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地君府聽審鬼可怕 閻王殿招清供畫圖

且說彭啟被五路都鬼魂帶著一走，睜開二目，黑暗暗看不很真，一到了枉死城內(nèi)，前面有個牌樓，有兩盞綠燈，看見上面有塊橫匾，是“地君府”；兩邊有兩塊匾，是“群靈托命”；還有副對聯(lián)，是“胎生卵生濕生化生，生生不已”，下聯(lián)“佛道仙道人道鬼道，道道無窮”。將進(jìn)牌樓，就看見森羅殿，彭啟方知是自己的魂靈出殼。這可就看的明白了，殿里頭有張桌子，前頭桌子上擺著供獻(xiàn)、香爐、蠟簽、五供，點(diǎn)著兩盞綠燈。后頭桌子上有張椅子，椅子上坐著閻王爺，頭戴冕旒冠，珍珠倒掛，穿一件杏黃的蟒袍，上繡金龍，張牙舞爪，下繡三藍(lán)色海水翻波，腰橫玉帶，粉底官靴。面如紫玉，箭眉虎目，垂準(zhǔn)頭，方海口，大耳垂輪，一部胡須白多黑少，須滿心胸，尺半多長，根根見肉。原來是個閻王爺，手執(zhí)七星圭。左右有兩個判官，一個是藍(lán)袍，一個是紫袍，全是判官巾，朝天如意翅，腰束玉帶，粉底官靴。一個是面如赤炭，吹去蒙灰；一個是碧目虬髯，紫臉堂。高放著許多帳簿，有黑紅硯臺，三山筆架架著黑紅筆。兩旁邊有牛頭，有馬面，有小鬼，有大鬼，高矮不等，一個個猙獰怪狀，在階臺石頭兩邊。左邊是個刀山，右邊是個油鍋。兩邊有兩個大鬼，全都是蓬著頭，赤著臂，虎皮的披肩，虎皮的故裙，紫紗袍，大紅的中衣，薄底靴子。一個是面如紫色，一個是黑白的面目，是黑地長了一臉的白癬。一個是拿著牛頭鐺，一個是拄著三股叉，那邊是個刀山，全都是牛耳尖刀，刀尖沖上；這邊是個油鍋，底下架著劈柴，真是燒的鍋內(nèi)油亂滾。兩旁邊跪著十幾個小鬼，全是蓬頭垢面，俱是男鬼，沒有女鬼。只聽風(fēng)中帶沙的聲音，“呼呼”亂響，鐵練亂抖，悲哀慘切，類若鬼哭神號。
彭啟見此景況，身軀亂顫，體似篩糠。再聽上邊閻王爺說：“湛湛清天不可欺，未從作事吾先知。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來！先將頭一案帶上來?！本蛯⒂湾伖蛑男」?，帶上來一個，跪在閻羅天子面前。叫注錄官看他陽世三間作了些個什么事情。就見那紅臉的判官把生死簿打開，查了半天說：“此人在陽世三間作惡多端，不孝父母，不敬天地，咒風(fēng)罵雨?！遍惲_天子問道：“當(dāng)下什么地獄？”判官說：“當(dāng)下油鍋地獄?！遍惲_天子吩咐叉出去，發(fā)往油鍋地獄。彭啟早就讓他們威喝的在月臺前邊跪下，正看著要把這個鬼叉往油鍋地獄，被地方鬼頭上擊了一掌：“別瞧熱鬧！”再要睜眼之時，早見那個大鬼把小鬼叉下月臺，往油鍋里一放，就聽見“滋喇”的一聲，叉往上一挑，就成了一塊紅炭相似，往油鍋旁邊“爬（口叉）”一擲。又教第二案。又帶上去一個小鬼，跪在供桌之前。閻羅天子叫注錄官查看他在陽世三間作了些什么事情。
注錄官說：“此人在陽世三間作惡多端，潑撒凈水，作踐五谷，平人祖墓，折算人口?！?br>閻羅問：“發(fā)往什么地獄？”判官說：“發(fā)往刀山地獄?！遍惲_說：“來！叉出去?！?br>看刀山的鬼答應(yīng)一聲，就見牛頭馬面往上一擁，把那個小鬼叉在叉頭，摔在刀子山上。
彭啟瞧著，也是怪怕。刀尖全都縮在刀山里邊去了，那小鬼一摔，刀尖全又出來，那個小鬼通身是血。又把第三案帶將上來。書不可重敘，無非是強(qiáng)擄少婦長女，拐騙人口，哄人的財帛，引良為盜。一案一案，是發(fā)往唯倒的、磨研的、睡鐵床、拿鋸鋸的，俱都帶將下去。
發(fā)放完畢，問：“彭啟陽魂可曾帶到？”注錄官回說：“早已帶到，以候鈞旨。”
閻羅天子吩咐帶上來。五路都鬼魂答應(yīng)，就將彭啟帶到供桌之前，雙膝點(diǎn)地。閻羅天子喝道：“好生大膽！在陽世三間作惡多端，擺銅網(wǎng)陣害死白虎星君，就入十八層地獄。
來！叉下去，先將他叉入油鍋?！迸韱⒄f：“唔呀！有報！有報！”閻羅說：“快些報來！”彭啟說：“方才閻羅天子所說擺銅網(wǎng)陣害死白虎星君，是一概不知，一概不曉?！?br>閻羅大怒說：“唗！你打算陽世三間準(zhǔn)你鬼混，我這冥司無私?，F(xiàn)有蔣平縊死之魂，你還敢在此強(qiáng)辨？將他叉出去！”腦后“（口叉）啷”一聲。回道：“且慢，我也知曉冥司無私，這個銅網(wǎng)陣我招認(rèn)了就是。可有一件，方才閻羅天子所說白虎星君，大概就是白護(hù)衛(wèi)了?！遍愅跽f：“白虎星君奉玉帝攸旨降世，輔佐大宋國朝，陽壽未終，被你設(shè)法害死，你難道說還不與他抵命？”彭啟說：“我雖設(shè)擺銅網(wǎng)陣，不是請他前去的，又不是我將他誘進(jìn)陣。上院衙能人甚多，怎么單他一人墜網(wǎng)？總是他性傲之過?！遍惲_說：“你陽世就是個舌辨之徒，你的魂靈兒仍是個說客。蔣平可是你逼的他自縊身死？”彭啟說：“唔呀！那更怨不上我來了。”閻羅大怒說：“來！把蔣平冤魂帶到對詞?！?br>不多時，蔣平來到。相貌本就難看，這更難瞧了，七孔血出，有根繩子勒著脖項(xiàng)，來到跪倒說：“就求閻羅天子作主，教彭啟給我們兩個人抵命?！币换仡^看見彭啟，抓住要打，被鬼卒攔住，揪扭著彭啟，讓閻羅天子作主。彭啟說：“蔣四老爺，當(dāng)著閻羅天子面前，不許矯情，是我把你勒死的？是你自縊死的？”蔣爺說：“雖是我自己死的，你要在陽世報出銅網(wǎng)陣，我何必尋死？”彭啟說：“我陽世報出，我也就剮了。這陰曹焉能鬼混的過去？”蔣爺說：“你任憑怎么說，也得給我們哥們抵命?！遍愅跽f：“我查看查看你們的陽壽，我自有道理?！弊浌俨榕韱⒌年枆?，查了半天，說：“此人根基甚厚，應(yīng)活二百年，還可修成地仙，就不屬咱們管了。”看白虎星君與蔣平的陽壽，回說：“白虎星當(dāng)活六十歲，二十八歲歸天，還有三十二年。蔣平七十二壽終。”閻王說：“罷了，有仇可解不可結(jié)。彭啟，我放你們大家還陽，你把銅網(wǎng)陣消息說明，從那里進(jìn)去，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讓他們好破銅網(wǎng)陣。也是王爺氣脈微敗，大宋洪福齊天。這也是個定數(shù)，你不該逆天行事，早把機(jī)關(guān)一泄，各人及早回頭，別耽誤了自己的正事，修一個無聲無色、壽與天齊不壞的金身，享清凈之福，免的落于沉淪苦海?！迸韱⒁宦牐瑹o限的歡喜，暗忖道：“我也不用凈護(hù)庇著我的義子，早知王爺不能成其大事，也是自作聰明，反倒耽誤了自己的正果。不如說了罷，脫身早覓仙山，隱遁的為是?！辈⒂凶浌僬f：“閻羅天子在上，白虎星君尸骸化成飛灰，不能還陽。再者已然回歸仙府，享清凈之福去了，不肯臨凡?！遍惲_說：“既然這樣，也罷，就將白虎星君三十二年陽壽也歸彭啟，彭啟可曾聽見了？”彭啟說：“聽見了?！笔Y爺又說：“我不是還有三十二年的陽壽么？我是活惡心了，我再活十年足以夠了，把我那二十二年陽壽也給彭啟。只求閻羅天子作主，可得他把銅網(wǎng)陣的事情說的清楚。倘若他要藏私說不明白，銅網(wǎng)陣不能破，鬧一個半途而廢，就得多少條性命饒上。那時節(jié)還得求閻羅天子作主，我可就不上吊了，我可就抹脖子一死了。他得給我抵命，拿他那個壽數(shù)配我這個壽數(shù)，我瞧瞧到底誰合算，誰不合算?！迸韱⒄f：“我為什么合你一般見識？我正分還有一百一十多年的陽壽，我要不說，就不說；我要說，必是清清楚楚，讓你們一去就破。
可得有寶刀寶劍?！笔Y爺說：“寶刀寶劍有的是，你就當(dāng)著閻羅天子說明罷?！遍愅鯛斦f：“對了，你就當(dāng)著我說明罷。你那點(diǎn)說的不到，我也聽的出來。”彭啟說：“這么說可不行，放我們還陽，找一個凈室屋中，一個人不要，畫出圖樣，寫上字，按著卦爻方位、總弦副弦的所在，那才行的了。就這么一說，也記不清楚，破不了反來怨我?！?br>閻羅瞧了蔣爺一眼，方才點(diǎn)頭。彭啟暗想：“不好！閻王神色不對，別受了他們的冤。
有了，我把指頭一咬，要是疼，就是假的；若要不疼，就是真的。”這一咬指頭不大要緊，把個假扮陰曹機(jī)關(guān)泄漏。不知怎樣，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