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居士外集卷二十
作者：周必大書二十首
答徐無黨第一書
修白。人還，惠書及《始隱》、《書論》等，并前所寄《獲麟論》文，辭馳騁之際，豈常人筆力可到？于辨論經(jīng)旨，則不敢以為是。蓋吾子自信甚銳，又嘗取信于某，茍以為然，誰能奉?yuàn)Z？凡今治經(jīng)者，莫不患圣人之意不明，而為諸儒以自出之說汨之也。今于經(jīng)外又自為說，則是患沙渾水而投土益之也，不若沙土盡去，則水清而明矣。魯隱公南面治其國，臣其吏民才十余年，死而入廟，立謚稱公，則當(dāng)時(shí)魯人孰謂息姑不為君也？孔子修《春秋》，凡與諸候盟會、行師、命將，一以公書之，于其卒也，書曰“公薨”，則圣人何嘗異隱于他公也？據(jù)《經(jīng)》，隱公立十一年而薨，則左氏何從而知其攝，公羊、谷梁何從而見其有讓桓之跡，吾子亦何從而云云也？仲尼曰“吾其為東周乎”，與吾子起于平王之說，何相反之甚邪！故某常告學(xué)者慎于述作，誠以是也。秋初許相訪，此不子細(xì)，略開其端，吾子必能自思而得之。不宣。某書白。
答徐無黨第二書〈慶歷三年〉
修再拜白。前夜自外歸，燈下得吾子書，言陳烈事。亟讀之，未暇求陳君之所為，猶愛吾子辭意甚質(zhì)，徑知吾子之有成，不負(fù)其千里所以去父母而來之之意。修亦粗塞責(zé)，不愧于吾子之父母與親戚鄰里鄉(xiāng)黨之人。甚善甚善。
修今歲還京師，職在言責(zé)，值天下多事，常日夕汲汲，為明天子求人間利病，無小大，皆躬自訪問于人。又夏大暑，老母病，故不得從今學(xué)者以游，得少如前歲之樂。自入京來，便聞陳君之名，數(shù)以問于人，多不識，今得吾子所言，如見其面矣。幸母病今已愈，望時(shí)過，且謀共見陳君。
與陳之方書
某白陳君足下。某憂患早衰之人也，廢學(xué)不講久矣。而幸士子不見棄，日有來吾門者，至于粹然仁義之言，韙然閎博之辯，蔚然組麗之文，閱于吾目多矣。若吾子之文，辯明而曲暢，峻潔而舒遲，變動(dòng)往來，有馳有止，而皆中于節(jié)，使人喜慕而不厭者，誠難得也。某固不能悉得天下之士，然盡某所見，如吾子之文，豈一二可數(shù)哉？為而不止，行而必至，畜厚而發(fā)益遠(yuǎn)。吾雖不能悉得天下之士，然天下之士如吾子者，可一二而數(shù)也。某老矣，心耗力憊，有所不能，徒喜后生之奮于斯也，恨不得鳴躍于其間而從之。姑奉此為謝。
與集賢杜相公書〈慶歷四年秋〉
修皇恐頓首。三兩日，不審尊體動(dòng)止何似。某被催赴任，不得躬造門下，豈勝戀戀之誠！保州叛卒，必欲招之，而外不退兵，雖使忠臣孝子，不免疑惑。今又聞?dòng)兄侵?，雖知朝廷不以為是，而便宜之旨已下軍前，萬一他事盡如筑城之繆，遂不請而便宜從事，脫有敗誤，則一方之事系天下安危。伏惟聰明，何以裁處？某才薄力劣，不足以備急緩之用，若止于調(diào)發(fā)輸餉，此俗吏之所能為，故自請?jiān)概c田、李共議兵事，至今寢而不報(bào)。內(nèi)竊自度，不報(bào)誠宜。然朝廷既已力排言事者，而托以用才于外，今反疑之而不任以事，何以解言者之惑哉？此某之不可諭也。秋暑尚繁，伏惟為國自重。
與田元均論財(cái)計(jì)書〈皇祐二年〉
修啟。承有國計(jì)之命，朝野欣然。引首西望，近審已至闕下。道路勞止，寢味多休。弊乏之余，諒煩精慮。建利害、更法制甚易，若欲其必行而無沮改，則實(shí)難；裁冗長，塞僥幸非難，然欲其能久而無怨謗，則不易。為大計(jì)，既遲久而莫待；收細(xì)碎，又無益而徒勞。凡相知為元均慮者，多如此說，不審以為如何？但日冀公私蒙福爾。春暄，千萬為國自厚。不宣。修再拜。
答陳知明書〈皇祐二年〉修再拜啟。人至，辱書，有秦燕玉馬之說，何其謙之甚邪！某昨在廣陵，一相見于眾人中，未有相知之意，及食，將撤案，方接足下以言，而始知其非眾人也。然尚不暇少留，以盡修之所欲得者，后常以為恨也。去年辱書于潁，又客之來自滁者皆能道足下之事，于是判然以為士之相知，或相望于千里，或相追于異世，知其道而已，不必接其跡也，則廣陵之不留，無足以為恨。此前書所道，勤勤備矣。
某于足下，不必見其文章之自述，然后以為知也明矣。蓋嘗辱示詩及書，讀而愛之不已，以謂閎博高深，必有放縱奔馳而可喜者，雖得之多，宜不厭也。因復(fù)輒有求于足下者，譬之垂涎已啖一臠之味，而思快意于五鼎之間也，何足怪哉！幸足下無惜。
又答宋咸書〈至和三年〉
某啟。去年冬承惠問，時(shí)以奉使契丹，不皇為答。茲者人至，辱書，豈勝感愧。某區(qū)區(qū)于此，無補(bǔ)當(dāng)時(shí)，徒于京師大眾中，汩汩人事，舊學(xué)都廢，耳不聞仁義之言久矣。惟吾子不以甘榮祿、走聲利之徒見待，時(shí)有所教，幸甚幸甚。天日之高，以其下臨于人者不遠(yuǎn)，而自古至今，積千萬人之智測驗(yàn)之，得其如此。故時(shí)亦有差者，由不得其真也。圣人之言，在人情不遠(yuǎn)，然自戰(zhàn)國及今，述者多矣，所以吾儕猶不能默者，以前人未得其真也。然亦當(dāng)積千萬人之見，庶幾得者多而近是，此所以學(xué)者不可以止也。足下以為如何？倘或不然，當(dāng)賜教。向熱，為政外自重，以副所懷。不宣。某再拜。答李大臨學(xué)士書〈皇祐二年〉修再拜。人至，辱書，甚慰。永陽窮僻而多山林之景，又嘗得賢士君子居焉。修在滁之三年，得博士杜君與處，甚樂，每登臨覽泉石之際，惟恐其去也。其后徙官廣陵，忽忽不逾歲而求潁，在潁逾年，差自適，然滁之山林泉石與杜君共樂者，未嘗輒一日于心也。今足下在滁，而事陳君與居。足下知道之明者，固能達(dá)于進(jìn)退窮通之理，能達(dá)于此而無累于心，然后山林泉石可以樂，必與賢者共，然后登臨之際有以樂也。
足下所得與修之得者同，而有小異者。修不足以知道，獨(dú)其遭世憂患多，齒發(fā)衰，因得閑處而為宜爾，此為與足下異也。不知足下之樂，惟恐其去，能與修同否？況足下學(xué)至文高，宜有所施于當(dāng)世，不得若某之戀戀，此其與某異也。得陳君所寄二圖，覽其景物之宛然，復(fù)思二賢相與之樂，恨不得追逐于其間。因人還，草率。
與王深甫論世譜帖
修啟?；萁琛额伿献V》，得見一二，大幸前世常多喪亂，而士大夫之世譜未嘗絕也。自五代迄今，家家亡之，由士不自重，禮俗茍簡之使然。雖使人人自求其家，猶不可得，況一人之力，兼考于繆亂亡失之余，能如所示者，非深甫之好學(xué)深思莫能也。《顏?zhàn)V》且留，愚有未達(dá)，須因見過得請?！都配洝肺词嘉着?，昨日大熱，艱于檢尋，今送，不次。修再拜。與王深甫論裴公碣〈嘉祐八年〉
修啟。辱示，承旦莫體佳。高陽說如此，為得之矣。載初元年正月，乃永昌年之十一月爾，當(dāng)與永昌同年。天授庚寅，載初己丑爾。然自天授至長安四年甲辰，凡十五年，使自武德不除周年，則干元己亥乃一百四十二年，除周年，則大歷乙卯為一百四十年。乙卯，大歷十年也，哥舒晃事在八年。又江西出兵，不當(dāng)越數(shù)千里出于明州，此又可疑。前日奉答后再將?？?，卻未敢書，更俟面議也。蓋江西出嶺，路絕近，次則出湖南，已為稍遠(yuǎn)，就令出明州，非江西可節(jié)制也。病嗽無，姑此為報(bào)。修頓首。
再與王深甫論裴公碣
修啟。蒙疏示，開益已多，感服何已！唐除周歲，誠如所諭，兼密罷明州在建中二年，則大歷八、九年后，儆為明守而密代之，以年數(shù)推之，與干元之說不較可知。但恐除周之年，前人未必如此，難以臆斷為定，當(dāng)兩載之，使來者自擇也。高陽門徒之說，恐便是高陽人，未知何如？《郭子儀家傳》等先送，碑當(dāng)續(xù)馳。修再拜。
所推誠好，然更深思唐人除周之說，恐未必然也。則天是天授中改周，惟復(fù)是載初，相較亦只一年?duì)枴?br>與王深甫論五代張憲帖〈景祐□年〉
修啟。辱教甚詳，蒙益不淺。所疑所論，皆與修所考驗(yàn)者同。今既疑之，則欲著一小論于傳后，以哀其忠，如此得否？修之所書，只是變賜死為見殺，于憲無所損益。憲初節(jié)其明，但棄城而走不若守位而死，已失此節(jié)，則見殺與賜死同爾。其心則可喜，但舉措不中爾。更為不見《張昭傳》中所載，或?yàn)殇浭?，尤幸。目痛，草草不次。修再拜?br>莊宗月一日遇弒，存霸在河中聞變，走太原見殺，而憲亦走忻州。明宗初三日入洛，十日監(jiān)國，二十日即位，憲二十四日死，初以此疑之。又本傳言明宗郊天，憲得昭雪，則似非明宗殺之。更為思之，如何？再與王深甫論五代張憲帖修啟。辱教，益詳盡，多荷多荷。存霸奔太原，人言其馬秋秋斷，疑其戰(zhàn)敗而來，存霸乃以情告，仍自髡，衣僧衣，見符彥超曰：“愿為山僧，望公庇護(hù)?！睆┏嘤糁钩?，為軍眾所殺，若此，則憲似知莊宗已崩，據(jù)張昭勸憲奉表，則知新君立明矣。但不知其走忻州何故也。此意可喜，而死不得其所爾。食后見過，更盡高議，可乎？修再拜。
問王深甫五月一日會朝帖
修啟。信宿為況清佳。前日貪奉笑言，有一事數(shù)日欲咨問，偶忘之。唐時(shí)有五月一日會朝之禮，略記其始本出于道家，是日君臣集會，其儀甚盛。而其說不經(jīng)，不知起自何帝，亦記得是開元已后方有，略與批示其時(shí)為幸。修再拜。
中間嘗罷，后又復(fù)行，復(fù)行恐是憲宗朝，亦不記子細(xì)。與杜論祁公墓志書〈嘉祐二年〉
修啟。專人至，辱書，伏承暑熱，孝履支福，深慰企想。所要方字，終不曾得的實(shí)葬日，以謂卜日尚遠(yuǎn)，遂未曾銓次，忽辱見索，亦莫知葬其遠(yuǎn)近。為一兒子患傷寒，三次勞發(fā)，已一月在床，虛乏可憂。日夕憂迫，心緒紛亂，不能清思于文辭，縱使強(qiáng)為之，辭亦不工，有玷清德。如葬其逼，乞且令韓舍人將行狀添改作志文。修雖遲緩，當(dāng)自作文一篇記述。平生知己，先相公最深，別無報(bào)答，只有文字是本職，固不辭，雖足下不見命，亦自當(dāng)作。然須慎重，要傳久遠(yuǎn)，不斗速也。茍粗能傳述于后，亦不必行，況治命不用邪？若葬期未有日，可待，即尤好也，然亦只月十日可了。若以愚見，志文不若且用韓公行狀為便，緣修文字簡略，止記大節(jié)，期于久遠(yuǎn)，恐難滿孝子意。但自報(bào)知己，盡心于紀(jì)錄則可耳，更乞裁擇。范公家神刻，為其子自增損，不免更作文字發(fā)明，欲后世以家集為信，續(xù)得錄呈。尹氏子卒，請韓太尉別為墓表。以此見朋友、門生、故吏，與孝子用心常異，修豈負(fù)知己者！范、尹二家，亦可為鑒，更思之。然能有意于傳久，則須紀(jì)大而略小，此可與通識之士語，足下必深曉此。但因葬期速，恐倉卒不及，遂及斯言也，幸察。京師區(qū)區(qū)中，日為病患憂煎，不時(shí)遣人致問。夏熱，節(jié)哀自愛。
再與杜論祁公墓志書〈嘉祐二年〉修啟。秋涼，不審孝履何似？前于遞中辱書，所示志文今已撰了，為無得力人，遂托李學(xué)士送達(dá)。修愚鄙，辱正獻(xiàn)公知遇，不比他人。公之知人推獎(jiǎng)，未有若修之勤者；修遇知己，未有若公知之深也。其論報(bào)之分，他事皆云非公所欲，惟紀(jì)述盛德，可以盡門生故使之分。然以衰病，文字不工，不能次序萬分之一，此尤為愧恨也。然所紀(jì)事，皆錄實(shí)，有稽據(jù)，皆大節(jié)與人之所難者。其他常人所能者，在他人更無巨美，不可不書，于公為可略者，皆不暇書?！慈缱魈嵝虜嗒z之類?！等挥植恢鹨庖詾楹稳?？茍見信，甚幸，或擇一真楷書而字畫不怪者書之，亦所以傳世易曉之意也?？淌?，多乞數(shù)本，為人來求者多。葬事知定十月，不知何人篆蓋？早了為善，昨禮院定謚曰正獻(xiàn)。〈清白守節(jié)曰貞，今曰正，避御名，音同所改也。文賢有成曰獻(xiàn)，義兼文節(jié)，文正矣?！抵航癫豢傻?，每臨公事，但知感涕爾。漸寒，侍親千萬節(jié)哀自愛。不宣。修再拜。
問劉原甫侍讀入閣儀帖
入閣之禮，起自何年，〈閣是何殿？〉開延英，亦起何年？五日一起居，遂廢正衙不坐，起何年？三者，孤陋所不詳，乞示其本末。修啟。辱示，其煩尊用。然得以開釋未悟，其幸尤多，感刻、感刻。問此一事，本為明宗置內(nèi)殿起居，又復(fù)入閣，當(dāng)時(shí)緣昭宗朝誤繆，不合故事也。朔望宣政一事，尤失紫宸入閣本制也?！慈徊灰姵跗鹉甏！到衲巳腴w卻御前殿，〈此自昭宗失之。延英之對與入閣合儀，〈亦自昭宗失之?！灯鹁佣鴱U正衙，〈自明宗失之，至今遂爾?！岛蟮睿创蟪瘯??！敌３?，〈謂之正衙。本為玄宗朔望以陵寢薦食，不復(fù)御正殿，始于便殿召入宰臣本已下，此入閣之漸。今云朔望御宣政殿，大失之矣?！笛佑⒈愕?，〈亦謂入閣，乃五日一開，與宰臣議事，宣政立而奏事訖，賜坐茶湯。延英賜坐而論事，蓋漸密而漸親也。昭宗始一日中九度開延英入閣，仍于一度開延英，一日行之?！登暗钊腴w，〈唐末，即于朔望日前殿正觀殿行入閣，自后唐至國朝，并于文明殿行入閣皆非便殿?；蛑杆沸秊槿腴w，尤誤說也?！敌抻谑芬巡皇欤谥贫扔植皇?，乞?yàn)閰⒃斨?。與蔡君謨求書集古錄目序書〈嘉祐八年〉
修啟。在河朔，不能自閑，嘗集錄前世金石之遺文，自三代以來古文奇字，莫不皆有。中間雖罪戾擯斥，水陸奔走，顛危困踣，兼之人事吉兇，憂患悲愁，無聊倉卒，未嘗一日忘也。蓋自慶歷乙酉，逮嘉祐壬寅，十有八年，而得千卷，顧其勤至矣，然亦可謂富哉！竊復(fù)自念，好嗜與俗異馳，乃得區(qū)區(qū)收拾世人之所棄者，惟恐不及，是又可笑也。因輒自敘其事，庶以見其志焉。
然顧其文鄙意陋，不足以示人。既則自視前所集錄，雖浮屠、老子詭妄之說，常見貶絕于吾儒者，往往取之而不忍遽廢者，何哉？豈非特以其字畫之工邪？然則字書之法雖為學(xué)者之余事，亦有助于金石之傳也。若浮屠、老子之說當(dāng)棄而獲存者，乃直以字畫而傳，是其幸而得所托爾，豈特有助而已哉？仆之文陋矣，顧不能以自傳，其或幸而得所托，則未必不傳也。由是言之，為仆不朽之托者，在君謨一揮毫之頃爾。竊惟君子樂善欲成人之美者，或聞斯說，謂宜有不能卻也，故輒持其說以進(jìn)而不疑。伏惟幸察。
與樂秀才第一書〈景祐三年〉
某白秀才樂君足下。昨者舟行往來，皆辱見過，又蒙以所業(yè)一冊，先之啟事，宛然如后進(jìn)之見先達(dá)之儀。某年始三十矣，其不從鄉(xiāng)進(jìn)士之后者于今才七年，而官僅得一縣令，又為有罪之人，其德、爵、齒三者，皆不足以稱足下之所待，此其所以為慚。自冬涉春，陰泄不止，夷陵水土之氣，比頻作疾，又苦多事，是以闕然。
聞古人之于學(xué)也，講之深而言之篤，其充于中者足，而后發(fā)乎外者大以光。譬夫金玉之有英華，非由磨飾染濯之所為，而由其質(zhì)性堅(jiān)實(shí)，而光輝之發(fā)自然也?！兑住分洞笮蟆吩唬骸皠偨『V實(shí)，輝光日新?！敝^夫畜于其內(nèi)者實(shí)，而后發(fā)為光輝者日益新而不竭也。故其文曰“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此之謂也。古人之學(xué)者非一家，其為道雖同，言語文章未嘗相似?？鬃又怠兑住?，周公之作《書》，奚斯之作《頌》，其辭皆不同，而各自以為經(jīng)。子游、子夏、子張與顏回同一師，其為人皆不同，各由其性而就于道耳。今之學(xué)者或不然，不務(wù)深講而篤信之，徒巧其詞以為華，張其言以為大。夫強(qiáng)為則用力艱，用力艱則有限，有限則易竭。又其為辭不規(guī)模于前人，則必屈曲變態(tài)以隨時(shí)俗之所好，鮮克自立。此其充于中者不足，而莫自知其所守也。
竊讀足下之所為高健，志甚壯而力有余。譬夫良駿之馬，有其質(zhì)矣，使駕大輅而王良馭之，節(jié)以和鑾而行大道，不難也。夫欲充其中，由講之深，至其深，然后知自守。能如是矣，言出其口而皆文。修見惡于時(shí)，棄身此邑，不敢自齒于人。人所共棄而足下過禮之，以賢明方正見待，雖不敢當(dāng)，是以盡所懷為報(bào)，以塞其慚。某頓首。
代曾參答第子書〈不類公作，今附書末?！?br>參白諸足下。聞吾黨之士思夫子而莫得見也，以有子之貌似夫子，欲假設(shè)其位以夫子師之，諸足下必其然乎否邪？吾試為諸足下陳夫子之道以為斷。
諸足下知天之有四時(shí)乎？春能生物而不能長也，夏能長之而不能成也，秋能有成而不能有斂也，斂之者其在冬矣。自生民以來，有大圣德，居大圣位，而作法以濟(jì)世者，類不過八九。三皇經(jīng)始之，五帝纘明之，禹、湯、文、武該洽之，周公祖述之。經(jīng)始者春也，纘明之，該洽之者夏也，祖述之者秋也。天恐斯文之中未有以折衷，乃生吾夫子于衰亂之世。前圣之所未立者，俾夫子立之；前圣之所未作者，俾夫子作之。上規(guī)圣明，下救淪壞，垂之百王而不變，稽之千古而不疑。雖百周公、百堯舜復(fù)出于世，亦無以過夫子也。是夫子于列圣有成歲之功也，是列圣不能斂而夫子斂之也。
吾以謂夫子之道，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吾與諸足下奚所識知？幸而生于時(shí)，得以登其門，望其堂，而傳其道，以光榮其身。吾與諸足下猶眾無名之星也，夫子猶日月之明也，以無名之星代日月之明，雖積累萬數(shù)，吾未見其可，況一焉而已乎！諸足下奈何乃不察于是也？天則有一冬，而諸足下有二冬乎？茍有子升夫子之席，而吾與諸足下趨進(jìn)于左右，斂衣而立，負(fù)墻而請，當(dāng)是時(shí)，有子能勿愧乎？吾有以知彼之必愧也。吾儕有所問而不能答，有所辨而不能斷，嘩然而往，默然而來，鏗然而叩，寂然而應(yīng)，當(dāng)是時(shí)，有子能勿慚乎？吾又知彼之必慚也。昔者吾友子淵，實(shí)有圣人之德，不幸短命，前夫子而死。使子淵尚在，而設(shè)之于夫子之席，吾猶恐天下之不吾信也。足下以有子之道義，孰與子淵？德明而仁備，孰與子淵？夫子稱而嘆之，孰與子淵？群弟子服其為人，孰與子淵？達(dá)夫子之道而鄰夫子之性，孰與子淵？是數(shù)者皆無一可，而獨(dú)以其容貌之似，而欲升師之席，竊師之位，不亦難乎！
夫容貌之似者，非獨(dú)有子也，陽虎亦似矣。如欲其大似，則當(dāng)以陽虎為先，奚先于有子哉？諸足下果欲何邪？復(fù)欲睹夫子之容乎？復(fù)欲聞夫子之道乎？如止欲睹夫子之容，則圖之可也，木之可也，何必取弟子之似者以僭其稱而悖其位？如必欲聞夫子之道，不可以茍而已也。
且吾聞之：師其道，不必師其人；師其人，不必師其形。如欲師其道，則有夫子之六經(jīng)在，《詩》可以見夫子之心，《書》可以知夫子之?dāng)?，《禮》可以明夫子之法，《樂》可以達(dá)夫子之德，《易》可以察夫子之性，《春秋》可以存夫子之志。是之弗務(wù)，而假設(shè)以為尚，此吾所以悼痛而不敢知也。且昔夫子果何師哉？師堯、舜者也，師文王者也，師周公者也。惟曰師其道而已，未聞其假設(shè)而師之，則似堯、舜者，似文王者，似周公者，終身而不得見矣。茍不見其人，則亦弗師其道乎？夫麟之于獸也，鳳之于鳥也，出乎其類而處乎長者也。不幸而麟以死，鳳以亡，則亦假設(shè)而為之乎？諸足下盍姑止，不然吾恐萬世之后，完口者寡矣。死而無知?jiǎng)t已，如其有知，則子淵、子路輩將目流涕而有責(zé)于足下也。諸足下其思之！不宣。參白。
答徐無黨第一書
修白。人還，惠書及《始隱》、《書論》等，并前所寄《獲麟論》文，辭馳騁之際，豈常人筆力可到？于辨論經(jīng)旨，則不敢以為是。蓋吾子自信甚銳，又嘗取信于某，茍以為然，誰能奉?yuàn)Z？凡今治經(jīng)者，莫不患圣人之意不明，而為諸儒以自出之說汨之也。今于經(jīng)外又自為說，則是患沙渾水而投土益之也，不若沙土盡去，則水清而明矣。魯隱公南面治其國，臣其吏民才十余年，死而入廟，立謚稱公，則當(dāng)時(shí)魯人孰謂息姑不為君也？孔子修《春秋》，凡與諸候盟會、行師、命將，一以公書之，于其卒也，書曰“公薨”，則圣人何嘗異隱于他公也？據(jù)《經(jīng)》，隱公立十一年而薨，則左氏何從而知其攝，公羊、谷梁何從而見其有讓桓之跡，吾子亦何從而云云也？仲尼曰“吾其為東周乎”，與吾子起于平王之說，何相反之甚邪！故某常告學(xué)者慎于述作，誠以是也。秋初許相訪，此不子細(xì)，略開其端，吾子必能自思而得之。不宣。某書白。
答徐無黨第二書〈慶歷三年〉
修再拜白。前夜自外歸，燈下得吾子書，言陳烈事。亟讀之，未暇求陳君之所為，猶愛吾子辭意甚質(zhì)，徑知吾子之有成，不負(fù)其千里所以去父母而來之之意。修亦粗塞責(zé)，不愧于吾子之父母與親戚鄰里鄉(xiāng)黨之人。甚善甚善。
修今歲還京師，職在言責(zé)，值天下多事，常日夕汲汲，為明天子求人間利病，無小大，皆躬自訪問于人。又夏大暑，老母病，故不得從今學(xué)者以游，得少如前歲之樂。自入京來，便聞陳君之名，數(shù)以問于人，多不識，今得吾子所言，如見其面矣。幸母病今已愈，望時(shí)過，且謀共見陳君。
與陳之方書
某白陳君足下。某憂患早衰之人也，廢學(xué)不講久矣。而幸士子不見棄，日有來吾門者，至于粹然仁義之言，韙然閎博之辯，蔚然組麗之文，閱于吾目多矣。若吾子之文，辯明而曲暢，峻潔而舒遲，變動(dòng)往來，有馳有止，而皆中于節(jié)，使人喜慕而不厭者，誠難得也。某固不能悉得天下之士，然盡某所見，如吾子之文，豈一二可數(shù)哉？為而不止，行而必至，畜厚而發(fā)益遠(yuǎn)。吾雖不能悉得天下之士，然天下之士如吾子者，可一二而數(shù)也。某老矣，心耗力憊，有所不能，徒喜后生之奮于斯也，恨不得鳴躍于其間而從之。姑奉此為謝。
與集賢杜相公書〈慶歷四年秋〉
修皇恐頓首。三兩日，不審尊體動(dòng)止何似。某被催赴任，不得躬造門下，豈勝戀戀之誠！保州叛卒，必欲招之，而外不退兵，雖使忠臣孝子，不免疑惑。今又聞?dòng)兄侵?，雖知朝廷不以為是，而便宜之旨已下軍前，萬一他事盡如筑城之繆，遂不請而便宜從事，脫有敗誤，則一方之事系天下安危。伏惟聰明，何以裁處？某才薄力劣，不足以備急緩之用，若止于調(diào)發(fā)輸餉，此俗吏之所能為，故自請?jiān)概c田、李共議兵事，至今寢而不報(bào)。內(nèi)竊自度，不報(bào)誠宜。然朝廷既已力排言事者，而托以用才于外，今反疑之而不任以事，何以解言者之惑哉？此某之不可諭也。秋暑尚繁，伏惟為國自重。
與田元均論財(cái)計(jì)書〈皇祐二年〉
修啟。承有國計(jì)之命，朝野欣然。引首西望，近審已至闕下。道路勞止，寢味多休。弊乏之余，諒煩精慮。建利害、更法制甚易，若欲其必行而無沮改，則實(shí)難；裁冗長，塞僥幸非難，然欲其能久而無怨謗，則不易。為大計(jì)，既遲久而莫待；收細(xì)碎，又無益而徒勞。凡相知為元均慮者，多如此說，不審以為如何？但日冀公私蒙福爾。春暄，千萬為國自厚。不宣。修再拜。
答陳知明書〈皇祐二年〉修再拜啟。人至，辱書，有秦燕玉馬之說，何其謙之甚邪！某昨在廣陵，一相見于眾人中，未有相知之意，及食，將撤案，方接足下以言，而始知其非眾人也。然尚不暇少留，以盡修之所欲得者，后常以為恨也。去年辱書于潁，又客之來自滁者皆能道足下之事，于是判然以為士之相知，或相望于千里，或相追于異世，知其道而已，不必接其跡也，則廣陵之不留，無足以為恨。此前書所道，勤勤備矣。
某于足下，不必見其文章之自述，然后以為知也明矣。蓋嘗辱示詩及書，讀而愛之不已，以謂閎博高深，必有放縱奔馳而可喜者，雖得之多，宜不厭也。因復(fù)輒有求于足下者，譬之垂涎已啖一臠之味，而思快意于五鼎之間也，何足怪哉！幸足下無惜。
又答宋咸書〈至和三年〉
某啟。去年冬承惠問，時(shí)以奉使契丹，不皇為答。茲者人至，辱書，豈勝感愧。某區(qū)區(qū)于此，無補(bǔ)當(dāng)時(shí)，徒于京師大眾中，汩汩人事，舊學(xué)都廢，耳不聞仁義之言久矣。惟吾子不以甘榮祿、走聲利之徒見待，時(shí)有所教，幸甚幸甚。天日之高，以其下臨于人者不遠(yuǎn)，而自古至今，積千萬人之智測驗(yàn)之，得其如此。故時(shí)亦有差者，由不得其真也。圣人之言，在人情不遠(yuǎn)，然自戰(zhàn)國及今，述者多矣，所以吾儕猶不能默者，以前人未得其真也。然亦當(dāng)積千萬人之見，庶幾得者多而近是，此所以學(xué)者不可以止也。足下以為如何？倘或不然，當(dāng)賜教。向熱，為政外自重，以副所懷。不宣。某再拜。答李大臨學(xué)士書〈皇祐二年〉修再拜。人至，辱書，甚慰。永陽窮僻而多山林之景，又嘗得賢士君子居焉。修在滁之三年，得博士杜君與處，甚樂，每登臨覽泉石之際，惟恐其去也。其后徙官廣陵，忽忽不逾歲而求潁，在潁逾年，差自適，然滁之山林泉石與杜君共樂者，未嘗輒一日于心也。今足下在滁，而事陳君與居。足下知道之明者，固能達(dá)于進(jìn)退窮通之理，能達(dá)于此而無累于心，然后山林泉石可以樂，必與賢者共，然后登臨之際有以樂也。
足下所得與修之得者同，而有小異者。修不足以知道，獨(dú)其遭世憂患多，齒發(fā)衰，因得閑處而為宜爾，此為與足下異也。不知足下之樂，惟恐其去，能與修同否？況足下學(xué)至文高，宜有所施于當(dāng)世，不得若某之戀戀，此其與某異也。得陳君所寄二圖，覽其景物之宛然，復(fù)思二賢相與之樂，恨不得追逐于其間。因人還，草率。
與王深甫論世譜帖
修啟?；萁琛额伿献V》，得見一二，大幸前世常多喪亂，而士大夫之世譜未嘗絕也。自五代迄今，家家亡之，由士不自重，禮俗茍簡之使然。雖使人人自求其家，猶不可得，況一人之力，兼考于繆亂亡失之余，能如所示者，非深甫之好學(xué)深思莫能也。《顏?zhàn)V》且留，愚有未達(dá)，須因見過得請?！都配洝肺词嘉着?，昨日大熱，艱于檢尋，今送，不次。修再拜。與王深甫論裴公碣〈嘉祐八年〉
修啟。辱示，承旦莫體佳。高陽說如此，為得之矣。載初元年正月，乃永昌年之十一月爾，當(dāng)與永昌同年。天授庚寅，載初己丑爾。然自天授至長安四年甲辰，凡十五年，使自武德不除周年，則干元己亥乃一百四十二年，除周年，則大歷乙卯為一百四十年。乙卯，大歷十年也，哥舒晃事在八年。又江西出兵，不當(dāng)越數(shù)千里出于明州，此又可疑。前日奉答后再將?？?，卻未敢書，更俟面議也。蓋江西出嶺，路絕近，次則出湖南，已為稍遠(yuǎn)，就令出明州，非江西可節(jié)制也。病嗽無，姑此為報(bào)。修頓首。
再與王深甫論裴公碣
修啟。蒙疏示，開益已多，感服何已！唐除周歲，誠如所諭，兼密罷明州在建中二年，則大歷八、九年后，儆為明守而密代之，以年數(shù)推之，與干元之說不較可知。但恐除周之年，前人未必如此，難以臆斷為定，當(dāng)兩載之，使來者自擇也。高陽門徒之說，恐便是高陽人，未知何如？《郭子儀家傳》等先送，碑當(dāng)續(xù)馳。修再拜。
所推誠好，然更深思唐人除周之說，恐未必然也。則天是天授中改周，惟復(fù)是載初，相較亦只一年?duì)枴?br>與王深甫論五代張憲帖〈景祐□年〉
修啟。辱教甚詳，蒙益不淺。所疑所論，皆與修所考驗(yàn)者同。今既疑之，則欲著一小論于傳后，以哀其忠，如此得否？修之所書，只是變賜死為見殺，于憲無所損益。憲初節(jié)其明，但棄城而走不若守位而死，已失此節(jié)，則見殺與賜死同爾。其心則可喜，但舉措不中爾。更為不見《張昭傳》中所載，或?yàn)殇浭?，尤幸。目痛，草草不次。修再拜?br>莊宗月一日遇弒，存霸在河中聞變，走太原見殺，而憲亦走忻州。明宗初三日入洛，十日監(jiān)國，二十日即位，憲二十四日死，初以此疑之。又本傳言明宗郊天，憲得昭雪，則似非明宗殺之。更為思之，如何？再與王深甫論五代張憲帖修啟。辱教，益詳盡，多荷多荷。存霸奔太原，人言其馬秋秋斷，疑其戰(zhàn)敗而來，存霸乃以情告，仍自髡，衣僧衣，見符彥超曰：“愿為山僧，望公庇護(hù)?！睆┏嘤糁钩?，為軍眾所殺，若此，則憲似知莊宗已崩，據(jù)張昭勸憲奉表，則知新君立明矣。但不知其走忻州何故也。此意可喜，而死不得其所爾。食后見過，更盡高議，可乎？修再拜。
問王深甫五月一日會朝帖
修啟。信宿為況清佳。前日貪奉笑言，有一事數(shù)日欲咨問，偶忘之。唐時(shí)有五月一日會朝之禮，略記其始本出于道家，是日君臣集會，其儀甚盛。而其說不經(jīng)，不知起自何帝，亦記得是開元已后方有，略與批示其時(shí)為幸。修再拜。
中間嘗罷，后又復(fù)行，復(fù)行恐是憲宗朝，亦不記子細(xì)。與杜論祁公墓志書〈嘉祐二年〉
修啟。專人至，辱書，伏承暑熱，孝履支福，深慰企想。所要方字，終不曾得的實(shí)葬日，以謂卜日尚遠(yuǎn)，遂未曾銓次，忽辱見索，亦莫知葬其遠(yuǎn)近。為一兒子患傷寒，三次勞發(fā)，已一月在床，虛乏可憂。日夕憂迫，心緒紛亂，不能清思于文辭，縱使強(qiáng)為之，辭亦不工，有玷清德。如葬其逼，乞且令韓舍人將行狀添改作志文。修雖遲緩，當(dāng)自作文一篇記述。平生知己，先相公最深，別無報(bào)答，只有文字是本職，固不辭，雖足下不見命，亦自當(dāng)作。然須慎重，要傳久遠(yuǎn)，不斗速也。茍粗能傳述于后，亦不必行，況治命不用邪？若葬期未有日，可待，即尤好也，然亦只月十日可了。若以愚見，志文不若且用韓公行狀為便，緣修文字簡略，止記大節(jié)，期于久遠(yuǎn)，恐難滿孝子意。但自報(bào)知己，盡心于紀(jì)錄則可耳，更乞裁擇。范公家神刻，為其子自增損，不免更作文字發(fā)明，欲后世以家集為信，續(xù)得錄呈。尹氏子卒，請韓太尉別為墓表。以此見朋友、門生、故吏，與孝子用心常異，修豈負(fù)知己者！范、尹二家，亦可為鑒，更思之。然能有意于傳久，則須紀(jì)大而略小，此可與通識之士語，足下必深曉此。但因葬期速，恐倉卒不及，遂及斯言也，幸察。京師區(qū)區(qū)中，日為病患憂煎，不時(shí)遣人致問。夏熱，節(jié)哀自愛。
再與杜論祁公墓志書〈嘉祐二年〉修啟。秋涼，不審孝履何似？前于遞中辱書，所示志文今已撰了，為無得力人，遂托李學(xué)士送達(dá)。修愚鄙，辱正獻(xiàn)公知遇，不比他人。公之知人推獎(jiǎng)，未有若修之勤者；修遇知己，未有若公知之深也。其論報(bào)之分，他事皆云非公所欲，惟紀(jì)述盛德，可以盡門生故使之分。然以衰病，文字不工，不能次序萬分之一，此尤為愧恨也。然所紀(jì)事，皆錄實(shí)，有稽據(jù)，皆大節(jié)與人之所難者。其他常人所能者，在他人更無巨美，不可不書，于公為可略者，皆不暇書?！慈缱魈嵝虜嗒z之類?！等挥植恢鹨庖詾楹稳?？茍見信，甚幸，或擇一真楷書而字畫不怪者書之，亦所以傳世易曉之意也?？淌?，多乞數(shù)本，為人來求者多。葬事知定十月，不知何人篆蓋？早了為善，昨禮院定謚曰正獻(xiàn)。〈清白守節(jié)曰貞，今曰正，避御名，音同所改也。文賢有成曰獻(xiàn)，義兼文節(jié)，文正矣?！抵航癫豢傻?，每臨公事，但知感涕爾。漸寒，侍親千萬節(jié)哀自愛。不宣。修再拜。
問劉原甫侍讀入閣儀帖
入閣之禮，起自何年，〈閣是何殿？〉開延英，亦起何年？五日一起居，遂廢正衙不坐，起何年？三者，孤陋所不詳，乞示其本末。修啟。辱示，其煩尊用。然得以開釋未悟，其幸尤多，感刻、感刻。問此一事，本為明宗置內(nèi)殿起居，又復(fù)入閣，當(dāng)時(shí)緣昭宗朝誤繆，不合故事也。朔望宣政一事，尤失紫宸入閣本制也?！慈徊灰姵跗鹉甏！到衲巳腴w卻御前殿，〈此自昭宗失之。延英之對與入閣合儀，〈亦自昭宗失之?！灯鹁佣鴱U正衙，〈自明宗失之，至今遂爾?！岛蟮睿创蟪瘯??！敌３?，〈謂之正衙。本為玄宗朔望以陵寢薦食，不復(fù)御正殿，始于便殿召入宰臣本已下，此入閣之漸。今云朔望御宣政殿，大失之矣?！笛佑⒈愕?，〈亦謂入閣，乃五日一開，與宰臣議事，宣政立而奏事訖，賜坐茶湯。延英賜坐而論事，蓋漸密而漸親也。昭宗始一日中九度開延英入閣，仍于一度開延英，一日行之?！登暗钊腴w，〈唐末，即于朔望日前殿正觀殿行入閣，自后唐至國朝，并于文明殿行入閣皆非便殿?；蛑杆沸秊槿腴w，尤誤說也?！敌抻谑芬巡皇欤谥贫扔植皇?，乞?yàn)閰⒃斨?。與蔡君謨求書集古錄目序書〈嘉祐八年〉
修啟。在河朔，不能自閑，嘗集錄前世金石之遺文，自三代以來古文奇字，莫不皆有。中間雖罪戾擯斥，水陸奔走，顛危困踣，兼之人事吉兇，憂患悲愁，無聊倉卒，未嘗一日忘也。蓋自慶歷乙酉，逮嘉祐壬寅，十有八年，而得千卷，顧其勤至矣，然亦可謂富哉！竊復(fù)自念，好嗜與俗異馳，乃得區(qū)區(qū)收拾世人之所棄者，惟恐不及，是又可笑也。因輒自敘其事，庶以見其志焉。
然顧其文鄙意陋，不足以示人。既則自視前所集錄，雖浮屠、老子詭妄之說，常見貶絕于吾儒者，往往取之而不忍遽廢者，何哉？豈非特以其字畫之工邪？然則字書之法雖為學(xué)者之余事，亦有助于金石之傳也。若浮屠、老子之說當(dāng)棄而獲存者，乃直以字畫而傳，是其幸而得所托爾，豈特有助而已哉？仆之文陋矣，顧不能以自傳，其或幸而得所托，則未必不傳也。由是言之，為仆不朽之托者，在君謨一揮毫之頃爾。竊惟君子樂善欲成人之美者，或聞斯說，謂宜有不能卻也，故輒持其說以進(jìn)而不疑。伏惟幸察。
與樂秀才第一書〈景祐三年〉
某白秀才樂君足下。昨者舟行往來，皆辱見過，又蒙以所業(yè)一冊，先之啟事，宛然如后進(jìn)之見先達(dá)之儀。某年始三十矣，其不從鄉(xiāng)進(jìn)士之后者于今才七年，而官僅得一縣令，又為有罪之人，其德、爵、齒三者，皆不足以稱足下之所待，此其所以為慚。自冬涉春，陰泄不止，夷陵水土之氣，比頻作疾，又苦多事，是以闕然。
聞古人之于學(xué)也，講之深而言之篤，其充于中者足，而后發(fā)乎外者大以光。譬夫金玉之有英華，非由磨飾染濯之所為，而由其質(zhì)性堅(jiān)實(shí)，而光輝之發(fā)自然也?！兑住分洞笮蟆吩唬骸皠偨『V實(shí)，輝光日新?！敝^夫畜于其內(nèi)者實(shí)，而后發(fā)為光輝者日益新而不竭也。故其文曰“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此之謂也。古人之學(xué)者非一家，其為道雖同，言語文章未嘗相似?？鬃又怠兑住?，周公之作《書》，奚斯之作《頌》，其辭皆不同，而各自以為經(jīng)。子游、子夏、子張與顏回同一師，其為人皆不同，各由其性而就于道耳。今之學(xué)者或不然，不務(wù)深講而篤信之，徒巧其詞以為華，張其言以為大。夫強(qiáng)為則用力艱，用力艱則有限，有限則易竭。又其為辭不規(guī)模于前人，則必屈曲變態(tài)以隨時(shí)俗之所好，鮮克自立。此其充于中者不足，而莫自知其所守也。
竊讀足下之所為高健，志甚壯而力有余。譬夫良駿之馬，有其質(zhì)矣，使駕大輅而王良馭之，節(jié)以和鑾而行大道，不難也。夫欲充其中，由講之深，至其深，然后知自守。能如是矣，言出其口而皆文。修見惡于時(shí)，棄身此邑，不敢自齒于人。人所共棄而足下過禮之，以賢明方正見待，雖不敢當(dāng)，是以盡所懷為報(bào)，以塞其慚。某頓首。
代曾參答第子書〈不類公作，今附書末?！?br>參白諸足下。聞吾黨之士思夫子而莫得見也，以有子之貌似夫子，欲假設(shè)其位以夫子師之，諸足下必其然乎否邪？吾試為諸足下陳夫子之道以為斷。
諸足下知天之有四時(shí)乎？春能生物而不能長也，夏能長之而不能成也，秋能有成而不能有斂也，斂之者其在冬矣。自生民以來，有大圣德，居大圣位，而作法以濟(jì)世者，類不過八九。三皇經(jīng)始之，五帝纘明之，禹、湯、文、武該洽之，周公祖述之。經(jīng)始者春也，纘明之，該洽之者夏也，祖述之者秋也。天恐斯文之中未有以折衷，乃生吾夫子于衰亂之世。前圣之所未立者，俾夫子立之；前圣之所未作者，俾夫子作之。上規(guī)圣明，下救淪壞，垂之百王而不變，稽之千古而不疑。雖百周公、百堯舜復(fù)出于世，亦無以過夫子也。是夫子于列圣有成歲之功也，是列圣不能斂而夫子斂之也。
吾以謂夫子之道，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吾與諸足下奚所識知？幸而生于時(shí)，得以登其門，望其堂，而傳其道，以光榮其身。吾與諸足下猶眾無名之星也，夫子猶日月之明也，以無名之星代日月之明，雖積累萬數(shù)，吾未見其可，況一焉而已乎！諸足下奈何乃不察于是也？天則有一冬，而諸足下有二冬乎？茍有子升夫子之席，而吾與諸足下趨進(jìn)于左右，斂衣而立，負(fù)墻而請，當(dāng)是時(shí)，有子能勿愧乎？吾有以知彼之必愧也。吾儕有所問而不能答，有所辨而不能斷，嘩然而往，默然而來，鏗然而叩，寂然而應(yīng)，當(dāng)是時(shí)，有子能勿慚乎？吾又知彼之必慚也。昔者吾友子淵，實(shí)有圣人之德，不幸短命，前夫子而死。使子淵尚在，而設(shè)之于夫子之席，吾猶恐天下之不吾信也。足下以有子之道義，孰與子淵？德明而仁備，孰與子淵？夫子稱而嘆之，孰與子淵？群弟子服其為人，孰與子淵？達(dá)夫子之道而鄰夫子之性，孰與子淵？是數(shù)者皆無一可，而獨(dú)以其容貌之似，而欲升師之席，竊師之位，不亦難乎！
夫容貌之似者，非獨(dú)有子也，陽虎亦似矣。如欲其大似，則當(dāng)以陽虎為先，奚先于有子哉？諸足下果欲何邪？復(fù)欲睹夫子之容乎？復(fù)欲聞夫子之道乎？如止欲睹夫子之容，則圖之可也，木之可也，何必取弟子之似者以僭其稱而悖其位？如必欲聞夫子之道，不可以茍而已也。
且吾聞之：師其道，不必師其人；師其人，不必師其形。如欲師其道，則有夫子之六經(jīng)在，《詩》可以見夫子之心，《書》可以知夫子之?dāng)?，《禮》可以明夫子之法，《樂》可以達(dá)夫子之德，《易》可以察夫子之性，《春秋》可以存夫子之志。是之弗務(wù)，而假設(shè)以為尚，此吾所以悼痛而不敢知也。且昔夫子果何師哉？師堯、舜者也，師文王者也，師周公者也。惟曰師其道而已，未聞其假設(shè)而師之，則似堯、舜者，似文王者，似周公者，終身而不得見矣。茍不見其人，則亦弗師其道乎？夫麟之于獸也，鳳之于鳥也，出乎其類而處乎長者也。不幸而麟以死，鳳以亡，則亦假設(shè)而為之乎？諸足下盍姑止，不然吾恐萬世之后，完口者寡矣。死而無知?jiǎng)t已，如其有知，則子淵、子路輩將目流涕而有責(zé)于足下也。諸足下其思之！不宣。參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