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劉伯溫薦賢平浙中
作者：周楫附戚將軍水兵篇口角風(fēng)來薄荷香，綠蔭庭院醉斜陽。
向人只作猙獰勢，不管黃昏鼠輩忙。這一首詩是錢塘才子劉泰詠貓兒的詩。在下這一回書為何把個貓兒詩句說起？人家養(yǎng)個貓兒，專為捕捉耗鼠，若養(yǎng)了那偷懶貓兒，吃了家主魚腥飯食，只是齁齁打睡煨灶，隨那夜耗子成精作怪，翻天攪地，要這等的貓兒何用？所以岳爺爺?shù)溃骸拔某疾粣坼X，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這兩句說得最妙，就如國家大俸大祿，高官厚爵，封其父母，蔭其妻子，不過要他剪除禍難，扶持社稷，撥亂反正。若只一味安享君王爵祿，貪圖富貴，榮身肥家，或是做了貪官污吏，壞了朝廷事體，害了天下百姓，一遇事變之來，便抱頭鼠竄而逃，豈不負(fù)了朝廷一片養(yǎng)士之心？那陶真本子上道：“太平之時嫌官小，離亂之時怕出征?！边@一種人不過是要騙這頂紗帽戴，及至紗帽上頭之時，不過是要廣其田而大其宅，多其金而滿其銀，標(biāo)其姬而美其妾，借這一頂紗帽，只當(dāng)做一番生意，有甚為國為民之心？他只說道“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有女顏如玉”，卻不肯說道“書中自有太平策，書中自有擎天筆，書中自有安邊術(shù)”，所以做官時不過是“害民賊”三字。若是一個白面書生，一毫兵機(jī)將略不知，沒有趙充國、馬伏波老將那般見識，自幼讀了那些臭爛腐穢文章，并不知古今興亡治亂之事，不學(xué)無術(shù)，胡做亂做，一遇禍患，便就驚得屁滾尿流，棄城而逃，或是思量伯喜渡江，甚為可恨。這樣的人，朝廷要他何用？那“文人把筆安天下，武將揮戈定太平”這二句何在？所以劉泰做前邊這首詩譏刺。然這首詩雖做得好，畢竟語意太露，絕無含蓄之意，不如劉潛夫一詩卻做得妙：
古人養(yǎng)客乏車魚，今爾何功客不如。
食有溪魚眠有毯，忍教鼠嚙案頭書！
劉潛夫這首詩，比劉泰那首詩語意似覺含蓄。然亦有督責(zé)之意，未覺渾化，不如陸放翁一詩更做得妙：裹鹽迎得小貍奴，盡護(hù)山房萬卷書。
慚愧家貧策勛薄，寒無毯坐食無魚。
陸放翁這首詩，比劉潛夫那首詩更覺不同，他卻替家主自己慚愧，厚施薄責(zé)，何等渾厚！然這首詩雖做得妙，怎如得開國元勛劉伯溫先生一首詩道：碧眼烏圓食有余，仰看蝴蝶坐階除。
春風(fēng)漾漾吹花影，一任東風(fēng)鼠化（上如下鳥）。
劉伯溫先生這首詩，意思尤覺高妙，真有鳳翔千仞之意，胸懷豁達(dá)，那世上的奸邪叛亂之人，不知不覺自然潛消默化，豈不是第一個王佐之才！他一生事業(yè)，只這一首貓兒詩便見他撥亂反正之妙，所以他在元朝見紀(jì)法不立、賞罰不明、用人不當(dāng)、貪官污吏布滿四方，知天下必亂。方國珍首先倡亂東南，他恐四方依樣作反，便立意主于剿滅，斷不肯為招撫茍安之計，道：“能殺賊之人方能招撫，不能殺賊之人未有能招撫者也?？v使要招撫，亦須狠殺他數(shù)十陣，使他畏威喪膽，方可招撫。若徒然招撫，反為賊人所笑，使彼有輕朝廷之心，撫亦不成。如宋朝宗澤、岳飛、韓世忠皆先能殺賊而后為招撫，不然，亂賊亦何所忌憚乎？”遂一意剿殺，方國珍畏之如虎。爭奈元朝行省大臣，都是貪污不良之人，受了方國珍的金珠寶貨，準(zhǔn)與招安，反授方國珍兄弟官爵。那方國珍假受招安，仍舊作亂，據(jù)有溫、臺、慶元等路，漸漸養(yǎng)得勢大，朝廷奈何他不得。后來各處白蓮教盛行，紅巾賊看了樣，人人作反，兵戈四起，遂亡了天下。若是依劉伯溫先生“剿滅”二字，那元朝天下華夷畢一，如鐵桶一般牢固，怎生便得四分五裂！后劉伯溫歸了我洪武爺，言聽計從，似石投水，遂成就了一統(tǒng)天下之業(yè)，豈不是擎天的碧玉柱、架海的紫金梁！只是一個見識高妙，拿定主意，隨你千奇百怪，再跳不出他的圈子，所以為第一個開國功臣，真真是大有手段之人。那時還有魏國公徐達(dá)，他是關(guān)爺爺轉(zhuǎn)世，生得長身、高顴、赤色，相貌與關(guān)真君一樣。常遇春是尉遲公轉(zhuǎn)世，后來遂封為鄂國公。沐英是岳爺爺轉(zhuǎn)世，所以相貌與岳少保一毫無二。又有李文忠為文武全才。鄧愈、湯和、傅友德等，一時云龍風(fēng)虎之臣、鷹揚(yáng)羆貔之將，都是上天星宿，一群天神下降，所以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攻城略地，如風(fēng)卷殘云，輔佐我洪武爺這位圣人，不數(shù)年間，成就了大明一統(tǒng)之業(yè)。雖然如此，識異人于西湖云起之時，免圣主于鄱陽炮碎之日，運(yùn)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元朝失之而亡天下，我明得之而大一統(tǒng)，看將起來，畢竟還要讓他一著先手?！段骱患分小墩紤c云劉誠意佐命》，大概已曾說過，如今這一回補(bǔ)前說未盡之事。從來道：“為國求賢”，又道是“進(jìn)賢受上賞”，大臣第一著事是薦賢。況天下的事不是一個人做得盡的，若是薦得一個賢人，削平了天下之亂，成就了萬世之功，這就是你的功勞，何必親身上陣，捉賊擒王，方算是你的功勞。從來“休休有容”之相都是如此。小子這一回書，就與為國求賢之人一看。話說方國珍倡亂東南，僭了溫、臺、慶元等路，這是浙東地方了。只因元朝不聽劉伯溫之言，失了浙東一路，隨后張士誠也學(xué)那方國珍的榜樣，占了浙西一路。那張士誠他原是泰州白駒場人，為鹽場綱司牙儈，與弟士德、士信都以公鹽夾帶私鹽，因為奸利，生性輕財好施，頗得眾心。士誠因亂據(jù)了高郵，自稱為王，國號“周”，建元“天佑”。元朝命丞相脫脫統(tǒng)大軍討之，攻城垂破，元主聽信讒言，下詔貶謫脫脫，師大潰，賊勢遂熾，占了平江、松江、常州、湖州、淮海等路。果是：
一著不到處，滿盤俱是空。
那時江浙行省丞相達(dá)識帖木邇是個無用的蠢才，張士誠領(lǐng)兵來攻破了杭州，達(dá)識帖木邇逃入富陽，平章左答納失里戰(zhàn)死。達(dá)識帖木邇無計可施，訪得苗軍可用，遂自寶慶招土官楊完者，要來恢復(fù)杭州。那楊完者是武岡綏寧之赤水人，其人奸詐慘毒，無所不至。無賴之人，推以為長，遂嘯聚于溪洞之間，打家劫舍。只因王事日非，湖廣陶夢禎舉師勤王，聞苗兵楊完者，習(xí)于戰(zhàn)斗，遂招降之，由千戶累官至元帥。陶夢禎死后，樞密院判阿魯恢總兵駐淮西，仍用招納。楊完者得了權(quán)柄，便異常放肆，專權(quán)恣殺。達(dá)識帖木邇因失了杭州，召楊完者這支兵來，遂自嘉興引苗軍及萬戶普賢奴等殺敗了士誠之兵，復(fù)了杭州。達(dá)識帖木邇從富陽回歸。楊完者復(fù)了杭州，自以為莫大之功，遂以兵劫達(dá)識帖木邇升為本省參知政事，其作惡不可勝言。他的兵是怎么樣的？所統(tǒng)苗、僚、侗、瑤答刺罕等，無尺籍伍符，無統(tǒng)屬，相謂曰“阿哥”、曰“麻線”，至
稱主將亦然。喜著斑斕衣，衣袖廣狹修短與臂同，幅長不過膝，褲如袖，裙如衣，總名曰“草
裙草褲”。周脰以獸皮曰“護(hù)項”，束腰以帛，兩端懸尻后若尾，無間晴雨，被氈毯，狀絕類
犬。軍中無金鼓，雜鳴小鑼，以節(jié)進(jìn)止。其鑼若賣貨郎擔(dān)人所敲者。士卒伏路曰“坐草”。軍
行尚首功，資抄掠曰“簡括”。所過無不殘滅，擄得男女，老者幼者，若色陋者殺之，壯者曰
“土乖”，少者曰“賴子”，皆驅(qū)以為奴。人之投其黨者曰“入伙”。婦人艷而皙者畜為婦，
曰“夫娘?！币徽Z不合，即剚以刃。
話說楊完者生性殘刻，專以殺掠為事，駐兵城東菜市橋外，淫刑以逞，雖假意尊重丞相，而生殺予奪一意自專。丞相無可為計，只得聽之而已。正是：
前門方拒虎，后戶又進(jìn)狼。
那楊完者筑一個營寨在德勝堰，周圍三四里，凡是搶擄來的子女玉帛，盡數(shù)放在營里，就是董卓的眉塢一般。殺人如麻，杭人幾于無命可逃，甚是可憐。有梁棟者，登鎮(zhèn)海樓聞角聲，賦絕句道：
聽徹哀吟獨倚樓，碧天無際思悠悠。
誰知盡是中原恨，吹到東南第一州。
后來張士誠屢被我明朝殺敗，無可為計，只得投降了元朝，獻(xiàn)二十萬石糧于元，以為進(jìn)見之資。達(dá)識帖木邇亦幸其降，乃承制便宜行事，授士誠太尉之職。士誠雖降，而城池甲兵錢糧都自據(jù)如故。后來達(dá)識帖木邇氣忿楊完者不過，遂與張士誠同謀，以其精兵，出其不意，圍楊完者于德勝堰，密扎扎圍了數(shù)重。楊完者奮力廝殺不出，遂將標(biāo)致婦女盡數(shù)殺死，方才自縊而死。達(dá)識帖木邇自以為除了一害，甚是得計。怎知張士誠專忌憚得楊完者，自楊完者誅死之后，士誠益無所忌，遂遣兵占了杭州，劫了印信。達(dá)識帖木邇亦無如之何，眼睜睜的看他僭了杭州，只得飲藥而死。過得不多幾時，連嘉興、紹興都為士誠所據(jù)，而浙西一路非復(fù)元朝之故物矣。正是：
后戶雖拒狼，前門又進(jìn)虎。
說話的，若使元朝早聽了劉伯溫先生之言，那浙東、浙西誰人敢動得他尺寸之土？后來雖服劉伯溫先見之明，要再起他為官，而劉伯溫已斷斷不肯矣。果然是：
不聽好人言，必有凄惶淚。話說劉伯溫舉薦的是誰？這人姓朱名亮祖，直隸之六安人，兄弟共是三人，亮祖居長，其弟亮元、亮宗。朱亮祖字從亮，自幼倜儻好奇計，膂力絕人，劉伯溫曾與其弟亮元同窗讀書。劉伯溫幼具經(jīng)濟(jì)之志，凡天文、地理、術(shù)法之事無不究心。亮元的叔祖朱思本曾為元朝經(jīng)略邊海，自廣、閩、浙、淮、山東、遼、冀沿海八千五百余里，凡海島諸山險要，及南北州縣衛(wèi)所，營堡關(guān)隘，山礁突兀之處，寫成一部書，名為《測海圖經(jīng)》。細(xì)細(xì)注于其上，凡某處可以避風(fēng)，某處最險，某處所當(dāng)防守。亮祖弟兄，因是叔祖生平得力之書，無不一一熟諳在心。亮元曾出此書與劉伯溫同看。劉伯溫見其備細(xì)曲折，稱贊道：“此沿海要務(wù)經(jīng)濟(jì)之書也。子兄弟既熟此，異日當(dāng)為有用之才?！?br>后元朝叛亂，亮元、亮宗俱避亂相失，獨亮祖后為元朝義兵元帥。時諸雄割據(jù)，亮祖率兵與戰(zhàn)，所向無敵。我洪武爺命大將徐達(dá)、常遇春攻寧國，朱亮祖堅守，日久不下。洪武爺大怒，親往督師。會長槍軍來援，我兵扼險設(shè)機(jī)，元守臣楊仲英出戰(zhàn)大敗，俘獲甚眾。數(shù)日后，仲英與我?guī)熗ㄖ\，計誘亮祖綁縛來降。洪武爺喜其驍勇，賜以金帛，仍為元帥之職。其弟亮元因兄叛了元朝，不義，遂改名元（王亮），以示所志不同之意，遂與之絕。亮祖因弟棄去，每以書招之不至，數(shù)月后復(fù)叛歸于元，常與我兵戰(zhàn)，為所獲者七千余人，諸將俱不能當(dāng)。后平了常州，洪武爺乃遣徐達(dá)圍亮祖于寧國，常遇春與戰(zhàn)，被亮祖刺了一槍而還。洪武爺大怒，親往督戰(zhàn)，陰遣胡大海敢死百人，衣飾與亮祖軍士一同，合戰(zhàn)之時，混入其軍，及至收兵，先入奪其門，徐達(dá)同常遇春、郭子興、張德勝、耿再成、楊璟、郭英、沐英追后，亮祖軍見城上換了我兵旗幟，驚散潰亂，亮祖與八將混戰(zhàn)不過，遂被生擒而來。洪武爺?shù)溃骸盃枌⒑稳纾俊绷磷娴溃骸笆欠堑靡?，生則盡力，死則死耳?！焙槲錉斆Ｓ龃捍啡F簡而未殺，會俞通海力救得釋。隨使從征，宣、涇諸縣望風(fēng)歸附；又同胡大海、鄧愈克績溪、休寧，下饒、廣、徽、衢。洪武爺授亮祖廣信衛(wèi)指揮使、帳前總制親兵、領(lǐng)元帥府事，后升院判。鄱陽湖大戰(zhàn)之時，亮祖同常遇春拼命力戰(zhàn)，手刃驍將十三人，射傷張定邊，雖身中矢被槍，猶拔矢大戰(zhàn)，漢兵披靡。后吳將李伯升統(tǒng)兵二十余萬寇諸暨、新城圍之，守將胡德濟(jì)督將士堅守，遣使求援，李文忠同亮祖救之，出敵陣后，沖其中堅，敵列騎迎戰(zhàn)，亮祖督眾乘之，敵人大潰。胡德濟(jì)亦自城中率領(lǐng)將士鼓噪而出，呼聲動地，莫不一以當(dāng)百，斬首數(shù)萬級，血流膏野，溪水盡赤。亮祖復(fù)追擊余冠，燔其營落數(shù)十，俘其同僉韓謙、元帥周遇、總兵蕭山等將官六百余名、軍士三千余人、馬八百余匹，委棄輜重鎧仗彌亙山丘，舉之?dāng)?shù)日不盡，五太子僅以身免。張士誠自此氣奪勢衰。洪武爺大喜，召亮祖入京，賜名馬、御衣，諸將各加升賞。
后來大將胡大海知劉伯溫之賢，薦于洪武爺，言聽計從，魚水相投，每與密謀，出奇制勝，戰(zhàn)無不克，攻無不取，洪武爺信以為神而師之。丙午年十月，洪武爺要下浙江，劉伯溫備知朱亮祖之才，薦道：“朱亮祖膽勇可任，可為副將軍也。”洪武爺遂命李文忠統(tǒng)領(lǐng)水陸之師十余萬，朱亮祖為副。亮祖對李文忠道：“杭州民物豐盛，攻陷則殺傷必多，守將平章潘原明與我為鄉(xiāng)里，當(dāng)先遣人說之以降，如其不降，亦當(dāng)有以搖動其心，心搖則守不固，然后多方以取之。”李文忠甚以為是。亮祖遂遣婿張玉往說，選銳士三十人與俱雜處城中，俟戒嚴(yán)五日而后見之。潘原明大駭，自恃兵精糧足，效死以守，張玉多方開諭。潘原明道：“歸謝而翁，吾與張王誓同生死，委我重地，何忍棄之？”張玉道：“張王國蹙，何似漢王？君之親信，孰與五太子哉？今吳亡在旦夕，而君且執(zhí)迷不悟，一時變生肘腋，獻(xiàn)門納師，身家戮辱，欲求再見，難矣?！迸嗽鹘K不忍背，謝而遣之，然而其心自此動矣。朱亮祖定計與李文忠道：“此城不煩一矢，保為君取之?！蹦颂岜v于皋亭山，以威聲震驚城中，先與耿天璧竟攻桐廬。時張士誠的元帥戴元陳兵江上，朱亮祖分遣部將袁洪、孫虎圍富陽，從棲鶴山坑進(jìn)兵，聯(lián)界四府，出其不意，諸郡震動。戴元力不能支，開壁出降。亮祖單騎入撫其民，復(fù)與袁洪合圍富陽，擒了同僉李天祿。遂引兵圍余杭、臨安、于潛等縣，守將謝清等五人都望風(fēng)歸順。潘原明勢孤，知不可為，乃遣員外方彝請見約降，亮祖迎至軍門。李文忠道：“師未及城，而員外遠(yuǎn)來，得無以計緩我乎？”方彝道：“大人奉命伐叛，所過秋毫無犯。杭雖孤城，生齒百萬，擇所托而來，尚安有他意乎？”文忠見其至誠，引入臥內(nèi)，歡笑款接，命條畫入城次第，翌日遣歸。潘原明遂封府庫，籍軍馬錢糧。文忠與亮祖入居城上，下令敢有擅入民居者斬。有一卒下借民釜，即磔以殉。由是內(nèi)外帖然，民不知有更革事。凡得兵五萬、糧二十萬石、馬六百匹。文忠與亮祖復(fù)攻蕭山、紹興路，克之。從此浙西一路盡為我明朝有矣。洪武爺以潘原明全城歸順，民不受鋒鏑，仍授浙江行省平章，遂開浙江等處行中書省于杭州，升右丞李文忠為平章政事。丁未年，升朱亮祖中奉大夫、中書省參知政事，代李文忠守浙。那時，亮祖弟亮宗自懷遠(yuǎn)來，以功入侍。亮元仍避跡山野，不肯歸于我明，亦奇人也。亮祖后同徐達(dá)、常遇春等破滅了張士誠，洪武爺敕加御史大夫，賜金三十錠、彩二十匹。
那時獨有浙東一路為方國珍所據(jù)。始初洪武爺攻婺州之時，遣使往慶元，就是如今的寧波府，招諭方國珍。國珍與其下謀議道：“方今元運(yùn)將終，豪杰并起，惟江左號令嚴(yán)明，所向無敵。今又東下婺州，恐不能與抗。況與我為敵者，西有張士誠，南有陳友諒，宜莫若姑示順從，藉為聲援，以觀其變。”遂遣使奉書幣以溫、臺、慶元三郡來附，且以其次子關(guān)為質(zhì)。洪武爺?shù)溃骸肮湃藨]入不從，則為盟誓，盟誓變而為交質(zhì)，皆由未能相信故也。今既誠信來歸，便當(dāng)推誠相與如青天白日，何自懷疑而以子為質(zhì)哉？”乃厚賜其子關(guān)而遣之。洪武爺后察其意終是陽附陰叛，心懷二端，乃遣博士夏煜、陳顯道諭方國珍道：“?；谥琳\，禍生于反復(fù)。大軍一出，不可以其言釋也，爾宜深思之！”國珍始惶懼，對使者謝道：“鄙人無狀，致煩訓(xùn)諭?！笔拐邭w國，遂遣人謝過，且以金玉飾馬鞍轡來獻(xiàn)。洪武爺卻之道：“吾方有事四方，所需者文武材能，所用者布帛菽粟，寶玩非所好也?！备幽?，洪武爺以方國珍雖以三郡來附，不奉正朔，又遣人諭之。國珍道：“當(dāng)初奉三郡時，嘗請?zhí)斐l(fā)軍馬來守，交還城池，不至。今若奉正朔，實慮張士誠、陳友諒來，救援若不至，則危矣。姑以至正為名，彼則無名罪我。況為元朝首亂，元亦惡之，不得已而招我四兄弟授以職名，我弱則不容矣。要之從命，必須多發(fā)軍馬來守，即當(dāng)以三郡交還?！焙槲錉斨湫某謨啥?，道：“且置之，俟我克蘇州，彼雖欲奉正朔遲矣！”始初國珍約降之時，原說俟下杭州即當(dāng)入朝獻(xiàn)地，及降了杭州，破滅了張士誠，他仍據(jù)境自若；又累假貢獻(xiàn)，覘我虛實，又北通擴(kuò)廓帖木兒，南交陳友定，圖為犄角之勢。洪武爺累書責(zé)其懷奸挾詐，陽降陰叛，且征其貢糧二十三萬石，國珍不報。洪武爺遂遣湯和率師討之，國珍遁入海島，師勞無功。劉伯溫奏道：“方國珍倚海保險，狡黠難制，茍不識沿海形勢、港泊淺深、礁巉突兀、避風(fēng)安岙、藏舟邀擊之處，難以避敵扼險、設(shè)奇出伏決勝也。臣昔與朱亮祖弟亮元共學(xué)，曾出其叔父朱思本《測海圖經(jīng)》示臣，自粵抵遼東邊海險要皆注圖說，其關(guān)階快捷方式計里畫方，確有成算。亮元能熟諳之，此人不可不招致。亮祖亦頗知之。浙東主將，非亮祖莫可任使?！焙槲錉攺?fù)以亮祖為浙江行省參知政事，統(tǒng)領(lǐng)馬、步、舟師三萬人，開府浙東。有詩為證：
萬里波濤萬里山，山礁突兀千水灣。
圖經(jīng)測海千秋事，亮祖當(dāng)時鎮(zhèn)百蠻。話說洪武爺聽劉伯溫之言，命朱亮祖統(tǒng)領(lǐng)馬、步、舟師三萬人討方國珍于慶元，弟國瑛、國璋于臺州。亮祖領(lǐng)兵攻關(guān)嶺山寨，一鼓破之，乘勝至天臺，縣尹湯盤以城降，遂統(tǒng)水陸二軍進(jìn)向臺城。方國瑛率勁兵出戰(zhàn)，前鋒擊卻之，遂乘山攻打，焚其東門，士卒潰亂不守。國瑛自料抵?jǐn)巢贿^，夜從間道出興善門，以大船載了妻子奔于黃巖縣。亮祖入城撫安其民。始初國瑛要遁入海島，適值國珍入慶元，治兵為城守之計，使都事馬克讓來諭國瑛堅守地方，國瑛遂據(jù)住黃巖縣。國珍見勢事危急，復(fù)結(jié)海中大盜來援，又分遣人引日本島倭入寇。探事人來報瞭亮祖。亮祖遣兒子朱暹同朱忠邀其來路，各領(lǐng)舟師二百人伏于牛頭、釣崩兩岙。時賊船十余只過昏山，朱暹舟突出占住上風(fēng)，出其不意，賊船驚散。朱忠兵船四面合圍夾攻，標(biāo)槍毒矢，斃其篙師，又用善伏水之人鑿其船底，上攻下鑿，賊莫能支?；鸺鹋趤y施，賊船火發(fā)，船底之水又滔滔的滾將入來，再無逃避之處，溺死千余人，生擒二百余人，賊首陳敬、陳仲被我兵拿住，叩頭乞命。朱暹責(zé)問道：“我父子兵取紹興，至臺州，所向無敵，方國珍兄弟父子不日便要授首，爾敢助賊以撓我?guī)?，此是何意？”陳敬、陳仲道：“方殿下以重幣金銀器皿約我兄弟共退大兵，取臺州、紹興，畫江以守，許封我侯爵。”朱暹笑道：“爾等也要圖封拜？方國珍剽劫小寇，僅得三州，欲抗王師，若釜中魚耳。我朱殿下圣文神武，四海屬心，應(yīng)天順人，輿圖并有大半。爾在海上劫掠猶為未足，復(fù)黨叛賊，欲圖僥幸，自來送死，還思求活耶？”敬、仲二賊哀求免死，后當(dāng)捐軀報德。朱暹叱道：“叛賊逆天，罪宜族滅。”令朱忠領(lǐng)兵押其黨，搗彼海島巢穴，俘其家屬，悉來就戮。朱忠至彼，焚毀其巢，械其妻子家屬，并虜中積聚，載之以隨。敬、仲與妻子對泣，朱暹亦憐之，送父軍前，乞赦其死。亮祖諭之道：“胡元亂華，群雄并起，雖海陬奸宄亦蓄異志。爾所從非人，敗則為虜。今日至此，萬無生理。按軍法當(dāng)分尸梟示方是。我今體上天好生之心，推吾主不嗜殺人之念，當(dāng)請之主上，待爾不死。”乃親釋其縛，以妻子財物還之。敬、仲二人叩首，愿將財物獻(xiàn)上，以完軍費(fèi)。亮祖不受道：“爾得此改心易慮，為浙東布衣，能不負(fù)保全之意否？”敬、仲復(fù)叩首道：“愚民抗犯王師，自甘天誅。將軍有再生之恩，即令赴水火，當(dāng)捐軀以報，敢再反耶！”亮祖推心以待之。敬、仲感激思奮，對朱暹道：“聞方氏遣使臣厚資禮物，往結(jié)海島，通市倭主，大小琉球、薩摩州五島，伊岐、對馬、多藝等島借兵，各船集泥湖礁，約定分蹤往取蘇、杭、常、太、建康等府，奪朱殿下地方。今約日將至，將軍須早為之計?！敝戾叩溃骸拔峒覟樵?jīng)略邊海，自廣、閩、浙、淮、山東、遼、冀，延海八千五百余里，凡海島諸山險要，及南北州縣衛(wèi)所、營堡關(guān)隘御敵處，各有方略，何懼倭夷百萬？我主帥周知地利險夷，各島出沒皆有常處，備御多方，用兵如神，百勝百戰(zhàn)。倭夷烏合之眾，吾當(dāng)以計盡剿滅之?！标愔俚溃骸拔业让稍偕鳎?dāng)效死力?！绷磷嬉騿柕溃骸皪u中倭主未必齊來，若來，爾有何計待之？”敬、仲對道：“我兄弟往來海島二十余年，各島倭主相識信任，且知我為方王所用。若以十船帶善駕識海之人，假方王旗幟，多備牛酒充犒師之物，愿為前驅(qū)往獻(xiàn)，可知各倭消息。主帥可設(shè)應(yīng)敵之方?！绷磷娲笙?，撫其背道：“此言正合我意。方欲為此，無可遣者。公懷此忠義，殆非降虜可比也?！彼炫c之同飲甚歡，刺血為盟，以心腹委之。十月小汛，亮祖令朱暹、朱忠同陳敬、陳仲并其黨能知倭情、通夷語及我兵善駕舟識海道者，通共千余人，統(tǒng)領(lǐng)十舟，下迭蘆葦，上列牛酒水米，盡用方王旗號，自海門出洋，過大陳山而去。有詩為證：
假張旗幟混方王，夷狄攻夷計策良。
自是伯溫能報主，薦賢為國靖封疆。
話說亮祖得夷狄攻夷狄之法，以陳敬、陳仲做了心腹，裝載船只，假張方王旗號，開出海洋，果遇方國珍遣人迎倭船四只而來。陳仲通了倭話，跳上倭船，盡將倭夷殺死；并以其所赍物往迎，直抵五岙，有八島倭船主先集約八千余人。陳敬、陳仲呈上國珍所送書禮，盛陳犒勞供饌，群倭甚喜。陳仲道：“方王望救甚急，令我弟兄來迎?！备髟S即日開洋，我船與倭船間行而來。
先是十月朔，亮祖簡閱精銳之士，陳兵龍王堂，祭了海神及前代經(jīng)略海防功烈祠宇，統(tǒng)戰(zhàn)船二百艘，督兵二萬，駕出海洋，抵陳錢下八山，哨船連報瞭見倭船。亮祖命我兵避匿安岙，遠(yuǎn)遠(yuǎn)瞭見倭船近溫州洋下碇。至于將暮，亮祖與兒子暹合船進(jìn)發(fā)，號炮三聲，出其不意，突占上風(fēng)，雜施火銃，長短標(biāo)槍，弓弩齊發(fā)。群倭束手，不能出艙，駕舟舵公都被擊傷。煙焰障天，倭被我兵圍攏，竄水者俱被撓鉤搭起，殺死八千余倭，一鼓而盡擒之，豈不暢快也哉！生擒倭酋哈日郎、薩多羅真、古歡昔容、夜郎孟哱\羅等數(shù)十人，朱暹都綁縛到黃巖城下，一刀一個，斬了這些倭奴驢頭。那時哈兒魯守黃巖，心膽俱喪，實時迎降。亮祖入撫其城，遂取了仙居、寧海等縣。亮祖與兒子暹道：“方氏出沒海島，擅魚鹽之利，富甲天下，自謂閩、粵、浙、淮、燕、齊濱海之地，可分據(jù)以爭天下，計難卒破?！绷磷嫔撇斓乩?，每夜登高望山，見有一方王氣在楊氏山，遂發(fā)其地以破之。亮祖又同吳禎襲取明州，方國珍子明善知亮祖難與抵?jǐn)?，急急浮海，奔于樂清之盤嶼。亮祖身先士卒，追至海門口與戰(zhàn)，自申至夜三鼓克之，大獲其戰(zhàn)艦士馬，乘機(jī)進(jìn)兵溫州，扎兵馬于城南七里。明善對父親道：“朱亮祖父子智勇絕倫，若至圍城，難以為備。今乘其初來疲困，以逸待勞，將銳兵三道擊之，可挫其鋒?！泵魃平y(tǒng)領(lǐng)勁兵萬余突出，與朱暹交戰(zhàn)良久。亮祖遣人束芻揚(yáng)草，出其不意，從旁夾攻，明善大敗而走，破其太平等寨，余兵潰奔入城。亮祖遣部將張俊、楊克明攻打西門，徐秀攻打東門，柴虎領(lǐng)游兵策應(yīng)，四面攻打，遂破了溫州，拿其員外劉本易。方國珍父子急攜妻子遁去。朱亮祖入城撫安居民，分兵徇瑞安，守將同僉喻伯通亦降。國珍仍遁入海島。洪武爺復(fù)命廖永忠會湯和兵追之，海道郡縣相繼都下。湯和遣張玉持書招降國珍，諭以朝廷威德，及陳天命所在。國珍計窮力竭，甚是惶惑，乃遣子明善奉表乞降。亮祖迎之軍門，湯和乃遣使送國瑛于建康，得器械舟楫以萬計。亮祖乃撫定溫、臺、明三郡，從此浙東悉平矣。遂進(jìn)平章，后又同大將軍平山東，平陳友定，平兩廣。三年十二月，大將軍徐達(dá)征西，副將軍李文忠平沙漠，俱班師凱旋。丙申，詔封功臣。賜金書鐵券，略云：
朕觀古昔帝王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皆賴英杰之臣。削平群雄，戡定暴亂。然非首將仁智勇嚴(yán)，何能
統(tǒng)率三軍、弼成偉功哉？我朝副將軍亮祖宗臣有識，首應(yīng)義旗，為朕將兵十有五年，池、泰轉(zhuǎn)
戰(zhàn)，鄱陽援翊，滅漢殲吳，平方誅定，開拓南北浙、閩、江、廣、山、陜，席卷中原，威振塞
外，擒王斬將，不可勝數(shù)。頃者詔令班師，星馳來赴。朕念爾勤勞既久，樹績尤多，今天下已
定，論功頒賞，宜進(jìn)高爵。爾辭疏屬，愿就列候，足昭謹(jǐn)厚。是授爾開國輔運(yùn)推誠宣力武臣，
特進(jìn)榮祿大夫、柱國少傅、中書右丞同平章事、永嘉侯、參軍國事，食祿一千五百石，俾爾子
孫世世承襲。朕本疏愚，咸遵先代哲王成憲，茲與爾誓：除逆謀不宥，其余若犯極刑，爾免二
死，子免一死。于戲！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爾當(dāng)慎守斯言，諭及
子孫，世為宗臣，與國同休，顧不偉歟！
誥贈三代綺帛百匹，免其田土賦稅五十頃。朱亮祖之所以能如此者，皆因劉伯溫知其才而薦之也。始初方國珍倡亂之時，嘯聚諸無賴之眾據(jù)于談洋，其地僻遠(yuǎn)險阻，南抵福建界，名曰“三魁”，蓋私鹽盜賊出沒之地，方國珍因此而作亂。劉伯溫深知其弊，遂奏欲于談洋處立巡簡司以治其險惡，命兒子璉上奏，而不先白中書省。丞相胡惟庸大怒，遂欲藥死劉伯溫。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劉伯溫真可謂忠于洪武爺者矣。所以在元朝目擊當(dāng)時之亂，遂賦詩道：
群盜縱橫半九州島，干戈滿目幾時休？
官曹各有營身計，將相可曾為國謀！
猛虎封狼安薦食，農(nóng)夫田父困誅求。
抑強(qiáng)扶弱須天討，可怪無人借箸籌。
愚按：東南之患，莫甚于倭奴。承平日久，武備都輕，倘倉卒有變，何以御侮。今將戚將軍《紀(jì)效新書》水兵篇并海防圖式，附列于此，亦借箸之一助也。
相寇情
小舟數(shù)往來者，謀議也。遲而審顧者，疑我也。欲進(jìn)而復(fù)退者，探我也。既退而卒進(jìn)者，襲我也。鼓噪而矢石不下者，兵器少也。卻而顧者，欲復(fù)來也。先急而復(fù)緩者，整備也。促鼓而不戰(zhàn)者，懼我也。泊而揚(yáng)帆者，欲出不意也。既退而不速者，謀也?；鹨姑鞫粼胝?，恐我襲彼也。擲纜而即起者，欲擇其利也?；饠?shù)明而無聲者，備器也。夜泊而趨于涯涘者，鄉(xiāng)道欲往也。促纜而不呼者，急欲逃也。促纜及流、懸燈于途者，夜逸而潰也。久而不動者，偶人也。鼓而無韻者，偽響也。近岸連村而不登劫者，怯也。不久困、請和投降者，詐也。
謹(jǐn)行治
∫舟在洋出哨，追趕賊船，天欲昏黃，潮時將盡，不可貪程一意前往。須防今夜自安泊處，恐無收岙風(fēng)至之虞。過龍?zhí)渡駨R，不可放銃吹打吶喊，或有驚動起風(fēng)作浪之失。早晚占看日月星云、氣色飛鳥，預(yù)知風(fēng)雨。未到晚黑，便收岙宕，高登四瞭，恐隔山先泊賊船，而我不防也。
行船觀日月星云風(fēng)濤一、日暈則雨，月暈主風(fēng)。何方有闕，即此方風(fēng)來也。一、日沒胭脂紅，無雨也有風(fēng)。須看返照，日沒之前，胭脂紅在日沒之后，記之記之。一、星光閃爍不定，主有風(fēng)。一、夏秋之交大風(fēng)及有海沙云起，謂之風(fēng)潮，名曰“颶風(fēng)”。此乃颶四方之風(fēng)，有此風(fēng)，必有霖霪大雨同作。一、凡風(fēng)單日起，單日止；雙日起，雙日止。一、凡風(fēng)起早晚和須防明日再多。一、有暴惡之風(fēng)，盡日而沒。一、防夜起之風(fēng)必毒。一、凡東風(fēng)急，風(fēng)急云起，愈急必雨，起雨最難得晴。一、凡春風(fēng)易于傳報，一日南風(fēng)，必還一日北風(fēng)。雖早有此風(fēng)，向晚必靜。一、防南風(fēng)尾、北風(fēng)頭，南風(fēng)愈吹愈急，北風(fēng)吹起便大。一、春南夏北，有風(fēng)必雨。一、云若炮車形起，主大風(fēng)。一、云起下散四野，滿目如煙如霧，名曰“風(fēng)花”，主風(fēng)起。一、云若魚鱗，不雨也風(fēng)顛。一、凡雨陣自西北起者，必云黑如潑墨，又必起作眉梁陣，主先大風(fēng)雨，后雨急易晴。一、水際生靛青，主有風(fēng)雨。一、秋天云際若無風(fēng)，則無雨。一、海燕忽成群而來，主風(fēng)雨。烏肚雨，白肚風(fēng)。一、海豬亂起，主大風(fēng)。一、夜間聽九逍遙鳥叫，卜風(fēng)雨，一聲風(fēng)，二聲雨，三聲四聲斷風(fēng)雨。一、蝦籠張得（魚 愇右）魚，主風(fēng)水。一、水蛇蟠在蘆青高處，主水。高若干，漲若干。回頭望下，水即至，望上，稍慢。一、月盡無雨，則來月初必有大風(fēng)雨。俗云“二十五六若無雨，初三四日莫行船”?！按河卸姆ㄐ棚L(fēng)”，“梅花風(fēng)打頭，楝花風(fēng)打末”。
逐月風(fēng)忌
正月忌七八日風(fēng)，乃北風(fēng)也。二月忌初二北風(fēng)。三月忌清明北風(fēng)。五月忌雪至風(fēng)，以正月下雪日為始，算至五月，乃一百二十日之內(nèi)，主此風(fēng)。六月十二日忌彭祖風(fēng)，在前后三四日。七八月若有三日南風(fēng)，必有北風(fēng)報之。九月九日前后三四日內(nèi)，忌九朝風(fēng)。十月忌初五風(fēng)，在前后三四日內(nèi)。十一月冬至風(fēng)。臘月二十三四，掃塵風(fēng)。
浙東潮候
初一初二十三十四寅申長，巳亥平。
初三初四十五十六卯酉長，子午平。
初五初六十七十八辰戌長，丑未平。
初七初八十九二十巳亥長，寅申平。
初九初十廿一廿二子午長，卯酉平。
十一十二廿三廿四丑未長，辰戌平。
二十五二十六寅申長，巳亥平。
二十七二十八卯酉長，子午平。
二十九三十辰戌長，丑未平。一、朝生為潮，夕生為汐，晦朔弦望潮汐應(yīng)焉。故潮平于地下之中，而會于月。潮生于寅，則汐于申；潮生于巳而汐于亥。陰陽消長，不失其時，故曰：“潮信”。
戰(zhàn)船器用說
夫水戰(zhàn)于舟火攻，為第一籌，固然也。其火器之屬，種目最多，然可以應(yīng)急用者甚少。何則？兩船相近，立見勝負(fù)，其諸器或有宜于用而制度繁巧，一時倉忙，不能如式擲放，致屢發(fā)而無用；或精巧宜用，而勢不能遍及一舟；或重贅而不能發(fā)及賊船，最不宜者，是見行火器，安藥線在口，如若候點入口，則發(fā)在我手，若方燃即擲，則擲下又為賊所救。又有所謂灰瓶者，內(nèi)用石灰。蓋舟上惟利滑，使人不能立腳。一說用雞鴨卵擲下?；驍S滑泥者尤可。今乃用灰瓶，是又澀賊之足而使之立牢也，不可不可。今屢試屢摘，合以眾情共愛而數(shù)用無異者，止有二種，一遠(yuǎn)一近至矣足矣。愈淫巧繁多，愈無實用。記之，記之。一、舊用火藥傾下，此固長策。然又別用火器，或炭火，再傾擲，使之發(fā)藥，每每或連桶擲入水中，或被賊乘藥桶及伊舟，以水沃濕，亦皆未中肯綮，可以必發(fā)。所謂二種者，遠(yuǎn)則只用飛天噴筒，近則只用埋火藥桶。至易至便，萬用無差。除此之外，所謂火箭神機(jī)、火磚噴筒之類，皆遠(yuǎn)不及此。茍具此二種，則他種又皆不必用也。
埋火藥桶
桶蓋
用粗碗一個先將炭火三四塊用溫灰培于碗內(nèi)不見，平放在藥面，以蓋蓋之。
此火藥半桶，鋪火磚四個、蒺藜一百個，切不可滿，若滿剛內(nèi)實而擲下藥不泛火以出碗也。
右約賊船在遠(yuǎn)，先將炭火燒紅，盆盛一處。約賊舟相近百十步，以火入粗碗，灰培；再俟賊近三二十步，以碗平放在藥桶內(nèi)，蓋了。俟兩舟相逼，將桶平平擲下至賊船。桶被磕動，碗內(nèi)火跌泛而出，與藥相埋，即發(fā)。時刻不失，較之別器克線不燃及線濕放早之病，皆可無矣。滿天煙噴筒
截粗徑二寸竹布箍，用硝磺、砒霜、班毛、剛子、碙沙、膽礬、皂角、銅綠、川椒、半夏、燕糞、煙煤、石灰斗、蘭草、草烏、水蓼、大蒜，得法分兩制度磁沙、玉田沙，炒毒系槍竿頭。順風(fēng)燃火，則流淚噴涕，閉氣禁口。守城用，戰(zhàn)船只用飛天噴筒，燒帆為第一妙器。此又不足用也，此乃各處見用兵船者。飛天噴筒
硝黃、樟腦、松脂、雄黃、砒霜，以分兩法制打成餅。修合筒口餅兩邊取渠，一道用藥線拴之，下火藥一層，下餅一個，用送入推緊?？筛呤?dāng)?shù)丈，遠(yuǎn)三 四十步，徑黏帆上如膠，立見帆燃莫救。此極妙萬分效策。
大蜂窠
筑大炮紙糊百層，間布十層。內(nèi)藏小炮，半入毒，半入火。又間小炮，入灰煤地竄頭帶火磁沙、炒毒鐵、蒺藜、糞汁、毒炒、包松脂、硫黃毒、人發(fā)角屑等件。此一火器，戰(zhàn)守攻取，水陸不可無者。奪心眩目，驚膽傷人，制宜精妙，此尤兵船第一火器?；鸫u
用地鼠紙筒炮各安藥線，每五個排為一層。上下二節(jié)各二層，以薄篾橫束。合酒火藥松脂硫黃毒煙。用粗紙包裹成磚形，外用綿紙包糊，以油涂密。另于頭上開口，下竹筒以藥線，自竹個穿入。
火妖紙薄拳大，內(nèi)蕩松脂入毒火，外煮松脂、柏油、黃蠟，然火拋打煙焰蒺藜戳腳。利水戰(zhàn)、守城、俯擊、短戰(zhàn)。
火器之法，制度甚多，其實大同小異，皆不甚利于用，只此數(shù)種，盡其妙矣，故不繁載。至如弓射箭頭用火之類，又不如火箭。除水陸通用者，先附陸兵技藝之后；凡陸所不用，只可用于水者，故備于此。以上藥線各處制者，俱用一二尺長浮于外。每點擲之際，一擲閃風(fēng)，其藥線便滅?；驍S至別船，如賊見其尚長而拔之，或反擲我舟。今用子母銃藥線法，凡火器一件，其藥線之處，用細(xì)竹管一個，直插于腹內(nèi)至底，藥線安于竹腹之內(nèi)，待外點火燃線，已入竹管之內(nèi)不見，方才擲下，則線在竹內(nèi)，燃至竹底方透?；鹌鲾S下之時，則藥線在竹內(nèi)燃，并無閃滅之事。且擲于賊舟，只見凝然一物，并不知點燃何處。就擲在水內(nèi)，則線燃于腹，火氣沖于口，水為氣所逆，亦不能入，雖在水底，尤能燃放而后已。此極妙極驗，萬無一失者。其法附陸兵器藝之后，子母銃信是也。如要速燃，則不必纏盤，但止入竹管腹內(nèi)亦可。
向人只作猙獰勢，不管黃昏鼠輩忙。這一首詩是錢塘才子劉泰詠貓兒的詩。在下這一回書為何把個貓兒詩句說起？人家養(yǎng)個貓兒，專為捕捉耗鼠，若養(yǎng)了那偷懶貓兒，吃了家主魚腥飯食，只是齁齁打睡煨灶，隨那夜耗子成精作怪，翻天攪地，要這等的貓兒何用？所以岳爺爺?shù)溃骸拔某疾粣坼X，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這兩句說得最妙，就如國家大俸大祿，高官厚爵，封其父母，蔭其妻子，不過要他剪除禍難，扶持社稷，撥亂反正。若只一味安享君王爵祿，貪圖富貴，榮身肥家，或是做了貪官污吏，壞了朝廷事體，害了天下百姓，一遇事變之來，便抱頭鼠竄而逃，豈不負(fù)了朝廷一片養(yǎng)士之心？那陶真本子上道：“太平之時嫌官小，離亂之時怕出征?！边@一種人不過是要騙這頂紗帽戴，及至紗帽上頭之時，不過是要廣其田而大其宅，多其金而滿其銀，標(biāo)其姬而美其妾，借這一頂紗帽，只當(dāng)做一番生意，有甚為國為民之心？他只說道“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有女顏如玉”，卻不肯說道“書中自有太平策，書中自有擎天筆，書中自有安邊術(shù)”，所以做官時不過是“害民賊”三字。若是一個白面書生，一毫兵機(jī)將略不知，沒有趙充國、馬伏波老將那般見識，自幼讀了那些臭爛腐穢文章，并不知古今興亡治亂之事，不學(xué)無術(shù)，胡做亂做，一遇禍患，便就驚得屁滾尿流，棄城而逃，或是思量伯喜渡江，甚為可恨。這樣的人，朝廷要他何用？那“文人把筆安天下，武將揮戈定太平”這二句何在？所以劉泰做前邊這首詩譏刺。然這首詩雖做得好，畢竟語意太露，絕無含蓄之意，不如劉潛夫一詩卻做得妙：
古人養(yǎng)客乏車魚，今爾何功客不如。
食有溪魚眠有毯，忍教鼠嚙案頭書！
劉潛夫這首詩，比劉泰那首詩語意似覺含蓄。然亦有督責(zé)之意，未覺渾化，不如陸放翁一詩更做得妙：裹鹽迎得小貍奴，盡護(hù)山房萬卷書。
慚愧家貧策勛薄，寒無毯坐食無魚。
陸放翁這首詩，比劉潛夫那首詩更覺不同，他卻替家主自己慚愧，厚施薄責(zé)，何等渾厚！然這首詩雖做得妙，怎如得開國元勛劉伯溫先生一首詩道：碧眼烏圓食有余，仰看蝴蝶坐階除。
春風(fēng)漾漾吹花影，一任東風(fēng)鼠化（上如下鳥）。
劉伯溫先生這首詩，意思尤覺高妙，真有鳳翔千仞之意，胸懷豁達(dá)，那世上的奸邪叛亂之人，不知不覺自然潛消默化，豈不是第一個王佐之才！他一生事業(yè)，只這一首貓兒詩便見他撥亂反正之妙，所以他在元朝見紀(jì)法不立、賞罰不明、用人不當(dāng)、貪官污吏布滿四方，知天下必亂。方國珍首先倡亂東南，他恐四方依樣作反，便立意主于剿滅，斷不肯為招撫茍安之計，道：“能殺賊之人方能招撫，不能殺賊之人未有能招撫者也?？v使要招撫，亦須狠殺他數(shù)十陣，使他畏威喪膽，方可招撫。若徒然招撫，反為賊人所笑，使彼有輕朝廷之心，撫亦不成。如宋朝宗澤、岳飛、韓世忠皆先能殺賊而后為招撫，不然，亂賊亦何所忌憚乎？”遂一意剿殺，方國珍畏之如虎。爭奈元朝行省大臣，都是貪污不良之人，受了方國珍的金珠寶貨，準(zhǔn)與招安，反授方國珍兄弟官爵。那方國珍假受招安，仍舊作亂，據(jù)有溫、臺、慶元等路，漸漸養(yǎng)得勢大，朝廷奈何他不得。后來各處白蓮教盛行，紅巾賊看了樣，人人作反，兵戈四起，遂亡了天下。若是依劉伯溫先生“剿滅”二字，那元朝天下華夷畢一，如鐵桶一般牢固，怎生便得四分五裂！后劉伯溫歸了我洪武爺，言聽計從，似石投水，遂成就了一統(tǒng)天下之業(yè)，豈不是擎天的碧玉柱、架海的紫金梁！只是一個見識高妙，拿定主意，隨你千奇百怪，再跳不出他的圈子，所以為第一個開國功臣，真真是大有手段之人。那時還有魏國公徐達(dá)，他是關(guān)爺爺轉(zhuǎn)世，生得長身、高顴、赤色，相貌與關(guān)真君一樣。常遇春是尉遲公轉(zhuǎn)世，后來遂封為鄂國公。沐英是岳爺爺轉(zhuǎn)世，所以相貌與岳少保一毫無二。又有李文忠為文武全才。鄧愈、湯和、傅友德等，一時云龍風(fēng)虎之臣、鷹揚(yáng)羆貔之將，都是上天星宿，一群天神下降，所以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攻城略地，如風(fēng)卷殘云，輔佐我洪武爺這位圣人，不數(shù)年間，成就了大明一統(tǒng)之業(yè)。雖然如此，識異人于西湖云起之時，免圣主于鄱陽炮碎之日，運(yùn)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元朝失之而亡天下，我明得之而大一統(tǒng)，看將起來，畢竟還要讓他一著先手?！段骱患分小墩紤c云劉誠意佐命》，大概已曾說過，如今這一回補(bǔ)前說未盡之事。從來道：“為國求賢”，又道是“進(jìn)賢受上賞”，大臣第一著事是薦賢。況天下的事不是一個人做得盡的，若是薦得一個賢人，削平了天下之亂，成就了萬世之功，這就是你的功勞，何必親身上陣，捉賊擒王，方算是你的功勞。從來“休休有容”之相都是如此。小子這一回書，就與為國求賢之人一看。話說方國珍倡亂東南，僭了溫、臺、慶元等路，這是浙東地方了。只因元朝不聽劉伯溫之言，失了浙東一路，隨后張士誠也學(xué)那方國珍的榜樣，占了浙西一路。那張士誠他原是泰州白駒場人，為鹽場綱司牙儈，與弟士德、士信都以公鹽夾帶私鹽，因為奸利，生性輕財好施，頗得眾心。士誠因亂據(jù)了高郵，自稱為王，國號“周”，建元“天佑”。元朝命丞相脫脫統(tǒng)大軍討之，攻城垂破，元主聽信讒言，下詔貶謫脫脫，師大潰，賊勢遂熾，占了平江、松江、常州、湖州、淮海等路。果是：
一著不到處，滿盤俱是空。
那時江浙行省丞相達(dá)識帖木邇是個無用的蠢才，張士誠領(lǐng)兵來攻破了杭州，達(dá)識帖木邇逃入富陽，平章左答納失里戰(zhàn)死。達(dá)識帖木邇無計可施，訪得苗軍可用，遂自寶慶招土官楊完者，要來恢復(fù)杭州。那楊完者是武岡綏寧之赤水人，其人奸詐慘毒，無所不至。無賴之人，推以為長，遂嘯聚于溪洞之間，打家劫舍。只因王事日非，湖廣陶夢禎舉師勤王，聞苗兵楊完者，習(xí)于戰(zhàn)斗，遂招降之，由千戶累官至元帥。陶夢禎死后，樞密院判阿魯恢總兵駐淮西，仍用招納。楊完者得了權(quán)柄，便異常放肆，專權(quán)恣殺。達(dá)識帖木邇因失了杭州，召楊完者這支兵來，遂自嘉興引苗軍及萬戶普賢奴等殺敗了士誠之兵，復(fù)了杭州。達(dá)識帖木邇從富陽回歸。楊完者復(fù)了杭州，自以為莫大之功，遂以兵劫達(dá)識帖木邇升為本省參知政事，其作惡不可勝言。他的兵是怎么樣的？所統(tǒng)苗、僚、侗、瑤答刺罕等，無尺籍伍符，無統(tǒng)屬，相謂曰“阿哥”、曰“麻線”，至
稱主將亦然。喜著斑斕衣，衣袖廣狹修短與臂同，幅長不過膝，褲如袖，裙如衣，總名曰“草
裙草褲”。周脰以獸皮曰“護(hù)項”，束腰以帛，兩端懸尻后若尾，無間晴雨，被氈毯，狀絕類
犬。軍中無金鼓，雜鳴小鑼，以節(jié)進(jìn)止。其鑼若賣貨郎擔(dān)人所敲者。士卒伏路曰“坐草”。軍
行尚首功，資抄掠曰“簡括”。所過無不殘滅，擄得男女，老者幼者，若色陋者殺之，壯者曰
“土乖”，少者曰“賴子”，皆驅(qū)以為奴。人之投其黨者曰“入伙”。婦人艷而皙者畜為婦，
曰“夫娘?！币徽Z不合，即剚以刃。
話說楊完者生性殘刻，專以殺掠為事，駐兵城東菜市橋外，淫刑以逞，雖假意尊重丞相，而生殺予奪一意自專。丞相無可為計，只得聽之而已。正是：
前門方拒虎，后戶又進(jìn)狼。
那楊完者筑一個營寨在德勝堰，周圍三四里，凡是搶擄來的子女玉帛，盡數(shù)放在營里，就是董卓的眉塢一般。殺人如麻，杭人幾于無命可逃，甚是可憐。有梁棟者，登鎮(zhèn)海樓聞角聲，賦絕句道：
聽徹哀吟獨倚樓，碧天無際思悠悠。
誰知盡是中原恨，吹到東南第一州。
后來張士誠屢被我明朝殺敗，無可為計，只得投降了元朝，獻(xiàn)二十萬石糧于元，以為進(jìn)見之資。達(dá)識帖木邇亦幸其降，乃承制便宜行事，授士誠太尉之職。士誠雖降，而城池甲兵錢糧都自據(jù)如故。后來達(dá)識帖木邇氣忿楊完者不過，遂與張士誠同謀，以其精兵，出其不意，圍楊完者于德勝堰，密扎扎圍了數(shù)重。楊完者奮力廝殺不出，遂將標(biāo)致婦女盡數(shù)殺死，方才自縊而死。達(dá)識帖木邇自以為除了一害，甚是得計。怎知張士誠專忌憚得楊完者，自楊完者誅死之后，士誠益無所忌，遂遣兵占了杭州，劫了印信。達(dá)識帖木邇亦無如之何，眼睜睜的看他僭了杭州，只得飲藥而死。過得不多幾時，連嘉興、紹興都為士誠所據(jù)，而浙西一路非復(fù)元朝之故物矣。正是：
后戶雖拒狼，前門又進(jìn)虎。
說話的，若使元朝早聽了劉伯溫先生之言，那浙東、浙西誰人敢動得他尺寸之土？后來雖服劉伯溫先見之明，要再起他為官，而劉伯溫已斷斷不肯矣。果然是：
不聽好人言，必有凄惶淚。話說劉伯溫舉薦的是誰？這人姓朱名亮祖，直隸之六安人，兄弟共是三人，亮祖居長，其弟亮元、亮宗。朱亮祖字從亮，自幼倜儻好奇計，膂力絕人，劉伯溫曾與其弟亮元同窗讀書。劉伯溫幼具經(jīng)濟(jì)之志，凡天文、地理、術(shù)法之事無不究心。亮元的叔祖朱思本曾為元朝經(jīng)略邊海，自廣、閩、浙、淮、山東、遼、冀沿海八千五百余里，凡海島諸山險要，及南北州縣衛(wèi)所，營堡關(guān)隘，山礁突兀之處，寫成一部書，名為《測海圖經(jīng)》。細(xì)細(xì)注于其上，凡某處可以避風(fēng)，某處最險，某處所當(dāng)防守。亮祖弟兄，因是叔祖生平得力之書，無不一一熟諳在心。亮元曾出此書與劉伯溫同看。劉伯溫見其備細(xì)曲折，稱贊道：“此沿海要務(wù)經(jīng)濟(jì)之書也。子兄弟既熟此，異日當(dāng)為有用之才?！?br>后元朝叛亂，亮元、亮宗俱避亂相失，獨亮祖后為元朝義兵元帥。時諸雄割據(jù)，亮祖率兵與戰(zhàn)，所向無敵。我洪武爺命大將徐達(dá)、常遇春攻寧國，朱亮祖堅守，日久不下。洪武爺大怒，親往督師。會長槍軍來援，我兵扼險設(shè)機(jī)，元守臣楊仲英出戰(zhàn)大敗，俘獲甚眾。數(shù)日后，仲英與我?guī)熗ㄖ\，計誘亮祖綁縛來降。洪武爺喜其驍勇，賜以金帛，仍為元帥之職。其弟亮元因兄叛了元朝，不義，遂改名元（王亮），以示所志不同之意，遂與之絕。亮祖因弟棄去，每以書招之不至，數(shù)月后復(fù)叛歸于元，常與我兵戰(zhàn)，為所獲者七千余人，諸將俱不能當(dāng)。后平了常州，洪武爺乃遣徐達(dá)圍亮祖于寧國，常遇春與戰(zhàn)，被亮祖刺了一槍而還。洪武爺大怒，親往督戰(zhàn)，陰遣胡大海敢死百人，衣飾與亮祖軍士一同，合戰(zhàn)之時，混入其軍，及至收兵，先入奪其門，徐達(dá)同常遇春、郭子興、張德勝、耿再成、楊璟、郭英、沐英追后，亮祖軍見城上換了我兵旗幟，驚散潰亂，亮祖與八將混戰(zhàn)不過，遂被生擒而來。洪武爺?shù)溃骸盃枌⒑稳纾俊绷磷娴溃骸笆欠堑靡?，生則盡力，死則死耳?！焙槲錉斆Ｓ龃捍啡F簡而未殺，會俞通海力救得釋。隨使從征，宣、涇諸縣望風(fēng)歸附；又同胡大海、鄧愈克績溪、休寧，下饒、廣、徽、衢。洪武爺授亮祖廣信衛(wèi)指揮使、帳前總制親兵、領(lǐng)元帥府事，后升院判。鄱陽湖大戰(zhàn)之時，亮祖同常遇春拼命力戰(zhàn)，手刃驍將十三人，射傷張定邊，雖身中矢被槍，猶拔矢大戰(zhàn)，漢兵披靡。后吳將李伯升統(tǒng)兵二十余萬寇諸暨、新城圍之，守將胡德濟(jì)督將士堅守，遣使求援，李文忠同亮祖救之，出敵陣后，沖其中堅，敵列騎迎戰(zhàn)，亮祖督眾乘之，敵人大潰。胡德濟(jì)亦自城中率領(lǐng)將士鼓噪而出，呼聲動地，莫不一以當(dāng)百，斬首數(shù)萬級，血流膏野，溪水盡赤。亮祖復(fù)追擊余冠，燔其營落數(shù)十，俘其同僉韓謙、元帥周遇、總兵蕭山等將官六百余名、軍士三千余人、馬八百余匹，委棄輜重鎧仗彌亙山丘，舉之?dāng)?shù)日不盡，五太子僅以身免。張士誠自此氣奪勢衰。洪武爺大喜，召亮祖入京，賜名馬、御衣，諸將各加升賞。
后來大將胡大海知劉伯溫之賢，薦于洪武爺，言聽計從，魚水相投，每與密謀，出奇制勝，戰(zhàn)無不克，攻無不取，洪武爺信以為神而師之。丙午年十月，洪武爺要下浙江，劉伯溫備知朱亮祖之才，薦道：“朱亮祖膽勇可任，可為副將軍也。”洪武爺遂命李文忠統(tǒng)領(lǐng)水陸之師十余萬，朱亮祖為副。亮祖對李文忠道：“杭州民物豐盛，攻陷則殺傷必多，守將平章潘原明與我為鄉(xiāng)里，當(dāng)先遣人說之以降，如其不降，亦當(dāng)有以搖動其心，心搖則守不固，然后多方以取之。”李文忠甚以為是。亮祖遂遣婿張玉往說，選銳士三十人與俱雜處城中，俟戒嚴(yán)五日而后見之。潘原明大駭，自恃兵精糧足，效死以守，張玉多方開諭。潘原明道：“歸謝而翁，吾與張王誓同生死，委我重地，何忍棄之？”張玉道：“張王國蹙，何似漢王？君之親信，孰與五太子哉？今吳亡在旦夕，而君且執(zhí)迷不悟，一時變生肘腋，獻(xiàn)門納師，身家戮辱，欲求再見，難矣?！迸嗽鹘K不忍背，謝而遣之，然而其心自此動矣。朱亮祖定計與李文忠道：“此城不煩一矢，保為君取之?！蹦颂岜v于皋亭山，以威聲震驚城中，先與耿天璧竟攻桐廬。時張士誠的元帥戴元陳兵江上，朱亮祖分遣部將袁洪、孫虎圍富陽，從棲鶴山坑進(jìn)兵，聯(lián)界四府，出其不意，諸郡震動。戴元力不能支，開壁出降。亮祖單騎入撫其民，復(fù)與袁洪合圍富陽，擒了同僉李天祿。遂引兵圍余杭、臨安、于潛等縣，守將謝清等五人都望風(fēng)歸順。潘原明勢孤，知不可為，乃遣員外方彝請見約降，亮祖迎至軍門。李文忠道：“師未及城，而員外遠(yuǎn)來，得無以計緩我乎？”方彝道：“大人奉命伐叛，所過秋毫無犯。杭雖孤城，生齒百萬，擇所托而來，尚安有他意乎？”文忠見其至誠，引入臥內(nèi)，歡笑款接，命條畫入城次第，翌日遣歸。潘原明遂封府庫，籍軍馬錢糧。文忠與亮祖入居城上，下令敢有擅入民居者斬。有一卒下借民釜，即磔以殉。由是內(nèi)外帖然，民不知有更革事。凡得兵五萬、糧二十萬石、馬六百匹。文忠與亮祖復(fù)攻蕭山、紹興路，克之。從此浙西一路盡為我明朝有矣。洪武爺以潘原明全城歸順，民不受鋒鏑，仍授浙江行省平章，遂開浙江等處行中書省于杭州，升右丞李文忠為平章政事。丁未年，升朱亮祖中奉大夫、中書省參知政事，代李文忠守浙。那時，亮祖弟亮宗自懷遠(yuǎn)來，以功入侍。亮元仍避跡山野，不肯歸于我明，亦奇人也。亮祖后同徐達(dá)、常遇春等破滅了張士誠，洪武爺敕加御史大夫，賜金三十錠、彩二十匹。
那時獨有浙東一路為方國珍所據(jù)。始初洪武爺攻婺州之時，遣使往慶元，就是如今的寧波府，招諭方國珍。國珍與其下謀議道：“方今元運(yùn)將終，豪杰并起，惟江左號令嚴(yán)明，所向無敵。今又東下婺州，恐不能與抗。況與我為敵者，西有張士誠，南有陳友諒，宜莫若姑示順從，藉為聲援，以觀其變。”遂遣使奉書幣以溫、臺、慶元三郡來附，且以其次子關(guān)為質(zhì)。洪武爺?shù)溃骸肮湃藨]入不從，則為盟誓，盟誓變而為交質(zhì)，皆由未能相信故也。今既誠信來歸，便當(dāng)推誠相與如青天白日，何自懷疑而以子為質(zhì)哉？”乃厚賜其子關(guān)而遣之。洪武爺后察其意終是陽附陰叛，心懷二端，乃遣博士夏煜、陳顯道諭方國珍道：“?；谥琳\，禍生于反復(fù)。大軍一出，不可以其言釋也，爾宜深思之！”國珍始惶懼，對使者謝道：“鄙人無狀，致煩訓(xùn)諭?！笔拐邭w國，遂遣人謝過，且以金玉飾馬鞍轡來獻(xiàn)。洪武爺卻之道：“吾方有事四方，所需者文武材能，所用者布帛菽粟，寶玩非所好也?！备幽?，洪武爺以方國珍雖以三郡來附，不奉正朔，又遣人諭之。國珍道：“當(dāng)初奉三郡時，嘗請?zhí)斐l(fā)軍馬來守，交還城池，不至。今若奉正朔，實慮張士誠、陳友諒來，救援若不至，則危矣。姑以至正為名，彼則無名罪我。況為元朝首亂，元亦惡之，不得已而招我四兄弟授以職名，我弱則不容矣。要之從命，必須多發(fā)軍馬來守，即當(dāng)以三郡交還?！焙槲錉斨湫某謨啥?，道：“且置之，俟我克蘇州，彼雖欲奉正朔遲矣！”始初國珍約降之時，原說俟下杭州即當(dāng)入朝獻(xiàn)地，及降了杭州，破滅了張士誠，他仍據(jù)境自若；又累假貢獻(xiàn)，覘我虛實，又北通擴(kuò)廓帖木兒，南交陳友定，圖為犄角之勢。洪武爺累書責(zé)其懷奸挾詐，陽降陰叛，且征其貢糧二十三萬石，國珍不報。洪武爺遂遣湯和率師討之，國珍遁入海島，師勞無功。劉伯溫奏道：“方國珍倚海保險，狡黠難制，茍不識沿海形勢、港泊淺深、礁巉突兀、避風(fēng)安岙、藏舟邀擊之處，難以避敵扼險、設(shè)奇出伏決勝也。臣昔與朱亮祖弟亮元共學(xué)，曾出其叔父朱思本《測海圖經(jīng)》示臣，自粵抵遼東邊海險要皆注圖說，其關(guān)階快捷方式計里畫方，確有成算。亮元能熟諳之，此人不可不招致。亮祖亦頗知之。浙東主將，非亮祖莫可任使?！焙槲錉攺?fù)以亮祖為浙江行省參知政事，統(tǒng)領(lǐng)馬、步、舟師三萬人，開府浙東。有詩為證：
萬里波濤萬里山，山礁突兀千水灣。
圖經(jīng)測海千秋事，亮祖當(dāng)時鎮(zhèn)百蠻。話說洪武爺聽劉伯溫之言，命朱亮祖統(tǒng)領(lǐng)馬、步、舟師三萬人討方國珍于慶元，弟國瑛、國璋于臺州。亮祖領(lǐng)兵攻關(guān)嶺山寨，一鼓破之，乘勝至天臺，縣尹湯盤以城降，遂統(tǒng)水陸二軍進(jìn)向臺城。方國瑛率勁兵出戰(zhàn)，前鋒擊卻之，遂乘山攻打，焚其東門，士卒潰亂不守。國瑛自料抵?jǐn)巢贿^，夜從間道出興善門，以大船載了妻子奔于黃巖縣。亮祖入城撫安其民。始初國瑛要遁入海島，適值國珍入慶元，治兵為城守之計，使都事馬克讓來諭國瑛堅守地方，國瑛遂據(jù)住黃巖縣。國珍見勢事危急，復(fù)結(jié)海中大盜來援，又分遣人引日本島倭入寇。探事人來報瞭亮祖。亮祖遣兒子朱暹同朱忠邀其來路，各領(lǐng)舟師二百人伏于牛頭、釣崩兩岙。時賊船十余只過昏山，朱暹舟突出占住上風(fēng)，出其不意，賊船驚散。朱忠兵船四面合圍夾攻，標(biāo)槍毒矢，斃其篙師，又用善伏水之人鑿其船底，上攻下鑿，賊莫能支?；鸺鹋趤y施，賊船火發(fā)，船底之水又滔滔的滾將入來，再無逃避之處，溺死千余人，生擒二百余人，賊首陳敬、陳仲被我兵拿住，叩頭乞命。朱暹責(zé)問道：“我父子兵取紹興，至臺州，所向無敵，方國珍兄弟父子不日便要授首，爾敢助賊以撓我?guī)?，此是何意？”陳敬、陳仲道：“方殿下以重幣金銀器皿約我兄弟共退大兵，取臺州、紹興，畫江以守，許封我侯爵。”朱暹笑道：“爾等也要圖封拜？方國珍剽劫小寇，僅得三州，欲抗王師，若釜中魚耳。我朱殿下圣文神武，四海屬心，應(yīng)天順人，輿圖并有大半。爾在海上劫掠猶為未足，復(fù)黨叛賊，欲圖僥幸，自來送死，還思求活耶？”敬、仲二賊哀求免死，后當(dāng)捐軀報德。朱暹叱道：“叛賊逆天，罪宜族滅。”令朱忠領(lǐng)兵押其黨，搗彼海島巢穴，俘其家屬，悉來就戮。朱忠至彼，焚毀其巢，械其妻子家屬，并虜中積聚，載之以隨。敬、仲與妻子對泣，朱暹亦憐之，送父軍前，乞赦其死。亮祖諭之道：“胡元亂華，群雄并起，雖海陬奸宄亦蓄異志。爾所從非人，敗則為虜。今日至此，萬無生理。按軍法當(dāng)分尸梟示方是。我今體上天好生之心，推吾主不嗜殺人之念，當(dāng)請之主上，待爾不死。”乃親釋其縛，以妻子財物還之。敬、仲二人叩首，愿將財物獻(xiàn)上，以完軍費(fèi)。亮祖不受道：“爾得此改心易慮，為浙東布衣，能不負(fù)保全之意否？”敬、仲復(fù)叩首道：“愚民抗犯王師，自甘天誅。將軍有再生之恩，即令赴水火，當(dāng)捐軀以報，敢再反耶！”亮祖推心以待之。敬、仲感激思奮，對朱暹道：“聞方氏遣使臣厚資禮物，往結(jié)海島，通市倭主，大小琉球、薩摩州五島，伊岐、對馬、多藝等島借兵，各船集泥湖礁，約定分蹤往取蘇、杭、常、太、建康等府，奪朱殿下地方。今約日將至，將軍須早為之計?！敝戾叩溃骸拔峒覟樵?jīng)略邊海，自廣、閩、浙、淮、山東、遼、冀，延海八千五百余里，凡海島諸山險要，及南北州縣衛(wèi)所、營堡關(guān)隘御敵處，各有方略，何懼倭夷百萬？我主帥周知地利險夷，各島出沒皆有常處，備御多方，用兵如神，百勝百戰(zhàn)。倭夷烏合之眾，吾當(dāng)以計盡剿滅之?！标愔俚溃骸拔业让稍偕鳎?dāng)效死力?！绷磷嬉騿柕溃骸皪u中倭主未必齊來，若來，爾有何計待之？”敬、仲對道：“我兄弟往來海島二十余年，各島倭主相識信任，且知我為方王所用。若以十船帶善駕識海之人，假方王旗幟，多備牛酒充犒師之物，愿為前驅(qū)往獻(xiàn)，可知各倭消息。主帥可設(shè)應(yīng)敵之方?！绷磷娲笙?，撫其背道：“此言正合我意。方欲為此，無可遣者。公懷此忠義，殆非降虜可比也?！彼炫c之同飲甚歡，刺血為盟，以心腹委之。十月小汛，亮祖令朱暹、朱忠同陳敬、陳仲并其黨能知倭情、通夷語及我兵善駕舟識海道者，通共千余人，統(tǒng)領(lǐng)十舟，下迭蘆葦，上列牛酒水米，盡用方王旗號，自海門出洋，過大陳山而去。有詩為證：
假張旗幟混方王，夷狄攻夷計策良。
自是伯溫能報主，薦賢為國靖封疆。
話說亮祖得夷狄攻夷狄之法，以陳敬、陳仲做了心腹，裝載船只，假張方王旗號，開出海洋，果遇方國珍遣人迎倭船四只而來。陳仲通了倭話，跳上倭船，盡將倭夷殺死；并以其所赍物往迎，直抵五岙，有八島倭船主先集約八千余人。陳敬、陳仲呈上國珍所送書禮，盛陳犒勞供饌，群倭甚喜。陳仲道：“方王望救甚急，令我弟兄來迎?！备髟S即日開洋，我船與倭船間行而來。
先是十月朔，亮祖簡閱精銳之士，陳兵龍王堂，祭了海神及前代經(jīng)略海防功烈祠宇，統(tǒng)戰(zhàn)船二百艘，督兵二萬，駕出海洋，抵陳錢下八山，哨船連報瞭見倭船。亮祖命我兵避匿安岙，遠(yuǎn)遠(yuǎn)瞭見倭船近溫州洋下碇。至于將暮，亮祖與兒子暹合船進(jìn)發(fā)，號炮三聲，出其不意，突占上風(fēng)，雜施火銃，長短標(biāo)槍，弓弩齊發(fā)。群倭束手，不能出艙，駕舟舵公都被擊傷。煙焰障天，倭被我兵圍攏，竄水者俱被撓鉤搭起，殺死八千余倭，一鼓而盡擒之，豈不暢快也哉！生擒倭酋哈日郎、薩多羅真、古歡昔容、夜郎孟哱\羅等數(shù)十人，朱暹都綁縛到黃巖城下，一刀一個，斬了這些倭奴驢頭。那時哈兒魯守黃巖，心膽俱喪，實時迎降。亮祖入撫其城，遂取了仙居、寧海等縣。亮祖與兒子暹道：“方氏出沒海島，擅魚鹽之利，富甲天下，自謂閩、粵、浙、淮、燕、齊濱海之地，可分據(jù)以爭天下，計難卒破?！绷磷嫔撇斓乩?，每夜登高望山，見有一方王氣在楊氏山，遂發(fā)其地以破之。亮祖又同吳禎襲取明州，方國珍子明善知亮祖難與抵?jǐn)?，急急浮海，奔于樂清之盤嶼。亮祖身先士卒，追至海門口與戰(zhàn)，自申至夜三鼓克之，大獲其戰(zhàn)艦士馬，乘機(jī)進(jìn)兵溫州，扎兵馬于城南七里。明善對父親道：“朱亮祖父子智勇絕倫，若至圍城，難以為備。今乘其初來疲困，以逸待勞，將銳兵三道擊之，可挫其鋒?！泵魃平y(tǒng)領(lǐng)勁兵萬余突出，與朱暹交戰(zhàn)良久。亮祖遣人束芻揚(yáng)草，出其不意，從旁夾攻，明善大敗而走，破其太平等寨，余兵潰奔入城。亮祖遣部將張俊、楊克明攻打西門，徐秀攻打東門，柴虎領(lǐng)游兵策應(yīng)，四面攻打，遂破了溫州，拿其員外劉本易。方國珍父子急攜妻子遁去。朱亮祖入城撫安居民，分兵徇瑞安，守將同僉喻伯通亦降。國珍仍遁入海島。洪武爺復(fù)命廖永忠會湯和兵追之，海道郡縣相繼都下。湯和遣張玉持書招降國珍，諭以朝廷威德，及陳天命所在。國珍計窮力竭，甚是惶惑，乃遣子明善奉表乞降。亮祖迎之軍門，湯和乃遣使送國瑛于建康，得器械舟楫以萬計。亮祖乃撫定溫、臺、明三郡，從此浙東悉平矣。遂進(jìn)平章，后又同大將軍平山東，平陳友定，平兩廣。三年十二月，大將軍徐達(dá)征西，副將軍李文忠平沙漠，俱班師凱旋。丙申，詔封功臣。賜金書鐵券，略云：
朕觀古昔帝王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皆賴英杰之臣。削平群雄，戡定暴亂。然非首將仁智勇嚴(yán)，何能
統(tǒng)率三軍、弼成偉功哉？我朝副將軍亮祖宗臣有識，首應(yīng)義旗，為朕將兵十有五年，池、泰轉(zhuǎn)
戰(zhàn)，鄱陽援翊，滅漢殲吳，平方誅定，開拓南北浙、閩、江、廣、山、陜，席卷中原，威振塞
外，擒王斬將，不可勝數(shù)。頃者詔令班師，星馳來赴。朕念爾勤勞既久，樹績尤多，今天下已
定，論功頒賞，宜進(jìn)高爵。爾辭疏屬，愿就列候，足昭謹(jǐn)厚。是授爾開國輔運(yùn)推誠宣力武臣，
特進(jìn)榮祿大夫、柱國少傅、中書右丞同平章事、永嘉侯、參軍國事，食祿一千五百石，俾爾子
孫世世承襲。朕本疏愚，咸遵先代哲王成憲，茲與爾誓：除逆謀不宥，其余若犯極刑，爾免二
死，子免一死。于戲！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爾當(dāng)慎守斯言，諭及
子孫，世為宗臣，與國同休，顧不偉歟！
誥贈三代綺帛百匹，免其田土賦稅五十頃。朱亮祖之所以能如此者，皆因劉伯溫知其才而薦之也。始初方國珍倡亂之時，嘯聚諸無賴之眾據(jù)于談洋，其地僻遠(yuǎn)險阻，南抵福建界，名曰“三魁”，蓋私鹽盜賊出沒之地，方國珍因此而作亂。劉伯溫深知其弊，遂奏欲于談洋處立巡簡司以治其險惡，命兒子璉上奏，而不先白中書省。丞相胡惟庸大怒，遂欲藥死劉伯溫。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劉伯溫真可謂忠于洪武爺者矣。所以在元朝目擊當(dāng)時之亂，遂賦詩道：
群盜縱橫半九州島，干戈滿目幾時休？
官曹各有營身計，將相可曾為國謀！
猛虎封狼安薦食，農(nóng)夫田父困誅求。
抑強(qiáng)扶弱須天討，可怪無人借箸籌。
愚按：東南之患，莫甚于倭奴。承平日久，武備都輕，倘倉卒有變，何以御侮。今將戚將軍《紀(jì)效新書》水兵篇并海防圖式，附列于此，亦借箸之一助也。
相寇情
小舟數(shù)往來者，謀議也。遲而審顧者，疑我也。欲進(jìn)而復(fù)退者，探我也。既退而卒進(jìn)者，襲我也。鼓噪而矢石不下者，兵器少也。卻而顧者，欲復(fù)來也。先急而復(fù)緩者，整備也。促鼓而不戰(zhàn)者，懼我也。泊而揚(yáng)帆者，欲出不意也。既退而不速者，謀也?；鹨姑鞫粼胝?，恐我襲彼也。擲纜而即起者，欲擇其利也?；饠?shù)明而無聲者，備器也。夜泊而趨于涯涘者，鄉(xiāng)道欲往也。促纜而不呼者，急欲逃也。促纜及流、懸燈于途者，夜逸而潰也。久而不動者，偶人也。鼓而無韻者，偽響也。近岸連村而不登劫者，怯也。不久困、請和投降者，詐也。
謹(jǐn)行治
∫舟在洋出哨，追趕賊船，天欲昏黃，潮時將盡，不可貪程一意前往。須防今夜自安泊處，恐無收岙風(fēng)至之虞。過龍?zhí)渡駨R，不可放銃吹打吶喊，或有驚動起風(fēng)作浪之失。早晚占看日月星云、氣色飛鳥，預(yù)知風(fēng)雨。未到晚黑，便收岙宕，高登四瞭，恐隔山先泊賊船，而我不防也。
行船觀日月星云風(fēng)濤一、日暈則雨，月暈主風(fēng)。何方有闕，即此方風(fēng)來也。一、日沒胭脂紅，無雨也有風(fēng)。須看返照，日沒之前，胭脂紅在日沒之后，記之記之。一、星光閃爍不定，主有風(fēng)。一、夏秋之交大風(fēng)及有海沙云起，謂之風(fēng)潮，名曰“颶風(fēng)”。此乃颶四方之風(fēng)，有此風(fēng)，必有霖霪大雨同作。一、凡風(fēng)單日起，單日止；雙日起，雙日止。一、凡風(fēng)起早晚和須防明日再多。一、有暴惡之風(fēng)，盡日而沒。一、防夜起之風(fēng)必毒。一、凡東風(fēng)急，風(fēng)急云起，愈急必雨，起雨最難得晴。一、凡春風(fēng)易于傳報，一日南風(fēng)，必還一日北風(fēng)。雖早有此風(fēng)，向晚必靜。一、防南風(fēng)尾、北風(fēng)頭，南風(fēng)愈吹愈急，北風(fēng)吹起便大。一、春南夏北，有風(fēng)必雨。一、云若炮車形起，主大風(fēng)。一、云起下散四野，滿目如煙如霧，名曰“風(fēng)花”，主風(fēng)起。一、云若魚鱗，不雨也風(fēng)顛。一、凡雨陣自西北起者，必云黑如潑墨，又必起作眉梁陣，主先大風(fēng)雨，后雨急易晴。一、水際生靛青，主有風(fēng)雨。一、秋天云際若無風(fēng)，則無雨。一、海燕忽成群而來，主風(fēng)雨。烏肚雨，白肚風(fēng)。一、海豬亂起，主大風(fēng)。一、夜間聽九逍遙鳥叫，卜風(fēng)雨，一聲風(fēng)，二聲雨，三聲四聲斷風(fēng)雨。一、蝦籠張得（魚 愇右）魚，主風(fēng)水。一、水蛇蟠在蘆青高處，主水。高若干，漲若干。回頭望下，水即至，望上，稍慢。一、月盡無雨，則來月初必有大風(fēng)雨。俗云“二十五六若無雨，初三四日莫行船”?！按河卸姆ㄐ棚L(fēng)”，“梅花風(fēng)打頭，楝花風(fēng)打末”。
逐月風(fēng)忌
正月忌七八日風(fēng)，乃北風(fēng)也。二月忌初二北風(fēng)。三月忌清明北風(fēng)。五月忌雪至風(fēng)，以正月下雪日為始，算至五月，乃一百二十日之內(nèi)，主此風(fēng)。六月十二日忌彭祖風(fēng)，在前后三四日。七八月若有三日南風(fēng)，必有北風(fēng)報之。九月九日前后三四日內(nèi)，忌九朝風(fēng)。十月忌初五風(fēng)，在前后三四日內(nèi)。十一月冬至風(fēng)。臘月二十三四，掃塵風(fēng)。
浙東潮候
初一初二十三十四寅申長，巳亥平。
初三初四十五十六卯酉長，子午平。
初五初六十七十八辰戌長，丑未平。
初七初八十九二十巳亥長，寅申平。
初九初十廿一廿二子午長，卯酉平。
十一十二廿三廿四丑未長，辰戌平。
二十五二十六寅申長，巳亥平。
二十七二十八卯酉長，子午平。
二十九三十辰戌長，丑未平。一、朝生為潮，夕生為汐，晦朔弦望潮汐應(yīng)焉。故潮平于地下之中，而會于月。潮生于寅，則汐于申；潮生于巳而汐于亥。陰陽消長，不失其時，故曰：“潮信”。
戰(zhàn)船器用說
夫水戰(zhàn)于舟火攻，為第一籌，固然也。其火器之屬，種目最多，然可以應(yīng)急用者甚少。何則？兩船相近，立見勝負(fù)，其諸器或有宜于用而制度繁巧，一時倉忙，不能如式擲放，致屢發(fā)而無用；或精巧宜用，而勢不能遍及一舟；或重贅而不能發(fā)及賊船，最不宜者，是見行火器，安藥線在口，如若候點入口，則發(fā)在我手，若方燃即擲，則擲下又為賊所救。又有所謂灰瓶者，內(nèi)用石灰。蓋舟上惟利滑，使人不能立腳。一說用雞鴨卵擲下?；驍S滑泥者尤可。今乃用灰瓶，是又澀賊之足而使之立牢也，不可不可。今屢試屢摘，合以眾情共愛而數(shù)用無異者，止有二種，一遠(yuǎn)一近至矣足矣。愈淫巧繁多，愈無實用。記之，記之。一、舊用火藥傾下，此固長策。然又別用火器，或炭火，再傾擲，使之發(fā)藥，每每或連桶擲入水中，或被賊乘藥桶及伊舟，以水沃濕，亦皆未中肯綮，可以必發(fā)。所謂二種者，遠(yuǎn)則只用飛天噴筒，近則只用埋火藥桶。至易至便，萬用無差。除此之外，所謂火箭神機(jī)、火磚噴筒之類，皆遠(yuǎn)不及此。茍具此二種，則他種又皆不必用也。
埋火藥桶
桶蓋
用粗碗一個先將炭火三四塊用溫灰培于碗內(nèi)不見，平放在藥面，以蓋蓋之。
此火藥半桶，鋪火磚四個、蒺藜一百個，切不可滿，若滿剛內(nèi)實而擲下藥不泛火以出碗也。
右約賊船在遠(yuǎn)，先將炭火燒紅，盆盛一處。約賊舟相近百十步，以火入粗碗，灰培；再俟賊近三二十步，以碗平放在藥桶內(nèi)，蓋了。俟兩舟相逼，將桶平平擲下至賊船。桶被磕動，碗內(nèi)火跌泛而出，與藥相埋，即發(fā)。時刻不失，較之別器克線不燃及線濕放早之病，皆可無矣。滿天煙噴筒
截粗徑二寸竹布箍，用硝磺、砒霜、班毛、剛子、碙沙、膽礬、皂角、銅綠、川椒、半夏、燕糞、煙煤、石灰斗、蘭草、草烏、水蓼、大蒜，得法分兩制度磁沙、玉田沙，炒毒系槍竿頭。順風(fēng)燃火，則流淚噴涕，閉氣禁口。守城用，戰(zhàn)船只用飛天噴筒，燒帆為第一妙器。此又不足用也，此乃各處見用兵船者。飛天噴筒
硝黃、樟腦、松脂、雄黃、砒霜，以分兩法制打成餅。修合筒口餅兩邊取渠，一道用藥線拴之，下火藥一層，下餅一個，用送入推緊?？筛呤?dāng)?shù)丈，遠(yuǎn)三 四十步，徑黏帆上如膠，立見帆燃莫救。此極妙萬分效策。
大蜂窠
筑大炮紙糊百層，間布十層。內(nèi)藏小炮，半入毒，半入火。又間小炮，入灰煤地竄頭帶火磁沙、炒毒鐵、蒺藜、糞汁、毒炒、包松脂、硫黃毒、人發(fā)角屑等件。此一火器，戰(zhàn)守攻取，水陸不可無者。奪心眩目，驚膽傷人，制宜精妙，此尤兵船第一火器?；鸫u
用地鼠紙筒炮各安藥線，每五個排為一層。上下二節(jié)各二層，以薄篾橫束。合酒火藥松脂硫黃毒煙。用粗紙包裹成磚形，外用綿紙包糊，以油涂密。另于頭上開口，下竹筒以藥線，自竹個穿入。
火妖紙薄拳大，內(nèi)蕩松脂入毒火，外煮松脂、柏油、黃蠟，然火拋打煙焰蒺藜戳腳。利水戰(zhàn)、守城、俯擊、短戰(zhàn)。
火器之法，制度甚多，其實大同小異，皆不甚利于用，只此數(shù)種，盡其妙矣，故不繁載。至如弓射箭頭用火之類，又不如火箭。除水陸通用者，先附陸兵技藝之后；凡陸所不用，只可用于水者，故備于此。以上藥線各處制者，俱用一二尺長浮于外。每點擲之際，一擲閃風(fēng)，其藥線便滅?；驍S至別船，如賊見其尚長而拔之，或反擲我舟。今用子母銃藥線法，凡火器一件，其藥線之處，用細(xì)竹管一個，直插于腹內(nèi)至底，藥線安于竹腹之內(nèi)，待外點火燃線，已入竹管之內(nèi)不見，方才擲下，則線在竹內(nèi)，燃至竹底方透?；鹌鲾S下之時，則藥線在竹內(nèi)燃，并無閃滅之事。且擲于賊舟，只見凝然一物，并不知點燃何處。就擲在水內(nèi)，則線燃于腹，火氣沖于口，水為氣所逆，亦不能入，雖在水底，尤能燃放而后已。此極妙極驗，萬無一失者。其法附陸兵器藝之后，子母銃信是也。如要速燃，則不必纏盤，但止入竹管腹內(nèi)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