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跛頭陀幻術(shù)惑愚民 田知縣貪財激大變
作者：不題撰人詩曰：
斗間妖氣起東方，黯黯行云蔽日光。
螢焰只應(yīng)依草木，怒螂空自逞魍魎。
文翁化俗還隨俗，黑闥稱王卻悔王。
路入青徐徨往事，嗟哉白骨臥斜陽。
話說玉支把鴻儒扯進(jìn)房坐下，道：“檀越有何心事，神情恍惚？”鴻儒道：“沒有甚事，睡熟驚醒，故此心神未定?！庇裰Φ溃骸傲T是罷了，只是丟得那夢中人冷落些?！兵櫲宓溃骸皼]有甚么夢中人?！庇裰Φ溃骸熬褪鞘┿y鐲的那人?！兵櫲弩@訝道：“這和尚真是異人，竟能未卜先知，不但知我心上之事，連這夢寐中事他都曉得，真是異事?！庇谑谴鸬溃骸暗茏拥啦粓?，塵緣未斷，有犯吾師法戒?！庇裰У溃骸胺且?。人皆從欲界生來，這一點種子怎么脫得？莫說凡人難脫，即吾輩修到無上之境，亦不能無欲。須直修到無欲天人之地，方能解脫。男女之際，雖圣人亦不能忘情，何況公等少年？但此事亦要有緣。夫奔相配謂之正緣。調(diào)情相受謂之旁緣，我看此女不但俊俏聰明，且多貴氣。我畝他在此，亦非無意，且看公的緣法如何，若有緣，管你成事?！兵櫲宓溃骸袄蠋熑襞c弟子玉成，弟子生死不忘！”玉支道：“再遲數(shù)日，等他住定了再處?！?br>又過了數(shù)日，乃二月十九日觀音大士降誕之辰，起建慶賀道場。早齋后，玉支領(lǐng)眾登壇焚香，贊誦過，然后登臺，說一回法，講一會禪，無非是三豐喻品外像皮毛，午后纔收卷。只見許多男女擁在臺下叩頭道：“弟子等蒙老爺法旨，在此聽法悟道，日聽老爺發(fā)明經(jīng)旨，略有解司，但不知從何處悟起。望老爺大發(fā)慈惑，使弟子明悟真空，脫離苦海，永不忘恩?！庇裰У溃骸暗涝谌诵?，原要明朗的。但你等眾生生身之后，為情欲所迷，掩了本來面目。那一點靈明本體，原未盡絕。就如鏡子一般，本是光明的，為尖垢所污，把光掩了，一加磨洗，依舊光明。惟在大眾自家努力。爾等既有誠心，今晚可都到方丈里來，各領(lǐng)神水一口，回去默坐存想，自見本來面目?！闭f罷下臺入內(nèi)去了。眾男女叩頭念佛，起身各散。
傍晚時，玉支叫執(zhí)事僧眾，取潔凈缸一口，放在方丈當(dāng)中，滿貯清水，焚香念咒，書符三道焚之。叫大眾入來各銜一口，慢慢咽下，回去寧神打坐。那和尚卻也古怪，不知用何法術(shù)，人人所為之事，一生善惡皆見，嚇得眾人毛骨悚然。次早，往方丈中叩頭念佛，稱謝道：“老爺法力玄妙，使弟子等回光反照?！庇裰У溃骸耙菜悴坏蒙趺捶Γ贿^撥開你們的塵迷，現(xiàn)出本真，于爾等亦無大益。若果能于此一明之后，日日加功刮磨，方有進(jìn)益。若今日稍明，明日又蔽，依舊于道日遠(yuǎn)。然此等功夫，必須死心塌地，先要把腳跟立定了，生死不顧纔可。若有一點疑惑，終成畫餅?！北娔信殿^哀告道：“弟子們愚蒙半世，如夢方醒，望老爺超脫苦海?！庇裰У溃骸盃柕炔贿^片時回照，所謂在境厭境；若遇火宅，又被他焚了。必先于死生性命關(guān)頭，打迭得過，方有根基。然后方得入靜定戒。但悟雖有遲早，聞道有難易，早的放下屠刀，立刻成佛；遲的千魔萬煉，方得成空。傳道要因材而薦，受戒要勉力而行。雖日夜不離，受苦中之苦，方能入門，心無系戀，志向不移方可。汝等大眾，須要自己斟酌定了，另日再報?！痹娫唬?br>似嫌慧口破愚頑，白日常尋一釣桿。
男女傾誠來受戒，個中秘密不能言。
玉支說畢，退了眾人。那周氏母女走到他房前，卻好迎著劉鴻儒。周氏道：“山主，請坐拜茶?！兵櫲灏筒坏眠@一聲，便道：“豈敢！”即隨他進(jìn)屋里來。那周氏取過竹椅子，請鴻儒坐下，說道：“連日在此，攪擾不安?！兵櫲宓溃骸昂谜f。忙中有失，管待甚是有慢。老爺問你們中可有些省處否？”周氏道：“老爺雖是法言教誨，但我們愚蒙，不能領(lǐng)略，如今還是面墻?！兵櫲宓溃骸袄蠣斣诖蟊娗?，也不過這幾句勸人為善的常言；若要認(rèn)本心，沒有下手的工夫，怎能入道？那真切的道理，要人自己去探討懇求，纔得到手。常言道：‘六耳不傳道，勿作等閑看?！敝苁系溃骸拔抑粸橛懖恢煞?，多行殺戮，故此回頭悟道，求脫輪回。幸得老爺提拔，只不過隨眾參求，早晚欲求一見也不可得?！兵櫲宓溃骸斑@不難，老爺每晚悟出定后，必與我們清談妙果。今晚我引你母女去見他，你們須要齋心靜念，方可見他。至于肯傳不肯傳，就看你們的緣法了?！敝苁系溃骸昂脴O，若得山主大恩引見，我就死也求他一個結(jié)果?！兵櫲迮氯酥X，連忙起身出來，囑咐道：“黃昏后我來叫你，不可亂行?！?br>果然，母子沐浴齋心。等到晚點燈時，禪堂鐘鼓齊鳴，眾僧課誦畢，小侍者放了施食，各各歸寢。鴻儒悄悄與玉支說過，纔來引周氏母女到方丈里來。走到靜室內(nèi)，問侍者道：“老爺在何處？”侍者道：“入定未回?！兵櫲遢p輕揭開簾子，見幾上香燭齊排，玉支垂頭打坐。鴻儒叫周氏母女跪在幾前，他便抽身出來。二人跪有半個更次，玉支纔開眼問道：“下面甚么人？”周氏叩頭道：“是弟子周氏，志心朝禮，恭叩老爺法座，懇求道法?！庇裰У溃骸澳悴蝗バ判奈虻?，卻半夜來我靜室攪擾，是何道理？還不快去！”周氏道：“弟子皈身、皈神、皈命，望老爺大發(fā)慈惑，俯垂教誨?！庇裰У溃骸昂稳艘氵M(jìn)來的？”周氏道：“是山主劉老爺。”玉支道：“本當(dāng)即刻逐出，且看山主分上，且起來講?！庇裰б蚕露U床，叫侍者取茶來吃。只見兩個清俊小童，捧著一盒果品，一壺香茶，擺下幾個磁杯。玉支道：“請山主來?！?br>少頃，鴻儒進(jìn)來道：“二位女菩薩請坐！”周氏道：“老爺在此，不敢坐?！庇裰У溃骸白潞弥v?！庇谑且蛔雷?。那乜淑英坐于周氏肩下，未免遮遮掩掩的害羞，不肯吃茶，只低著頭。玉支道：“你們要聞的甚么道？”周氏道：“弟子只望老爺超脫苦海，免墮輪回?！庇裰У溃骸胺ㄓ写蟪诵〕?，有家教象教，皆能超脫輪回，畢竟以大乘為主。凡學(xué)道者先守三皈，后遵五戒。何為三皈？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何為五戒？要不貪、不嗔、不愛、不妄、不殺。五者之中先要戒妄，凡事妄言、妄念，最難收拾。惟靜、定二字最難，極為緊要。靜則諸念不生，定則諸妄不亂，然此靜定須從悟中來，故入道者先看你悟性何如。既有心學(xué)道，只在靜室中?！笔陶哂终迳弦槐?，鴻儒將果子遞在那淑英面前，乜淑英含羞不接。玉支道：“你為何不吃？”周氏道：“他害羞哩?！庇裰У溃骸靶邚暮蝸?？你我雖分男女，在俗眼中看若有分別。以天眼看來總是一個，原無分別，譬如禽獸，原有雌雄，至以人眼看之，總是一樣，何從辨別？況我等這教，何以謂之混同、無為，只為無物無我，不分男女人物，貴賤賢愚，總皆混同一樣。況我輩修行，只以一點靈明要緊，至于四大色身，皆是假托，終于毀壞。故我佛如來，先撇去色身，刖足斷臂，不以為意，故能成佛作祖。觀音立雪投崖、舍身喂虎，凡可以濟(jì)人利物之事，皆肯舍身為之。你如今先存一點羞念，是從色相中出來，先犯了貪、愛二戒，何以悟道？以后切不可如此！”那乜淑英被他幾句胡言，說得果然忍著羞，接過果子來吃。至更深時，安他母女在禪榻前打坐。
自此為始，每日不離。常時花言巧語，謔浪詼諧，把那女子說動了心。正是烈女怕閑夫，婦人家水性，能有幾個真烈的，不久已被劉鴻儒弄上手了。正是：
一朵嬌花出內(nèi)闌，何人移種傍禪關(guān)。
狂蜂浪蝶齊飛入，零亂芳紅一夜殘。
那女子破身后，兩個人如膠似漆；那周氏也纔四十余歲，也打在網(wǎng)內(nèi)，做了和尚的老婆，把個靜室禪房變做了錦營花陣。一日，鴻儒在客嫵中同幾個齋公管帳的說：“近日錢糧稀少，一日所入，不余一日支用，怎么區(qū)處？”幾個老齋公道：“一日有千余人吃飯，如今正值農(nóng)忙，人人有事，再一兩日《法華經(jīng)》講完，且散了人眾，到麥?zhǔn)鞎r再舉何如？”眾人齊聲道：“其法甚善?！眲Ⅷ櫲蹇谥忻銖?qiáng)答應(yīng)，心中忐忑不寧，想道：“若要散會，周氏母女拋舍不得；若不散會，又沒錢糧供眾?！敝坏迷诶认伦邅碜呷?，郁悶無計。忽聽得一人說道：“若無錢糧，何不來問我?！兵櫲逄ь^看時，只見一個人坐在大殿臺基上捉虱子。見鴻儒走來，便起身道：“山主為何有不豫之色？”你道此人生得如何？只見他：
短發(fā)齊眉際，金環(huán)附耳旁。
雙眉常凸千，身體更骯臟。
直裰裁深皂，絲絳束杏黃。
聲音多響亮，拐李眾稱揚(yáng)。這頭陀乃堂中化油供廚的人，姓李，因跛了一足，人都叫他跛李。鴻儒道：“老李，你不去化油，怎么在此閑坐？”跛李道：“油已化完，交與廚上了。因為沒錢糧，故在此尋個計較。”鴻儒道：“正是錢糧不足，不日就要散會了?！滨死畹溃骸吧街髟s要講《華嚴(yán)》、《楞伽》的，如今一部《法華》尚未講完，怎么就要散了？將來何以伏人？我到有個計較，只要山主請我一齋?！兵櫲宓溃骸肮杏嫴?，一齋何難？同我來?！兵櫲逋蕉U堂，邀他坐下，叫侍童泡好茶，拿桌盒來與他吃。跛李也不謙讓，吃個罄凈。少頃，廚上辦了好齋來，素菜擺上一桌。他叫了一聲：“多擾！”便低著頭又吃得碗碗皆空。隨后點心湯飯來，樣樣不辭。吃完，纔合掌欠身道：“謝山主！”說罷往外就走。鴻儒懸住道：’你怎么就走？且說這錢糧從何出處？”跛李笑道：“山主好狠呀！一頓齋你就要換若干錢糧。你且莫慌，自有來處，便見分曉?！闭f畢，大笑而去。鴻儒也沒奈何，只得獨立在房中納悶。
直到半夜時，正在睡夢中，猛然聽見人喊道：“不好了！那里火起了！”急坐起看時，窗子上映得通紅。忙披衣出來，只見人都亂竄，齊道：“是大殿上。”齊擁前去，只見正殿上紅光紫焰，有十?dāng)?shù)丈高。忙叫人取水來救，眾僧俗等俱拿火叉、水桶來，只見殿上格扇磚瓦絲毫未動，卻又火氣逼人。內(nèi)中有膽大的，便走上去推開格扇，屋里卻不見有火。再看時，只見一個新雕的大佛座上安的一面鏡光上火光迸出，還未有佛。忽見跛李拉著劉鴻儒進(jìn)來看了，向耳邊說了幾句。鴻儒道：“汝等不要驚慌，這是我們的功德感動佛菩薩，降祥光普照眾生，且請玉支法師來頌圣謝恩?！鄙夙?，只聽得一派音樂，兩行燈燭，引著玉支和尚上堂誦經(jīng)。叩謝已畢，說道：“神光從鏡中出來，必有奇異?？扇€錦袱子來蓋了，待我入定去恭叩如來，問個明白?！奔丛诘钌戏畔缕褕F(tuán)跏趺，入定去了。眾人皆散，各各安寢。
到天明時，紅光漸收。直到辰刻，玉支纔出定，宣大眾上堂齊集，他便說鬼話道：“我定中叩見如來，說山主法會精虔，故降祥光于寶鏡，能照人三世：初照前生之善惡，次照今世之果報，三照來世之善果。須以三六九為期。來照者必須虔誠頂禮，若稍有懈怠，雷部施行?！闭f罷，下壇回方丈去了。是日乃四月初一，到初三日為始，凡在會的都來齊集。玉支便裝模做樣的念誦。跛李為寶鏡護(hù)法，乜淑英為捧鏡玉女。揭開錦袱，跛李手持法水，口中念了咒，將柳枝蘸水灑于鏡上。少頃，那鏡子就放出光來，約有三尺高。叫男女們分班來照，果然各照出前生善惡，人畜一一皆見。到初六日，又照今生貧富壽天。初九日又來照后世，或神人鬼畜一一不同。引得那些愚民，皆死心塌地。十?dāng)?shù)日間，四外傳遍這個消息。那三山五岳的人，都引了來。每日人山人海，施舍金銀、財帛，不計其數(shù)。米糧車載驢馱，堆集如山。也不講經(jīng)說法，只是照鏡。
正是無巧不成辭，卻好東阿的田知縣上府，打從九龍驛過，見滿路上男男女女，紛紛攘攘的行走不絕，便叫地方上人來問。地方稟道：“這是前面九龍山，有個山主劉鴻儒啟建講經(jīng)道場，于本月初一日感動佛爺降祥，天賜寶鏡，能照人三世的事，故此遠(yuǎn)近鄉(xiāng)民俱來照因果?！碧镏h道：“你可曾去照？”地方道：“小的已照過，果然今世一毫不差?！碧锕溃骸澳莿Ⅷ櫲迨呛翁幦?？何等人家？”地方道：“是東阿縣人，祖上說是做過官的，他父親叫做劉天佑。他家三世好善，年年建會?！?br>田公聽了劉天佑三字，不覺觸著叔子相托之事?；氐娇h中，即叫傳張治、胡鎮(zhèn)來問道：“前日上司有牌來禁止邪教，我差你們領(lǐng)告示曉諭各鄉(xiāng)鎮(zhèn)，為何如今依舊盛行？爾等坐視不拿，何也？”張治道：“本縣并無此事?！碧锕笈?，說道：“胡說！九龍山妖鏡惑眾，你們難道不知？”胡鎮(zhèn)道：“九龍山是鄒縣的地界，小的們怎敢越境去拿？”田公道：“地界不屬東阿，山主可是本縣？人犯出來，關(guān)乎本縣的考成。他今敢于如此橫行，必是先買通了你們的，得了他多少錢，快快直說?！睆堉蔚溃骸靶∪藗冾H知法度，何敢受贓？”田公道：“我也不問你得錢不得錢，你只代我拿劉鴻儒來見我?！比∫桓搴灅?biāo)了，交與二人道：“限你們?nèi)諆?nèi)繳！”
二人領(lǐng)了下來，即刻上馬，竟到九龍山來。見那里人眾，不好說話，只說是來照鏡子的。尋到劉鴻儒，邀二人到靜室里吃齋，俟無人時，纔說：“本官叫請相公去，因欠了錢糧要算?！兵櫲宓溃骸吧嵯洛X糧各項俱完，至于雜事差役，自有管事的。我知道二位的來意?！彼爝M(jìn)去取出一百兩銀子來，道：“二位請收，凡事仰仗?！睆堉蔚溃骸耙晃囊膊桓翌I(lǐng)，只屈駕到縣一走，沒甚大事?！兵櫲宓溃骸耙膊浑y，明早同行?！卑才潘麄冊诳头啃?。
次早催促起身，那里見鴻儒之面。二人發(fā)作了半日，只見一個老者道：“二位在上，劉山主并不曾犯法，縣主拿他做甚？想是衙門里諸公要吃他。這里是二百金，奉送二位；分外一百金，托帶與堂上管事的，諸公善言方便。若要人去，大約不能?！彼艘娏肆忏y子，先早軟了半邊，想道：“這里人眾，料也難拿得去，不如收了他的銀子，且回他一頭再講?！敝坏蒙像R并轡回來。
卻值知縣座堂，二人跪下繳簽。知縣道：“人在那里？”張治道：“劉鴻儒于兩月前往徐州買糧食去了，未曾回來?！敝h大怒，喝道：“九龍山做會惑眾，豈有不在之理！你們得錢賣放，故來遮飾?！闭f著丟下八根簽子，每人重豉四十。先捉兩家奔小寄監(jiān)，然后復(fù)遣二人去拿。二人道：“小的們?nèi)チ藳]用，求老爺改差?！碧锕溃骸澳銈兊缅X，叫別人做活。如不去，活活夾死你們！”一面叫備文詳上司?；匚呐溃骸皠Ⅷ櫲寮纫匝曰蟊?，該縣速行拿究，毋得緩縱。九龍山系鄒縣地界，現(xiàn)在缺員，著該縣暫署，便宜行事?！蹦菑?、胡二人，只得又領(lǐng)了簽票，去往九龍山來。坐了兩日，每日好酒好食的管待，只不得見鴻儒一面。沒奈何，叫齋公轉(zhuǎn)達(dá)。齋公道：“山主已不在此，二位枉自勞神。聞得田爺也是個要錢的，竟托二公通個門路，我們孝敬他幾百擔(dān)米罷了?！倍藷o奈，平日也知田公的心事，只得回縣。且不去銷差，便去尋著平日過付的人通了路，送進(jìn)三千兩銀子，纔緩了下來。
這里田公到鄒縣上過任，即上省謝各上司。撫院問及劉鴻儒之事，道：“此事不可漠視，貴縣可曾獲住正犯否？”田吉忙打一恭道：“卑縣纔接清交代，即來見大人，回去即辦理。因前屬隔縣，不便拐拿?！闭f畢出來。到寓所獨自躊躇：“既得了錢，如何好再拿？若不拿，又難回上司?！睆?fù)又想：“叔子曾托我報仇，如此大事不下手，此仇何時得報?！弊龉俚娜税研囊蛔?，早將三千金拋入東洋大海。
次日回縣，即拘原差張、胡二人來見。田公喝道：“你拿的劉鴻儒在那里！膽敢得錢賣放，今各上司立等要人，你們速去拿來起解?！倍嗣婷嫦嘤U，心中說道：“你得過他三千兩，也該罷了，怎么忽然又要拿人？”只得大著膽回道：“小的們?nèi)チ藘纱?，委實不在。前已稟明老爺。今再去亦是空走，求老爺詳察。”田公大怒，喝道：“大膽的奴纔！你們得了他多少錢，敢在我面前支吾！”掠下簽子，各豉了三十大板，下在死囚牢里。又另差了鄒縣的四個快頭、四個壯丁，限三日要正犯回話，”如仍賣放，抬棺木來見?！卑巳藝樀媚慷诖?，只得拿了火簽，竟奔九龍山來。這一來正是：
青龍與白虎同行，吉兇全然未保。
畢竟不知這回可能捉得劉鴻儒否？且聽下回分解。
斗間妖氣起東方，黯黯行云蔽日光。
螢焰只應(yīng)依草木，怒螂空自逞魍魎。
文翁化俗還隨俗，黑闥稱王卻悔王。
路入青徐徨往事，嗟哉白骨臥斜陽。
話說玉支把鴻儒扯進(jìn)房坐下，道：“檀越有何心事，神情恍惚？”鴻儒道：“沒有甚事，睡熟驚醒，故此心神未定?！庇裰Φ溃骸傲T是罷了，只是丟得那夢中人冷落些?！兵櫲宓溃骸皼]有甚么夢中人?！庇裰Φ溃骸熬褪鞘┿y鐲的那人?！兵櫲弩@訝道：“這和尚真是異人，竟能未卜先知，不但知我心上之事，連這夢寐中事他都曉得，真是異事?！庇谑谴鸬溃骸暗茏拥啦粓?，塵緣未斷，有犯吾師法戒?！庇裰У溃骸胺且?。人皆從欲界生來，這一點種子怎么脫得？莫說凡人難脫，即吾輩修到無上之境，亦不能無欲。須直修到無欲天人之地，方能解脫。男女之際，雖圣人亦不能忘情，何況公等少年？但此事亦要有緣。夫奔相配謂之正緣。調(diào)情相受謂之旁緣，我看此女不但俊俏聰明，且多貴氣。我畝他在此，亦非無意，且看公的緣法如何，若有緣，管你成事?！兵櫲宓溃骸袄蠋熑襞c弟子玉成，弟子生死不忘！”玉支道：“再遲數(shù)日，等他住定了再處?！?br>又過了數(shù)日，乃二月十九日觀音大士降誕之辰，起建慶賀道場。早齋后，玉支領(lǐng)眾登壇焚香，贊誦過，然后登臺，說一回法，講一會禪，無非是三豐喻品外像皮毛，午后纔收卷。只見許多男女擁在臺下叩頭道：“弟子等蒙老爺法旨，在此聽法悟道，日聽老爺發(fā)明經(jīng)旨，略有解司，但不知從何處悟起。望老爺大發(fā)慈惑，使弟子明悟真空，脫離苦海，永不忘恩?！庇裰У溃骸暗涝谌诵?，原要明朗的。但你等眾生生身之后，為情欲所迷，掩了本來面目。那一點靈明本體，原未盡絕。就如鏡子一般，本是光明的，為尖垢所污，把光掩了，一加磨洗，依舊光明。惟在大眾自家努力。爾等既有誠心，今晚可都到方丈里來，各領(lǐng)神水一口，回去默坐存想，自見本來面目?！闭f罷下臺入內(nèi)去了。眾男女叩頭念佛，起身各散。
傍晚時，玉支叫執(zhí)事僧眾，取潔凈缸一口，放在方丈當(dāng)中，滿貯清水，焚香念咒，書符三道焚之。叫大眾入來各銜一口，慢慢咽下，回去寧神打坐。那和尚卻也古怪，不知用何法術(shù)，人人所為之事，一生善惡皆見，嚇得眾人毛骨悚然。次早，往方丈中叩頭念佛，稱謝道：“老爺法力玄妙，使弟子等回光反照?！庇裰У溃骸耙菜悴坏蒙趺捶Γ贿^撥開你們的塵迷，現(xiàn)出本真，于爾等亦無大益。若果能于此一明之后，日日加功刮磨，方有進(jìn)益。若今日稍明，明日又蔽，依舊于道日遠(yuǎn)。然此等功夫，必須死心塌地，先要把腳跟立定了，生死不顧纔可。若有一點疑惑，終成畫餅?！北娔信殿^哀告道：“弟子們愚蒙半世，如夢方醒，望老爺超脫苦海?！庇裰У溃骸盃柕炔贿^片時回照，所謂在境厭境；若遇火宅，又被他焚了。必先于死生性命關(guān)頭，打迭得過，方有根基。然后方得入靜定戒。但悟雖有遲早，聞道有難易，早的放下屠刀，立刻成佛；遲的千魔萬煉，方得成空。傳道要因材而薦，受戒要勉力而行。雖日夜不離，受苦中之苦，方能入門，心無系戀，志向不移方可。汝等大眾，須要自己斟酌定了，另日再報?！痹娫唬?br>似嫌慧口破愚頑，白日常尋一釣桿。
男女傾誠來受戒，個中秘密不能言。
玉支說畢，退了眾人。那周氏母女走到他房前，卻好迎著劉鴻儒。周氏道：“山主，請坐拜茶?！兵櫲灏筒坏眠@一聲，便道：“豈敢！”即隨他進(jìn)屋里來。那周氏取過竹椅子，請鴻儒坐下，說道：“連日在此，攪擾不安?！兵櫲宓溃骸昂谜f。忙中有失，管待甚是有慢。老爺問你們中可有些省處否？”周氏道：“老爺雖是法言教誨，但我們愚蒙，不能領(lǐng)略，如今還是面墻?！兵櫲宓溃骸袄蠣斣诖蟊娗?，也不過這幾句勸人為善的常言；若要認(rèn)本心，沒有下手的工夫，怎能入道？那真切的道理，要人自己去探討懇求，纔得到手。常言道：‘六耳不傳道，勿作等閑看?！敝苁系溃骸拔抑粸橛懖恢煞?，多行殺戮，故此回頭悟道，求脫輪回。幸得老爺提拔，只不過隨眾參求，早晚欲求一見也不可得?！兵櫲宓溃骸斑@不難，老爺每晚悟出定后，必與我們清談妙果。今晚我引你母女去見他，你們須要齋心靜念，方可見他。至于肯傳不肯傳，就看你們的緣法了?！敝苁系溃骸昂脴O，若得山主大恩引見，我就死也求他一個結(jié)果?！兵櫲迮氯酥X，連忙起身出來，囑咐道：“黃昏后我來叫你，不可亂行?！?br>果然，母子沐浴齋心。等到晚點燈時，禪堂鐘鼓齊鳴，眾僧課誦畢，小侍者放了施食，各各歸寢。鴻儒悄悄與玉支說過，纔來引周氏母女到方丈里來。走到靜室內(nèi)，問侍者道：“老爺在何處？”侍者道：“入定未回?！兵櫲遢p輕揭開簾子，見幾上香燭齊排，玉支垂頭打坐。鴻儒叫周氏母女跪在幾前，他便抽身出來。二人跪有半個更次，玉支纔開眼問道：“下面甚么人？”周氏叩頭道：“是弟子周氏，志心朝禮，恭叩老爺法座，懇求道法?！庇裰У溃骸澳悴蝗バ判奈虻?，卻半夜來我靜室攪擾，是何道理？還不快去！”周氏道：“弟子皈身、皈神、皈命，望老爺大發(fā)慈惑，俯垂教誨?！庇裰У溃骸昂稳艘氵M(jìn)來的？”周氏道：“是山主劉老爺。”玉支道：“本當(dāng)即刻逐出，且看山主分上，且起來講?！庇裰б蚕露U床，叫侍者取茶來吃。只見兩個清俊小童，捧著一盒果品，一壺香茶，擺下幾個磁杯。玉支道：“請山主來?！?br>少頃，鴻儒進(jìn)來道：“二位女菩薩請坐！”周氏道：“老爺在此，不敢坐?！庇裰У溃骸白潞弥v?！庇谑且蛔雷?。那乜淑英坐于周氏肩下，未免遮遮掩掩的害羞，不肯吃茶，只低著頭。玉支道：“你們要聞的甚么道？”周氏道：“弟子只望老爺超脫苦海，免墮輪回?！庇裰У溃骸胺ㄓ写蟪诵〕?，有家教象教，皆能超脫輪回，畢竟以大乘為主。凡學(xué)道者先守三皈，后遵五戒。何為三皈？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何為五戒？要不貪、不嗔、不愛、不妄、不殺。五者之中先要戒妄，凡事妄言、妄念，最難收拾。惟靜、定二字最難，極為緊要。靜則諸念不生，定則諸妄不亂，然此靜定須從悟中來，故入道者先看你悟性何如。既有心學(xué)道，只在靜室中?！笔陶哂终迳弦槐?，鴻儒將果子遞在那淑英面前，乜淑英含羞不接。玉支道：“你為何不吃？”周氏道：“他害羞哩?！庇裰У溃骸靶邚暮蝸?？你我雖分男女，在俗眼中看若有分別。以天眼看來總是一個，原無分別，譬如禽獸，原有雌雄，至以人眼看之，總是一樣，何從辨別？況我等這教，何以謂之混同、無為，只為無物無我，不分男女人物，貴賤賢愚，總皆混同一樣。況我輩修行，只以一點靈明要緊，至于四大色身，皆是假托，終于毀壞。故我佛如來，先撇去色身，刖足斷臂，不以為意，故能成佛作祖。觀音立雪投崖、舍身喂虎，凡可以濟(jì)人利物之事，皆肯舍身為之。你如今先存一點羞念，是從色相中出來，先犯了貪、愛二戒，何以悟道？以后切不可如此！”那乜淑英被他幾句胡言，說得果然忍著羞，接過果子來吃。至更深時，安他母女在禪榻前打坐。
自此為始，每日不離。常時花言巧語，謔浪詼諧，把那女子說動了心。正是烈女怕閑夫，婦人家水性，能有幾個真烈的，不久已被劉鴻儒弄上手了。正是：
一朵嬌花出內(nèi)闌，何人移種傍禪關(guān)。
狂蜂浪蝶齊飛入，零亂芳紅一夜殘。
那女子破身后，兩個人如膠似漆；那周氏也纔四十余歲，也打在網(wǎng)內(nèi)，做了和尚的老婆，把個靜室禪房變做了錦營花陣。一日，鴻儒在客嫵中同幾個齋公管帳的說：“近日錢糧稀少，一日所入，不余一日支用，怎么區(qū)處？”幾個老齋公道：“一日有千余人吃飯，如今正值農(nóng)忙，人人有事，再一兩日《法華經(jīng)》講完，且散了人眾，到麥?zhǔn)鞎r再舉何如？”眾人齊聲道：“其法甚善?！眲Ⅷ櫲蹇谥忻銖?qiáng)答應(yīng)，心中忐忑不寧，想道：“若要散會，周氏母女拋舍不得；若不散會，又沒錢糧供眾?！敝坏迷诶认伦邅碜呷?，郁悶無計。忽聽得一人說道：“若無錢糧，何不來問我?！兵櫲逄ь^看時，只見一個人坐在大殿臺基上捉虱子。見鴻儒走來，便起身道：“山主為何有不豫之色？”你道此人生得如何？只見他：
短發(fā)齊眉際，金環(huán)附耳旁。
雙眉常凸千，身體更骯臟。
直裰裁深皂，絲絳束杏黃。
聲音多響亮，拐李眾稱揚(yáng)。這頭陀乃堂中化油供廚的人，姓李，因跛了一足，人都叫他跛李。鴻儒道：“老李，你不去化油，怎么在此閑坐？”跛李道：“油已化完，交與廚上了。因為沒錢糧，故在此尋個計較。”鴻儒道：“正是錢糧不足，不日就要散會了?！滨死畹溃骸吧街髟s要講《華嚴(yán)》、《楞伽》的，如今一部《法華》尚未講完，怎么就要散了？將來何以伏人？我到有個計較，只要山主請我一齋?！兵櫲宓溃骸肮杏嫴?，一齋何難？同我來?！兵櫲逋蕉U堂，邀他坐下，叫侍童泡好茶，拿桌盒來與他吃。跛李也不謙讓，吃個罄凈。少頃，廚上辦了好齋來，素菜擺上一桌。他叫了一聲：“多擾！”便低著頭又吃得碗碗皆空。隨后點心湯飯來，樣樣不辭。吃完，纔合掌欠身道：“謝山主！”說罷往外就走。鴻儒懸住道：’你怎么就走？且說這錢糧從何出處？”跛李笑道：“山主好狠呀！一頓齋你就要換若干錢糧。你且莫慌，自有來處，便見分曉?！闭f畢，大笑而去。鴻儒也沒奈何，只得獨立在房中納悶。
直到半夜時，正在睡夢中，猛然聽見人喊道：“不好了！那里火起了！”急坐起看時，窗子上映得通紅。忙披衣出來，只見人都亂竄，齊道：“是大殿上。”齊擁前去，只見正殿上紅光紫焰，有十?dāng)?shù)丈高。忙叫人取水來救，眾僧俗等俱拿火叉、水桶來，只見殿上格扇磚瓦絲毫未動，卻又火氣逼人。內(nèi)中有膽大的，便走上去推開格扇，屋里卻不見有火。再看時，只見一個新雕的大佛座上安的一面鏡光上火光迸出，還未有佛。忽見跛李拉著劉鴻儒進(jìn)來看了，向耳邊說了幾句。鴻儒道：“汝等不要驚慌，這是我們的功德感動佛菩薩，降祥光普照眾生，且請玉支法師來頌圣謝恩?！鄙夙?，只聽得一派音樂，兩行燈燭，引著玉支和尚上堂誦經(jīng)。叩謝已畢，說道：“神光從鏡中出來，必有奇異?？扇€錦袱子來蓋了，待我入定去恭叩如來，問個明白?！奔丛诘钌戏畔缕褕F(tuán)跏趺，入定去了。眾人皆散，各各安寢。
到天明時，紅光漸收。直到辰刻，玉支纔出定，宣大眾上堂齊集，他便說鬼話道：“我定中叩見如來，說山主法會精虔，故降祥光于寶鏡，能照人三世：初照前生之善惡，次照今世之果報，三照來世之善果。須以三六九為期。來照者必須虔誠頂禮，若稍有懈怠，雷部施行?！闭f罷，下壇回方丈去了。是日乃四月初一，到初三日為始，凡在會的都來齊集。玉支便裝模做樣的念誦。跛李為寶鏡護(hù)法，乜淑英為捧鏡玉女。揭開錦袱，跛李手持法水，口中念了咒，將柳枝蘸水灑于鏡上。少頃，那鏡子就放出光來，約有三尺高。叫男女們分班來照，果然各照出前生善惡，人畜一一皆見。到初六日，又照今生貧富壽天。初九日又來照后世，或神人鬼畜一一不同。引得那些愚民，皆死心塌地。十?dāng)?shù)日間，四外傳遍這個消息。那三山五岳的人，都引了來。每日人山人海，施舍金銀、財帛，不計其數(shù)。米糧車載驢馱，堆集如山。也不講經(jīng)說法，只是照鏡。
正是無巧不成辭，卻好東阿的田知縣上府，打從九龍驛過，見滿路上男男女女，紛紛攘攘的行走不絕，便叫地方上人來問。地方稟道：“這是前面九龍山，有個山主劉鴻儒啟建講經(jīng)道場，于本月初一日感動佛爺降祥，天賜寶鏡，能照人三世的事，故此遠(yuǎn)近鄉(xiāng)民俱來照因果?！碧镏h道：“你可曾去照？”地方道：“小的已照過，果然今世一毫不差?！碧锕溃骸澳莿Ⅷ櫲迨呛翁幦?？何等人家？”地方道：“是東阿縣人，祖上說是做過官的，他父親叫做劉天佑。他家三世好善，年年建會?！?br>田公聽了劉天佑三字，不覺觸著叔子相托之事?；氐娇h中，即叫傳張治、胡鎮(zhèn)來問道：“前日上司有牌來禁止邪教，我差你們領(lǐng)告示曉諭各鄉(xiāng)鎮(zhèn)，為何如今依舊盛行？爾等坐視不拿，何也？”張治道：“本縣并無此事?！碧锕笈?，說道：“胡說！九龍山妖鏡惑眾，你們難道不知？”胡鎮(zhèn)道：“九龍山是鄒縣的地界，小的們怎敢越境去拿？”田公道：“地界不屬東阿，山主可是本縣？人犯出來，關(guān)乎本縣的考成。他今敢于如此橫行，必是先買通了你們的，得了他多少錢，快快直說?！睆堉蔚溃骸靶∪藗冾H知法度，何敢受贓？”田公道：“我也不問你得錢不得錢，你只代我拿劉鴻儒來見我?！比∫桓搴灅?biāo)了，交與二人道：“限你們?nèi)諆?nèi)繳！”
二人領(lǐng)了下來，即刻上馬，竟到九龍山來。見那里人眾，不好說話，只說是來照鏡子的。尋到劉鴻儒，邀二人到靜室里吃齋，俟無人時，纔說：“本官叫請相公去，因欠了錢糧要算?！兵櫲宓溃骸吧嵯洛X糧各項俱完，至于雜事差役，自有管事的。我知道二位的來意?！彼爝M(jìn)去取出一百兩銀子來，道：“二位請收，凡事仰仗?！睆堉蔚溃骸耙晃囊膊桓翌I(lǐng)，只屈駕到縣一走，沒甚大事?！兵櫲宓溃骸耙膊浑y，明早同行?！卑才潘麄冊诳头啃?。
次早催促起身，那里見鴻儒之面。二人發(fā)作了半日，只見一個老者道：“二位在上，劉山主并不曾犯法，縣主拿他做甚？想是衙門里諸公要吃他。這里是二百金，奉送二位；分外一百金，托帶與堂上管事的，諸公善言方便。若要人去，大約不能?！彼艘娏肆忏y子，先早軟了半邊，想道：“這里人眾，料也難拿得去，不如收了他的銀子，且回他一頭再講?！敝坏蒙像R并轡回來。
卻值知縣座堂，二人跪下繳簽。知縣道：“人在那里？”張治道：“劉鴻儒于兩月前往徐州買糧食去了，未曾回來?！敝h大怒，喝道：“九龍山做會惑眾，豈有不在之理！你們得錢賣放，故來遮飾?！闭f著丟下八根簽子，每人重豉四十。先捉兩家奔小寄監(jiān)，然后復(fù)遣二人去拿。二人道：“小的們?nèi)チ藳]用，求老爺改差?！碧锕溃骸澳銈兊缅X，叫別人做活。如不去，活活夾死你們！”一面叫備文詳上司?；匚呐溃骸皠Ⅷ櫲寮纫匝曰蟊?，該縣速行拿究，毋得緩縱。九龍山系鄒縣地界，現(xiàn)在缺員，著該縣暫署，便宜行事?！蹦菑?、胡二人，只得又領(lǐng)了簽票，去往九龍山來。坐了兩日，每日好酒好食的管待，只不得見鴻儒一面。沒奈何，叫齋公轉(zhuǎn)達(dá)。齋公道：“山主已不在此，二位枉自勞神。聞得田爺也是個要錢的，竟托二公通個門路，我們孝敬他幾百擔(dān)米罷了?！倍藷o奈，平日也知田公的心事，只得回縣。且不去銷差，便去尋著平日過付的人通了路，送進(jìn)三千兩銀子，纔緩了下來。
這里田公到鄒縣上過任，即上省謝各上司。撫院問及劉鴻儒之事，道：“此事不可漠視，貴縣可曾獲住正犯否？”田吉忙打一恭道：“卑縣纔接清交代，即來見大人，回去即辦理。因前屬隔縣，不便拐拿?！闭f畢出來。到寓所獨自躊躇：“既得了錢，如何好再拿？若不拿，又難回上司?！睆?fù)又想：“叔子曾托我報仇，如此大事不下手，此仇何時得報?！弊龉俚娜税研囊蛔?，早將三千金拋入東洋大海。
次日回縣，即拘原差張、胡二人來見。田公喝道：“你拿的劉鴻儒在那里！膽敢得錢賣放，今各上司立等要人，你們速去拿來起解?！倍嗣婷嫦嘤U，心中說道：“你得過他三千兩，也該罷了，怎么忽然又要拿人？”只得大著膽回道：“小的們?nèi)チ藘纱?，委實不在。前已稟明老爺。今再去亦是空走，求老爺詳察。”田公大怒，喝道：“大膽的奴纔！你們得了他多少錢，敢在我面前支吾！”掠下簽子，各豉了三十大板，下在死囚牢里。又另差了鄒縣的四個快頭、四個壯丁，限三日要正犯回話，”如仍賣放，抬棺木來見?！卑巳藝樀媚慷诖?，只得拿了火簽，竟奔九龍山來。這一來正是：
青龍與白虎同行，吉兇全然未保。
畢竟不知這回可能捉得劉鴻儒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