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詮賦
作者：陸侃如 牟世金《詮（quán全）賦》是《文心雕龍》的第八篇。在漢魏六朝時期，“賦”是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主要形式之一，所以，劉勰把《詮賦》列為文體論的第四篇來論述。
“詮”是解釋，“詮賦”是對賦這種文體有關(guān)創(chuàng)作情況的闡釋論述。全篇分四個部分。第一部分講“賦”的含義及其起源。這是過去評論家爭論頗多的一個問題。劉勰著重說明賦和《詩經(jīng)》、《楚辭》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第二部分主要講漢賦的創(chuàng)作情況，說明大賦和小賦的不同特點。第三部分評論先秦、兩漢和魏晉時期十八家有代表性的作家作品。第四部分總結(jié)賦的創(chuàng)作原則。
劉勰在本篇提出了“睹物興情”，“情以物觀”的基本創(chuàng)作原理，主張雅正的內(nèi)容和華麗的文辭相配合，而反對沒有教育意義的作品。這些意見有一定的普遍意義。漢賦的形式主義傾向是明顯的。劉勰雖然批判了“無貴風(fēng)軌，莫益勸戒”的不良傾向，但在他所論及的代表作品中，許多肯定是不當?shù)?。劉勰把賦分為大賦、小賦兩類，并初步總結(jié)了它們的不同特點；這種劃分一直沿用到現(xiàn)在。但劉勰對大賦的缺點和小賦的優(yōu)點，都還認識不夠。
（一）
《詩》有六義1，其二曰“賦”2。“賦”者，鋪也，鋪采摛文3，體物寫志也。昔邵公稱4：“公卿獻詩5，師箴賦6?！薄秱鳌吩?：“登高能賦，可為大夫。”8《詩序》則同義9，“傳”說則異體10；總其歸涂11，實相枝干12。劉向云13：“明不歌而頌?！?4班固稱15：“古詩之流也。”16至如鄭莊之賦“大隧”17，士蒍之賦“狐裘”18；結(jié)言扌豆 韻19，詞自己作20，雖合賦體21，明而未融22。及靈均唱《騷》23，始廣聲貌24。然“賦”也者，受命于詩人，25，拓宇于《楚辭》也26。于是荀況《禮》、《智》27，宋玉《風(fēng)》、《釣》28、爰錫名號29，與“詩”畫境；六義附庸30，蔚成大國31。遂客主以首引32，極聲貌以窮文33。斯蓋別“詩”之原始，命“賦”之厥初也34。
〔譯文〕
在《詩經(jīng)》的“六義”中，第二項就是“賦”。所謂“賦”，是鋪陳的意思；鋪陳文采，為的是描繪事物，抒寫情志。從前周代召公說過：“各級官吏們獻詩，主管教化的人進箴，眼睛有毛病的人誦詩?！薄睹珎鳌氛f：“登到高處能賦詩的人可以做大夫?！庇纱丝梢姡对娦颉钒奄x和比、興同列為《詩經(jīng)》的表現(xiàn)手法，而其他書籍則把它和詩分開成為不同的類型。不過總起來看，相互間的關(guān)系是很密切的。劉向說：“賦不能歌唱，只能朗誦?！卑喙陶f：“賦是《詩經(jīng)》的一個支派?！毕襦嵡f公賦“大隧之中”，晉國士蒍賦“狐裘尨茸”，篇幅很短，卻都是自己作的；這種作品雖然接近后代所說的“賦”，可是還沒有成熟。后來屈原創(chuàng)作《離騷》，才開始發(fā)展了賦的形式。所以，賦是起源于《詩經(jīng)》，而發(fā)展于《楚辭》。接著就有荀況的《禮》、《智》等篇，以及宋玉的《風(fēng)》、《釣》等賦，才正式給這種作品以“賦”的名稱，它就和詩分家了?！百x”本來是“六義”的一部分，現(xiàn)在卻居然壯大而獨立起來。于是，作者常常從兩人對話引起，極力描寫事物的聲音狀貌而追求文采。這是賦和詩分家而獨自命名的開始。
〔注釋〕1 六義：風(fēng)、雅、頌和賦、比、興。（見《毛詩序》）其二：《毛詩序》中六義的排列次序是風(fēng)、賦、比、興、雅、頌，賦是第二。
3 摛（chí吃）：發(fā)布。
4 邵公：即召公，姓姬名奭（shì試），周初封于召（今陜西岐山縣西南），故稱召公。他的話見于《國語·周語上》。
5 公卿獻詩：《周語》原文是“公卿至于列士獻詩”。公卿：指王朝高級官吏。列士：指一般官吏。
6 師箴（zhēn真）賦：一作“師箴瞍（sǒu叟）賦”。據(jù)《國語·周語上》原文，是“師箴瞍賦”。譯文據(jù)“瞍賦”。師：少師，是主管教化的官。箴：對人進行教訓(xùn)的話或作品。瞍：眼睛沒有眼珠的人，不能做別的事，專管朗誦。
7 《傳》：指《毛詩故訓(xùn)傳》，簡稱《毛傳》。“傳”是對經(jīng)義的闡明。
8 “登高能賦”二句：這話見于《詩經(jīng)·鄘（yōng庸）風(fēng)·定之方中》的《毛傳》。原文除講到“升高能賦”外，還講到要能作銘、誓、誄（lěi壘）等作品，才“可以為大夫”。
9 同義：同為六義之一的意思。
10 傳：這里指《國語》和《毛傳》。異體：指不同于《詩經(jīng)》而為另一文體。
11 歸涂：指總的道路。
12 枝干：這里是以樹枝和樹干的關(guān)系來比喻賦和別的文體的關(guān)系。
13 劉向：字子政，西漢末年的學(xué)者。
14 頌：即誦。這話出于劉向《七略》（今佚），《漢書·藝文志》中曾引用這話。
15 班固：字孟堅，漢代史學(xué)家、文學(xué)家。
16 古詩之流也：這話見于班固《兩都賦序》。古詩：即《詩經(jīng)》。流：支流。
17 鄭莊：春秋時鄭國莊公。大隧（suì歲）：《左傳·隱公元年》載，莊公與其母不和時，曾說不到黃泉，再不見面，后來后悔此話，便掘地道和他母親見面。莊公見到他母親時，曾賦這樣兩句：“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隧：地道。
18 士蒍（wěi委）：春秋時晉國大夫。狐裘：《左傳·僖公五年》載，晉國政令不統(tǒng)一，士蒍感嘆而作：“狐裘尨茸（mángróng忙容），一國三公，吾誰適（dí敵）從！”尨茸：雜亂的樣子。
19 扌豆（duǎn短）：即短。
20 詞自己作：當時賦詩，常常是朗誦別人的作品，借別人的話來表達自己的意思，所以這里要強調(diào)自己作。
21 合：符合。實際上只是接近，主要指這些作品都是自己作的可朗誦的作品，和后來的賦還有一定距離。
22 明而未融：是說日初有光，尚未普照，借以比喻賦的發(fā)展尚未成熟。融：朗，大明。
23 靈均：屈原的字。
24 聲貌：聲音形貌。引申指事物的外表，這里指賦的樣式。
25 詩人：指《詩經(jīng)》的作者。
26 拓：擴充。
27 荀況：戰(zhàn)國時趙國思想家，又稱荀卿，著有《荀子》，其中《賦篇》分《禮》、《智》、《云》、《蠶》、《箴》五個部分。
28 《風(fēng)》、《釣》：《文選》卷十三、十九載宋玉的《風(fēng)賦》等四篇，《古文苑》卷二載宋玉的《釣賦》等六篇。近代學(xué)者認為其中大部分是后人偽托的。
29 爰（yuán元）：于是。錫：賜予。
30 六藝：這里用以代指《詩經(jīng)》。附庸：封建諸侯的附屬國，這里比喻“賦”原來的地位。
31 蔚（wèi衛(wèi)）：繁盛，這里指賦體的興盛。
32 客主：指漢賦中常用主客兩人對話的格式。
33 極：極力描寫。聲貌：指一切事物的聲色狀貌。窮：追究到底。
34 命：命名。厥（jué決）初：其初，這里是起源的意思。
（二）
秦世不文，頗有《雜賦》1。漢初詞人，順流而作2。陸賈扣其端3，賈誼振其緒4，枚、馬同其風(fēng)5，王、揚騁其勢6。皋、朔已下7，品物畢圖8。繁積于宣時9，校閱于成世10，進御之賦千有余首11。討其源流，信興楚而盛漢矣12。夫京殿苑獵13，述行序志14，并體國經(jīng)野15，義尚光大。既履端于倡序16，亦歸余于總亂17。序以建言，首引情本18；亂以理篇，迭致文契19。按《那》之卒章20，閔馬稱“亂”21；故知殷人輯《頌》，楚人理賦。斯并鴻裁之寰域22，雅文之樞轄也23。至于草區(qū)禽族24，庶品雜類25，則觸興致情26，因變?nèi)?7。擬諸形容，則言務(wù)纖密28；象其物宜29，則理貴側(cè)附30。斯又小制之區(qū)畛31，奇巧之機要也32。
〔譯文〕秦代文學(xué)不發(fā)達，但也有一些《雜賦》。漢代初年，不少作家繼前代而起。陸賈開了端，賈誼予以發(fā)展，枚乘和司馬相如繼承這個風(fēng)氣，王褒和揚雄擴大這個趨勢。枚皋、東方朔以后，作者便把一切事物都寫在賦里。漢宣帝時作品便已很多，成帝時曾加以整理，獻到宮廷里來的賦有一千多首。探討賦的起源和演變，可以看出它的確是興起于楚國而繁盛于漢代。有些賦描繪京城和宮殿，敘述苑囿和狩獵，或者記載遠行，抒寫自己的抱負和家世。這些都是關(guān)系到國家的大事，意義是比較廣大的。這種賦，篇首常常有序言，末尾還有“亂辭”做結(jié)束。設(shè)置序言，用以首先說出全篇的主要意義；“亂辭”總結(jié)全篇，可以進一步發(fā)揮文章的氣勢。從前《詩經(jīng)》中《那》詩的末章，閔馬父稱之為“亂”，可見殷人編集《商頌》和楚人寫作辭賦，都有這個名稱。這些都屬于大賦的領(lǐng)域，是寫得典雅的主要特點。此外，還有些賦描寫草木禽獸以及各種事物，它們觸動作者的興致而引起創(chuàng)作的情感，在事物的變化中情和物相結(jié)合。要形容各種事物，語言便應(yīng)細致周密；要刻劃它們，從旁說明較為合適。這些都屬于小賦的范圍，是寫得奇巧的主要特點。
〔注釋〕1 《雜賦》：據(jù)《漢書·藝文志》，秦代有《雜賦》九篇。
2 作：興起。
3 陸賈：秦漢之間的作家。據(jù)《漢書·藝文志》，他有賦三篇，今不存。扣：打開。
4 賈誼：西漢初年的作家?！稘h書·藝文志》說他有賦七篇，今存《鵩（fú扶）鳥賦》等四篇，見《全漢文》卷十五、十六。振：發(fā)揚。緒：端緒。
5 枚：枚乘。馬：司馬相如。都是西漢中年的作家，《漢書·藝文志》說枚乘有賦九篇，今存《梁王菟（tù兔）園賦》和《柳賦》（有人疑為偽作），見《全漢文》卷二十。司馬相如有賦二十九篇，今存《子虛賦》等六篇，見《全漢文》卷二十一、二十二。
6 王：王褒。揚：揚雄。都是西漢未年的作家?！稘h書·藝文志》說王褒有賦十六篇，今存《洞簫賦》，載《文選》卷十七。揚雄有賦十二篇，今存《甘泉賦》等八篇，見《全漢文》卷五十一、五十二。
7 皋（gāo高）：枚皋。朔：東方朔。都是西漢中年的作家?！稘h書·藝文志》說枚皋有賦一百二十篇，今不存；東方朔的賦今不存。
8 畢：完全。圖：描繪。
9 宣：漢宣帝。
10 成：漢成帝。
11 進御：獻于皇帝。千有余首：班固《兩都賦序》：“故孝成之世，論而錄之，蓋奏御者千有余篇。”
12 信：的確。
13 京殿：描寫京城和宮殿的賦，如班固的《兩都賦》、王延壽的《魯靈光殿賦》等。苑獵：描寫宛囿和狩獵的賦，如司馬相如的《上林賦》、揚雄的《羽獵賦》等。
14 述行：寫遠行的賦，如班彪的《北征賦》、班昭的《東征賦》等。序志：抒寫自己志向的賦，如班固的《幽通賦》、張衡的《思玄賦》等，這類作品常常帶有自傳的性質(zhì)。
15 體國經(jīng)野：這是《周禮·天官冢宰》中的話，意思是說進行全國范圍的重要規(guī)劃。體：劃分。國：城中。經(jīng)：丈量。野：郊外。
16 履端：開始寫作。履：踐，實行。
17 總亂：全篇的結(jié)語。亂：樂曲的最后一章。
18 情本，指內(nèi)容的主要部分。
19 迭致文契：唐寫本作“寫送文勢”，譯文據(jù)這四字。寫送：使之充足的意思。
20 《那》：《詩經(jīng)·商頌》中的一篇。
21 閔（mǐn敏）馬：即閔馬父，又稱閔子馬，春秋時魯國大夫。他的話見于《國語·魯語下》。
22 鴻裁：指大賦。大賦是篇幅比較長，內(nèi)容比較廣泛的賦。裁：體制。寰（huán環(huán)）域：領(lǐng)域，范圍。
23 樞轄（xiá匣）：關(guān)鍵，也就是要點。
24 區(qū)、族：都是類的意思。
25 庶品：指各種各樣的東西。庶：眾。
26 興：興致。致：引起。
27 會：合，指情與物的會合。
28 纖（xiān先）：細小。
29 象：和上文“形容”的意義相近。物宜：物理的意思。
30 側(cè)附：指不直接描寫，而從側(cè)面說明。
31 小制：指小賦。小賦是篇幅比較短，內(nèi)容比較狹窄的賦。區(qū)畛（zhěn枕）：即上面所說“寰域”的意思。畛：分界。
32 機要：和上文“樞轄”意義相近，也指主要之處。
（三）
觀夫荀結(jié)隱語1，事數(shù)自環(huán)2；宋發(fā)巧談3，實始淫麗；枚乘《兔園》，舉要以會新4；相如《上林》，繁類以成艷；賈誼《鵩鳥》，致辨于情理；子淵《洞簫》5，窮變于聲貌6；孟堅《兩都》7，明絢以雅贍8；張衡《二京》9，迅發(fā)以宏富10；子云《甘泉》11，構(gòu)深瑋之風(fēng)12；延壽《靈光》13，含飛動之勢：凡此十家，并辭賦之英杰也。及仲宣靡密14，發(fā)端必遒15；偉長博通16，時逢壯采；太沖、安仁17，策勛于鴻規(guī)18；士衡、子安19，底績于流制20；景純綺巧21，縟理有余22；彥伯梗概23，情韻不匱24：亦魏晉之賦首也25。
〔譯文〕
試看荀卿的《賦篇》，大都用讠隱 語的方式，敘述事物常常自問自答：宋玉的賦發(fā)出巧妙的言談，確是過分華麗的開始；枚乘的《梁王菟園賦》，描寫扼要而又結(jié)合新意；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內(nèi)容繁多，文辭艷麗；賈誼的《鵩鳥賦》，善于闡明情理；王褒的《洞簫賦》，能把簫的狀貌和聲音都形容盡致；班固的《兩都賦》，寫得辭句明暢絢爛而內(nèi)容雅正充實；張衡的《二京賦》，筆力剛健而含義豐富；揚雄的《甘泉賦》，包含深刻而美好的教訓(xùn)；王延壽的《魯靈光殿賦》，具有飛揚生動的氣勢。以上十家都是辭賦中的杰出作品。此外，如王粲很細密，他的賦發(fā)端有力；徐干很博學(xué)，他的賦，富麗的文采處處可見；左思和潘岳在大賦上都有成就；陸機和成公綏的賦另有其不同的成就；郭璞寫的賦，華麗巧妙，道理豐富；袁宏寫的賦，慷慨激昂，韻味無窮。這幾家是魏晉時期辭賦家的代表。
〔注釋〕
1 荀：即荀況。結(jié)：聯(lián)系的意思。隱語：謎語，古稱讠隱 （yǐn引）語?！盾髯印べx篇》五部分都類似謎語。
2自 環(huán)：自相問答?！顿x篇》各部分都是先作問語，后作答語。
3 宋：宋玉。他的賦今存《風(fēng)賦》等篇，里邊常常記他和楚王的談話。
4 會：合。
5 子淵：王褒的字。
6 聲貌：指簫的聲與貌。
7 孟堅：班固的字?！秲啥肌罚骸稏|都賦》和《西都賦》的合稱，載《文選》卷一。
8 絢（xuàn渲）：燦爛，是就辭句說。贍：富足，是就內(nèi)容說。
9 張衡：東漢中年的作家和自然科學(xué)家?！抖罚骸段骶┵x》和《東京賦》的合稱，載《文選》卷二、三。
10 迅發(fā)：唐寫本作“迅拔”，譯文據(jù)“拔”字。“迅攏”是剛健有力。
11 子云：揚雄的字?！陡嗜罚骸陡嗜x》，載《文選》卷七。
12 瑋（wěi委）：美好。風(fēng)：指作品的教育作用。
13 延壽：王延壽，東漢中年作家。《靈光》：《魯靈光殿賦》，載《文選》卷十一。
14 仲宣：王粲的字。王粲是漢末“建安七子”之一，他的賦今存《登樓賦》等十多篇，見《全后漢文》卷九十。
15 遒（qiú求）：強勁有力。
16 偉長：徐干的字。他也是“建安七子”之一，所作賦今存《齊都賦》等數(shù)篇，大都殘缺不全，見《全后漢文》卷九十三。
17 太沖：左思的字。安仁：潘岳的字。都是西晉作家。
18 策勛：立功，指在賦的創(chuàng)作上做出成績。鴻規(guī)：與上文“鴻裁”意義相近，都指大賦。左思的《三都賦》，潘岳的《西征賦》、《藉田賦》等都是大賦。（均見《文選》）
19 士衡：陸機的字。子安：成公綏（suí隋）的字。都是西晉作家。
20 底績：和上文“策勛”的意義相近。流制：文學(xué)藝術(shù)的不同部門，指陸機的《文賦》和成公綏的《嘯賦》之類（均見《文選》）。
21 景純：郭璞的字，他是東西晉之間的作家，今存《江賦》等篇，見《全晉文》卷一二○。綺（qǐ起）：有花紋的絲織品，引申為華麗的意思。
22 縟（rù入）：繁盛，指“理”的繁盛?！翱d理”和上句“綺巧”對舉，所以“縟理”是講內(nèi)容方面。
23 彥伯：袁宏的字，他是東晉中年作家，所作賦有《東征賦》等，今不全，見《全晉文》卷五十七。梗概：即慷慨。本書《時序》篇說“故梗概而多氣也”，與此意同。
24 情韻：情調(diào)韻味。匱（kuì潰）：缺乏。
25 首：指最優(yōu)秀的。
（四）
原夫登高之旨，蓋睹物興情1。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2；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麗詞雅義，符采相勝3。如組織之品朱紫4，畫繪之著玄黃5。文雖新而有質(zhì)6，色雖糅而有本7：此立賦之大體也8。然逐末之儔9，蔑棄其本10；雖讀千賦11，愈惑體要12。遂使繁華損枝，膏腴害骨13；無貴風(fēng)軌14，莫益勸戒。此揚子所以追悔于雕蟲15，貽誚于霧縠者也16。
〔譯文〕
原來所謂“登高能賦”的意思，就是因為看到外界事物就引起內(nèi)心的情感。情感既由外界事物引起，那么作品內(nèi)容必然明顯雅正；事物既然通過作者情感來體現(xiàn)，那么文辭必然巧妙華麗。華麗的文辭和雅正的內(nèi)容相結(jié)合，就像美玉的花紋一樣配合得恰當。好比絲、麻織品要講究紅色或赤色，繪畫要加上黑色或黃色似的。文采固然要求新穎，但必須有充實的內(nèi)容；色調(diào)雖應(yīng)豐富多采，但必須有一定的底色。這就是寫賦的基本要點。不過，有些只注意微未小節(jié)的人，不重視根本，他們即使學(xué)習(xí)了一千篇賦，反更迷惑而抓不住主要的東西。結(jié)果就像太多的花朵妨礙了枝干，過于肥胖損害了骨骼一樣，寫出賦來，既沒有教育作用，對于勸戒也毫無益處，所以揚雄后悔寫這種雕蟲小技的作品，因為這和織薄紗一樣，不免要惹人責(zé)怪的。
〔注釋〕
1 興：引起。
2 義：作品里邊所表達的意義，也就是作品的內(nèi)容。
3 符采：玉的橫紋。相勝：相稱。
4 組織：指用絲或麻織成的東西。品：品味，評量。
5 著：附加。玄：黑赤色。
6 質(zhì)：指紡織所用的絲麻或繪畫所用的紙帛，借以喻指賦的內(nèi)容。
7 糅（róu柔）：錯綜復(fù)雜。本：和上句“質(zhì)”字義同。
8 體：主體。
9 逐：追求。儔（ch6u仇）：伴侶，同輩。
10 蔑棄：輕視，丟掉。
11 讀千賦：《西京雜記》卷二載揚雄的話：“讀千首賦，乃能為之?！?br>12 體：體現(xiàn)。
13 膏腴（yú于）：肥肉。這里比喻過分臃腫的文辭采飾。
14 風(fēng)：指教育意義。軌：法則。
15 揚子：即揚雄。雕蟲：雕刻鳥蟲書，比喻小技。鳥蟲書是古代篆字的一種，有鳥蟲形的筆畫，故稱鳥蟲書。揚雄在《法言·吾子》中說：“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
16 貽（yí移）：遺留。誚（qiào俏）：譏諷，責(zé)怪。霧縠（hú胡）：薄紗。揚雄在《法言·吾子》里還說，寫沒有意義的賦，就像女工織薄紗一樣，只浪費工夫，而沒有實際用處。
（五）
贊曰：賦自《詩》出，分歧異派1。寫物圖貌，蔚似雕畫2。木片 滯必揚3，言庸無隘4。風(fēng)歸麗則5，辭剪美稗6?！沧g文〕
總之，賦是由《詩經(jīng)》演變出來的，后來又分成大賦和小賦。它描繪事物的形貌，美得好比雕刻繪畫似的；它能夠把不明白的描寫清楚，寫平凡的事物也不使人感到太鄙陋。有教化作用的賦，必須寫得華麗而有法度，并剪裁去那些華而不實的文辭?！沧⑨尅?br>1 異派：指本篇第二段所論大賦、小賦。
2 蔚：豐盛，這里指文采的豐盛。3 木片 （xī析）：即析。這里指細致的描寫。滯：凝滯不通暢。揚：使之通暢明白。
4 庸：平凡。隘（ài愛）：仄陋。
5 風(fēng)：教化。即本篇第四段所講賦的“風(fēng)軌”、“勸戒”作用。麗則：揚雄在《法言·吾子》中提出，賦有兩種：一是“詩人”（《詩經(jīng)》的作者，也包括能繼承《詩經(jīng)》優(yōu)良傳統(tǒng)的作者）寫的賦，它們是“麗以則”的，就是文辭畢麗，但合于法則的；一種是“辭人”（辭賦的作者，泛指那些違背了《詩經(jīng)》的傳統(tǒng)而走上不正確的創(chuàng)作道路的作者）寫的賦，它們是“麗以淫”的，就是過分華麗而不合于法則的。
6 美稗（bài?。褐改欠N浮華而不必要的甚或有害的辭句。稗：似黍而味稍苦的植物，俗稱稗子。
“詮”是解釋，“詮賦”是對賦這種文體有關(guān)創(chuàng)作情況的闡釋論述。全篇分四個部分。第一部分講“賦”的含義及其起源。這是過去評論家爭論頗多的一個問題。劉勰著重說明賦和《詩經(jīng)》、《楚辭》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第二部分主要講漢賦的創(chuàng)作情況，說明大賦和小賦的不同特點。第三部分評論先秦、兩漢和魏晉時期十八家有代表性的作家作品。第四部分總結(jié)賦的創(chuàng)作原則。
劉勰在本篇提出了“睹物興情”，“情以物觀”的基本創(chuàng)作原理，主張雅正的內(nèi)容和華麗的文辭相配合，而反對沒有教育意義的作品。這些意見有一定的普遍意義。漢賦的形式主義傾向是明顯的。劉勰雖然批判了“無貴風(fēng)軌，莫益勸戒”的不良傾向，但在他所論及的代表作品中，許多肯定是不當?shù)?。劉勰把賦分為大賦、小賦兩類，并初步總結(jié)了它們的不同特點；這種劃分一直沿用到現(xiàn)在。但劉勰對大賦的缺點和小賦的優(yōu)點，都還認識不夠。
（一）
《詩》有六義1，其二曰“賦”2。“賦”者，鋪也，鋪采摛文3，體物寫志也。昔邵公稱4：“公卿獻詩5，師箴賦6?！薄秱鳌吩?：“登高能賦，可為大夫。”8《詩序》則同義9，“傳”說則異體10；總其歸涂11，實相枝干12。劉向云13：“明不歌而頌?！?4班固稱15：“古詩之流也。”16至如鄭莊之賦“大隧”17，士蒍之賦“狐裘”18；結(jié)言扌豆 韻19，詞自己作20，雖合賦體21，明而未融22。及靈均唱《騷》23，始廣聲貌24。然“賦”也者，受命于詩人，25，拓宇于《楚辭》也26。于是荀況《禮》、《智》27，宋玉《風(fēng)》、《釣》28、爰錫名號29，與“詩”畫境；六義附庸30，蔚成大國31。遂客主以首引32，極聲貌以窮文33。斯蓋別“詩”之原始，命“賦”之厥初也34。
〔譯文〕
在《詩經(jīng)》的“六義”中，第二項就是“賦”。所謂“賦”，是鋪陳的意思；鋪陳文采，為的是描繪事物，抒寫情志。從前周代召公說過：“各級官吏們獻詩，主管教化的人進箴，眼睛有毛病的人誦詩?！薄睹珎鳌氛f：“登到高處能賦詩的人可以做大夫?！庇纱丝梢姡对娦颉钒奄x和比、興同列為《詩經(jīng)》的表現(xiàn)手法，而其他書籍則把它和詩分開成為不同的類型。不過總起來看，相互間的關(guān)系是很密切的。劉向說：“賦不能歌唱，只能朗誦?！卑喙陶f：“賦是《詩經(jīng)》的一個支派?！毕襦嵡f公賦“大隧之中”，晉國士蒍賦“狐裘尨茸”，篇幅很短，卻都是自己作的；這種作品雖然接近后代所說的“賦”，可是還沒有成熟。后來屈原創(chuàng)作《離騷》，才開始發(fā)展了賦的形式。所以，賦是起源于《詩經(jīng)》，而發(fā)展于《楚辭》。接著就有荀況的《禮》、《智》等篇，以及宋玉的《風(fēng)》、《釣》等賦，才正式給這種作品以“賦”的名稱，它就和詩分家了?！百x”本來是“六義”的一部分，現(xiàn)在卻居然壯大而獨立起來。于是，作者常常從兩人對話引起，極力描寫事物的聲音狀貌而追求文采。這是賦和詩分家而獨自命名的開始。
〔注釋〕1 六義：風(fēng)、雅、頌和賦、比、興。（見《毛詩序》）其二：《毛詩序》中六義的排列次序是風(fēng)、賦、比、興、雅、頌，賦是第二。
3 摛（chí吃）：發(fā)布。
4 邵公：即召公，姓姬名奭（shì試），周初封于召（今陜西岐山縣西南），故稱召公。他的話見于《國語·周語上》。
5 公卿獻詩：《周語》原文是“公卿至于列士獻詩”。公卿：指王朝高級官吏。列士：指一般官吏。
6 師箴（zhēn真）賦：一作“師箴瞍（sǒu叟）賦”。據(jù)《國語·周語上》原文，是“師箴瞍賦”。譯文據(jù)“瞍賦”。師：少師，是主管教化的官。箴：對人進行教訓(xùn)的話或作品。瞍：眼睛沒有眼珠的人，不能做別的事，專管朗誦。
7 《傳》：指《毛詩故訓(xùn)傳》，簡稱《毛傳》。“傳”是對經(jīng)義的闡明。
8 “登高能賦”二句：這話見于《詩經(jīng)·鄘（yōng庸）風(fēng)·定之方中》的《毛傳》。原文除講到“升高能賦”外，還講到要能作銘、誓、誄（lěi壘）等作品，才“可以為大夫”。
9 同義：同為六義之一的意思。
10 傳：這里指《國語》和《毛傳》。異體：指不同于《詩經(jīng)》而為另一文體。
11 歸涂：指總的道路。
12 枝干：這里是以樹枝和樹干的關(guān)系來比喻賦和別的文體的關(guān)系。
13 劉向：字子政，西漢末年的學(xué)者。
14 頌：即誦。這話出于劉向《七略》（今佚），《漢書·藝文志》中曾引用這話。
15 班固：字孟堅，漢代史學(xué)家、文學(xué)家。
16 古詩之流也：這話見于班固《兩都賦序》。古詩：即《詩經(jīng)》。流：支流。
17 鄭莊：春秋時鄭國莊公。大隧（suì歲）：《左傳·隱公元年》載，莊公與其母不和時，曾說不到黃泉，再不見面，后來后悔此話，便掘地道和他母親見面。莊公見到他母親時，曾賦這樣兩句：“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隧：地道。
18 士蒍（wěi委）：春秋時晉國大夫。狐裘：《左傳·僖公五年》載，晉國政令不統(tǒng)一，士蒍感嘆而作：“狐裘尨茸（mángróng忙容），一國三公，吾誰適（dí敵）從！”尨茸：雜亂的樣子。
19 扌豆（duǎn短）：即短。
20 詞自己作：當時賦詩，常常是朗誦別人的作品，借別人的話來表達自己的意思，所以這里要強調(diào)自己作。
21 合：符合。實際上只是接近，主要指這些作品都是自己作的可朗誦的作品，和后來的賦還有一定距離。
22 明而未融：是說日初有光，尚未普照，借以比喻賦的發(fā)展尚未成熟。融：朗，大明。
23 靈均：屈原的字。
24 聲貌：聲音形貌。引申指事物的外表，這里指賦的樣式。
25 詩人：指《詩經(jīng)》的作者。
26 拓：擴充。
27 荀況：戰(zhàn)國時趙國思想家，又稱荀卿，著有《荀子》，其中《賦篇》分《禮》、《智》、《云》、《蠶》、《箴》五個部分。
28 《風(fēng)》、《釣》：《文選》卷十三、十九載宋玉的《風(fēng)賦》等四篇，《古文苑》卷二載宋玉的《釣賦》等六篇。近代學(xué)者認為其中大部分是后人偽托的。
29 爰（yuán元）：于是。錫：賜予。
30 六藝：這里用以代指《詩經(jīng)》。附庸：封建諸侯的附屬國，這里比喻“賦”原來的地位。
31 蔚（wèi衛(wèi)）：繁盛，這里指賦體的興盛。
32 客主：指漢賦中常用主客兩人對話的格式。
33 極：極力描寫。聲貌：指一切事物的聲色狀貌。窮：追究到底。
34 命：命名。厥（jué決）初：其初，這里是起源的意思。
（二）
秦世不文，頗有《雜賦》1。漢初詞人，順流而作2。陸賈扣其端3，賈誼振其緒4，枚、馬同其風(fēng)5，王、揚騁其勢6。皋、朔已下7，品物畢圖8。繁積于宣時9，校閱于成世10，進御之賦千有余首11。討其源流，信興楚而盛漢矣12。夫京殿苑獵13，述行序志14，并體國經(jīng)野15，義尚光大。既履端于倡序16，亦歸余于總亂17。序以建言，首引情本18；亂以理篇，迭致文契19。按《那》之卒章20，閔馬稱“亂”21；故知殷人輯《頌》，楚人理賦。斯并鴻裁之寰域22，雅文之樞轄也23。至于草區(qū)禽族24，庶品雜類25，則觸興致情26，因變?nèi)?7。擬諸形容，則言務(wù)纖密28；象其物宜29，則理貴側(cè)附30。斯又小制之區(qū)畛31，奇巧之機要也32。
〔譯文〕秦代文學(xué)不發(fā)達，但也有一些《雜賦》。漢代初年，不少作家繼前代而起。陸賈開了端，賈誼予以發(fā)展，枚乘和司馬相如繼承這個風(fēng)氣，王褒和揚雄擴大這個趨勢。枚皋、東方朔以后，作者便把一切事物都寫在賦里。漢宣帝時作品便已很多，成帝時曾加以整理，獻到宮廷里來的賦有一千多首。探討賦的起源和演變，可以看出它的確是興起于楚國而繁盛于漢代。有些賦描繪京城和宮殿，敘述苑囿和狩獵，或者記載遠行，抒寫自己的抱負和家世。這些都是關(guān)系到國家的大事，意義是比較廣大的。這種賦，篇首常常有序言，末尾還有“亂辭”做結(jié)束。設(shè)置序言，用以首先說出全篇的主要意義；“亂辭”總結(jié)全篇，可以進一步發(fā)揮文章的氣勢。從前《詩經(jīng)》中《那》詩的末章，閔馬父稱之為“亂”，可見殷人編集《商頌》和楚人寫作辭賦，都有這個名稱。這些都屬于大賦的領(lǐng)域，是寫得典雅的主要特點。此外，還有些賦描寫草木禽獸以及各種事物，它們觸動作者的興致而引起創(chuàng)作的情感，在事物的變化中情和物相結(jié)合。要形容各種事物，語言便應(yīng)細致周密；要刻劃它們，從旁說明較為合適。這些都屬于小賦的范圍，是寫得奇巧的主要特點。
〔注釋〕1 《雜賦》：據(jù)《漢書·藝文志》，秦代有《雜賦》九篇。
2 作：興起。
3 陸賈：秦漢之間的作家。據(jù)《漢書·藝文志》，他有賦三篇，今不存。扣：打開。
4 賈誼：西漢初年的作家?！稘h書·藝文志》說他有賦七篇，今存《鵩（fú扶）鳥賦》等四篇，見《全漢文》卷十五、十六。振：發(fā)揚。緒：端緒。
5 枚：枚乘。馬：司馬相如。都是西漢中年的作家，《漢書·藝文志》說枚乘有賦九篇，今存《梁王菟（tù兔）園賦》和《柳賦》（有人疑為偽作），見《全漢文》卷二十。司馬相如有賦二十九篇，今存《子虛賦》等六篇，見《全漢文》卷二十一、二十二。
6 王：王褒。揚：揚雄。都是西漢未年的作家?！稘h書·藝文志》說王褒有賦十六篇，今存《洞簫賦》，載《文選》卷十七。揚雄有賦十二篇，今存《甘泉賦》等八篇，見《全漢文》卷五十一、五十二。
7 皋（gāo高）：枚皋。朔：東方朔。都是西漢中年的作家?！稘h書·藝文志》說枚皋有賦一百二十篇，今不存；東方朔的賦今不存。
8 畢：完全。圖：描繪。
9 宣：漢宣帝。
10 成：漢成帝。
11 進御：獻于皇帝。千有余首：班固《兩都賦序》：“故孝成之世，論而錄之，蓋奏御者千有余篇。”
12 信：的確。
13 京殿：描寫京城和宮殿的賦，如班固的《兩都賦》、王延壽的《魯靈光殿賦》等。苑獵：描寫宛囿和狩獵的賦，如司馬相如的《上林賦》、揚雄的《羽獵賦》等。
14 述行：寫遠行的賦，如班彪的《北征賦》、班昭的《東征賦》等。序志：抒寫自己志向的賦，如班固的《幽通賦》、張衡的《思玄賦》等，這類作品常常帶有自傳的性質(zhì)。
15 體國經(jīng)野：這是《周禮·天官冢宰》中的話，意思是說進行全國范圍的重要規(guī)劃。體：劃分。國：城中。經(jīng)：丈量。野：郊外。
16 履端：開始寫作。履：踐，實行。
17 總亂：全篇的結(jié)語。亂：樂曲的最后一章。
18 情本，指內(nèi)容的主要部分。
19 迭致文契：唐寫本作“寫送文勢”，譯文據(jù)這四字。寫送：使之充足的意思。
20 《那》：《詩經(jīng)·商頌》中的一篇。
21 閔（mǐn敏）馬：即閔馬父，又稱閔子馬，春秋時魯國大夫。他的話見于《國語·魯語下》。
22 鴻裁：指大賦。大賦是篇幅比較長，內(nèi)容比較廣泛的賦。裁：體制。寰（huán環(huán)）域：領(lǐng)域，范圍。
23 樞轄（xiá匣）：關(guān)鍵，也就是要點。
24 區(qū)、族：都是類的意思。
25 庶品：指各種各樣的東西。庶：眾。
26 興：興致。致：引起。
27 會：合，指情與物的會合。
28 纖（xiān先）：細小。
29 象：和上文“形容”的意義相近。物宜：物理的意思。
30 側(cè)附：指不直接描寫，而從側(cè)面說明。
31 小制：指小賦。小賦是篇幅比較短，內(nèi)容比較狹窄的賦。區(qū)畛（zhěn枕）：即上面所說“寰域”的意思。畛：分界。
32 機要：和上文“樞轄”意義相近，也指主要之處。
（三）
觀夫荀結(jié)隱語1，事數(shù)自環(huán)2；宋發(fā)巧談3，實始淫麗；枚乘《兔園》，舉要以會新4；相如《上林》，繁類以成艷；賈誼《鵩鳥》，致辨于情理；子淵《洞簫》5，窮變于聲貌6；孟堅《兩都》7，明絢以雅贍8；張衡《二京》9，迅發(fā)以宏富10；子云《甘泉》11，構(gòu)深瑋之風(fēng)12；延壽《靈光》13，含飛動之勢：凡此十家，并辭賦之英杰也。及仲宣靡密14，發(fā)端必遒15；偉長博通16，時逢壯采；太沖、安仁17，策勛于鴻規(guī)18；士衡、子安19，底績于流制20；景純綺巧21，縟理有余22；彥伯梗概23，情韻不匱24：亦魏晉之賦首也25。
〔譯文〕
試看荀卿的《賦篇》，大都用讠隱 語的方式，敘述事物常常自問自答：宋玉的賦發(fā)出巧妙的言談，確是過分華麗的開始；枚乘的《梁王菟園賦》，描寫扼要而又結(jié)合新意；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內(nèi)容繁多，文辭艷麗；賈誼的《鵩鳥賦》，善于闡明情理；王褒的《洞簫賦》，能把簫的狀貌和聲音都形容盡致；班固的《兩都賦》，寫得辭句明暢絢爛而內(nèi)容雅正充實；張衡的《二京賦》，筆力剛健而含義豐富；揚雄的《甘泉賦》，包含深刻而美好的教訓(xùn)；王延壽的《魯靈光殿賦》，具有飛揚生動的氣勢。以上十家都是辭賦中的杰出作品。此外，如王粲很細密，他的賦發(fā)端有力；徐干很博學(xué)，他的賦，富麗的文采處處可見；左思和潘岳在大賦上都有成就；陸機和成公綏的賦另有其不同的成就；郭璞寫的賦，華麗巧妙，道理豐富；袁宏寫的賦，慷慨激昂，韻味無窮。這幾家是魏晉時期辭賦家的代表。
〔注釋〕
1 荀：即荀況。結(jié)：聯(lián)系的意思。隱語：謎語，古稱讠隱 （yǐn引）語?！盾髯印べx篇》五部分都類似謎語。
2自 環(huán)：自相問答?！顿x篇》各部分都是先作問語，后作答語。
3 宋：宋玉。他的賦今存《風(fēng)賦》等篇，里邊常常記他和楚王的談話。
4 會：合。
5 子淵：王褒的字。
6 聲貌：指簫的聲與貌。
7 孟堅：班固的字?！秲啥肌罚骸稏|都賦》和《西都賦》的合稱，載《文選》卷一。
8 絢（xuàn渲）：燦爛，是就辭句說。贍：富足，是就內(nèi)容說。
9 張衡：東漢中年的作家和自然科學(xué)家?！抖罚骸段骶┵x》和《東京賦》的合稱，載《文選》卷二、三。
10 迅發(fā)：唐寫本作“迅拔”，譯文據(jù)“拔”字。“迅攏”是剛健有力。
11 子云：揚雄的字?！陡嗜罚骸陡嗜x》，載《文選》卷七。
12 瑋（wěi委）：美好。風(fēng)：指作品的教育作用。
13 延壽：王延壽，東漢中年作家。《靈光》：《魯靈光殿賦》，載《文選》卷十一。
14 仲宣：王粲的字。王粲是漢末“建安七子”之一，他的賦今存《登樓賦》等十多篇，見《全后漢文》卷九十。
15 遒（qiú求）：強勁有力。
16 偉長：徐干的字。他也是“建安七子”之一，所作賦今存《齊都賦》等數(shù)篇，大都殘缺不全，見《全后漢文》卷九十三。
17 太沖：左思的字。安仁：潘岳的字。都是西晉作家。
18 策勛：立功，指在賦的創(chuàng)作上做出成績。鴻規(guī)：與上文“鴻裁”意義相近，都指大賦。左思的《三都賦》，潘岳的《西征賦》、《藉田賦》等都是大賦。（均見《文選》）
19 士衡：陸機的字。子安：成公綏（suí隋）的字。都是西晉作家。
20 底績：和上文“策勛”的意義相近。流制：文學(xué)藝術(shù)的不同部門，指陸機的《文賦》和成公綏的《嘯賦》之類（均見《文選》）。
21 景純：郭璞的字，他是東西晉之間的作家，今存《江賦》等篇，見《全晉文》卷一二○。綺（qǐ起）：有花紋的絲織品，引申為華麗的意思。
22 縟（rù入）：繁盛，指“理”的繁盛?！翱d理”和上句“綺巧”對舉，所以“縟理”是講內(nèi)容方面。
23 彥伯：袁宏的字，他是東晉中年作家，所作賦有《東征賦》等，今不全，見《全晉文》卷五十七。梗概：即慷慨。本書《時序》篇說“故梗概而多氣也”，與此意同。
24 情韻：情調(diào)韻味。匱（kuì潰）：缺乏。
25 首：指最優(yōu)秀的。
（四）
原夫登高之旨，蓋睹物興情1。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2；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麗詞雅義，符采相勝3。如組織之品朱紫4，畫繪之著玄黃5。文雖新而有質(zhì)6，色雖糅而有本7：此立賦之大體也8。然逐末之儔9，蔑棄其本10；雖讀千賦11，愈惑體要12。遂使繁華損枝，膏腴害骨13；無貴風(fēng)軌14，莫益勸戒。此揚子所以追悔于雕蟲15，貽誚于霧縠者也16。
〔譯文〕
原來所謂“登高能賦”的意思，就是因為看到外界事物就引起內(nèi)心的情感。情感既由外界事物引起，那么作品內(nèi)容必然明顯雅正；事物既然通過作者情感來體現(xiàn)，那么文辭必然巧妙華麗。華麗的文辭和雅正的內(nèi)容相結(jié)合，就像美玉的花紋一樣配合得恰當。好比絲、麻織品要講究紅色或赤色，繪畫要加上黑色或黃色似的。文采固然要求新穎，但必須有充實的內(nèi)容；色調(diào)雖應(yīng)豐富多采，但必須有一定的底色。這就是寫賦的基本要點。不過，有些只注意微未小節(jié)的人，不重視根本，他們即使學(xué)習(xí)了一千篇賦，反更迷惑而抓不住主要的東西。結(jié)果就像太多的花朵妨礙了枝干，過于肥胖損害了骨骼一樣，寫出賦來，既沒有教育作用，對于勸戒也毫無益處，所以揚雄后悔寫這種雕蟲小技的作品，因為這和織薄紗一樣，不免要惹人責(zé)怪的。
〔注釋〕
1 興：引起。
2 義：作品里邊所表達的意義，也就是作品的內(nèi)容。
3 符采：玉的橫紋。相勝：相稱。
4 組織：指用絲或麻織成的東西。品：品味，評量。
5 著：附加。玄：黑赤色。
6 質(zhì)：指紡織所用的絲麻或繪畫所用的紙帛，借以喻指賦的內(nèi)容。
7 糅（róu柔）：錯綜復(fù)雜。本：和上句“質(zhì)”字義同。
8 體：主體。
9 逐：追求。儔（ch6u仇）：伴侶，同輩。
10 蔑棄：輕視，丟掉。
11 讀千賦：《西京雜記》卷二載揚雄的話：“讀千首賦，乃能為之?！?br>12 體：體現(xiàn)。
13 膏腴（yú于）：肥肉。這里比喻過分臃腫的文辭采飾。
14 風(fēng)：指教育意義。軌：法則。
15 揚子：即揚雄。雕蟲：雕刻鳥蟲書，比喻小技。鳥蟲書是古代篆字的一種，有鳥蟲形的筆畫，故稱鳥蟲書。揚雄在《法言·吾子》中說：“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
16 貽（yí移）：遺留。誚（qiào俏）：譏諷，責(zé)怪。霧縠（hú胡）：薄紗。揚雄在《法言·吾子》里還說，寫沒有意義的賦，就像女工織薄紗一樣，只浪費工夫，而沒有實際用處。
（五）
贊曰：賦自《詩》出，分歧異派1。寫物圖貌，蔚似雕畫2。木片 滯必揚3，言庸無隘4。風(fēng)歸麗則5，辭剪美稗6?！沧g文〕
總之，賦是由《詩經(jīng)》演變出來的，后來又分成大賦和小賦。它描繪事物的形貌，美得好比雕刻繪畫似的；它能夠把不明白的描寫清楚，寫平凡的事物也不使人感到太鄙陋。有教化作用的賦，必須寫得華麗而有法度，并剪裁去那些華而不實的文辭?！沧⑨尅?br>1 異派：指本篇第二段所論大賦、小賦。
2 蔚：豐盛，這里指文采的豐盛。3 木片 （xī析）：即析。這里指細致的描寫。滯：凝滯不通暢。揚：使之通暢明白。
4 庸：平凡。隘（ài愛）：仄陋。
5 風(fēng)：教化。即本篇第四段所講賦的“風(fēng)軌”、“勸戒”作用。麗則：揚雄在《法言·吾子》中提出，賦有兩種：一是“詩人”（《詩經(jīng)》的作者，也包括能繼承《詩經(jīng)》優(yōu)良傳統(tǒng)的作者）寫的賦，它們是“麗以則”的，就是文辭畢麗，但合于法則的；一種是“辭人”（辭賦的作者，泛指那些違背了《詩經(jīng)》的傳統(tǒng)而走上不正確的創(chuàng)作道路的作者）寫的賦，它們是“麗以淫”的，就是過分華麗而不合于法則的。
6 美稗（bài?。褐改欠N浮華而不必要的甚或有害的辭句。稗：似黍而味稍苦的植物，俗稱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