮王世鐸,實權(quán)還在剛毅、趙舒翹。那榮祿雖系慈禧親信的私人,但因不贊成義和團,從李蓮英起,便不很悅意,剛毅、趙舒翹自然是在太后面前,不時挑剔,甚至說榮祿吃了洋教。唉!唉!論慈禧復(fù)行訓(xùn)政,要算榮祿首功。同是后黨,同是老母班,同算靠著慈禧作威作福,不過學(xué)識程度上高下不齊,什么禮王、端王、莊王、剛毅、趙舒翹、徐桐、那桐、啟秀、文年、懷塔布、裕祿、毓賢、許應(yīng)騤,一干人腐敗王公大臣,腦筋太舊,被這義和團扶清滅洋四個字,牢牢縛住,認是為非,認黑為白,真叫做坐井觀天,所見不大了;至于榮祿、袁世凱,也不能算得文明,但比較一班老頑固,心里稍稍明白,這時瞧著義和團,烏煙瘴氣,秩序全無,知道必不能倚靠,知道同洋人開仗,必致失敗,所以袁世凱放了山東巡撫,臨出京的時會,便同榮祿斟酌辦法。榮祿說了聲:“各行各是,各具各的眼光,各拿各的手段,總以救護國家為前提?!笔绖P得了這個授意,到山東接任以后,便大反李秉衡、毓賢所為,遇著燒教堂,殺教士,及擄劫搶掠的案件,無不按律懲辦。那李來中、張德誠、韓以禮幾次派人入京報告,端王、莊王、剛毅等嚴(yán)函切責(zé)世凱。世凱只是不理,一者仗著慈禧、榮祿大大的靠背,二者深知禍在眉睫,外國如開兵釁,還留個轉(zhuǎn)圜地步。
李來中等知山東立腳不住,俗說,白鴿子望興處飛,領(lǐng)著些師兄師弟,盡往直隸。裕祿對于大師兄,非常敬禮,要一奉十,這時義和團遍布直省。偏偏慈禧信著剛毅、趙舒翹的慫恿,將李來中、張德誠、韓以禮三位大師兄,召進頤和園,用道行護國法師,做個招待。端王、莊王再高興不過,將義和團的法術(shù),講得如何高明。慈禧笑說:“即是這樣,咱們且當(dāng)面試他一試。
”三位大師兄忙呼十來個拳童,將紅衣脫了,嘴里念念有詞,早由喇嘛道行索取槍支。諸位想想:這頤和園森嚴(yán)禁地,如何會有兵隊進來,既沒有兵隊,從誰索取槍支?當(dāng)下慈禧瞧這情真景實,忙問端王、莊王說:“你們可試驗過么?”端王、莊王齊說:“這是當(dāng)面見教,如何不曾試驗?”慈禧笑說:“既是你們已經(jīng)試驗,該不錯的……”當(dāng)叫內(nèi)監(jiān)拿出百來錠銀錁子,賞給一班拳童,并加獎三位大師兄及護國法師,就此遣散不提。單講光緒帝從前年退政以后,困居瀛臺,這瀛臺也有二三十間屋子,當(dāng)派二三十名小太監(jiān)在內(nèi)服伺,名為服伺,實則皇上說一句話,動一步腳,總有秘密偵探,新書舊書,概不許讀。一日皇上瞧見水中有兩只翠鳥,因向一個小監(jiān)索取彈弓,那小監(jiān)忙著遞給過來,皇上耍了一會,就有人報知慈禧,慈禧趕過來,把個小監(jiān),活活打死。諸位想想,這皇上還能行動自由嗎?
又一日天氣嚴(yán)寒,慈禧著個內(nèi)監(jiān),送來一件狐裘,皇上穿了,來的內(nèi)監(jiān)只是嚕嚕嗦嗦問說:“好是不好?”皇上發(fā)作幾句,便由慈禧召去,痛罵一頓,還賞給幾口唾沫。上年新春,皇上入宮叩賀,慈禧賞吃湯團六枚,當(dāng)問:“好是不好?”皇上只得說好,接著又賜六枚,皇上勉強吃完,哪知六枚之后,左個六枚,右個六枚,六六三十六枚,皇上哪里吃得下去,只得瞧著慈禧不介意時,一枚一枚的吐入袖籠。你道好笑是不好笑嗎!
后來皇上氣悶成病,時寒時熱。慈禧要借口皇上有病,因而從速立儲,宣召各省薦醫(yī)。江浙來的名醫(yī),叫做陳蓮舫,無如本領(lǐng)雖高,有慈禧從旁干預(yù),只好依樣葫蘆。開個藥方,就此虛下。如今大阿哥是立了,因著經(jīng)元善、李鴻章、劉坤一,臨時阻撓,把個改元繼統(tǒng)的問題撂起,接著鬧這扶清滅洋岔枝,此種岔枝,是端王同著剛毅等從中主動,顯見的要借外魔勢力,降伏內(nèi)魔。這個亂子越鬧越大,頤和園的大小太監(jiān),盡有私習(xí)神拳的,光緒帝見了,不勝詫異,然知道是慈禧允許的,又不便阻止,只好暗暗叫苦。這日慈禧召見過護國法師,并三位大師兄,退后興高采烈,忙招呼光緒帝過來說:“記得你在甲午那年,要同日本開仗,其時海軍損失若干,陸軍又損失若干,終歸是一敗涂地。如今端王等招集這班義和團,個個是精神抖擻,能夠以血肉身軀,抵擋槍炮,可見天下事討好不費力,費力不討好。試問康有為、梁啟超日夜的研究新學(xué),他們可有點屁用!”諸位,光緒帝困居瀛臺,到今兩年,每見太后,一言不發(fā),簡直如啞子一般,不知今日如何發(fā)起性來,聽著慈禧一問,他便冷笑一聲說:“兒臣恐怕這起義和團,鬧得掀天揭地,非是國家之福??!”說到這里,慈禧不由得大動其氣,原想招呼皇上過來,給他一頓奚落,不料倒被皇上搶白起來,當(dāng)即啐了一口說:“你休做夢!依著你,不相信義和團,獨相信保皇黨?”皇上忙說:“?;庶h也靠不住,不過他們說理尚長;至于義和團使拳弄刀,書符念咒,簡直毫無道理,母親可不必相信?!贝褥l(fā)話,早是昌壽公主趕過來說:“皇上到底有點書癡,母親不必理他。”當(dāng)又同皇上使個眼色,光緒帝也就緩緩地退出,這里昌壽公主,同慈禧剪斷話頭,講些閑文,也就罷了。
記得這個當(dāng)兒,已是光緒三十六年的五月,京城內(nèi)外的拳民,是如潮如海,只要見著個洋人,不分皂白,便是一刀,所有新式洋樓,放火燒了,接著又燒各國使館。所有各國駐京使臣,有的得信溜走,獨有德使克林德,得信較遲,坐著一項轎子,正欲出京,偏偏被個拳民安海撞見,拖著下轎,一刀砍了。
諸位,要曉得一國的公使,是代表君權(quán),殺了公使,不啻是凌辱外國皇帝,這個亂子,真正鬧得無大不大。在端王、莊王的心里,還以為把個公使殺了,不足為奇。榮祿急著入宮,見了慈禧忙說:“不好,這次殺了德使,一定是有問罪之師,咱們不可不早早預(yù)備?!逼鋾r慈禧亦甚著緊,忙顧端王、莊王、及剛毅、趙舒翹一班軍機說:“此事如何辦理?”端王、莊王齊說:“有這遍地的義和團,不怕槍彈火炮,任是多少洋兵,給他來一個,殺一個?!睒s祿不等這起野話說完,早跪地碰頭說:“奴才愚見,還請?zhí)笠試易谏鐬橹?。義和團雖屬忠勇,究非節(jié)制之師,此外還要調(diào)動些兵隊,比如開仗,用著拳民做個先鋒,大兵在后,方有把握?!贝褥B說:“不錯不錯?!庇谑蔷驼{(diào)甘軍董福祥、陜軍馬玉昆、川軍李秉衡。直隸提督原是聶士成,先行帶齊兵隊,駐扎天津,扼守炮臺。計劃已定,慈禧又對端王、莊王、剛毅、趙舒翹說:“這次同洋人開仗,全系你們的主張,現(xiàn)在弄得勢成騎虎,第一你們要替我裹嘴,替我爭氣,莫被旁人笑話?!彼娜寺犃她R說:“太后只管放心,這班義和團,一定是靠得住的?!贝褥c了點頭,就此退朝。
不提朝臣散后,各辦各事,單講慈禧退入后宮,早瞧見大阿哥溥攜,頭上扎著紅布,身上短衣找扎,胸口還佩上神符,帶領(lǐng)些小監(jiān),一色是些拳童裝束,這種奇形怪狀,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在下趁此要交代,這大阿哥的性質(zhì),不消說得,他父親載漪是兩眼漆黑,他自然是一肚草包了。從小見著書字,便是頭疼,聽說哪里打起鑼鼓,開臺演戲,再是高興不過,滿嘴的哼歌舞唱,一肚子鬧笑皮頑。人小心不小,自從上年立做大阿哥,他時常偷坐寶殿,叫些小監(jiān)們?nèi)羧f歲,瞧見光緒帝的影子,便指說:“這是咱們中國的漢奸,這是洋鬼子徒弟。
”他的師傅,本派的徐桐,這徐桐卻管束他不住。有一日指罵皇上漢奸,恰恰被慈禧聽見,慈禧雖不以光緒帝為然,然而以小犯上,其情可惡,當(dāng)將大阿哥拖翻在地,叫內(nèi)監(jiān)抽打了二十皮鞭,并立傳徐桐過來,當(dāng)面狠狠地申斥了兩句,后又加派侍郎崇綺,做了師傅。這崇綺便是孝哲皇后的父親,倒是狀元出身,例封承恩公。慈禧瞧這崇綺,很為純謹,當(dāng)日孝哲后殉節(jié)而死,崇綺在人前人后,從無一句怨言,慈禧很瞧得起他。而況大阿哥是過繼同治帝,論名義上,崇綺算是大阿哥的外祖,大阿哥算是崇綺的外孫,以外祖訓(xùn)導(dǎo)外孫,再沒有個不用心的。無如溥攜是天生頑皮,莫說徐桐外加添個崇綺,便請一百二十個先生,那先生個個通品,也不能灌輸些墨水,到他的肚子里去。溥攜終日只生是生非,找著人淘氣。這時慈禧回宮,他卻領(lǐng)著一班小監(jiān),在這里裝神扮鬼,慈禧實系看不下去,不免嚷說:“我瞧你心玩野了!終日只不肯讀書。”溥攜冷笑說:“外面到殺得來了,咱們還讀什么書?那好讀書的,便做漢奸,做洋鬼子的徒弟,這一次殺來,怕讀書的是沒命,不讀書的倒反有命?!贝褥犞@般胡言亂語,不由得動了真氣,一聲說抓,左右早趕上前去。溥攜不顧高低,還要回手,那些小監(jiān),早是屁滾尿流,嚇得跪了,溥攜一條辮子,早被個內(nèi)監(jiān)抓住,便有人取出繩子,將他捆了。慈禧只嚷著叫打,頓時把大阿哥捺翻在地,一五一十的皮鞭,抽得皮開肉綻,尚不歇手,這時金枝玉葉,變做個落湯的餛飩。仍是昌壽公主趕跑過來講情,這才住打。打是打過了,慈禧怒猶未息,還趕傳端王入內(nèi),痛斥他教子不嚴(yán)。端王是眼水淌淌的,將兒子抬回將養(yǎng),心中很是懷恨,且不管他。
這個當(dāng)兒,風(fēng)聲一日緊似一日,英俄德法美日意奧,共是八國聯(lián)軍,帶領(lǐng)大小戰(zhàn)艦,不下三四十艘,當(dāng)推德將瓦德西做個統(tǒng)帥。何以要推瓦德西?一者中國戕殺的是德使克林德,由德軍出來興兵問罪,題目正大;二者德國的軍威,公認為世界第一,所以這一次總攻擊,全由瓦德西指揮。諸位想想,甲午之戰(zhàn),所以中國海陸軍的全力,僅僅敵了個日本,尚然大敗虧輸,不能取勝;此次八國聯(lián)軍,外人揚威耀武而來,仿佛是獅子搏球,用著全力,我們中國兵力本單,聶士成、馬玉昆、董福祥、李秉衡四路主帥,又不相統(tǒng)屬,加之一班義和團,當(dāng)真的能以血肉身軀,抵擋槍彈炮子嗎?起初交鋒,三位大師兄,并一位紅燈照,尚帶領(lǐng)些師兄師弟,一班拳童,爭先對敵,嘴里念動真言,手里沙啷啷刀環(huán),只是亂響,無如呼神不應(yīng),叫鬼不靈,洋人的一排槍子打來,這些團民,早已橫七豎八,及至再接再勵,無不血肉橫飛。照這般講,那大刀會全是紙糊的老虎,不能嚇鬼了?我有一句交代,論這白蓮教,原有點小小法術(shù),什么驅(qū)役五鬼,遣使六丁,卻也是有的,不過練氣練神練心,必須有真正仙佛工夫,才能刀兵水火,當(dāng)前無懼。試問一班頑童,一班惡少,六根不凈,六塵易染,肉體凡胎,如何會金剛不壞,萬劫不磨?饒三位大師兄,對于教內(nèi)法門,祖師秘訣,亦很有研究,叵耐他們煩惱不凈,無明易生,在這惡濁世界之中,又為酒色財氣所沾染,根器墮落,只憑幾句神咒,幾筆靈符,莫說無鬼無神,便真?zhèn)€有鬼有神,它也不肯左右聽命的。閑話少敘。這里義和團民,被槍擊炮轟,死亡的已不計其數(shù)。三位大師兄,見勢頭不對,只好逃之夭夭,各顧性命;紅燈照拎著馬鬃,也就趁勢逃跑;一班牛鬼邪神,弄得拋尸棄骨。然后聶士成、馬玉昆、董福祥、李秉衡四路兵隊,才接續(xù)上來。瞧這四路兵隊,雖不甚雄壯,然而比較義和團,到底是個節(jié)制之師。聶士成、馬玉昆,死守津沽炮臺,血戰(zhàn)了一二十日,到得子彈不繼,姓聶的陣亡,姓馬的敗走,那董福祥的回兵,又殺將過來。記得陜甘回民作亂,那時姓董的伙結(jié)藍大順、藍二順,東沖西突,著實有點膽量,不是張曜招降過來,恐怕新疆的回眾,尚未易平定。后來因隨左宗棠征剿有功,便敘升到甘肅提督,此次由榮祿請調(diào)外兵,故福祥趕著過來。陛見以后,端王、莊王因福祥賦性粗魯,同著自家脾味暗合,彼此很極力要好。福祥也相信義和團,這時瞧著三位大師兄敗了,很不服氣,趕快督率甘軍,蜂擁而上。那些回眾,要算得潑天大膽,同洋人接了幾仗,很能取勝。無如八國聯(lián)軍,是分頭攻取,福祥雖屬驍勇,不曾有分身的方法,這里在高碑店戰(zhàn)著,那里已抄過琉璃河。李秉衡正待接戰(zhàn),部下兵隊,已是嘩變,秉衡遣兵不赴,調(diào)將不前,詳人已大隊包抄,只落得服毒自盡。裕祿原是個北洋大臣直隸總督,他見義和團全軍覆沒,四路的兵隊不能支持,連夜的帶印逃跑,遇著一起拳民,還拉著他索銀索餉,正在沒法,那護國法師道行,卻帶了些人眾過來,分開拳民,握著裕祿的手說:“裕帥不必驚慌,快同我一起進京?!奔鹊骄┏?,已是鴉飛鵲亂,不知董福祥從何處逃回,同端王、莊王帶領(lǐng)些虎神營,分頭布置,京里些義和團還跳跳跑跑的七沖八撞。端王一見裕祿說:“你來了么,老佛爺剛才還提到你,說你調(diào)度乖方,恇怯無能,還是不去碰釘子的好?!笨蓱z裕祿被這句話一嚇,頓時趕著出京,再打聽督署,已被義和團焚燒得干干凈凈,只好尋個自盡罷了。那喇嘛道行,本擬去找他徒弟李蓮英,因著風(fēng)聲不好,只得趕到白云觀,去尋道士周鶴年。
周道士說:“這里京城不能住了,我們且逍遙世外,避一避風(fēng)頭?!钡佬懈坏÷?,便同鶴年結(jié)伴他往,后書自有交代。
此時京城內(nèi)外,烽火連天,慈禧接二連三,得些敗亡消息,知道京城不保,于是在寧壽宮開了緊急會議,第一句便對端王、莊王、剛毅、趙舒翹說:“這事都是你們一起王八崽子主張!
早依立山、許景澄、袁昶、徐用儀、聯(lián)沅的計劃,也不致兵聯(lián)禍結(jié)至此。我是誤殺好人,輕信你們這班壞蛋!”說著說著,便大放悲聲。諸位,慈禧這誤殺好人一句話,究竟是種什么情節(jié),在下此時已補敘不及,留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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