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集·卷九

雜敘戰(zhàn)地土俗夫頓兵之道，有地利焉：我先據(jù)勝地，則敵不能以制我；敵先居勝地，則我不能以制敵。若擇地頓兵，不能趨利避害，是驅(qū)百萬之眾而自投死所，非天之災(zāi)，將之過也。兵法曰：地形者，兵之助。料敵制勝，計險厄遠近上下者，將之道也。孫武論之曰：“九變之地，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故兵之情，圍則御之，不得已則斗，過則從。是故不知諸侯之謀者，不能預(yù)交；不知山林、險阻、沮澤之形者，不能行軍；不用鄉(xiāng)導(dǎo)者，不能得地利。四五者一不知，非霸王之兵也?！鄙w言九地之利，倘不知一，則非霸王之舉，況皆昧者乎？是以處軍之法，好高惡下，以其居得其勢，則易為制人。故秦人得ゾ函之固，六國諸侯常叩關(guān)而攻，秦?zé)o亡鏃遺矢，而諸侯之師已困。然而秦之地不廣于吳楚，秦之兵不勁于燕趙，所以能勝者，以其地有險固也。故其勢有建瓴之喻，其守有百二之利，可不務(wù)哉！今著地形一篇。
九地散地士卒恃之，懷戀妻子，爭則散走，是謂散地。一曰：地?zé)o斗鍵，士卒易散走，居此地者不可數(shù)戰(zhàn)。又曰：地遠四平，更無要害，士卒不堅意而易離散，故曰散地也。兵法曰：“諸侯自戰(zhàn)其地，為散地（士卒戀土，道近易散）?！笔枪噬⒌貏t無戰(zhàn)（恐失散地）。又曰：“散地，吾將一其志（守則志一，戰(zhàn)則易散）?！?br>吳子問孫武曰：“散地，士卒顧家，不可與戰(zhàn)，則必固守不出。敵攻我城壘，掠吾田野，禁吾樵采，塞吾要道，待吾空虛而急攻，則如之何？”武曰：“敵人深入吾都，多背城邑，士卒以軍為家，專志輕敵。吾兵在國，安土懷生，以陣則不堅，以斗則不勝。當集人眾，聚谷蓄帛，保城避險，遣輕兵絕其糧道。彼挑戰(zhàn)不得，轉(zhuǎn)輸不至，野無所掠，三軍困餒，因而誘之，可以有功。若欲野戰(zhàn)，則必因勢，依險設(shè)伏。地?zé)o險，則隱于天氣陰晴昏霧，出其不意，襲其懈怠，可以有功?！陛p地輕于退也。入敵境未深，往返輕易，不可止息，將不得數(shù)動勞人。兵法曰：“入人之地而不深，為輕地。輕地則無止。”又曰：“輕地，吾將使之屬（屬，營壘連屬也。一備逃逸，一敵至易相救也）。”吳子問孫武曰：“吾至輕地，始入敵境，士卒思遠，難進易退；未背險阻，三軍恐懼；大將欲進，士卒欲退，上下異心。敵守其城壘，整其車騎，或當吾前，或擊吾后，如之何？”武曰：“軍至輕地，士卒未專，以入為務(wù)，無以戰(zhàn)為，故無近其高（或作名）城，無由其通路。設(shè)疑伴惑，示若將去。乃選驍騎，御以先入，掠其牛馬、六畜。三軍見得，進乃不懼。分吾良卒，密有所伏。敵人若來，擊之勿疑。若其不至，舍之而去?！?br>又曰：“軍人入敵境，敵人固壘不戰(zhàn)，士卒思歸，欲退且艱，謂之輕地。當選驍兵伏要路，我退敵追，來則擊之?！睜幍乇憷?，先居者勝，是以爭之。兵法曰：“我得亦利，彼得亦利，為爭地（可以少勝眾，弱勝強，乃險要也）?！庇衷唬骸盃幍貏t無攻（敵人若已先得，則不可攻也），吾將趨其后（利也在前，當速趨其后）?！眳亲訂枌O武曰：“敵若先至，據(jù)要保利，簡兵練卒，或出或守，或備或奇，則如之何？”武曰：“爭地之法，先據(jù)為利。敵得其處，慎勿攻之。引而佯走，建旗鳴鼓，趣其所愛，曳柴揚塵，感其耳目。分吾良卒，密有所伏，敵必出救。人欲我與，人棄吾取，此爭先之道。若我先至，而敵用此術(shù)，則選吾銳卒固守其所，輕兵外伏于險阻，敵人還斗，伏兵旁起，此全勝之道也?！?br>交地平原交通也。一曰：可以交結(jié)，不可杜絕之，絕之致隙。又曰：交通四達（或作遠），不可遏絕也。兵法曰：“我可以往，彼可以來，為交地（道路相交錯也。一曰川廣道平，可以往來，足以交戰(zhàn)對壘也）。”又曰：“交地則無絕（使車騎步伍連屬，恐敵人乘我也），吾將謹其守（嚴壁壘也）。”吳子問孫武曰：“交地，吾將絕敵，令不得來，必全吾邊城，修其守備，深絕道路，固其險塞。若不先圖之，敵人已備，彼可得而來，吾不得而往，眾寡又均，則如之何？”武曰：“既我可以往，彼可以來，吾分卒匿之，守而易怠，示其不能。敵人且至，設(shè)伏隱廬，出其不意，可以有功。”衢地地居要衢，控帶數(shù)道。先據(jù)此地，眾必從之，故得之則安，失之則危也。兵法曰：“諸侯之地三屬（我與敵相當，旁有他國也），先至而得天下之眾者，為衢地（先至其地，即交結(jié)諸侯之眾為助也）。衢地則合交（交結(jié)旁國諸侯）。”
又曰：“吾將固其結(jié)（交結(jié)諸侯，使牢固也）?！眳亲訂枌O武曰：“衢地必先。
若吾道遠，發(fā)后，雖馳車驟馬，至不能先，則如之何？”武曰：“諸侯叁屬，其道四通，我與敵相當，而有傍有他國。所謂先者，必先重幣帛，使約和旁國，交親結(jié)恩。兵雖后至，眾已屬矣。我有眾助，彼失其黨。與諸國犄角，震鼓齊攻，敵人驚恐，莫知所當?！敝氐厝霐骋焉?，國糧難應(yīng)資給，將士不挾，何??？兵法曰：“入人之地，深而難返，背城邑多者，為重地（難返之地。入人之境已深，過人之城已多，津澤皆為所持也）。重地則掠，吾將維其食（所入既深，常梁皆為所符，糧道不無阻絕，須掠人儲積，給我軍用，而得以伺敵者也）?！庇衷唬悍矠榭椭?，入深則專，主人不克（言大凡為客攻伐，若深入敵，則士卒有必死之志，專一，則主人不能勝）。掠于饒野，三軍足食。謹養(yǎng)而勿勞，并氣積力，運兵計謀，為不可測（養(yǎng)士氣并兵，為不可則度之計。又曰：深入敵境，須掠其田野，使我足食，然后閑壘養(yǎng)之，勿使勞。若氣力盛，一發(fā)取勝也）。投之無所往，死且不北（言皆死戰(zhàn)而不奔也），死焉不得（言士必死，安有不得勝之理也）？士人盡力（士竭其力也。在難地，必并也），兵士甚陷則不衢（陷于危險，勢不獨死，三軍固心，故不懼也），無所往則固，入深則拘（往，走也。言深入敵境，走無生路，則人堅固，如拘縛之也），不得已則斗（不得已者，陷在死地，必不生全。以死救死，蓋不得已，則人皆悉力而斗也），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約而親，不令而信（不求索，其意自得也。凡言兵在死地，上下同志，不待修整而自戒懼，不待求使而自得情實，不待約束而自親附，不待號令而自聽信）。禁祥去疑，至死無所之（禁妖祥之言，去疑惑之計。黃石公曰：禁止巫祝不得為吏士卜射問吉兇，恐惑亂軍士之心。言既去疑惑之路，則士至死無有異心也）。無余財，非惡貨也；無余命，非惡壽也（皆焚燒財物，非惡貨之多。棄財致死者，不得已也。
若有財貨，恐士卒顧戀，有茍生之心，無必死之志者也）。令發(fā)之日，士坐者涕流（或作沾）襟，偃寢者涕交頤（皆持必死之計，將士皆有以死為約。未戰(zhàn)之日先令曰：今日之事，在即一舉。若不用命，身膏草野，為禽獸所食耳）。投之無往，諸劌之勇也（言所投之處，皆為專諸、曹劌之勇也）。吳子問孫武曰：“吾引兵深入重地，多所逾越，糧道絕塞。設(shè)欲歸還，勢不可過。欲食于敵，持兵不失，則如之何？”武曰：“凡居重地，士卒輕勇，轉(zhuǎn)輸不通，則掠以繼食。下得粟帛，皆貢于上。多者有賞，士卒無歸意。若欲還出，即為戒備，深溝高壘，示敵且久。敵疑通途，私除要害之道，乃令輕車銜枚而行，以牛馬為餌。敵人若出，鳴鼓隨之，陰伏吾士，與之中期，內(nèi)外相應(yīng)，其敗可知?！?br>圯地少固之地也，不可為城壘溝隍，宜速去之。兵法曰：“行山林、險阻、沮澤難行之道者，為圯地。圯地，吾將進其途（疾去無稽留）?！眳亲訂枌O武曰：“吾入圯地，山川險阻，難從之道，行久卒勞。敵在吾前，而伏吾后；營吾左，而守吾右；良車驍騎要吾隘道，則如之何？”武曰：“先進輕車，去軍十里，與敵相候，接斯險阻。或分而左，或分而右，大將四觀，擇空而取，皆會中道，倦而乃止也?！?br>圍地入則隘險，歸則遷回，進退無從，雖眾何用？能為奇變，此地可由。兵法曰：“所由入者隘，所從歸者遷，彼寡可以擊吾眾者，為圍地（出入艱險，易設(shè)奇覆）?！?br>又曰：“背固前隘者，圍地也。圍地則謀（艱阻之地，與敵相將，須用奇險詭譎之謀），吾將塞其闕（圍其三面，間其一面。塞之，則人死戰(zhàn)）?！眳亲訂枌O武曰：“吾入圍地，前有強敵，后有險阻隘路。敵絕我糧道，利我走勢，鼓噪不進，以觀吾能，則如之何？”武曰：“圍地之宜，必塞其闕，示無所往，則以軍為家，萬人同心，三軍齊力。并炊數(shù)日，無見火煙，故為毀亂寡弱之形。敵人見我，備之必輕。則告勵士卒，令其奮怒，陳伏長卒左右險阻，擊鼓而出。敵人若疾擊我，則前斗后拓，左右掎角也。”又曰：“敵在吾圍，伏而深謀，示我以利，縈我以旗，紛紜若亂，不知所之，奈何？”武曰：“千人操旗，分塞要道。輕兵進挑，陣而勿摶，交而勿去。此敗謀之法?！?br>死地力戰(zhàn)或生，守隅則死。兵法曰：“疾戰(zhàn)則存，不戰(zhàn)則亡，為死地（戰(zhàn)軍行師，不因鄉(xiāng)導(dǎo)，陷于危敗，為敵所制。左谷右則，前窮后絕，野無水草，軍之資糧；一人當隘，萬夫莫向是也）。死地，吾將示之以不活（示之必死，令自奮求生。
不活者，為填井毀灶，焚燒實貨者是也）?！庇衷唬骸八赖貏t戰(zhàn)（此地速為死戰(zhàn)則生，君俟己卒氣衰，糧餉又絕，則不死何待也），投之亡地，然后陷于地，然后主眾陷于害，然后能為勝敗?！眳亲訂枌O武曰：“吾師出境，軍于敵人之地，敵人大至，圍我數(shù)重。欲突以出，四塞不通。欲勵士激眾，使人投命潰圍，則如之何？”武曰：“深溝高壘，示為守備。安靜勿動，以隱吾能。告令三軍，示不得已。殺牛燔車，以饗吾士。燒盡糧食，填夷井灶，割發(fā)損冠，絕去生慮。將無余謀，士有死志。于是砥甲勵刃，并氣一力，或攻兩旁（或作奇），震心疾噪，敵人亦懼，莫知所當。銳卒分行，疾攻其后。此是失道而求生，故曰困而不謀者窮，窮而不戰(zhàn)者亡?！眳亲釉唬骸叭粑釄D敵，則如之何？”武曰：“山敵谷險，難以逾越，謂之窮寇。擊之法：伏則隱廬，開其去道，示其走路，求生透出，必?zé)o斗意。因而擊之，雖眾必敗?！北ㄓ衷唬骸叭魯橙嗽谒赖?，士卒勇氣，欲擊之法：順而勿抗，陰守其剎，則必開其道，以精騎分塞要路，輕兵進而誘之，陣而勿戰(zhàn)，敗謀之法也?！?br>六形通形可以先，先之以待敵。兵法曰：“我可以往，彼可以來，曰通。居通地，先居高陽，利糧道，以戰(zhàn)則勝（兵法：寧致于人，無致于人。通者，四戰(zhàn)之地，須先據(jù)高陽之處，勿使敵先得而我后至也。利糧道者，我每于津扼之要沖，筑壘城，或作通道以護之。又曰通地雖有高版而無要害，故兩通往來。處高陽，候望向陽示生，糧道便人轉(zhuǎn)運，所以利于戰(zhàn)）。”
掛形出不勝，返亦難也。兵法曰：“我可以往，難可以退，曰掛形。敵無備，出而勝之；敵若有備，出而不勝，難可以返，不利也（掛者，險阻之地，與敵地犬牙相錯，動有掛礙也。往攻敵，敵若無備，攻之必勝，則雖與敵險阻相錯，敵人已敗，不能邀我歸路矣。若我能往，而敵人有備，則不能勝，必為敵人守險，邀我歸路，難以返矣。一曰不得已陷在彼，須為持久之計，掠取敵人之糧，以伺利便而擊之也）?！敝沃д吒舭?，可以相要截支，支持，故不利先出也。兵法曰：“我出而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敵難邀我，我無出也，引而去之，令敵半出而擊之，利（支者，如我與敵人各守高險，中有平地狹而且長，出軍則不能成陣，攻敵則自下御上。
如此之鎮(zhèn)，皆彼我不利，宜堂堂引去，伏卒待之。敵若躡我，候其半出險中，發(fā)伏擊之，則無不利。若敵先去以誘我，我不可出也）?！?br>隘形隘形者，敵先守隘，我去之；若無守，我從之。兵法曰：“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敵。若敵先居之，盈而勿從，不盈而從之（盈，滿也。言遇兩山之間，中有通谷，則須當山口為營，與兩山口齊，如水之在器，與口齊也。如此則平易險阻皆制，在我而得以出奇也。若敵人得隘，返如此以待我，則我當引而去，不可從之。如敵人處隘之半，不知齊口盈滿之術(shù)，我則入隘以從之。若敵人在隘，我亦在隘，俱得地形，勝敗在兵，不在地形。夫齊口盈滿之術(shù)，非惟隘形獨能有口，譬如平陵，迫則車馬不通，舟揖不勝，中有一逕，亦須據(jù)其路口，使敵不得進也。諸可知之）。”
險形險形者，居險阻之地，不可后于人也。兵法曰：“險形，我先居之，必居高陽待敵。若敵先居之，引而去之，勿從也（凡地隘險者，猶不可致于人也。險者，山險谷深，非人力所能作為，必居高陽以待敵。敵若先據(jù)之，必不可與爭，則當引去。陽者，向面地?？峙c敵人持久，居陰而生疾也。今若于崤澠相遇，須先據(jù)北山，此乃面陽而背陰也。高與陽二者，寧舍陽而就高，不可舍高而就陽，經(jīng)乃統(tǒng)而言之也）。”遠形力敵而戰(zhàn)，勝敗未可知也。兵法曰：“夫遠形，勢均，難以挑戰(zhàn)，則不利（譬如我與敵對壘，相去三十里，若我來就敵壘而延戰(zhàn)者，我困敵逸，故戰(zhàn)不利。
敵若來就我壘，是我逸敵用，亦不利。故言勢均。然則如之何？曰：必欲戰(zhàn)者，則以壘而相近也）?！彪s敘戰(zhàn)地兵法曰：“凡處軍相敵，絕山依谷（近水草，便利也。絕，過也。依，近也。
言若行軍經(jīng)過山險，須近谷而處，有水草之利也），視生處高（生者，陽也，處高而面南向也），戰(zhàn)隆無登（隆，高也。言敵人在高，我不可自下往高，仰敵人而接戰(zhàn)，敗。處高勿攻是也），此處山之軍也，教山戰(zhàn)（凡寇敵保據(jù)山谷，攻擊進戰(zhàn)與平陸不同，或登峰陟嶺，或援樹引藤，或透險緣崖，理須素教又令便習(xí)也）。
絕水必遠水（寬敵令渡也），客絕水而來，勿迎之于水內(nèi)，令半渡而擊之（半渡，勢不并，易擊而敗也）。欲戰(zhàn)，無附于水而迎客（附，近也。近水迎之，敵軍不肯渡），視生處高（視生，向陽遠視也。軍處高，遠見敵勢，則敵不得潛來，出我不意者也），無迎水流（水流之地，可以既吾軍，可以流毒藥。一云逆流而營軍，兵家之忌也），此處水上之軍也。平陸之軍處易（平陸必擇其坦易平移之處，我軍騎得以馳逐之也），而右背高，前死后生（戰(zhàn)便也。太公曰：軍必左川澤而右丘陵。死者，下也；生者，高也。下不可以御高，戰(zhàn)不便于軍馬也），此處平陸之軍。地絕斥澤，雖急去無留。如交軍于斥澤之中，依水草而倍眾樹（不得已與敵會于斥澤之中，即須有水章林木處軍也），此處斥澤之軍也。凡四軍之制，黃帝所以勝四帝者也。吳子問孫武曰：“敵人保據(jù)山險，擇利而處之，糧食又足，挑之則不出，乘間則侵掠，為之奈何？”曰：“分兵守要，謹備勿懈，潛探其情，密候其刃，以利誘之，禁其牧采。久無所得，自然變改。待離其固，則奪其所愛也?！庇治何浜顔栍趨瞧鹪唬骸胺沧笥腋呱?，地甚狹迫，卒遇敵人，擊之不敢，去之不得者，奈何？”曰：“此谷戰(zhàn)也，雖眾不用。當募吾材士，與敵相當，陽為不驚，輕足利意，以排前行。分車列騎，隱于四旁，相去數(shù)里，無令見兵。敵必堅陣，進退不敢。于是出旌列旗，行出外山，營之，敵人必懼。以騎挑之，勿令休息。敵若堅守，急行間諜，以觀其變亂，則擊之，縮則復(fù)之。此可勝也?！?br>凡谷戰(zhàn)之兵，巧于設(shè)伏，選精銳，當前列以強弩。次以短兵，勇斗而速戰(zhàn)。又選輕足之卒，擇徑升高下瞰，敵兵而戰(zhàn)，或多建旗鼓，自高以震之。凡于山峽，卒遇敵，即急鼓噪，先使其驚亂，然后合變以擊之。凡發(fā)兵深入，遇大林木，與敵分林相拒，謂之林戰(zhàn)。以我軍分為沖陣，便兵所處，矛弩為表，戰(zhàn)盾為里。斬除草木，極吾廣道，以便戟所。高置旌旗，謹飭軍眾，無使敵人知吾情實。然后卒吾矛弩，相與為伍。若遇林樹少，則以騎為輔，見利則戰(zhàn)，未利則止。若遇林木多，又有險隘阻，以沖陣謹備前后，更息更戰(zhàn)，敵人必走。又林戰(zhàn)之道，晝廣旌旗，夜多火鼓，利用短兵，巧在奇伏，或發(fā)于前，或起于后，左之右之，中以強弩。利且守險而止。擊冒頓，冒頓匿其精兵，見其羸弱。漢悉兵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三十萬，圍之白登七日。此已然之驗也。近世賊兵奇策，亦不過是，此名將之所察，而愚將之所陷也。然其技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溪澗，而中國之馬弗與也（與猶如也）；險道傾反，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fēng)雨罷勞，饑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賊寇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則匈賊之眾易撓亂也；勁弩長戟，射疏及遠，則賊寇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雜，游弩往來，什伍俱前，則匈賊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fā)（騶，矢之善者），矢道同的，則賊寇之革笥木薦（革笥以皮作，如鎧皮之。木薦以木薦作，如孽扌肴也）弗能及也；下馬地斗，劍戰(zhàn)相接，去就相簿，則寇賊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以此觀之，寇賊之長技三，中國之長技五。前史稱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今雖頗得漢巧，猶三而當一。是中國之利器居多。且其人善騎而不善步，中國步兵有強弩利刃之銳，足以抗之。然中國之不敵者，人性習(xí)安，不若其耐勞苦于霜雪、沙磧、不毛之地；又其性不善攻，攻亦不久，惟利沖擊，故前世名將必以奇制之，而不與爭馳逐也。南之夷蠻，其性剽悍狠怒，樂為盜賊，而勢不能堅；惟用標槍、旁牌、飛刀、環(huán)刀、木弩以為兵械；善為藥箭，中者大叫，信宿輒死；依山阻水，怙恃其險，急則竄伏，緩則鈔掠；浮舡則水道多絕，陸行則險阻不進，非中國之所能。擊此之法，利于平地，以奇略誘其人，隱伏精兵，竊發(fā)而禽之。誘之術(shù)，多縱反間，出甘言重幣，招使致來，則入吾計中。大凡中國之民，屋宿火食，衣被繒纊，北方殺氣早降，手足皸瘃，不能渡漢；南方暑濕，溪谷毒癘，不能逾嶺。以中國之人戍守，則十不當一，故古者以蠻夷攻蠻夷，則強弱相當。是以濱塞之民召募為用，斗曠土以食之，厚賞格以激之，馳射格斗是其素所畜積，省縣官之費，減轉(zhuǎn)餉之勞，多縱間諜，以重賂誘其酋豪大姓，使之攻擊，比用華人其利十倍。故吳起，古之善將也，亦常論六國之俗不同：曰：“夫齊陣重而不堅，秦陣散而自斗，楚陣整而不久，燕陣守而當走，三晉陣理而不用（三晉，韓趙魏也）。夫齊性剛，其國富，君臣驕奢而簡于細人，其政寬，祿不均（齊成王新立，不理國政，委于卿大夫，故言驕奢而祿不均。簡者輕易細人，皂隸牧關(guān)之人也），一陣兩心，前重后輕（上驕下怨，故曰二心）。擊之之道，必三分之，獵其左右，脅而從之，其陣可壞（卒不敢倫偷生，故其陣自壞也）。秦性強，其地險（秦左崤函，右隴，終南、太白在前，朔方郡固其后），其政嚴，賞罰明。其人不讓，皆有斗心，故散自斗也（秦孝公用商鞅強國之術(shù)，人皆勇于公戰(zhàn)，依于私斗也）。擊此之道，必先示之以利，引而去之。士貪于得而離于將，乘乖設(shè)伏，其將可取。楚性弱（江淮之間，地薄水淺，人性怯懦），其地廣，其政躁，其人疲，故整而不久（楚悼王急于政令，故躁。疲者，整而不能久也）。擊此之道，襲亂其屯，先奪其陣，輕進速退，弊而勞之，勿與爭戰(zhàn)，其軍自?。@其屯聚，出其不意，以動其氣。既動，則勿與戰(zhàn)。
楚人輕薄，不能持久，自敗散也）。燕性愨（土原水深，故性端愨），其人甚好勇義，寡詐謀（地近蕃戎，俗習(xí)其射，好勇好斗，而無機變）。擊此之道，觸而迫之，凌而遠之，馳而后之，使上疑而下惑；整我車騎，必避之，使怒，其將可虜（迫之使勇及怒，遠之令疑感，性樸不可怒，怒則必死，可出奇取之）。三晉，中國也，其性和，其政平，（有成康之遺風(fēng)，故其性和平也）。其人疾于戰(zhàn)，習(xí)于兵，輕其將，薄其祿，士無死志，故理而不用（軍募不息，則民輕其將。勝敗無勞，則上薄其祿。不畏威，不貪利，則士無死志。故初理，而后不堪用也）。
擊此之道，限陣而壓之，眾來而拒之，去則追之，以倦其師，則可敗也。皆謂揣其人性之弊，又度其國政之失，因其弊而制之，則我得其利，彼受其害，且易為之力矣?！薄端抉R法》曰：人方其性，性則異言。四方之人，性有強弱愚智不同也。教成俗，俗則異言。四方兵勢，西與北有兵馬之便，東與南有舟楫之利；西與北寒慘無金鐵，東與南暑濕毀弓弩；中土多五兵雜木，便弓馬舟楫，是其異宜也。故燕無函，秦?zé)o盧，胡無弓車，言其俗之所長也。孫武曰：“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主孰有道，將孰有能？”亦言先定彼我之善否。不知此而用兵，猶瞽之無相，其顛隕立可待矣。計而施于用，一不中試，則勝負隨至。故陳不守障水，而高祖平之；龐涓失計于馬陵，而孫臏破之；成安君不保井徑，終擒于韓信；慕客超不固大峴，卒敗于劉裕；趙奢之登北山，秦兵雖強而莫上；李弼之據(jù)渭曲，齊師雖眾而弗利（已上見故事門）。得失之鑒，較然如斯，可不務(wù)哉！土俗夫中國外邦五方之民俗皆有性，不可推移，剛?cè)徇t速異齊，器械異制，衣服異宜。故朔陲積陰之野，食肉飲酪，其人密理，故耐寒；百粵多陽之地，其人疏理，故耐暑。是其天性然也。古之名將，受命伐國，必度其俗之強弱，能之長短，常以我之長擊彼之短，料其所好而誘之，因其所惡而攻之。大抵北方之狄與西方之戎其性相類，士力能彎弓，盡為甲騎，寬則隨畜田獵禽獸為生，急則習(xí)戰(zhàn)攻以侵伐為事。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鋌。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茍利所在。其擊之法，利為伏兵，相其險阻隱匿之地，或叢林薈翳之據(jù)，擇精兵利器，千人為部，在各伏其要，以猛而不堅者從以弱卒，佯為不利，以數(shù)百千人委之，必貪其獲。俟其兢進，發(fā)伏以擊之，必克。若與之平原廣野，度長擊大，爭一切之利，則非我所長。又彼之能在弓矢，我當以強弩邀之。故春秋時戰(zhàn)法曰：“使勇而無剛者，嘗寇而速去之，為三覆以待之。戎輕而不整，貪而無親，勝不相讓，敗不相救。先者見獲，必務(wù)進；進而遇覆，必速奔，后者不救，則無繼矣。”此已試之效也。其俗亦好為誘兵羸師以致敵，宜謹視之。故漢高帝。大凡兵之體用，好高而惡下，貴陽而賤陰，養(yǎng)生而處實。生為陽，養(yǎng)于陽則氣勝；實為高，處于高則遠絕卑濕，百疾不起，人安于用。此兵之利而地之助也。兵法曰：“絕澗、天井、天牢、天羅、天陷、天六者，謂之六害，遇之者遠去，不可近也?！彼^絕澗者，山水深大之地也；天井者，天形下，大水可及之地也；天羅者，山澗迫狹，可羅絕人之地也；天牢者，林木隱蔽，葭葦深廣之地也；天陷者，遁路泥淖，人馬不通之地也；天者，土多溝坑、坎陷、木石之地也。常令吾遠之，敵近之；吾迎之，敵背之。軍行有險阻、潢井、生葭葦、山林翳薈者，必謹覆索之，此伏奸之所也。故兵行，途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者，謂此類也。夫出師有主客，用兵有步騎，所有既殊，則地亦下能兼利。故晁錯曰：“丈五之溝，漸車之水（漸，侵也），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車騎二不當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屬，平原廣野，此車騎之地也，步兵十不當一。平陵相遠，川谷居間，仰高臨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當一。兩車相近，平地淺草，可前可后，此長戰(zhàn)之地也，劍盾三不當一。亂葦竹蕭，草木蒙蘢，枝葉茂接，此矛鋌之地也，長戰(zhàn)二不當一。
曲道相伏，險厄相薄，此劍盾之地也，弓弩三不當一?！北ㄔ唬骸昂蛲埃枸址执?，可以縱弓矢；深葦奧草，可以施風(fēng)火；左右俱高山，則長翼而進；后高前下，則銳沖而進；歷漸澤，則整隊而亟過；居平陸，則前死而后生；丘陸，則必處于陽而右背之；堤防，則必據(jù)其陰，左向之?！比舸?，皆須大將察理，而諭于心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