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三十六 高允

作者:魏收
高允,字伯恭,勃海人也。祖泰,在叔父湖《傳》。父韜,少以英朗知名,同郡封懿雅相敬慕。為慕容垂太尉從事中郎。太祖平中山,以韜為丞相參軍。早卒。允少孤夙成,有奇度,清河崔玄伯見而異之,嘆曰:“高子黃中內(nèi)潤,文明外照,必為一代偉器,但恐吾不見耳?!蹦晔啵钭娓竼蔬€本郡,推財與二弟而為沙門,名法凈。未久而罷。性好文學(xué),擔(dān)笈負(fù)書,千里就業(yè)。博通經(jīng)史天文術(shù)數(shù),尤好《春秋公羊》??ふ俟Σ堋?br>神三年,世祖舅陽平王杜超行征南大將軍,鎮(zhèn)鄴,以允為從事中郎,年四十余矣。超以方春而諸州囚多不決,乃表允與中郎呂熙等分詣諸州,共評獄事。熙等皆以貪穢得罪,唯允以清平獲賞。府解,還家教授,受業(yè)者千余人。四年,與盧玄等俱被征,拜中書博士。遷侍郎,與太原張偉并以本官領(lǐng)衛(wèi)大將軍、樂安王范從事中郎。范,世祖之寵弟,西鎮(zhèn)長安,允甚有匡益,秦人稱之。尋被征還,允曾作《塞上翁詩》,有混欣戚,遺得喪之致。驃騎大將軍、樂平王丕西討上邽,復(fù)以本官參丕軍事。語在《丕傳》。涼州平,以參謀之勛,賜爵汶陽子,加建武將軍。
后詔允與司徒崔浩述成《國記》,以本官領(lǐng)著作郎。時浩集諸術(shù)士,考校漢元以來,日月薄蝕、五星行度,并識前史之失,別為魏歷,以示允。允曰:“天文歷數(shù)不可空論。夫善言遠者必先驗于近。且漢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于東井,此乃歷術(shù)之淺。今譏漢史,而不覺此謬,恐后人譏今猶今之譏古?!焙圃唬骸八囋坪危俊痹试唬骸鞍浮缎莻鳌?,金水二星常附日而行。冬十月,日在尾箕,昏沒于申南,而東井方出于寅北。二星何因背日而行?是史官欲神其事,不復(fù)推之于理?!焙圃唬骸坝麨樽冋吆嗡豢桑毑灰扇侵?,而怪二星之來?”允曰:“此不可以空言爭,宜更審之?!睍r坐者咸怪,唯東宮少傅游雅曰:“高君長于歷數(shù),當(dāng)不虛也?!焙髿q余,浩謂允曰:“先所論者,本不注心,及更考究,果如君語,以前三月聚于東井,非十月也?!庇种^雅曰:“高允之術(shù),陽元之射也?!北娔藝@服。允雖明于歷數(shù),初不推步,有所論說。唯游雅數(shù)以災(zāi)異問允,允曰:“昔人有言,知之甚難,既知復(fù)恐漏泄,不如不知也。天下妙理至多,何遽問此?”雅乃止。
尋以本官為秦王翰傅。后敕以經(jīng)授恭宗,甚見禮待。又詔允與侍郎公孫質(zhì)、李虛、胡方回共定律令。世祖引允與論刑政,言甚稱旨。因問允曰:“萬機之務(wù),何者為先?”是時多禁封良田,又京師游食者眾。允因言曰:“臣少也賤,所知唯田,請言農(nóng)事。古人云:方一里則為田三頃七十畝,百里則田三萬七千頃。若勤之,則畝益三斗,不勤則畝損三斗。方百里損益之率,為粟二百二十二萬斛,況以天下之廣乎?若公私有儲,雖遇饑年,復(fù)何憂哉?”世祖善之。遂除田禁,悉以授民。
初,崔浩薦冀、定、相、幽、并五州之士數(shù)十人,各起家郡守。恭宗謂浩曰:“先召之人,亦州郡選也,在職已久,勤勞未答。今可先補前召外任郡縣,以新召者代為郎吏。又守令宰民,宜使更事者?!焙乒虪幎仓T事勚^東宮博士管恬曰:“崔公其不免乎!茍逞其非,而校勝于上,何以勝濟?”
遼東公翟黑子有寵于世祖,奉使并州,受布千匹,事尋發(fā)覺。黑子請計于允曰:“主上問我,為首為諱乎?”允曰:“公帷幄寵臣,答詔宜實。又自告忠誠,罪必?zé)o慮?!敝袝汤纱抻[、公孫質(zhì)等咸言首實罪不可測,宜諱之。黑子以覽等為親己,而反怒允曰:“如君言,誘我死,何其不直!”遂與允絕。黑子以不實對,竟為世祖所疏,終獲罪戮。
是時,著作令史閔湛、郄扌剽性巧佞,為浩信待。見浩所注《詩》、《論語》、《尚書》、《易》,遂上疏,言馬、鄭、王、賈雖注述《六經(jīng)》,并多疏謬,不如浩之精微。乞收境內(nèi)諸書,藏之秘府。班浩所注,命天下習(xí)業(yè)。并求敕浩注《禮傳》,令后生得觀正義。浩亦表薦湛有著述之才。既而勸浩刊所撰國史于石,用垂不朽,欲以彰浩直筆之跡。允聞之,謂著作郎宗欽曰:“閔湛所營,貧寸之間,恐為崔門萬世之禍。吾徒無類矣。”未幾而難作。
初,浩之被收也,允直中書省。恭宗使東宮侍郎吳延召允,仍留宿宮內(nèi)。翌日,恭宗入奏世祖,命允驂乘。至宮門,謂曰:“入當(dāng)見至尊,吾自導(dǎo)卿。脫至尊有問,但依吾語。”允請曰:“為何等事也?”恭宗曰:“入自知之?!奔热胍姷?。恭宗曰:“中書侍郎高允自在臣宮,同處累年,小心密慎,臣所委悉。雖與浩同事,然允微賤,制由于浩。請赦其命。”世祖召允,謂曰:“《國書》皆崔浩作不?”允對曰:“《太祖記》,前著作郎鄧淵所撰。《先帝記》及《今記》,臣與浩同作。然浩綜務(wù)處多,總裁而已。至于注疏,臣多于浩?!笔雷娲笈唬骸按松跤诤疲灿猩?!”恭宗曰:“天威嚴(yán)重,允是小臣,迷亂失次耳。臣向備問,皆云浩作。”世祖問:“如東宮言不?”允曰:“臣以下才,謬參著作,犯逆天威,罪應(yīng)滅族,今已分死,不敢虛妄。殿下以臣侍講日久,哀臣乞命耳。實不問臣,臣無此言。臣以實對,不敢迷亂?!笔雷嬷^恭宗曰:“直哉!此亦人情所難,而能臨死不移,不亦難乎!且對君以實,貞臣也。如此言,寧失一有罪,宜宥之。”允竟得免。于是召浩前,使人詰浩?;袒蟛荒軐ΑT适率律昝?,皆有條理。時世祖怒甚,敕允為詔,自浩已下、僮吏已上百二十八人皆夷五族。允持疑不為,頻詔催切。允乞更一見,然后為詔。詔引前,允曰:“浩之所坐,若更有余釁,非臣敢知。直以犯觸,罪不至死?!笔雷媾?,命介士執(zhí)允。恭宗拜請。世祖曰:“無此人忿朕,當(dāng)有數(shù)千口死矣?!焙凭棺鍦纾嘟陨硭?。宗欽臨刑,嘆曰:“高允其殆圣乎!”恭宗后讓允曰:“人當(dāng)知機,不知機,學(xué)復(fù)何益?當(dāng)爾之時,吾導(dǎo)卿端緒,何故不從人言,怒帝如此。每一念之,使人心悸?!痹试唬骸俺紪|野凡生,本無宦意。屬休延之會,應(yīng)旌弓之舉,釋謁鳳池,仍參麟閣,尸素官榮,妨賢已久。夫史籍者,帝王之實錄,將來之炯戒,今之所以觀往,后之所以知今。是以言行舉動,莫不備載,故人君慎焉。然浩世受殊遇,榮曜當(dāng)時,孤負(fù)圣恩,自貽灰滅。即浩之跡,時有可論。浩以蓬蒿之才,荷棟梁之重,在朝無謇諤之節(jié),退私無委蛇之稱,私欲沒其公廉,愛憎蔽其直理,此浩之責(zé)也。至于書朝廷起居之跡,言國家得失之事,此亦為史之大體,未為多違。然臣與浩實同其事,死生榮辱,義無獨殊。誠荷殿下大造之慈,違心茍免,非臣之意。”恭宗動容稱嘆。允后與人言,我不奉東宮導(dǎo)旨者,恐負(fù)翟黑子。
恭宗季年,頗親近左右,營立田園,以取其利。允諫曰:“天地?zé)o私,故能覆載;王者無私,故能包養(yǎng)。昔之明王,以至公宰物,故藏金于山,藏珠于淵,示天下以無私,訓(xùn)天下以至儉。故美聲盈溢,千載不衰。今殿下國之儲貳,四海屬心,言行舉動,萬方所則,而營立私田,畜養(yǎng)雞犬,乃至販酤市廛阝,與民爭利,議聲流布,不可追掩。夫天下者,殿下之天下,富有四海,何求而不獲,何欲而弗從?而與販夫販婦競此尺寸。昔虢之將亡,神乃下降,賜之土田,卒喪其國。漢之靈帝,不修人君之重,好與宮人列肆販賣,私立府藏,以營小利,卒有顛覆傾亂之禍。前鑒若此,甚可畏懼。夫為人君者,必審于擇人。故稱知人則哲,惟帝難之?!渡虝吩疲骸疅o邇小人’。孔父有云:小人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矣。武王愛周、邵、齊、畢,所以王天下。殷紂愛飛廉、惡來,所以喪其國。歷觀古今存亡之際,莫不由之。今東宮誠曰乏人,俊乂不少。頃來侍御左右者,恐非在朝之選。故愿殿下少察愚言,斥出佞邪,親近忠良,所在田園,分給貧下,畜產(chǎn)販賣,以時收散。如此則休聲日至,謗議可除?!惫ё诓患{。
恭宗之崩也,允久不進見。后世祖召,允升階歔欷,悲不能止。世祖流淚,命允使出。左右莫知其故,相謂曰:“高允無何悲泣,令至尊哀傷,何也?”世祖聞之,召而謂曰:“汝不知高允悲乎?”左右曰:“臣等見允無言而泣,陛下為之悲傷,是以竊言耳。”世祖曰:“崔浩誅時,允亦應(yīng)死,東宮苦諫,是以得免。今無東宮,允見朕因悲耳。”
允表曰:“往年被敕,令臣集天文災(zāi)異,使事類相從,約而可觀。臣聞箕子陳謨而《洪范》作,宣尼述史而《春秋》著,皆所以章明列辟,景測皇天者也。故先其善惡而驗以災(zāi)異,隨其失得而效以禍福,天人誠遠,而報速如響,甚可懼也。自古帝王莫不尊崇其道而稽其法數(shù),以自修飭。厥后史官并載其事,以為鑒誡。漢成帝時,光祿大夫劉向見漢祚將危,權(quán)歸外戚,屢陳妖眚而不見納。遂因《洪范》、《春秋》災(zāi)異報應(yīng)者而為其傳,覬以感悟人主,而終不聽察,卒以危亡。豈不哀哉!伏惟陛下神武則天,睿鑒自遠,欽若稽古,率由舊章,前言往行,靡不究鑒,前皇所不逮也。臣學(xué)不洽聞,識見寡薄,懼無以裨廣圣聽,仰酬明旨。今謹(jǐn)依《洪范傳》、《天文志》撮其事要,略其文辭,凡為八篇?!笔雷嬗[而善之,曰:“高允之明災(zāi)異,亦豈減崔浩乎?”及高宗即位,允頗有謀焉。司徒陸麗等皆受重賞,允既不蒙褒異,又終身不言。其忠而不伐,皆此類也。
給事中郭善明,性多機巧,欲逞其能,勸高宗大起宮室。允諫曰:“臣聞太祖道武皇帝既定天下,始建都邑。其所營立,非因農(nóng)隙,不有所興。今建國已久,宮室已備,永安前殿足以朝會萬國,西堂溫室足以安御圣躬,紫樓臨望可以觀望遠近。若廣修壯麗為異觀者,宜漸致之,不可倉卒。計斫材運土及諸雜役須二萬人,丁夫充作,老小供餉,合四萬人,半年可訖。古人有言:一夫不耕,或受其饑;一婦不織,或受其寒。況數(shù)萬之眾,其所損廢,亦以多矣。推之于古,驗之于今,必然之效也。誠圣主所宜思量?!备咦诩{之。
允以高宗纂承平之業(yè),而風(fēng)俗仍舊,婚娶喪葬,不依古式,允乃諫曰:前朝之世,屢發(fā)明詔,禁諸婚娶不得作樂,及葬送之日歌謠、鼓舞、殺牲、燒葬,一切禁斷。雖條旨久頒,而俗不革變。將由居上者未能悛改,為下者習(xí)以成俗,教化陵遲,一至于斯。昔周文以百里之地,修德布政,先于寡妻,及于兄弟,以至家邦,三分天下而有其二。明為政者先自近始。《詩》云:“爾之教矣,民胥效矣?!比司e動,不可不慎。
《禮》云:嫁女之家,三日不息燭;娶婦之家,三日不舉樂。今諸王納室,皆樂部給伎以為嬉戲,而獨禁細民,不得作樂,此一異也。
古之婚者,皆揀擇德義之門,妙選貞閑之女,先之以媒娉,繼之以禮物,集僚友以重其別,親御輪以崇其敬,婚姻之際,如此之難。今諸王十五,便賜妻別居。然所配者,或長少差舛,或罪入掖庭,而作合宗王,妃嬪籓懿。失禮之甚,無復(fù)此過。往年及今,頻有檢劾。誠是諸王過酒致責(zé),跡其元起,亦由色衰相棄,致此紛紜。今皇子娶妻,多出宮掖,令天下小民,必依禮限,此二異也。
萬物之生,靡不有死,古先哲王,作為禮制,所以養(yǎng)生送死,折諸人情。若毀生以奉死,則圣人所禁也。然葬者藏也,死者不可再見,故深藏之。昔堯葬谷林,農(nóng)不易畝;舜葬蒼梧,市不改肆。秦始皇作為地市,下固三泉,金玉寶貨不可計數(shù),死不旋踵,尸焚墓掘。由此推之,堯舜之儉,始皇之奢,是非可見。今國家營葬,費損巨億,一旦焚之,以為灰燼。茍靡費有益于亡者,古之臣奚獨不然?今上為之不輟,而禁下民之必止,此三異也。
古者祭必立尸,序其昭穆,使亡者有憑,致食饗之禮。今已葬之魂,人直求貌類者事之如父母,燕好如夫妻,損敗風(fēng)化,瀆亂情禮,莫此之甚。上未禁之,下不改絕,此四異也。
夫饗者,所以定禮儀,訓(xùn)萬國,故圣王重之。至乃爵盈而不飲,肴干而不食,樂非雅聲則不奏,物非正色則不列。今之大會,內(nèi)外相混,酒醉喧譊,罔有儀式。又俳優(yōu)鄙藝,污辱視聽。朝庭積習(xí)以為美,而責(zé)風(fēng)俗之清純,此五異也。
今陛下當(dāng)百王之末,踵晉亂之弊,而不矯然厘改,以厲頹俗,臣恐天下蒼生,永不聞見禮教矣。
允言如此非一,高宗從容聽之。或有觸迕,帝所不忍聞?wù)撸笥曳龀?。事有不便,允輒求見,高宗知允意,逆屏左右以待之。禮敬甚重,晨入暮出,或積日居中,朝臣莫知所論。
或有上事陳得失者,高宗省而謂群臣曰:“君父一也。父有是非,子何為不作書于人中諫之,使人知惡,而于家內(nèi)隱處也?豈不以父親,恐惡彰于外也?今國家善惡,不能面陳而上表顯諫,此豈不彰君之短,明己之美?至如高允者,真忠臣矣。朕有是非,常正言面論,至朕所不樂聞?wù)?,皆侃侃言說,無所避就。朕聞其過,而天下不知其諫,豈不忠乎!汝等在左右,曾不聞一正言,但伺朕喜時求官乞職。汝等把弓刀侍朕左右,徒立勞耳,皆至公王。此人把筆匡我國家,不過作郎。汝等不自愧乎?”于是拜允中書令,著作如故。司徒陸麗曰:“高允雖蒙寵待,而家貧布衣,妻子不立?!备咦谂唬骸昂尾幌妊裕〗褚婋抻弥?,方言其貧?!笔侨招以实冢┎菸輸?shù)間,布被缊袍,廚中鹽菜而已。高宗嘆息曰:“古人之清貧豈有此乎!”即賜帛五百匹、粟千斛,拜長子忱為綏遠將軍、長樂太守。允頻表固讓,高宗不許。初與允同征游雅等多至通官封侯,及允部下吏百數(shù)十人亦至刺史二千石,而允為郎二十七年不徙官。時百官無祿,允常使諸子樵采自給。
初,尚書竇瑾坐事誅,瑾子遵亡在山澤,遵母焦沒入縣官。后焦以老得免,瑾之親故,莫有恤者。允愍焦年老,保護在家。積六年,遵始蒙赦。其篤行如此。轉(zhuǎn)太常卿,本官如故。允上《代都賦》,因以規(guī)諷,亦《二京》之流也。文多不載。時中書博士索敞與侍郎傅默、梁祚論名字貴賤,著議紛紜。允遂著《名字論》以釋其惑,甚有典證。復(fù)以本官領(lǐng)秘書監(jiān),解太常卿,進爵梁城侯,加左將軍。
初,允與游雅及太原張偉同業(yè)相友,雅嘗論允曰:“夫喜怒者,有生所不能無也。而前史載卓公寬中,文饒洪量,褊心者或之弗信。余與高子游處四十年矣,未嘗見其是非慍喜之色,不亦信哉。高子內(nèi)文明而外柔弱,其言吶吶不能出口,余常呼為‘文子’。崔公謂余云:‘高生豐才博學(xué),一代佳士,所乏者矯矯風(fēng)節(jié)耳?!嘁嗳恢?。司徒之譴,起于纖微,及于詔責(zé),崔公聲嘶股戰(zhàn)不能言,崇欽已下伏地流汗,都無人色。高子敷陳事理,申釋是非,辭義清辯,音韻高亮。明主為之動容,聽者無不稱善。仁及僚友,保茲元吉,向之所謂矯矯者,更在斯乎?崇愛之任勢也,威振四海。嘗召百司于都坐,王公以下,望庭畢拜,高子獨升階長揖。由此觀之,汲長孺可臥見衛(wèi)青,何抗禮之有!向之所謂風(fēng)節(jié)者,得不謂此乎?知人固不易,人亦不易知。吾既失之于心內(nèi),崔亦漏之于形外。鐘期止聽于伯牙,夷吾見明于鮑叔,良有以也。”其為人物所推如此。
高宗重允,常不名之,恒呼為“令公”。“令公”之號,播于四遠矣。高宗崩,顯祖居諒暗,乙渾專擅朝命,謀危社稷。文明太后誅之,引允禁中,參決大政。又詔允曰:“自頃以來,庠序不建,為日久矣。道肆陵遲,學(xué)業(yè)遂廢,子衿之嘆,復(fù)見于今。朕既篡統(tǒng)大業(yè),八表晏寧,稽之舊典,欲置學(xué)官于郡國,使進修之業(yè),有所津寄。卿儒宗元老,朝望舊德,宜與中、秘二省參議以聞?!痹时碓唬骸俺悸劷?jīng)綸大業(yè),必以教養(yǎng)為先;咸秩九疇,亦由文德成務(wù)。故辟雍光于周詩,泮宮顯于《魯頌》。自永嘉以來,舊章殄滅。鄉(xiāng)閭蕪沒《雅頌》之聲,京邑杜絕釋奠之禮。道業(yè)陵夷,百五十載。仰惟先朝每欲憲章昔典,經(jīng)闡素風(fēng),方事尚殷,弗遑克復(fù)。陛下欽明文思,纂成洪烈,萬國咸寧,百揆時敘。申祖宗之遺志,興周禮之絕業(yè),爰發(fā)德音,惟新文教。搢紳黎獻,莫不幸甚。臣承旨敕,并集二省,披覽史籍,備究典紀(jì),靡不敦儒以勸其業(yè),貴學(xué)以篤其道。伏思明詔,玄同古義。宜如圣旨,崇建學(xué)校以厲風(fēng)俗。使先王之道,光演于明時;郁郁之音,流聞于四海。請制大郡立博士二人、助教四人、學(xué)生一百人,次郡立博士二人、助教二人、學(xué)生八十人,中郡立博士一人、助教二人、學(xué)生六十人,下郡立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學(xué)生四十人。其博士取博關(guān)經(jīng)典、世履忠清、堪為人師者,年限四十以上。助教亦與博士同,年限三十以上。若道業(yè)夙成,才任教授,不拘年齒。學(xué)生取郡中清望、人行修謹(jǐn)、堪循名教者,先盡高門,次及中第?!憋@祖從之??W(xué),自此始也。
后允以老疾,頻上表乞骸骨,詔不許。于是乃著《告老詩》。又以昔歲同征,零落將盡,感逝懷人,作《征士頌》,蓋止于應(yīng)命者,其有命而不至,則闕焉。群賢之行,舉其梗概矣。今著之于下:
中書侍郎、固安伯范陽盧玄子真
郡功曹史博陵崔綽茂祖河內(nèi)太守、下樂侯廣寧燕崇玄略
上黨太守、高邑侯廣寧常陟公山
征南大將軍從事中郎勃海高毗子翼
征南大將軍從事中郎勃海李欽道賜
河西太守、饒陽子博陵許堪祖根
中書郎、新豐侯京兆杜銓士衡
征西大將軍從事中郎京兆韋閬友規(guī)
京兆太守趙郡李詵令孫
太常博士、鉅鹿公趙郡李靈虎符
中書郎中、即丘子趙郡李遐仲熙
營州刺史、建安公太原張傳仲業(yè)輔國大將軍從事中郎范陽祖邁
征東大將軍從事中郎范陽祖侃士倫
東郡太守、蒲縣子中山劉策濮陽太守、真定子常山許琛
行司隸校尉、中都侯西河宋宣道茂
中書郎燕郡劉遐彥鑒中書郎、武恒子河間邢穎宗敬
滄水太守、浮陽侯勃海高濟叔民
太平太守、平原子雁門李熙士元
秘書監(jiān)、梁郡公廣平游雅伯度
廷尉正、安平子博陵崔建興祖廣平太守、列人侯西河宋愔
州主簿長樂潘天符
郡功曹長樂杜熙
征東大將軍從事中郎中山張綱
中書郎上谷張誕叔術(shù)
秘書郎雁門王道雅
秘書郎雁門閔弼
衛(wèi)大將軍從事中郎中山郎苗
大司馬從事中郎上谷侯辯陳留郡太守、高邑子趙郡呂季才
夫百王之御士也,莫不資伏群才,以隆治道。故周文以多士克寧,漢武以得賢為盛。此載籍之所記,由來之常義。魏自神已后,宇內(nèi)平定,誅赫連積世之僭,掃窮發(fā)不羈之寇,南摧江楚,西蕩涼域,殊方之外,慕義而至。于是偃兵息甲,修立文學(xué),登延俊造,酬諮政事。夢想賢哲,思遇其人,訪諸有司,以求名士。咸稱范陽盧玄等四十二人,皆冠冕之胄,著問州邦,有羽儀之用。親發(fā)明詔,以征玄等。乃曠官以待之,懸爵以縻之。其就命三十五人,自余依例州郡所遣者不可稱記。爾乃髦士盈朝,而濟濟之美興焉。昔與之俱蒙斯舉,或從容廊廟,或游集私門,上談公務(wù),下盡忻娛,以為千載一時,始于此矣。日月推移,吉兇代謝,同征之人,凋殲殆盡。在者數(shù)子,然復(fù)分張。往昔之忻,變?yōu)楸?。張仲業(yè)東臨營州,遲其還返,一敘于懷,齊衿于垂歿之年,寫情于桑榆之末。其人不幸,復(fù)至殞歿。在朝者皆后進之士,居里者非疇昔之人,進涉無寄心之所,出入無解顏之地。顧省形骸,所以永嘆而不已。夫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亦可以長言寄意。不為文二十年矣,然事切于心,豈可默乎?遂為之頌,詞曰:
紫氣干霄,群雄亂夏,王襲徂征,戎車屢駕。掃蕩游氛,克剪妖霸,四海從風(fēng),八垠漸化。政教無外,既寧且一,偃武橐兵,唯文是恤。帝乃旁求,搜賢舉逸,巖隱投竿,異人并出。
亹癖盧生,量遠思純,鉆道據(jù)德,游藝依仁。旌弓既招,釋褐投巾,攝齊升堂,嘉謀日陳。自東徂南,躍馬馳輪,僭馮影附,劉以和親。
茂祖煢單,夙離不造,克己勉躬,聿隆家道。敦心《六經(jīng)》,游思文藻,終辭寵命,以之自保。燕、常篤信,百行靡遺,位不茍進,任理棲遲。居沖守約,好讓善推,思賢樂古,如渴如饑。
子翼致遠,道賜悟深,相期以義,相和若琴。并參幕府,俱發(fā)德音,優(yōu)游卒歲,聊以寄心。
祖根運會,克光厥猷,仰緣朝恩,俯因德友。功雖后建,祿實先受,班同舊臣,位并群后。
士衡孤立,內(nèi)省靡疚,言不崇華,交不遺舊。以產(chǎn)則貧,論道則富,所謂伊人,實邦之秀。
卓矣友規(guī),稟茲淑亮,存彼大方,擯此細讓。神與理冥,形隨流浪,雖屈王侯,莫廢其尚。
趙實名區(qū),世多奇士,山岳所鐘,挺生三李。矯矯清風(fēng),抑抑容止,初九而潛,望云而起。詵尹西都,靈惟作傳,垂訓(xùn)皇宮,載理云霧。熙雖中夭,跡階郎署,余塵可挹,終亦顯著。仲業(yè)淵長,雅性清到,憲章古式,綢繆典誥。時值險難,常一其操。納眾以仁,訓(xùn)下以孝,化被龍川,民歸其教。
邁則英賢,侃亦稱選,聞達邦家,名行素顯。志在兼濟,豈伊獨善,繩匠弗顧,功不獲展。
劉、許履忠,竭力致躬,出能騁說,入獻其功。輶軒一舉,撓燕下崇,名彰魏世,享業(yè)亦隆。道茂夙成,弱冠播名,與朋以信,行物以誠。怡怡昆弟,穆穆家庭,發(fā)響九皋,翰飛紫冥。頻在省闥,亦司于京,刑以之中,政以之平。
猗歟彥鑒,思參文雅,率性任真,器成非假。靡矜于高,莫恥于下,乃謝朱門,歸跡林野。
宗敬延譽,號為四俊,華藻云飛,金聲夙振。中遇沈彖,賦詩以訊,忠顯于辭,理出于韻。高滄朗達,默識淵通,領(lǐng)新悟異,發(fā)自心胸。質(zhì)侔和璧,文炳雕龍,耀姿天邑,衣錦舊邦。
士元先覺,介焉不惑,振袂來庭,始賓王國。蹈方履正,好是繩墨,淑人君子,其儀不忒。
孔稱游夏,漢美淵云,越哉伯度,出類逾群。司言秘閣,作牧河汾,移風(fēng)易俗,理亂解紛。融彼滯義,渙此潛文,儒道以析,九流以分。
崔、宋二賢,誕性英偉,擢穎閭閻,聞名象魏。謇謇儀形,邈邈風(fēng)氣,達而不矜,素而能賁。
潘符扌票尚,杜熙好和,清不潔流,渾不同波。絕希龍津,止分???,幽而逾顯,損而逾多。
張綱柔謙,叔術(shù)正直,道雅洽聞,弼為兼識。拔萃衡門,俱漸鴻翼,發(fā)憤忘餐,豈要斗食。率禮從仁,罔愆于式,失不系心,得不形色。
郎苗始舉,用均已試,智足周身,言足為治。性協(xié)于時,情敏于事,與今而同,與古曷異。
物以利移,人以酒昏,侯生潔己,唯義是敦。日縱醇醪,逾敬逾溫,其在私室,如涉公門。
季才之性,柔而執(zhí)競,郕彼南秦,申威致命。誘之以權(quán),矯之以正,帝道用光,邊土納慶。
群賢遭世,顯名有代,志竭其忠,才盡其概。體襲朱裳,腰紐雙佩,榮曜當(dāng)時,風(fēng)高千載。君臣相遇,理實難偕,昔因朝命,舉之克諧。披衿散想,解帶舒懷,此忻如昨,存亡奄乖。靜言思之,中心九摧,揮毫頌德,漼爾增哀?;逝d中,詔允兼太常,至兗州祭孔子廟,謂允曰:“此簡德而行,勿有辭也?!焙笤蕪娘@祖北伐,大捷而還,至武川鎮(zhèn),上《北伐頌》,其詞曰:“皇矣上天,降鑒惟德,眷命有魏,照臨萬國。禮化丕融,王猷允塞,靜亂以威,穆民以則。北虜舊隸,稟政在番,往因時囗,逃命北轅。世襲兇軌,背忠食言,招亡聚盜,丑類實繁。敢率犬羊,圖縱猖蹶,乃詔訓(xùn)師,興戈北伐。躍馬里糧,星馳電發(fā),撲討虔劉,肆陳斧鉞。斧鉞暫陳,馘剪厥旅,積骸填谷,流血成浦。元兇狐奔,假息窮墅,爪牙既摧,腹心亦阻。周之忠厚,存及行葦,翼翼圣明,有兼斯美。澤被京觀,垂此仁旨,封尸野獲,惠加生死。生死蒙惠,人欣覆育,理貫幽冥,澤漸殊域。物歸其誠,神獻其福,遐邇斯懷,無思不服。古稱善兵,歷時始捷,今也用師,辰不及浹。六軍克合,萬邦以協(xié),義著春秋,功銘玉牒,載興頌聲,播之來葉?!憋@祖覽而善之。
又顯祖時有不豫,以高祖沖幼,欲立京兆王子推,集諸大臣以次召問。允進跪上前,涕泣曰:“臣不敢多言,以勞神聽,愿陛下上思宗廟托付之重,追念周公抱成王之事。”顯祖于是傳位于高祖,賜帛千匹,以標(biāo)忠亮。又遷中書監(jiān),加散騎常侍。雖久典史事,然而不能專勤屬述,時與校書郎劉模有所緝綴,大較續(xù)崔浩故事,準(zhǔn)《春秋》之體,而時有刊正。自高宗迄于顯祖,軍國書檄,多允文也。末年乃薦高閭以自代。以定議之勛,進爵咸陽公,加鎮(zhèn)東將軍。
尋授使持節(jié)、散騎常侍、征西將軍、懷州刺史。允秋月巡境,問民疾苦。至邵縣,見邵公廟廢毀不立,乃曰:“邵公之德,闕而不禮,為善者何望?”乃表聞修葺之。允于時年將九十矣,勸民學(xué)業(yè),風(fēng)化頗行。然儒者優(yōu)游,不以斷決為事。后正光中,中散大夫、中書舍人河內(nèi)常景追思允,帥郡中故老,為允立祠于野王之南,樹碑紀(jì)德焉。太和二年,又以老乞還鄉(xiāng)里,十余章,上卒不聽許,遂以疾告歸。其年,詔以安車征允,敕州郡發(fā)遣。至都,拜鎮(zhèn)軍大將軍,領(lǐng)中書監(jiān)。固辭不許。又扶引就內(nèi),改定《皇誥》。允上《酒訓(xùn)》曰:
臣被敕論集往世酒之?dāng)〉拢詾椤毒朴?xùn)》。臣以朽邁,人倫所棄,而殊恩過隆,錄臣于將歿之年,勖臣于已墜之地。奉命驚惶,喜懼兼甚,不知何事可以上答!伏惟陛下以睿哲之姿,撫臨萬國,太皇太后以圣德之廣,濟育群生。普天之下,罔不稱賴。然日昃憂勤,虛求不已,思監(jiān)往事,以為警戒。此之至誠,悟通百靈,而況于百官士民?不勝踴躍,謹(jǐn)竭其所見,作《酒訓(xùn)》一篇。但臣愚短,加以荒廢,辭義鄙拙,不足觀采。伏愿圣慈,體臣悾悾之情,恕臣狂瞽之意。其詞曰:自古圣王,其為饗也,玄酒在堂而酒在下,所以崇本重原,降于滋味。雖泛爵旅行,不及于亂。故能禮章而敬不虧,事畢而儀不忒。非由斯致,是失其道。將何以范時軌物,垂之于世?歷觀往代成敗之效,吉兇由人,不在數(shù)也。商辛耽酒,殷道以之亡;公旦陳誥,周德以之昌。子反昏酣而致斃,穆生不飲而身光?;蜷L世而為戒,或百代而流芳。酒之為狀,變惑情性,雖曰哲人,孰能自競?在官者殆于政也,為下者慢于令也,聰達之士荒于聽也,柔順之倫興于諍也,久而不悛,致于病也。豈止于病,乃損其命。諺亦有云:其益如毫,其損如刀。言所益者止于一味之益,不亦寡乎?言所損者夭年亂志,夭亂之損,不亦伙乎?無以酒荒而陷其身,無以酒狂而喪其倫。迷邦失道,流浪漂津。不師不遵,反將何因?!对姟凡谎院酰骸叭缜腥绗?,如琢如磨”,朋友之義也。作官以箴之,申謨以禁之,君臣之道也。其言也善,則三覆而佩之;言之不善,則哀矜而貸之。此實先王納規(guī)之意。往者有晉,士多失度,肆散誕以為不羈,縱長酣以為高達,調(diào)酒之頌,以相眩曜。稱堯舜有千鐘百觚之飲,著非法之言,引大圣為譬,以則天之明,豈其然乎?且子思有云:夫子之飲,不能一升。以此推之,千鐘百觚皆為妄也。
今大魏應(yīng)圖,重明御世,化之所暨,無思不服,仁風(fēng)敦洽于四海。太皇太后以至德之隆,誨而不倦,憂勤備于皇情,誥訓(xùn)行于無外。故能道協(xié)兩儀,功同覆載。仁恩下逮,罔有不遵,普天率土,靡不蒙賴。在朝之士,有志之人,宜克己從善,履正存貞。節(jié)酒以為度,順德以為經(jīng)。悟昏飲之美疾,審敬慎之彌榮。遵孝道以致養(yǎng),顯父母而揚名。蹈閔曾之前軌,遺仁風(fēng)于后生。仰以答所授,俯以保其成??刹幻銡e!可不勉歟!
高祖悅之,常置左右。
詔允乘車入殿,朝賀不拜。明年,詔允議定律令。雖年漸期頤,而志識無損,猶心存舊職,披考史書。又詔曰:“允年涉危境,而家貧養(yǎng)薄??闪顦凡拷z竹十人,五日一詣允,以娛其志?!碧刭n允蜀牛一頭,四望蜀車一乘,素幾杖各一,蜀刀一口。又賜珍味,每春秋常致之。尋詔朝晡給膳,朔望致牛酒,衣服綿絹,每月送給。允皆分之親故。是時貴臣之門,皆羅列顯官,而允子弟皆無官爵。其廉退若此。遷尚書、散騎常侍,時延入,備幾杖,問以政治。十年,加光祿大夫、金章紫綬。朝之大議,皆咨訪焉。
魏初法嚴(yán),朝士多見杖罰。允歷事五帝,出入三省,五十余年,初無譴咎。初,真君中以獄訟留滯,始令中書以經(jīng)義斷諸疑事。允據(jù)律評刑,三十余載,內(nèi)外稱平。允以獄者民之命也,常嘆曰:“皋陶至德也,其后英蓼先亡;劉項之際,英布黥而王。經(jīng)世雖久,猶有刑之余釁。況凡人能無咎乎?”
其年四月,有事西郊,詔以御馬車迎允就郊所板殿觀矚。馬忽驚奔,車覆,傷眉三處。高祖、文明太后遣醫(yī)藥護治,存問相望。司駕將處重坐,允啟陳無恙,乞免其罪。先是,命中黃門蘇興壽扶持允,曾雪中遇犬驚倒,扶者大懼。允慰勉之,不令聞徹。興壽稱其允接事三年,未嘗見其忿色。恂恂善誘,誨人不倦。晝夜手常執(zhí)書,吟詠尋覽。篤親念故,虛己存納。雖處貴重,志同貧素。性好音樂,每至伶人弦歌鼓舞,常擊節(jié)稱善。又雅信佛道,時設(shè)齋講,好生惡殺。性又簡至,不妄交游。顯祖平青齊,徙其族望于代。時諸士人流移遠至,率皆饑寒。徙人之中,多允姻媾,皆徒步造門。允散財竭產(chǎn),以相贍賑,慰問周至。無不感其仁厚。收其才能,表奏申用。時議者皆以新附致異,允謂取材任能,無宜抑屈。先是,允被召在方山作頌,志氣猶不多損,談?wù)f舊事,了無所遺。十一年正月卒,年九十八。初,允每謂人曰:“吾在中書時有陰德,濟救民命。若陽報不差,吾壽應(yīng)享百年矣?!毕茸溲?,微有不適。猶不寢臥,呼醫(yī)請藥,出入行止,吟詠如常。高祖、文明太后聞而遣醫(yī)李脩往脈視之,告以無恙。脩入,密陳允榮衛(wèi)有異,懼其不久。于是遣使備賜御膳珍羞,自酒米至于鹽醢百有余品,皆盡時味,及床帳、衣服、茵被、幾杖,羅列于庭。王官往還,慰問相屬。允喜形于色,語人曰:“天恩以我篤老,大有所賚,得以贍客矣?!北碇x而已,不有他慮。如是數(shù)日,夜中卒,家人莫覺。詔給絹一千匹、布二千匹、綿五百斤、錦五十匹、雜彩百匹、谷千斛以周喪用。魏初以來,存亡蒙賚者莫及焉,朝庭榮之。將葬,贈侍中、司空公、冀州刺史,將軍、公如故,謚曰文,賜命服一襲。允所制詩賦誄頌箴論表贊,《左氏、公羊釋》,《毛詩拾遺》,《論雜解》,《議何鄭膏肓事》,凡百余篇,別有集行于世。允明算法,為算術(shù)三卷。子忱襲。
忱,字士和。以父任除綏遠將軍、長樂太守。為政寬惠,民庶安之。后例降爵為侯。尋卒。
孫貴賓,襲。除州治中,卒官。
忱弟懷,字士仁。任城王云郎中令、大將軍從事中郎,授中散。恬淡退靜,不競世利,在散輩十八年不易官。太和中,除太尉東陽王諮議參軍而卒。
子綽,字僧裕。少孤,恭敏自立。身長八尺,腰帶十圍,沉雅有度量,博涉經(jīng)史。太和十五年拜奉朝請、太尉法曹行參軍,尋兼尚書祠部郎。以母憂去職。久之,除治書侍御史,轉(zhuǎn)洛陽令。綽為政強直,不避豪貴,邑人憚之。又詔參議律令。遷長兼國子博士,行潁川郡事。詔假節(jié),行涇州刺史。延昌初,遷尚書右丞,參議《壬子歷》。肅宗初,司徒清河王懌司馬、冠軍,又隨懌遷太尉司馬。其年秋,大乘賊起于冀州,都督元遙率眾討之,詔綽兼散騎常侍,持節(jié),以白虎幡軍前招慰。綽信著州里,降者相尋。軍還,除汲郡太守,固辭不拜。御史中尉元匡奏高聰及綽等朋附高肇,詔并原罪。俄行滎陽郡事,以本將軍出除豫州刺史。為政清平,抑強扶弱,百姓愛之,流民歸附者二千余戶。遷后將軍、并州刺史。正光三年冬,暴疾卒,年四十八。四年九月,詔贈安東將軍、冀州刺史,謚曰簡。
子炳,字仲彰。太尉行參軍,稍遷征虜將軍、開府掾。早卒。
允弟推,字仲讓,小名檀越,早有名譽。太延中,以前后南使不稱,妙簡行人。游雅薦推應(yīng)選。詔兼散騎常侍,使劉義隆,南人稱其才辯。遇疾卒于建業(yè)。朝廷悼惜之。喪還,贈輔國將軍、臨邑子,謚曰恭,賜命服衣冠。允為之作誄。
推弟燮,字季和,小字淳于,亦有文才。世祖每詔征,辭疾不應(yīng)。恒譏笑允屈折久宦,棲泊京邑。常從容于家。州辟主簿。卒。孫市賓,奉朝請、冀州京兆王愉城局參軍。愉構(gòu)逆,市賓逃歸京。后除青州安南府司馬。永熙中,冠軍將軍、開府從事中郎。
始神中,允與從叔濟、族兄毗及同郡李金俱被征。
濟,字叔民。初補中書博士,又為楚王傅。真君中,假員外常侍,賜爵浮陽子,使于劉義隆。世祖臨江,于行所除盱眙太守,后超授游擊將軍。尋出除滄水太守。卒,年六十七。贈鎮(zhèn)遠將軍、冀州刺史,謚曰宣。
子矯,襲。卒,子師襲。
師,字孝則,有學(xué)識。歷詹事丞、太子舍人、尚書主客郎。轉(zhuǎn)通直散騎侍郎、從事正員郎。累遷光祿少卿,行涇州事。卒,贈龍驤將軍、河州刺史。子和仁,字德舒,襲。釋褐員外散騎侍郎,領(lǐng)殿中御史。少清簡,有文才,曾為五言詩贈太尉屬盧仲宣,仲宣甚嘆重之。常有高尚之志。后為洛州錄事參軍,不赴。服餌于汲郡白鹿山。未幾卒,時人悼惜之。
和仁弟德偉,武定末,東宮齋帥。
矯弟遵,自有《傳》。
毗,字子翼,鄉(xiāng)邑稱為長者。官至從事中郎。
孫當(dāng),尚書郎。卒,贈樂陵太守,謚曰恭。
初,允所引劉模者,長樂信都人也。少時竊游河表,遂至河南,尋復(fù)潛歸。頗涉經(jīng)藉,微有注疏之用。允領(lǐng)秘書、典著作,選為校書郎。允修撰《國記》,與俱緝著。常令模持管龠,每日同入史閣,接膝對筵,屬述時事。允年已九十,目手稍衰,多遣模執(zhí)筆而指授裁斷之。如此者五六歲。允所成篇卷,著論上下,模預(yù)有功焉。太和初,模遷中書博士,與李彪為僚友,并相愛好。至于訓(xùn)導(dǎo)國胄,甄明風(fēng)范,遠不及彪也。出除潁州刺史。王肅之歸闕,路經(jīng)懸瓠,羈旅究悴,時人莫識。模獨給所須,吊待以禮。肅深感其意。及肅臨豫州,模猶在郡,微報復(fù)之,由是為新蔡太守。在二郡積十年,寬猛相濟,頗有治稱。正始元年,復(fù)出為陳留太守。時年七十余矣,而飾老隱年,昧禁自效。遂家于南潁川,不復(fù)歸其舊鄉(xiāng)矣。
子懷恕,聰率多囗。甚收潁川情和。至襄威將軍、本州冠軍府功曹參軍。懷恕弟懷遜,頗解醫(yī)術(shù)。歷位給事中。卒于左軍將軍、鎮(zhèn)遠將軍。
史臣曰:依仁游藝,執(zhí)義守哲,其司空高允乎?蹈危禍之機,抗雷電之氣,處死夷然,忘身濟物,卒悟明主,保己全身。自非體鄰知命,鑒照窮達,亦何能以若此?宜其光寵四世,終享百齡!有魏以來,斯人而已。僧裕學(xué)治有聞,聿修之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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