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作者：沈起鳳老僧辨奸
嚴(yán)分宜未貴時，與敏齋王公讀書菩提寺東院。一日，同閱《荊軻傳》至樊于期自殺處，嚴(yán)曰：“此呆漢也，事知濟(jì)不濟(jì)，輒以頭顱作兒戲耶！”遂大笑。王曰：“烈士復(fù)仇，殺身不顧，志可哀也！”遂大哭。又閱至白衣冠送別時，嚴(yán)復(fù)大笑曰:“既知一去不還，乃復(fù)遣之使去，太子丹真下愚也?！蓖跤执罂拊唬骸皦咽恳恍?，風(fēng)蕭水咽，擊筑高歌，千古尚有余痛！”繼閱王囊提劍斲，箕踞高罵，嚴(yán)更笑不可抑，曰：“是真不更事漢。不于環(huán)柱時殺之，而乃以謾罵了事。”王更涕泅沾襟曰；“豪杰上報知己，至死尚有生氣。銅柱一中，祖龍亦應(yīng)膽落?！币粫r，哭聲笑聲喧雜滿堂。一老僧傾聽久之，嘆曰：“哭者人情，笑者真不可測也。二十年后，忠臣義士，無一遺類矣?！焙笸豕僦心部h令，頗有政聲。而嚴(yán)竟以青詞作相，專權(quán)誤國，植黨傾良，為明代奸邪之冠。老僧預(yù)知之，而不能救，殆佛門所謂“定劫”歟？
鐸曰；傳言愚忠愚孝，有旨哉！ 古之亂臣賊子，皆聰明絕頂人也。是故，士不重才而重德。
青衣捕盜
粵東某公，為河塘臬憲。有聶姓者，以人命誣服。公昭雪之，獻(xiàn)女書兒為婢。公鑒其誠，納之。公夫人御下嚴(yán)，箕帚而外，課以針指。書兒不能學(xué)，日加鞭撻，俯首順受而已。
后公以罣誤，解組歸。時棗樹林有盜首曰賽張青劉標(biāo)，善用流星彈，一發(fā)五丸，無不奇中。次日鐵拐子朱健，善用一鐵拐，曾擊真武殿前石鼓，碎若粉。橫行綠林，捕盜者不敢正眼覷。
公稔之，戒備而行。時已薄暮，聞林中鳴鏑聲，公股栗，夫人色如土。侍從仆御，無不色變。書兒從容進(jìn)曰：“么么鼠輩，何敢犯大人駕？如渠不欲生，婢子手戮之可也?！逼蚬膀T，徒手而去。叱盜曰：“賊狗奴，識得河南聶書兒否？”盜笑臼：“我輩但要得錢兒鈔兒，書兒何所用哉！”書兒怒曰：“若輩死期至矣，敢戲言！”盜亦怒，驟發(fā)一彈，書兒右手啟兩指接之；又一彈，接以左手； 第三彈至，以口笑迎之，噙以齒。盜驚，又發(fā)一彈，書兒仰臥馬背，以雙蓮瓣戲夾其丸。第五彈至，書兒即發(fā)腳下丸抵之，鏗然有聲，去三十步遠(yuǎn)。騰身而起，吐口中丸，大笑曰：“賊奴技止此耶？”一盜解鐵拐而前，書兒手奪之，曲作三四，盤揉若軟綿，擲諸地，笑曰：“爾娘灶下棒，亦持來恐嚇人，大可笑也?！眱杀I失色。書兒即出手中丸，左右彈，兩盜盡斃。群盜羅拜馬前乞命。書兒曰：“汝等何足污我手?！焙攘钊?。
從容回騎，稟白于公曰：“托大人福庇，幸不辱命?！惫胺蛉私援愔?。繼而問曰；“汝具此妙技，何不能拈一針？”書兒曰：“長槍大劍，婢子年十一二時，搏弄慣矣。一針入手，不知作何物，是以不能學(xué)耳。”又問：“鞭撻時何便俯首受？”曰：“老父命婢子來報公大德，小有忤犯，是報怨也，婢子何敢！”于是夫人亦喜。歸家后，勸公納為側(cè)室。生子某，后為滇南縣令。往往躬牽吏入山捕盜，大有母風(fēng)焉！
鐸曰：吾向讀《馮暖傳》，而知當(dāng)日無薛債之役?？蜔o能 一語，至今幾成鐵案。英雄寄人籬下，畢生無可插腳，恐為廝養(yǎng)輩下眼覷耳！書兒遇盜，其厚幸乎？有疑口逆齒噙之說為過神其技者，然不聞《列子》之言乎！飛衛(wèi)學(xué)射于甘蠅，諸法并善，惟嚙法不教。衛(wèi)密持矢以射蠅，蠅嚙得鏃矢還射，衛(wèi)繞樹而走。則書兒此技，亦有所受之也。牛羊之眼，相兒女子猶失之，況相天下士哉！
正士驅(qū)邪
樵陽郡韓公，貌文秀，而性好武事，日馳馬試劍為樂。未貴時，攜一健奴，出游五岳。中途遇雪，投止枯廟。
一更后，雪月交輝，公起立檐下，四望皎然，曰：“真琉璃世界也?！焙鲫庯L(fēng)四襲，一猙獰惡鬼，昂首直入。公拔劍相迎，健奴大驚，犬伏地下，一以兩手抱公左足，見惡鬼漸長，始猶高與檐齊，繼則出檐者約三丈許。仰見公狀貌亦變黑面赤髯，挺身而立，身亦漸長，高出于惡鬼者又約三丈許。鬼身頓縮，伏地而拜曰：“公烈丈夫也。人無富貴貧賤，神氣俱高十丈。自作一虧心事，神氣即短一尺。故眼前之賦形宇宙者，上者長不滿五尺，次者三二尺，下者塌地如三寸錐。而公獨(dú)保其元神，異日之立地頂天者，非公而誰？勉之勉之！”言畢而逝。
健奴見公亦如故，起述所見。公竟茫然。后公位至總?cè)帧Ｆ娇荜囃?，崇祀義烈。所遺《伏鬼圖》一卷，焦而虬髯，非其本相。而里中有鬼祟，請其像鎮(zhèn)壓之，輒遁去。故至令有賽鐘馗之名。
鐸曰；百尺樓頭，元龍豪氣；旦旦伐之，則掃地盡矣！塌地如三寸錐，猶非充類盡義之論也。
惡客除淫金山寺老僧普靜，畜一猴，毛色盡白，日鎖諸佛殿上，令聽講。一夕，脫索去，老僧嘆曰：“業(yè)畜淫心未斷，必殺身。二十年功行，斷送卻矣?！?br>會有陜商某，僑居鐵甕城，好畜美姬，婢女仆婦亦端好。一日，有褐裘少年款其戶，自言申姓，困苦塵囂，愿假園亭以憩。某素有斷袖之癖，覬其貌美，許之。夜詣其閣，見牀無衾褥；笑日：“榻冷如冰，抱衣難臥，如不以賤軀為累，當(dāng)移幞被來。”少年許諾。某命家奴攜錦褥，并鵝黃綾被陳榻上而去。某曳少年同臥，潛私之。少年笑曰；“被君輕薄，從此冠而釵矣。”某亦笑曰：“汝誠匿我，當(dāng)廁諸金釵之列，豈敢視為外宅兒哉。”由是少年出入閨闥，某亦不禁，漸私其婢女仆婦，繼并亂其姬妾。初猶作宵戰(zhàn)，后竟白日宣淫，漫無顧忌。某素嬖之，不能驟加呵逐。
一心腹友至；某潛與商榷。友曰：“開門揖盜，罪誠在汝。必欲除業(yè)種，當(dāng)先斷其淫具?！蹦吃唬骸皩m之乎？”友笑曰；“割雞焉用牛刀?！蹦彻虇栔鹪唬骸笆烙胁怀执玷F而可下人腐刑者，特癡兒不察耳。”某請計，友曰：“此間有一娼，小字雪狗，下體發(fā)巨毒，盍召之來?！蹦硰闹Ｍ龊危┕分?，口脂面粉，煙花中主帥也。某藏諸閨閣，夜令就少年寢。少年得雪狗，果大喜。雪狗本娼家婦，素善房術(shù)，少年又健戰(zhàn)，朝夕攻毒，殊無覺察。不半月，少年兩顴漸赤，時以手插裈際，似搔癢狀。又半月，雙眉頓蹙，呻吟作痛楚聲。越數(shù)日辭去。然兩三日必一來，來則與雪狗聚。后數(shù)日，不能步履，拄杖傴僂而至，與雪狗偎抱，竟夕轉(zhuǎn)側(cè)，不能興云雨。雪狗故握其莖以掉弄之，砉然而脫。大聲呼痛，下牀覓杖，踉蹌遁去。雪狗就燈下出掌視之，見一具約五寸許，皮肉交黏，血淋淋如涂朱。嗣后竟不復(fù)來。
友人至，笑曰：“宮刑己驗(yàn)，但君以繡幃作蠶室矣?！蹦承χx，并以百金賞雪狗去。
后聞金山塔頂，有一白猴，下體潰爛而死。老僧瘞諸塔下，嘆曰：“誰家惡毒兒，至此慘殺。然淫根盡拔，可以凈體皈三寶矣?！蹦硣谟央[秘其事，而雪狗反為人詳言之。
鐸曰：癡兒噬毒，必至喪身；浪子回頭，已成滅鼻。幸制心猿，勿投饞犬。腐刑最下，其共凜之。
芙蓉城香姑子
震澤彭生，少年倜儻，艷文簫彩鸞之事，欲求仙侶。父母擇配，屢梗命。一日扁舟臨湖上，見上流浮芙蓉一瓣，拾視之，有小詞一闋，曰：“小敷山下水溶溶，記相逢。欲彩蘋花，可惜遇東風(fēng)。午橋煙雨濃，不如歸去夢簾櫳。小樓東，留得闌干，一半月明中。夜涼花影重。”心異之，舍舟登陸。
百步外，芙蓉萬本，張如錦幄。至則朱戶沉沉，銅環(huán)晝掩。忽青衣媼啟扉出視曰：“彭郎至矣?！睂?dǎo)引而入。鳳屏東畔，一女子款步而來，彭趨揖之。女曰：“妾芙蓉城香姑子也，久墮塵寰，未逢佳士。知君夙企仙緣，故借涂鴉，引桃源入桌耳?！迸碓唬骸昂擅上删欤岫薹灿蓿簧鸀榕嗖粦??！迸υ?；“君真癡于情者。”命青衣媼掃除內(nèi)室，中設(shè)兩榻，以備寢處。
至夜，女宿東隅，請彭西向。彭曰：“既睹芳容，當(dāng)親玉體。何復(fù)咫尺巫山，使人介介?！迸唬骸跋杉曳驄D，只在神交。若以形骸為愛，則秦弄玉早抱子矣，何簫臺上至今無雛鳳聲也。”彭強(qiáng)就摩挲，而終不著體。女曰：“郎君濁氣未除，縱欲勉同衾枕，尚隔一層。明日為郎燒換骨丹，三日而成，服之始能歡會。”彭不獲已，退寢別榻。晨起，女采藥三山，配入丹鼎，命彭朝夕守之。彭日啟爐，以觀火候。女哂曰：“狂郎情急矣?！迸碓唬骸梆I者急于食，渴者急于飲，人情類如是耳。”調(diào)笑間，而舟人跡至，因父病殆，母馳書招之。彭念指日丹成，可以近麗人而登仙籍，見母手書，頗不懌。女促令暫歸省視。彭曰：“死生有命，歸何益哉。且此間樂不思蜀矣！”女勃然曰：“有兒女情而無父子性，必非仙器。縱爐頭丹熟，換骨亦無濟(jì)也。”遂立毀其爐。彭曰：“即不敢妄親香澤，還望度我一登仙闕?！迸坎徽Z。一回顧問，青衣媼化為彩鳳，女跨之而起，嘆曰；“是兒全無心肝，大羅天豈無父之國哉？”冉冉入云而沒。花木廬舍，一時頓渺，舟人亦不見。彭懊恨久之，尋道而回?！?鐸曰；仙家夫婦，只在神交。千古名言，可為蘭香萼綠輩解穢矣！帝闕仙班，必求孝子，則伯陰棄母，梅福絕親，盡謂妄人之附會也可。掃帚村鈍秀才
定陶富室某 三代有善人之目。子年十四，欲延舉業(yè)師，選擇良苛，遷延未決。一夕，夢有人告之曰：“汝欲延師，非吳郡掃帚村某秀才不可?！毙讯愔?，束裝詣姑蘇，一問掃帚村，在郡西僻壤。
至則野曠人稀，無可問訊。忽一老翁曳杖而來，某趨叩之。翁笑曰：“某秀才，即是老朽。”遂具達(dá)誠意，并欲隨至翁家。翁曰；“蝸舍不足以容貴客，既蒙寵召，即此同行?！蹦炒笙?。載與俱歸，命兒受業(yè)座下。翁督課嚴(yán)，夜以繼日，無間寒暑。所讀文，成宏制藝外，皆翁平日窗課，以及歲科諸試作。弟子文或不佳，自作一藝、令其誦法，是年游于庫。復(fù)抄昔年闈中諸落卷令之讀，凡一切時下清真雅正登上選者，咸命規(guī)仿其利。春秋兩闈，連戰(zhàn)皆捷。某大喜，置酒為先生壽，且曰：“先生出其徐緒，即令豎子成名，何乃自甘蠖伏，以青衿終老牖下？”翁欷歔久之。某詰其故，翁曰：“言之勿怪。仆非人，鬼也。少時不謹(jǐn)細(xì)行，有慚名教，以至困場屋五十余年，未得一掇科第。而室人儇薄，謂仆文不合時宜，致遭廢黜，日以鈍秀才相誚，郁郁賚恨而終。今稔高門積福，故借德澤為文章吐氣，使知一生潦倒，非戰(zhàn)之罪；且令天下知拾巍科登高第者，在此不在彼也?！毖杂櫍瑩徕咭粦Q，倒地而沒。某駭嘆良久，感翁教子之德。重至其地，見老屋一椽，停棺左側(cè)，有老婦執(zhí)炊爨下，詢之，曰：“此先夫也，亡三年矣。生時嗔以鈍秀才呼之。臨終謂我曰：‘于德薄不能置青云，以博封誥，后當(dāng)以文章貽汝福也。謹(jǐn)記此言，勉延殘喘?！蹦陈勚对鰬K悼 出千金恤其家，并極力營葬而歸。后于謁選得縣令，迎養(yǎng)老婦以終老焉。
鐸曰：“土先德行，次及文章。故春秋榜上，大半積福兒郎也。青年失德，白首除名，雖鬼帳傳經(jīng)，終當(dāng)食報。視方三拜之登科，又遜一籌矣。嗟夫！”
三杖懲奴
元和令常公養(yǎng)蒙，愛民重士，神于折獄。里中有惡權(quán)與主婦通，而礙于其子，唆主婦以忤逆控縣。公廉得其實(shí)，拘叔氏舅氏，一并聽鞠。
至日，喚惡奴上，問：“兩黨親族，俱不列名，爾何抱主婦控？”惡奴日：“小人蒙主人豢養(yǎng)，日望小主成家，不意下流自居，主母束之，反肆抵觸。赴愬兩黨親族，視同秦越。不得已，冒嫌抱控。”公曰：“忠心為主，勞怨不辭，汝可謂義仆矣?！睈号D首曰：“小人素有好人之目，里黨所共知也。”公頷之。喚件激兒，年十四五，間插儒雅。訊其逆母之故，但流涕不言。公偽怒曰：“不孝之罪，律有明條，三尺法何可輕有?！彼祜w簽下。兒痛哭，叔與舅代為哀免，而惡奴面有喜色。公顧而笑曰：“爾小主尚在童年，刑杖一下，立當(dāng)斃命。汝素好人，且受主人數(shù)年豢養(yǎng)，盍代杖？”呼兩旁隸曳下重杖，曰：“代不孝者杖，勿從輕也。”責(zé)至四十，血肉交飛。繼又罪其叔曰：“爾與乃父為同胞，而不能禁約其侄，至令以忤逆播聞，亦當(dāng)受責(zé)?！笔宸仄蚨鳎υ唬骸耙豢筒粺┒?；有好人在，爾勿畏也！”又曳下代責(zé)二十，并喚舅氏上，曰：“母子之恩，本于天性，汝妹即欲控告，“何難一言勸阻，乃袖手旁觀，釀成家變，本應(yīng)重責(zé)爾罪，但年老龍鐘，不堪受杖，奈何？”因顧惡奴曰：“本縣今日勉出大力，成全汝好人之名?！庇诛w簽欲責(zé)。惡奴勢難再杖，叩頭乞免。公大笑曰：“汝推主母面情，亦當(dāng)為其兄稍效微勞也?！弊湔戎?。復(fù)命舁重枷至，曰：“杖已代矣，枷又何辭！”大書“枷號好人一名，俟忤逆兒改過日釋放?！睈号群垡阎?，復(fù)荷重枷，不旬日竟死。闔邑稱快，服公之譎斷焉。
鐸曰；中冓之言，揚(yáng)之實(shí)丑。藉端杖以懲奸，亦折獄者之苦心也！譎而正，奇而法，可謂得律意矣。宋代馭守令最寬，故呂公弼、張崇陽輩，往往片言齒劍，一錢殺人。后守令之權(quán)漸削，徒一年以上，必申請待報。惟枷杖得以專決．故情重法輕者，輒縱其惡。公以枷杖代劍，可謂善伸其法者。然寧成束薪，延年屠伯，君子終防其漸也。
片言保赤
錢塘袁公簡齋，為先大父同譜。由翰苑改授上元縣令，風(fēng)骨錚然，不阿權(quán)勢。引經(jīng)折獄，有儒吏風(fēng)。
時民間娶婦甫五月，誕一子，鄉(xiāng)黨姍笑之。某不能堪，以先孕后嫁，訟其婦翁。越日，集訊于庭，兩造具備，觀者環(huán)若堵墻。公盛服而出，向某舉手賀。某色愧，俯伏座下。公曰：“汝鄉(xiāng)愚，可謂得福而不知者矣！”繼問其婦翁：“汝曾識字否？”對曰：“未也。”公笑曰：“今日之訟，正坐兩家不讀書耳！自古白鹿投胎，鬼方穿脅，神仙荒誕，固不必言。而梁贏之孕逾期，孝穆之胎早降，有速有遲，載于史冊。總之，逾期者，感氣之厚，生而主壽；早降者，感氣之清，生而主貴。主壽者，若堯年舜祚，爾等諒亦習(xí)聞。主貴者，不必遠(yuǎn)征，即如仆，亦五月而產(chǎn)。雖甚不才，猶得入掌詞垣，出司民牧。謂予不信，令汝婦入問太夫人可也?！蹦澄ㄎā＜疵鼖D抱兒入署。少選，兒系鈴懸鎖，花紅繡葆而出。婦伏拜地下曰：“蒙太夫人優(yōu)賞，許螟蛉作孫兒矣?！惫^某曰：“若兒即我兒，幸善視之。他日功名，勿使出我下可耳。”繼又顧眾笑曰：“爾眾中有明理之士，幸諒予心，勿以前言為河漢也?！北婟R聲附和，于是兩家之羞盡釋。后兒讀書食餼于庠，奉公長生祿位，朝夕供養(yǎng)焉。
鐸曰：含垢納污之說，為臨民者言；此印板律例，非讀書人不能解也。然舍身以保赤子，類非守經(jīng)者所能。公殆現(xiàn)不壞身，運(yùn)廣長舌，向訟庭為眾生說法耶！黃蓋以武人而治石城，況鐘以小吏而治吳郡。后如馮堅、王興宗輩，或以典史，或以直廳故王晉溪謂吏治之善，不必出于甲科。然遇此等公案，豈是無學(xué)人杜撰得來？蓋不熟晉庫之論，失油絡(luò)者必受飛災(zāi)；不讀《周易》之文，授沐枕者終成冤獄。學(xué)優(yōu)則仕，旨哉是言。
盜師
婁郡譚某，三十徐年未掇一芹。就館西村，所得學(xué)俸，不能養(yǎng)妻子。而從學(xué)者又棄儒而賈。歲暮卷帳歸，道遇一老翁，笑曰：“先生散館矣，明年有所主否？”譚應(yīng)曰：“無”。翁曰：“仆有葭莩親，明年延師訓(xùn)課其子，如不棄嫌，仆請為介紹。”譚極意嘉納，繼詢其居址，翁曰：“至日仆自來，先生不必絮問?！彼旃笆稚⑷?。燈節(jié)后，老翁果至，陳朱提百兩為聘。譚喜，別妻子，登舟而去。水程曲折，都非熟徑。約行三晝夜，翁曰：“至矣?！蔽帐值侵?，至一處，高門華屋，旁通一徑。花木參差，中有屋數(shù)楹。翁曰：“此書室也，請先生少坐?！比雰?nèi)引弟子出拜，瑤環(huán)繡服，類貴介子弟。翁曰：“主人偶出，未及倒屣，改日請見可也。”繼出書，請譚句讀。視之，《三國演義》一部、《水滸傳》十?dāng)?shù)本，無五經(jīng)及四子等書。譚異之。翁曰：“若曹無志功名，但得識數(shù)行字，稍習(xí)世事足矣。先生勿疑怪。”譚遂安之，翁亦別去。
居半載，飲食供奉，備極豐腆。一日，傳言主人歸，大設(shè)華筵，請先生觀劇。譚至，主人雉冠甲服，肅迎而入。四座賓客，皆戎服臨筵。譚心驚股栗，進(jìn)退失措。主人笑曰：“先生勿驚，仆江湖豪客也。因我輩中，恃強(qiáng)劫殺，罔顧仁義，故令小兒受業(yè)，得以稍知大體。今幸不棄，嘉惠后學(xué)，特治卮酒聊明忠敬?！毖援?，梨園以劇本呈點(diǎn)，譚未識樂部名色，姑點(diǎn)《白羅衫》全本。演未及半，主人色變而起，急命撤筵曰：“仆未嘗開罪先生，何姍笑若此？雖然，亦天命也。”遂具彩緞數(shù)端，黃金十錠，命其子星夜送歸。
翊日，捕盜師卒至，一門掩執(zhí)。其子竄伏譚家，僅而得免。譚感其意，撫弟子成立，翁亦時來周恤之。
鐸曰：盜亦有道，非讀書人不能顧。不謂待先生忠且敬者，轉(zhuǎn)出自盜，宜天之不忍斬其嗣也。今紈絝子弟，奇嫖淫賭，雖千金不惜，而獨(dú)至西賓備脯，輜銖必較，曾盜之不如。
鬼婿
扶風(fēng)邱淑，字令儀，幼失怙。母夫人束子嚴(yán)，偶碎其帶上玉佩，懼而亡去。夜竄山谷中，月色迷蒙，荊榛蒼莽，無可投宿。兆以葬。娶吉氏女，頗賢德。所得封誥，亦讓諸前室，以嘉其志。
鐸曰：烈女不更二夫，雖死猶遂其志。后婦之賢，亦貞魂有以感之也，不然，故劍之求，且招其忌，能以封誥相讓哉？
書神作祟
金陵鈔庫街某氏子，世業(yè)儒，因讀書不能致富，棄而為賈。偶獨(dú)宿肆中，聞牀頭嘆息聲，叱之始止。嗣后每夜必聞，某亦置之。
一夕，有方巾朱履者，自牀后徐步而出，顰眉戚額，意似不樂。某問為誰，應(yīng)曰：“予書神也。自流寓汝家，蒙爾祖爾父頗加青盼，不意留傳至汝，罔修舊好，竟?fàn)栆娊^。猶幸兩無仇德，乃今為錢奴束縛，使予意氣不揚(yáng)。若不早脫腰纏，則銅臭逼人，斯文淪喪。禍將及汝，莫悔莫悔！”言畢而逝。某急起，秉燭四照，見有破書數(shù)卷，以錢串捆縛棄置牀頭，蓋十?dāng)?shù)年矣。某恨是書為祟，取火焚之，一時灰飛焰起。延燒廬舍，室中物靡有孑遺，后竟以貧死。
鐸曰：讀書不能致富，此言是矣。試問不讀書人。個個能富耶？然以求富之念讀書，吾知其非讀書人。我輩讀圣賢書，所學(xué)何事？乃以富貴利達(dá)，橫亙于中，稍不得志，輒歸咎于書、試請掩卻書本，畢竟向何處覓生活哉？嘗作《沁園春》詞六闋。曰：“甲子仲秋，惟吾與書，盟于草堂。愿既盟之后，言歸于好。自今伊始。幸勿相忘。出則隨車，歸則并幾，夜火晨雞總備嘗。吾憐汝，把牙簽笑插，玳瑁親裝。誰知爾本無良，枉賺盡英雄而鬢蒼。嘆臣饑欲死，千鐘甚處；立錐無地，金屋何方。我自憐卿，卿真負(fù)我，拔劍相看也不妨。言未畢，書早慚而退，潛出門墻。”
“學(xué)書不成，將焉學(xué)乎？不如老農(nóng)。有草廬半畝，橫塘之曲；石田一頃，葑水之東。椎髫鴻妻，蓬頭霸子，裹飯偕行荷鍤從，桃源境，看桑麻雞犬，樂也融融。悲哉吾道終窮，似稼圃樊遲術(shù)未工。枉操豚以祝，學(xué)齊東語；揠苗而槁，與宋人同。門有催科，瓶無儲粟，廡下投人作賃春。翻然悔，悔從來耕也，餒在其中?！?br>“古語有之，多錢善賈，吾何不然?？歹r衣怒馬，小兒宿衛(wèi)；彈箏挾瑟，中婦邯鄲。第擬通侯，園連沁水，百尺珊瑚碎綺筵。銀燭底，有奇書勾股。訟帖爭田。吾儕貧也由天，料此輩何曾值一錢。況癡兒和嶠，本無此癖；家兄孔老，素乏其緣。安用牽車，等諸屠狗，富可求歟愧執(zhí)鞭。君休羨，道圣門高弟，貨殖猶賢?！?br>“磨盾鼻書，封狼居胥，亦豪矣哉。想受降城外，霜濃雁磧；紇干山畔，月照龍堆。投筆軍中，棄繻關(guān)下，如此書生未易才。談笑處，看樓蘭系頸，奏捷平臺。一朝幕府疑猜，便縛下都船大可哀。嘆高牙大纛，青霞?xì)庥?，明珠薏苡，黑獄冤埋。大樹飄零，藍(lán)田呵罵，兔脫東門歸去來。從頭算，算何如軍旅，未學(xué)為佳?！?br>“然則奈何，吾當(dāng)相從，赤松子游。正藐姑仙子，導(dǎo)予翠節(jié)；金門謫吏，坐我霜虬。笑酌流霞，醉眠芳草，眼看蓬萊弱水流。從今后，把丹爐妙訣，壓倒浮邱。茂陵風(fēng)雨堪愁，伴寂寞驪山碧樹秋。嘆莫須有者，壺公桂父；想當(dāng)然耳，方丈瀛洲。壯不如人，老之將至，自誤多緣藥石謀。尋不見，是文成匹馬，徐市扁舟?！?br>“書汝來前，與子別后，益復(fù)無聊。倘蒙君見宥，仍開舊閣；謂予不信，再訂新交。茍蹈前愆，有如皦日，從此相攜臥草茅。書大笑，道君言過矣，聽我芻蕘。相期努力云霄，莫一任青燈罵彩毫。倘金門挾策，陪君拾芥；長楊獻(xiàn)賦，伴爾題橋。歸以銀泥，封予金匱，極德人生級一條。予再拜，急延諸上座，謹(jǐn)佩瓊瑤?！?font color='#cc0000'>病鬼延醫(yī)
曹州計伏庵，本牛醫(yī)。有富翁某病喘，請醫(yī)罔效，計以治牛之法治之，輒驗(yàn)。遂自負(fù)名醫(yī)，行青囊術(shù)于齊魯間。
一日晝寢，有仆持帖來邀，計不問為誰，令仆導(dǎo)去。至一堂上，見面黃骨立者數(shù)十輩，環(huán)來診脈，計熟視之，皆平昔所不治者。愕然曰：“此冥府耶？”眾曰；“然?！庇嬙?；“若是，則請我何意？”眾曰：“先生醫(yī)我來，還望醫(yī)我去?！庇嫴猾@已，勉寫一方，眾睨視良久曰；“一劑恐不能效，屈先生留兩三月去。”計涕泣求歸，眾怒曰：“此地既不可居，曷為送我輩來此！”群起撾之。計亦驚醒，覺左頰微痛，驗(yàn)之，有指爪痕。
鐸曰；以治牛之法，而施諸有牛性者，宜奇功可立奏也。執(zhí)是術(shù)以往，哀哉眾生，盡喪于牛刀下矣。
嚴(yán)分宜未貴時，與敏齋王公讀書菩提寺東院。一日，同閱《荊軻傳》至樊于期自殺處，嚴(yán)曰：“此呆漢也，事知濟(jì)不濟(jì)，輒以頭顱作兒戲耶！”遂大笑。王曰：“烈士復(fù)仇，殺身不顧，志可哀也！”遂大哭。又閱至白衣冠送別時，嚴(yán)復(fù)大笑曰:“既知一去不還，乃復(fù)遣之使去，太子丹真下愚也?！蓖跤执罂拊唬骸皦咽恳恍?，風(fēng)蕭水咽，擊筑高歌，千古尚有余痛！”繼閱王囊提劍斲，箕踞高罵，嚴(yán)更笑不可抑，曰：“是真不更事漢。不于環(huán)柱時殺之，而乃以謾罵了事。”王更涕泅沾襟曰；“豪杰上報知己，至死尚有生氣。銅柱一中，祖龍亦應(yīng)膽落?！币粫r，哭聲笑聲喧雜滿堂。一老僧傾聽久之，嘆曰：“哭者人情，笑者真不可測也。二十年后，忠臣義士，無一遺類矣?！焙笸豕僦心部h令，頗有政聲。而嚴(yán)竟以青詞作相，專權(quán)誤國，植黨傾良，為明代奸邪之冠。老僧預(yù)知之，而不能救，殆佛門所謂“定劫”歟？
鐸曰；傳言愚忠愚孝，有旨哉！ 古之亂臣賊子，皆聰明絕頂人也。是故，士不重才而重德。
青衣捕盜
粵東某公，為河塘臬憲。有聶姓者，以人命誣服。公昭雪之，獻(xiàn)女書兒為婢。公鑒其誠，納之。公夫人御下嚴(yán)，箕帚而外，課以針指。書兒不能學(xué)，日加鞭撻，俯首順受而已。
后公以罣誤，解組歸。時棗樹林有盜首曰賽張青劉標(biāo)，善用流星彈，一發(fā)五丸，無不奇中。次日鐵拐子朱健，善用一鐵拐，曾擊真武殿前石鼓，碎若粉。橫行綠林，捕盜者不敢正眼覷。
公稔之，戒備而行。時已薄暮，聞林中鳴鏑聲，公股栗，夫人色如土。侍從仆御，無不色變。書兒從容進(jìn)曰：“么么鼠輩，何敢犯大人駕？如渠不欲生，婢子手戮之可也?！逼蚬膀T，徒手而去。叱盜曰：“賊狗奴，識得河南聶書兒否？”盜笑臼：“我輩但要得錢兒鈔兒，書兒何所用哉！”書兒怒曰：“若輩死期至矣，敢戲言！”盜亦怒，驟發(fā)一彈，書兒右手啟兩指接之；又一彈，接以左手； 第三彈至，以口笑迎之，噙以齒。盜驚，又發(fā)一彈，書兒仰臥馬背，以雙蓮瓣戲夾其丸。第五彈至，書兒即發(fā)腳下丸抵之，鏗然有聲，去三十步遠(yuǎn)。騰身而起，吐口中丸，大笑曰：“賊奴技止此耶？”一盜解鐵拐而前，書兒手奪之，曲作三四，盤揉若軟綿，擲諸地，笑曰：“爾娘灶下棒，亦持來恐嚇人，大可笑也?！眱杀I失色。書兒即出手中丸，左右彈，兩盜盡斃。群盜羅拜馬前乞命。書兒曰：“汝等何足污我手?！焙攘钊?。
從容回騎，稟白于公曰：“托大人福庇，幸不辱命?！惫胺蛉私援愔?。繼而問曰；“汝具此妙技，何不能拈一針？”書兒曰：“長槍大劍，婢子年十一二時，搏弄慣矣。一針入手，不知作何物，是以不能學(xué)耳。”又問：“鞭撻時何便俯首受？”曰：“老父命婢子來報公大德，小有忤犯，是報怨也，婢子何敢！”于是夫人亦喜。歸家后，勸公納為側(cè)室。生子某，后為滇南縣令。往往躬牽吏入山捕盜，大有母風(fēng)焉！
鐸曰：吾向讀《馮暖傳》，而知當(dāng)日無薛債之役?？蜔o能 一語，至今幾成鐵案。英雄寄人籬下，畢生無可插腳，恐為廝養(yǎng)輩下眼覷耳！書兒遇盜，其厚幸乎？有疑口逆齒噙之說為過神其技者，然不聞《列子》之言乎！飛衛(wèi)學(xué)射于甘蠅，諸法并善，惟嚙法不教。衛(wèi)密持矢以射蠅，蠅嚙得鏃矢還射，衛(wèi)繞樹而走。則書兒此技，亦有所受之也。牛羊之眼，相兒女子猶失之，況相天下士哉！
正士驅(qū)邪
樵陽郡韓公，貌文秀，而性好武事，日馳馬試劍為樂。未貴時，攜一健奴，出游五岳。中途遇雪，投止枯廟。
一更后，雪月交輝，公起立檐下，四望皎然，曰：“真琉璃世界也?！焙鲫庯L(fēng)四襲，一猙獰惡鬼，昂首直入。公拔劍相迎，健奴大驚，犬伏地下，一以兩手抱公左足，見惡鬼漸長，始猶高與檐齊，繼則出檐者約三丈許。仰見公狀貌亦變黑面赤髯，挺身而立，身亦漸長，高出于惡鬼者又約三丈許。鬼身頓縮，伏地而拜曰：“公烈丈夫也。人無富貴貧賤，神氣俱高十丈。自作一虧心事，神氣即短一尺。故眼前之賦形宇宙者，上者長不滿五尺，次者三二尺，下者塌地如三寸錐。而公獨(dú)保其元神，異日之立地頂天者，非公而誰？勉之勉之！”言畢而逝。
健奴見公亦如故，起述所見。公竟茫然。后公位至總?cè)帧Ｆ娇荜囃?，崇祀義烈。所遺《伏鬼圖》一卷，焦而虬髯，非其本相。而里中有鬼祟，請其像鎮(zhèn)壓之，輒遁去。故至令有賽鐘馗之名。
鐸曰；百尺樓頭，元龍豪氣；旦旦伐之，則掃地盡矣！塌地如三寸錐，猶非充類盡義之論也。
惡客除淫金山寺老僧普靜，畜一猴，毛色盡白，日鎖諸佛殿上，令聽講。一夕，脫索去，老僧嘆曰：“業(yè)畜淫心未斷，必殺身。二十年功行，斷送卻矣?！?br>會有陜商某，僑居鐵甕城，好畜美姬，婢女仆婦亦端好。一日，有褐裘少年款其戶，自言申姓，困苦塵囂，愿假園亭以憩。某素有斷袖之癖，覬其貌美，許之。夜詣其閣，見牀無衾褥；笑日：“榻冷如冰，抱衣難臥，如不以賤軀為累，當(dāng)移幞被來。”少年許諾。某命家奴攜錦褥，并鵝黃綾被陳榻上而去。某曳少年同臥，潛私之。少年笑曰；“被君輕薄，從此冠而釵矣。”某亦笑曰：“汝誠匿我，當(dāng)廁諸金釵之列，豈敢視為外宅兒哉。”由是少年出入閨闥，某亦不禁，漸私其婢女仆婦，繼并亂其姬妾。初猶作宵戰(zhàn)，后竟白日宣淫，漫無顧忌。某素嬖之，不能驟加呵逐。
一心腹友至；某潛與商榷。友曰：“開門揖盜，罪誠在汝。必欲除業(yè)種，當(dāng)先斷其淫具?！蹦吃唬骸皩m之乎？”友笑曰；“割雞焉用牛刀?！蹦彻虇栔鹪唬骸笆烙胁怀执玷F而可下人腐刑者，特癡兒不察耳。”某請計，友曰：“此間有一娼，小字雪狗，下體發(fā)巨毒，盍召之來?！蹦硰闹Ｍ龊危┕分?，口脂面粉，煙花中主帥也。某藏諸閨閣，夜令就少年寢。少年得雪狗，果大喜。雪狗本娼家婦，素善房術(shù)，少年又健戰(zhàn)，朝夕攻毒，殊無覺察。不半月，少年兩顴漸赤，時以手插裈際，似搔癢狀。又半月，雙眉頓蹙，呻吟作痛楚聲。越數(shù)日辭去。然兩三日必一來，來則與雪狗聚。后數(shù)日，不能步履，拄杖傴僂而至，與雪狗偎抱，竟夕轉(zhuǎn)側(cè)，不能興云雨。雪狗故握其莖以掉弄之，砉然而脫。大聲呼痛，下牀覓杖，踉蹌遁去。雪狗就燈下出掌視之，見一具約五寸許，皮肉交黏，血淋淋如涂朱。嗣后竟不復(fù)來。
友人至，笑曰：“宮刑己驗(yàn)，但君以繡幃作蠶室矣?！蹦承χx，并以百金賞雪狗去。
后聞金山塔頂，有一白猴，下體潰爛而死。老僧瘞諸塔下，嘆曰：“誰家惡毒兒，至此慘殺。然淫根盡拔，可以凈體皈三寶矣?！蹦硣谟央[秘其事，而雪狗反為人詳言之。
鐸曰：癡兒噬毒，必至喪身；浪子回頭，已成滅鼻。幸制心猿，勿投饞犬。腐刑最下，其共凜之。
芙蓉城香姑子
震澤彭生，少年倜儻，艷文簫彩鸞之事，欲求仙侶。父母擇配，屢梗命。一日扁舟臨湖上，見上流浮芙蓉一瓣，拾視之，有小詞一闋，曰：“小敷山下水溶溶，記相逢。欲彩蘋花，可惜遇東風(fēng)。午橋煙雨濃，不如歸去夢簾櫳。小樓東，留得闌干，一半月明中。夜涼花影重。”心異之，舍舟登陸。
百步外，芙蓉萬本，張如錦幄。至則朱戶沉沉，銅環(huán)晝掩。忽青衣媼啟扉出視曰：“彭郎至矣?！睂?dǎo)引而入。鳳屏東畔，一女子款步而來，彭趨揖之。女曰：“妾芙蓉城香姑子也，久墮塵寰，未逢佳士。知君夙企仙緣，故借涂鴉，引桃源入桌耳?！迸碓唬骸昂擅上删欤岫薹灿蓿簧鸀榕嗖粦??！迸υ?；“君真癡于情者。”命青衣媼掃除內(nèi)室，中設(shè)兩榻，以備寢處。
至夜，女宿東隅，請彭西向。彭曰：“既睹芳容，當(dāng)親玉體。何復(fù)咫尺巫山，使人介介?！迸唬骸跋杉曳驄D，只在神交。若以形骸為愛，則秦弄玉早抱子矣，何簫臺上至今無雛鳳聲也。”彭強(qiáng)就摩挲，而終不著體。女曰：“郎君濁氣未除，縱欲勉同衾枕，尚隔一層。明日為郎燒換骨丹，三日而成，服之始能歡會。”彭不獲已，退寢別榻。晨起，女采藥三山，配入丹鼎，命彭朝夕守之。彭日啟爐，以觀火候。女哂曰：“狂郎情急矣?！迸碓唬骸梆I者急于食，渴者急于飲，人情類如是耳。”調(diào)笑間，而舟人跡至，因父病殆，母馳書招之。彭念指日丹成，可以近麗人而登仙籍，見母手書，頗不懌。女促令暫歸省視。彭曰：“死生有命，歸何益哉。且此間樂不思蜀矣！”女勃然曰：“有兒女情而無父子性，必非仙器。縱爐頭丹熟，換骨亦無濟(jì)也。”遂立毀其爐。彭曰：“即不敢妄親香澤，還望度我一登仙闕?！迸坎徽Z。一回顧問，青衣媼化為彩鳳，女跨之而起，嘆曰；“是兒全無心肝，大羅天豈無父之國哉？”冉冉入云而沒。花木廬舍，一時頓渺，舟人亦不見。彭懊恨久之，尋道而回?！?鐸曰；仙家夫婦，只在神交。千古名言，可為蘭香萼綠輩解穢矣！帝闕仙班，必求孝子，則伯陰棄母，梅福絕親，盡謂妄人之附會也可。掃帚村鈍秀才
定陶富室某 三代有善人之目。子年十四，欲延舉業(yè)師，選擇良苛，遷延未決。一夕，夢有人告之曰：“汝欲延師，非吳郡掃帚村某秀才不可?！毙讯愔?，束裝詣姑蘇，一問掃帚村，在郡西僻壤。
至則野曠人稀，無可問訊。忽一老翁曳杖而來，某趨叩之。翁笑曰：“某秀才，即是老朽。”遂具達(dá)誠意，并欲隨至翁家。翁曰；“蝸舍不足以容貴客，既蒙寵召，即此同行?！蹦炒笙?。載與俱歸，命兒受業(yè)座下。翁督課嚴(yán)，夜以繼日，無間寒暑。所讀文，成宏制藝外，皆翁平日窗課，以及歲科諸試作。弟子文或不佳，自作一藝、令其誦法，是年游于庫。復(fù)抄昔年闈中諸落卷令之讀，凡一切時下清真雅正登上選者，咸命規(guī)仿其利。春秋兩闈，連戰(zhàn)皆捷。某大喜，置酒為先生壽，且曰：“先生出其徐緒，即令豎子成名，何乃自甘蠖伏，以青衿終老牖下？”翁欷歔久之。某詰其故，翁曰：“言之勿怪。仆非人，鬼也。少時不謹(jǐn)細(xì)行，有慚名教，以至困場屋五十余年，未得一掇科第。而室人儇薄，謂仆文不合時宜，致遭廢黜，日以鈍秀才相誚，郁郁賚恨而終。今稔高門積福，故借德澤為文章吐氣，使知一生潦倒，非戰(zhàn)之罪；且令天下知拾巍科登高第者，在此不在彼也?！毖杂櫍瑩徕咭粦Q，倒地而沒。某駭嘆良久，感翁教子之德。重至其地，見老屋一椽，停棺左側(cè)，有老婦執(zhí)炊爨下，詢之，曰：“此先夫也，亡三年矣。生時嗔以鈍秀才呼之。臨終謂我曰：‘于德薄不能置青云，以博封誥，后當(dāng)以文章貽汝福也。謹(jǐn)記此言，勉延殘喘?！蹦陈勚对鰬K悼 出千金恤其家，并極力營葬而歸。后于謁選得縣令，迎養(yǎng)老婦以終老焉。
鐸曰：“土先德行，次及文章。故春秋榜上，大半積福兒郎也。青年失德，白首除名，雖鬼帳傳經(jīng)，終當(dāng)食報。視方三拜之登科，又遜一籌矣。嗟夫！”
三杖懲奴
元和令常公養(yǎng)蒙，愛民重士，神于折獄。里中有惡權(quán)與主婦通，而礙于其子，唆主婦以忤逆控縣。公廉得其實(shí)，拘叔氏舅氏，一并聽鞠。
至日，喚惡奴上，問：“兩黨親族，俱不列名，爾何抱主婦控？”惡奴日：“小人蒙主人豢養(yǎng)，日望小主成家，不意下流自居，主母束之，反肆抵觸。赴愬兩黨親族，視同秦越。不得已，冒嫌抱控。”公曰：“忠心為主，勞怨不辭，汝可謂義仆矣?！睈号D首曰：“小人素有好人之目，里黨所共知也。”公頷之。喚件激兒，年十四五，間插儒雅。訊其逆母之故，但流涕不言。公偽怒曰：“不孝之罪，律有明條，三尺法何可輕有?！彼祜w簽下。兒痛哭，叔與舅代為哀免，而惡奴面有喜色。公顧而笑曰：“爾小主尚在童年，刑杖一下，立當(dāng)斃命。汝素好人，且受主人數(shù)年豢養(yǎng)，盍代杖？”呼兩旁隸曳下重杖，曰：“代不孝者杖，勿從輕也。”責(zé)至四十，血肉交飛。繼又罪其叔曰：“爾與乃父為同胞，而不能禁約其侄，至令以忤逆播聞，亦當(dāng)受責(zé)?！笔宸仄蚨鳎υ唬骸耙豢筒粺┒?；有好人在，爾勿畏也！”又曳下代責(zé)二十，并喚舅氏上，曰：“母子之恩，本于天性，汝妹即欲控告，“何難一言勸阻，乃袖手旁觀，釀成家變，本應(yīng)重責(zé)爾罪，但年老龍鐘，不堪受杖，奈何？”因顧惡奴曰：“本縣今日勉出大力，成全汝好人之名?！庇诛w簽欲責(zé)。惡奴勢難再杖，叩頭乞免。公大笑曰：“汝推主母面情，亦當(dāng)為其兄稍效微勞也?！弊湔戎?。復(fù)命舁重枷至，曰：“杖已代矣，枷又何辭！”大書“枷號好人一名，俟忤逆兒改過日釋放?！睈号群垡阎?，復(fù)荷重枷，不旬日竟死。闔邑稱快，服公之譎斷焉。
鐸曰；中冓之言，揚(yáng)之實(shí)丑。藉端杖以懲奸，亦折獄者之苦心也！譎而正，奇而法，可謂得律意矣。宋代馭守令最寬，故呂公弼、張崇陽輩，往往片言齒劍，一錢殺人。后守令之權(quán)漸削，徒一年以上，必申請待報。惟枷杖得以專決．故情重法輕者，輒縱其惡。公以枷杖代劍，可謂善伸其法者。然寧成束薪，延年屠伯，君子終防其漸也。
片言保赤
錢塘袁公簡齋，為先大父同譜。由翰苑改授上元縣令，風(fēng)骨錚然，不阿權(quán)勢。引經(jīng)折獄，有儒吏風(fēng)。
時民間娶婦甫五月，誕一子，鄉(xiāng)黨姍笑之。某不能堪，以先孕后嫁，訟其婦翁。越日，集訊于庭，兩造具備，觀者環(huán)若堵墻。公盛服而出，向某舉手賀。某色愧，俯伏座下。公曰：“汝鄉(xiāng)愚，可謂得福而不知者矣！”繼問其婦翁：“汝曾識字否？”對曰：“未也。”公笑曰：“今日之訟，正坐兩家不讀書耳！自古白鹿投胎，鬼方穿脅，神仙荒誕，固不必言。而梁贏之孕逾期，孝穆之胎早降，有速有遲，載于史冊。總之，逾期者，感氣之厚，生而主壽；早降者，感氣之清，生而主貴。主壽者，若堯年舜祚，爾等諒亦習(xí)聞。主貴者，不必遠(yuǎn)征，即如仆，亦五月而產(chǎn)。雖甚不才，猶得入掌詞垣，出司民牧。謂予不信，令汝婦入問太夫人可也?！蹦澄ㄎā＜疵鼖D抱兒入署。少選，兒系鈴懸鎖，花紅繡葆而出。婦伏拜地下曰：“蒙太夫人優(yōu)賞，許螟蛉作孫兒矣?！惫^某曰：“若兒即我兒，幸善視之。他日功名，勿使出我下可耳。”繼又顧眾笑曰：“爾眾中有明理之士，幸諒予心，勿以前言為河漢也?！北婟R聲附和，于是兩家之羞盡釋。后兒讀書食餼于庠，奉公長生祿位，朝夕供養(yǎng)焉。
鐸曰：含垢納污之說，為臨民者言；此印板律例，非讀書人不能解也。然舍身以保赤子，類非守經(jīng)者所能。公殆現(xiàn)不壞身，運(yùn)廣長舌，向訟庭為眾生說法耶！黃蓋以武人而治石城，況鐘以小吏而治吳郡。后如馮堅、王興宗輩，或以典史，或以直廳故王晉溪謂吏治之善，不必出于甲科。然遇此等公案，豈是無學(xué)人杜撰得來？蓋不熟晉庫之論，失油絡(luò)者必受飛災(zāi)；不讀《周易》之文，授沐枕者終成冤獄。學(xué)優(yōu)則仕，旨哉是言。
盜師
婁郡譚某，三十徐年未掇一芹。就館西村，所得學(xué)俸，不能養(yǎng)妻子。而從學(xué)者又棄儒而賈。歲暮卷帳歸，道遇一老翁，笑曰：“先生散館矣，明年有所主否？”譚應(yīng)曰：“無”。翁曰：“仆有葭莩親，明年延師訓(xùn)課其子，如不棄嫌，仆請為介紹。”譚極意嘉納，繼詢其居址，翁曰：“至日仆自來，先生不必絮問?！彼旃笆稚⑷?。燈節(jié)后，老翁果至，陳朱提百兩為聘。譚喜，別妻子，登舟而去。水程曲折，都非熟徑。約行三晝夜，翁曰：“至矣?！蔽帐值侵?，至一處，高門華屋，旁通一徑。花木參差，中有屋數(shù)楹。翁曰：“此書室也，請先生少坐?！比雰?nèi)引弟子出拜，瑤環(huán)繡服，類貴介子弟。翁曰：“主人偶出，未及倒屣，改日請見可也。”繼出書，請譚句讀。視之，《三國演義》一部、《水滸傳》十?dāng)?shù)本，無五經(jīng)及四子等書。譚異之。翁曰：“若曹無志功名，但得識數(shù)行字，稍習(xí)世事足矣。先生勿疑怪。”譚遂安之，翁亦別去。
居半載，飲食供奉，備極豐腆。一日，傳言主人歸，大設(shè)華筵，請先生觀劇。譚至，主人雉冠甲服，肅迎而入。四座賓客，皆戎服臨筵。譚心驚股栗，進(jìn)退失措。主人笑曰：“先生勿驚，仆江湖豪客也。因我輩中，恃強(qiáng)劫殺，罔顧仁義，故令小兒受業(yè)，得以稍知大體。今幸不棄，嘉惠后學(xué)，特治卮酒聊明忠敬?！毖援?，梨園以劇本呈點(diǎn)，譚未識樂部名色，姑點(diǎn)《白羅衫》全本。演未及半，主人色變而起，急命撤筵曰：“仆未嘗開罪先生，何姍笑若此？雖然，亦天命也。”遂具彩緞數(shù)端，黃金十錠，命其子星夜送歸。
翊日，捕盜師卒至，一門掩執(zhí)。其子竄伏譚家，僅而得免。譚感其意，撫弟子成立，翁亦時來周恤之。
鐸曰：盜亦有道，非讀書人不能顧。不謂待先生忠且敬者，轉(zhuǎn)出自盜，宜天之不忍斬其嗣也。今紈絝子弟，奇嫖淫賭，雖千金不惜，而獨(dú)至西賓備脯，輜銖必較，曾盜之不如。
鬼婿
扶風(fēng)邱淑，字令儀，幼失怙。母夫人束子嚴(yán)，偶碎其帶上玉佩，懼而亡去。夜竄山谷中，月色迷蒙，荊榛蒼莽，無可投宿。兆以葬。娶吉氏女，頗賢德。所得封誥，亦讓諸前室，以嘉其志。
鐸曰：烈女不更二夫，雖死猶遂其志。后婦之賢，亦貞魂有以感之也，不然，故劍之求，且招其忌，能以封誥相讓哉？
書神作祟
金陵鈔庫街某氏子，世業(yè)儒，因讀書不能致富，棄而為賈。偶獨(dú)宿肆中，聞牀頭嘆息聲，叱之始止。嗣后每夜必聞，某亦置之。
一夕，有方巾朱履者，自牀后徐步而出，顰眉戚額，意似不樂。某問為誰，應(yīng)曰：“予書神也。自流寓汝家，蒙爾祖爾父頗加青盼，不意留傳至汝，罔修舊好，竟?fàn)栆娊^。猶幸兩無仇德，乃今為錢奴束縛，使予意氣不揚(yáng)。若不早脫腰纏，則銅臭逼人，斯文淪喪。禍將及汝，莫悔莫悔！”言畢而逝。某急起，秉燭四照，見有破書數(shù)卷，以錢串捆縛棄置牀頭，蓋十?dāng)?shù)年矣。某恨是書為祟，取火焚之，一時灰飛焰起。延燒廬舍，室中物靡有孑遺，后竟以貧死。
鐸曰：讀書不能致富，此言是矣。試問不讀書人。個個能富耶？然以求富之念讀書，吾知其非讀書人。我輩讀圣賢書，所學(xué)何事？乃以富貴利達(dá)，橫亙于中，稍不得志，輒歸咎于書、試請掩卻書本，畢竟向何處覓生活哉？嘗作《沁園春》詞六闋。曰：“甲子仲秋，惟吾與書，盟于草堂。愿既盟之后，言歸于好。自今伊始。幸勿相忘。出則隨車，歸則并幾，夜火晨雞總備嘗。吾憐汝，把牙簽笑插，玳瑁親裝。誰知爾本無良，枉賺盡英雄而鬢蒼。嘆臣饑欲死，千鐘甚處；立錐無地，金屋何方。我自憐卿，卿真負(fù)我，拔劍相看也不妨。言未畢，書早慚而退，潛出門墻。”
“學(xué)書不成，將焉學(xué)乎？不如老農(nóng)。有草廬半畝，橫塘之曲；石田一頃，葑水之東。椎髫鴻妻，蓬頭霸子，裹飯偕行荷鍤從，桃源境，看桑麻雞犬，樂也融融。悲哉吾道終窮，似稼圃樊遲術(shù)未工。枉操豚以祝，學(xué)齊東語；揠苗而槁，與宋人同。門有催科，瓶無儲粟，廡下投人作賃春。翻然悔，悔從來耕也，餒在其中?！?br>“古語有之，多錢善賈，吾何不然?？歹r衣怒馬，小兒宿衛(wèi)；彈箏挾瑟，中婦邯鄲。第擬通侯，園連沁水，百尺珊瑚碎綺筵。銀燭底，有奇書勾股。訟帖爭田。吾儕貧也由天，料此輩何曾值一錢。況癡兒和嶠，本無此癖；家兄孔老，素乏其緣。安用牽車，等諸屠狗，富可求歟愧執(zhí)鞭。君休羨，道圣門高弟，貨殖猶賢?！?br>“磨盾鼻書，封狼居胥，亦豪矣哉。想受降城外，霜濃雁磧；紇干山畔，月照龍堆。投筆軍中，棄繻關(guān)下，如此書生未易才。談笑處，看樓蘭系頸，奏捷平臺。一朝幕府疑猜，便縛下都船大可哀。嘆高牙大纛，青霞?xì)庥?，明珠薏苡，黑獄冤埋。大樹飄零，藍(lán)田呵罵，兔脫東門歸去來。從頭算，算何如軍旅，未學(xué)為佳?！?br>“然則奈何，吾當(dāng)相從，赤松子游。正藐姑仙子，導(dǎo)予翠節(jié)；金門謫吏，坐我霜虬。笑酌流霞，醉眠芳草，眼看蓬萊弱水流。從今后，把丹爐妙訣，壓倒浮邱。茂陵風(fēng)雨堪愁，伴寂寞驪山碧樹秋。嘆莫須有者，壺公桂父；想當(dāng)然耳，方丈瀛洲。壯不如人，老之將至，自誤多緣藥石謀。尋不見，是文成匹馬，徐市扁舟?！?br>“書汝來前，與子別后，益復(fù)無聊。倘蒙君見宥，仍開舊閣；謂予不信，再訂新交。茍蹈前愆，有如皦日，從此相攜臥草茅。書大笑，道君言過矣，聽我芻蕘。相期努力云霄，莫一任青燈罵彩毫。倘金門挾策，陪君拾芥；長楊獻(xiàn)賦，伴爾題橋。歸以銀泥，封予金匱，極德人生級一條。予再拜，急延諸上座，謹(jǐn)佩瓊瑤?！?font color='#cc0000'>病鬼延醫(yī)
曹州計伏庵，本牛醫(yī)。有富翁某病喘，請醫(yī)罔效，計以治牛之法治之，輒驗(yàn)。遂自負(fù)名醫(yī)，行青囊術(shù)于齊魯間。
一日晝寢，有仆持帖來邀，計不問為誰，令仆導(dǎo)去。至一堂上，見面黃骨立者數(shù)十輩，環(huán)來診脈，計熟視之，皆平昔所不治者。愕然曰：“此冥府耶？”眾曰；“然?！庇嬙?；“若是，則請我何意？”眾曰：“先生醫(yī)我來，還望醫(yī)我去?！庇嫴猾@已，勉寫一方，眾睨視良久曰；“一劑恐不能效，屈先生留兩三月去。”計涕泣求歸，眾怒曰：“此地既不可居，曷為送我輩來此！”群起撾之。計亦驚醒，覺左頰微痛，驗(yàn)之，有指爪痕。
鐸曰；以治牛之法，而施諸有牛性者，宜奇功可立奏也。執(zhí)是術(shù)以往，哀哉眾生，盡喪于牛刀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