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貨典 第 一

京兆杜佑字君卿纂佑少嘗讀書，而性且蒙固，不達(dá)術(shù)數(shù)之藝，不好章句之學(xué)。所纂通典，實(shí)采群言，征諸人事，將施有政。夫理道之先在乎行教化，教化之本在乎足衣食。易稱聚人曰財(cái)。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貨。管子曰：「?jìng)}廩實(shí)知禮節(jié)，衣食足知榮辱?！狗蜃釉唬骸讣雀欢?。」斯之謂矣。夫行教化在乎設(shè)職官，設(shè)職官在乎審官才，審官才在乎精選舉，制禮以端其俗，立樂以和其心，此先哲王致治之大方也。故職官設(shè)然后興禮樂焉，教化隳然后用刑罰焉，列州郡俾分領(lǐng)焉，置邊防遏戎?jǐn)逞伞Ｊ且允池洖橹?，十二卷。選舉次之，六卷。職官又次之，二十二卷。禮又次之，百卷。樂又次之，七卷。刑又次之，大刑用甲兵，十五卷。其次五刑，八卷。州郡又次之，十四卷。邊防末之。十六卷?；蛴[之者庶知篇第之旨也。本初纂錄，止於天寶之末，其有要須議論者，亦便及以后之事。
食貨第一、田制上第二、田制下水利田屯田第三、鄉(xiāng)黨土斷、版籍並附第四、賦稅上第五、賦稅中第六、賦稅下第七、歷代盛衰戶口丁中第八、錢幣上第九、錢幣下第十、漕運(yùn)\鹽鐵第十一、鬻爵榷酤算緡雜稅平準(zhǔn)均輸附第十二、輕重食貨一田制上唐周秦漢后漢晉宋后魏谷者，人之司命也；地者，谷之所生也；人者，君之所治也。有其谷則國用備，辨其地則人食足，察其人則徭役均。知此三者，謂之治政。夫地載而不棄也，一著而不遷也，安固而不動(dòng)，則莫不生殖。圣人因之設(shè)井邑，列比閭，使察黎民之?dāng)?shù)，賦役之制，昭然可見也。自秦孝公用商鞅計(jì)，乃隳經(jīng)界，立阡陌。雖獲一時(shí)之利，而兼并踰僭興矣。降秦以后，阡陌既弊，又為隱覈，隱覈在乎權(quán)宜，權(quán)宜憑乎簿書。簿書既廣，必藉眾功，藉眾功則政由群吏，政由群吏則人無所信矣。夫行不信之法，委政於眾多之胥，欲紀(jì)人事之眾寡，明地利之多少，雖申商督刑，撓首總算，亦不可得而詳矣。不變斯道而求理者，未之有也。夫春秋之義，諸侯不得專封，大夫不得專地。若使豪人占田過制，富等公侯，是專封也；賣買由己，是專地也。欲無流粵，不亦難乎！
陶唐以前，法制簡(jiǎn)略，不可得而詳也。及堯遭洪水，天下分絕，使禹平水土，別九州，其分別疆理所在，具州郡篇。冀州，厥土惟白壤，無塊曰壤。厥田惟中中。田第五。兗州，厥土黑墳，色黑而墳起。厥田惟中下。第六。青州，厥土白墳，厥田惟上下。第三。徐州，厥土赤埴墳，土黏曰埴。厥田惟上中。第二。揚(yáng)州，厥土惟涂泥，地泉濕。厥田惟下下。第九。荊州，厥土惟涂泥，厥田惟下中。第八。荊河豫州，厥土惟壤，下土墳壚，高者壤，下者壚。壚，疏也。厥田惟中上。第四。梁州，厥土青黎，色青黑，沃壤也。厥田惟下上。第七。雍州，厥土惟黃壤，厥田惟上上。第一。九州之地，定墾者九百一十萬八千二十頃。虞夏殷三代凡千余載，其閑定墾，書冊(cè)不存，無以詳焉。
周文王在岐，今扶風(fēng)郡岐山縣。用平土之法，以為治人之道，地著為本，地著謂安土。故建司馬法：「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十為通，通十為成，成十為終，終十為同，同方百里，同十為封，封十為畿，畿方千里。故丘有戎馬一匹，牛三頭，甸有戎馬四匹，兵車一乘，牛十二頭，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一同百里，提封萬井，戎馬四百匹，車百乘，此卿大夫釆地之大者，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六十六里，提封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謂之千乘之國。天子之畿內(nèi)，方千里，提封百萬井，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戎卒七十二萬人，故曰萬乘之主。」小司徒之職，「乃均土地以稽其人民，而周知其數(shù)。上地家七人，可任也者家三人。中地家六人，可任也者二家五人。下地家五人，可任也者家二人。鄭玄曰：「均、平也。周猶遍也。一家男女七人以上，則授之以上地，所養(yǎng)者眾也。男女五人以下，則授之以下地，所養(yǎng)者寡也。正以七人、六人、五人為率者，有夫有婦，然后為家，自二人以至于十為九等，七、六、五者為其中?？扇危^丁強(qiáng)任力役之事者，出老者一人，其余男女強(qiáng)弱相半，其大數(shù)?！鼓私?jīng)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yàn)榫?，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以任地事而令貢賦，凡稅斂之事。」此謂造都鄙也。釆地制井田，異於鄉(xiāng)遂，重立國，小司徒為經(jīng)之。立其五溝五涂之界，其制似井之字，因取名焉。謂隰皋之地，九夫?yàn)槟?，二牧而?dāng)一井。今造都鄙，授民田，有不易，有一易，有再易，通率二而當(dāng)一，是之謂井牧。昔夏少康在虞，思有田一成，有眾一旅。一旅之眾而田一成，則井牧之法，先古然矣。九夫?yàn)榫?，方一里，九夫所治之田也。四井為邑，方二里；四邑為丘，方四里；四丘為甸，甸方八里；旁加一里，則方十里，為一成。積百井九百夫，其中六十四井五百七十六夫出田稅，三十六井三百二十四夫治洫。四甸為縣，方二十里，四縣為都，方四十里；四都方八十里，旁加十里，乃得方百里，為一同也。積萬井九萬夫，其四千九十六井三萬六千八百六十四夫出田稅，二千三百四井二萬七百三十六夫治洫，三千六百井三萬二千四百夫治澮，井田之法，備於一同。今止於都者，釆地食者，皆四之一。其制三等，百里之國凡四都，一都之田稅入於王。五十里之國凡四縣，一縣之田稅入於王。二十五里之國凡四甸，一甸之田稅入於王。地事謂農(nóng)牧衡虞也，貢謂九谷山澤之材也，賦謂出車徒給徭役也。任土之法，以物地事，授地職，而待其政令。任土者，任其力勢(shì)所能生育，且以制貢賦也。物，物色之，以知其所宜之事而授農(nóng)牧衡虞，使職之。以廛里任國中之地，以場(chǎng)圃任園地，以宅田、士田、賈田任近郊之地，以官田、牛田、賞田、牧田任遠(yuǎn)郊之地，以公邑之田任甸地，以家邑之田任稍地，以小都之田任縣地，以大都之田任疆地。謂廛里者，若今云邑居里矣。廛，民居之區(qū)域也。里，居也。圃樹果蓏之屬，季秋於中為場(chǎng)。樊圃謂之園。宅田者，致仕之家所受之田也。士相見禮曰：「宅者在邦，則曰市井之臣；在野，則曰草茅之臣?！故孔x為仕，仕者亦受田，所謂圭田也。孟子曰：「自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畝?！官Z田，在市賈人其家所受田也。官田，庶人在官者其家所受田也。牛田，牧田，畜牧者之家所受田也。賞田者，賞賜之田。公邑謂六遂余地，天子使大夫治之，自此以外皆然。家邑，大夫之釆地；小都，卿之釆地；大都，公之釆地，王子弟所食邑也。疆五百里，王畿界也。皆言任者，地之形實(shí)不方平如圖，受田邑者遠(yuǎn)近不得盡如制，其所生育職貢，取正於是耳。民受田，上田夫百畝，中田夫二百畝，下田夫三百畝。歲耕種者為不易上田，休一歲者為一易中田，休二歲者為再易下田，三歲更耕之，自爰其處。爰，於也。更謂三歲即改與別家佃，以均厚薄。農(nóng)民戶人已受田，其家眾男為余夫，亦以口受田如比。比，例也。必寐反。士工商家受田，五口乃當(dāng)農(nóng)夫一人?？诙€。此謂平土可以為法者也。若山林藪澤原陵淳鹵之地，淳，盡也，澤鹵之田不生谷。各以肥磽多少為差。磽，磽確，謂瘠薄之田。民年二十受田，六十歸田。七十以上，上所養(yǎng)也；十歲以下，上所長(zhǎng)也；十一以上，上所強(qiáng)也。勉強(qiáng)勸之，令習(xí)事。
孟子曰：「夫仁政必自經(jīng)界始。經(jīng)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祿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經(jīng)界。經(jīng)界既正，分田制祿可坐而定也?！?br>秦孝公任商鞅，鞅以三晉地狹人貧，三晉，韓趙魏三卿，今河?xùn)|道之地。秦地廣人寡，故草不盡墾，地利不盡出。於是誘三晉之人，利其田宅，復(fù)三代無知兵事，而務(wù)本於內(nèi)，而使秦人應(yīng)敵於外。故廢井田，制阡陌，任其所耕，不限多少。孝公十二年之制。數(shù)年之閑，國富兵強(qiáng)，天下無敵。
漢孝文時(shí)，民近戰(zhàn)國，皆多背本趨末。賈誼說上曰：「古之治天下，至孅至悉，故其畜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游食者甚眾，是天下之大殘也。本，農(nóng)桑也。末，工商也。言人已棄農(nóng)而務(wù)工商矣，其食米粟者又甚眾也。殘謂傷害。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幾，近也。公私之積，猶可哀痛。言年載已多，而無儲(chǔ)積。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shù)十萬之眾，國胡以餽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今敺人而歸之農(nóng)，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伎游食之民轉(zhuǎn)而緣南畝，言皆趨農(nóng)作。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沟鄹姓x言，始開籍田，躬耕以勸百姓。
詔曰：「夫度田非益寡，而計(jì)民未加益，度謂量計(jì)。以口量地，其於古猶有余，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無乃百姓之從事於末以害農(nóng)者蕃，蕃，多也。為酒醪以靡谷者多，靡，散也。靡讀曰縻。六畜之食焉者眾與？細(xì)大之義，吾未能得其中。竹仲反。其與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議之，有可以佐百姓者，率意遠(yuǎn)思，無有所隱也?！?br>晁錯(cuò)復(fù)說上曰：「圣王在上而民不凍飢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食讀曰嗣。為開其資財(cái)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亡捐瘠者，捐，謂人饑相棄捐也。瘠，瘦病也。言無相棄捐而瘦病者。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今海內(nèi)為一，土地人民之眾不避湯、禹，加以亡天災(zāi)數(shù)年之水旱，而畜積未及者，何也？地有遺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也，游食之民未盡歸農(nóng)也。民貧則奸邪生，貧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農(nóng)，不農(nóng)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鄉(xiāng)輕家。民如鳥獸，雖有高城深池，嚴(yán)法重刑，猶不能禁也。夫寒之於衣，不待輕暖；茍御風(fēng)霜，不求靡麗。飢之於食，不待甘旨；旨，美也。飢寒至身，不顧廉恥。夫腹飢不得食，膚寒不得衣，雖慈父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務(wù)民於農(nóng)桑，薄賦斂，廣畜積，以實(shí)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是故明君貴五谷而賤金玉。今農(nóng)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服，事也。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獲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徭役。春不得避風(fēng)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shí)之閑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弔死問疾，養(yǎng)孤長(zhǎng)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復(fù)被水旱之災(zāi)，急政暴賦，賦斂不時(shí)，朝令而暮改。當(dāng)具有者半價(jià)而賣，本直千錢者，價(jià)得五百。亡者取倍稱之息，取一償二為倍稱。稱，舉也。今俗所謂舉錢。於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責(zé)者矣。方今之務(wù)，莫若使民務(wù)農(nóng)而已矣。欲民務(wù)農(nóng)，在於貴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為賞罰?！沟蹚闹?。其后務(wù)敦農(nóng)本，倉廩充實(shí)。
孝景元年，制曰：「閑者歲比不登，民多乏食，夭絕天年，朕甚痛之?？虼?/div>

• 上一章：食貨典 第二
• 目錄
• 下一章：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