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作者：王定保○反初及第
劉軻，慕孟軻為文，故以名焉。少為僧，止于豫章高安縣南果園；復(fù)求黃老之術(shù)，隱于廬山；既而進(jìn)士登第。文章與韓、柳齊名。
○反初不第
張策，同文子也，自小従學(xué)浮圖，法號藏機(jī)，粲名內(nèi)道場為大德。廣明庚子之亂，趙少師崇主文，策謂時事更變，求就貢籍，崇庭譴之；策不得已，復(fù)興博學(xué)宏辭，崇職受天官，復(fù)黜之，仍顯揚(yáng)其過。策后為梁太祖従事。天祐中，在翰林，太祖頗奇之，為謀府。策極力媒孽，崇竟罹冤酷。
○無官受黜
襄陽詩人孟浩然，開元中頗為王右丞所知。句有“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者，右丞吟詠之，常擊節(jié)不已。維待詔金鑾殿，一旦，召之商較《風(fēng)》、《雅》，忽遇上幸維所，浩然錯愕伏床下，維不敢隱，因之奏聞。上欣然曰：“朕素聞其人。”因得詔見。上曰：“卿將得詩來耶！”浩然奏曰：“臣偶不赍所業(yè)?！鄙霞疵鳌：迫环钤t，拜舞念詩曰：“此闕休上書，南山歸臥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鄙下勚畱撊辉唬骸半尬丛鴹壢?，自是卿不求進(jìn)，奈何反有此作！”因命放歸南山。終身不仕。 賈島、字閬仙。元和中，元白尚輕淺，島獨(dú)變格入僻，以矯浮艷；雖行坐寢食，吟味不輟。嘗跨驢張蓋，橫截天衢，時秋風(fēng)正厲，黃葉可帚。島忽吟曰：“落葉滿長安”，志重其沖口直致，求之一聯(lián)，杳不可得，不知身之所従也。因之唐突大京兆劉棲楚，被系一夕而釋之。又嘗遇武宗皇帝于定水精舍，島尤肆侮，上訝之。他日有中旨令與一官，謫去乃受長江縣尉，稍遷普州司倉而卒。 開成中，溫庭筠才名籍甚；然罕拘細(xì)行，以文為貨，識者鄙之。無何，執(zhí)政間復(fù)有惡奏庭筠攪擾場屋，黜隨州縣尉。時中書舍人裴坦當(dāng)制，忸泥含毫久之。時有老吏在側(cè)，因訊之升黜，對曰：“舍人合為責(zé)辭，何者入策進(jìn)士，與望州長馬一齊資?！碧贯屓唬视袧膳祥L沙之比。庭筠之任，文士詩人爭為辭送，惟紀(jì)唐夫得其尤。詩曰：“何事明時泣玉頻，長安不見杏園春；鳳皇詔下雖沾命，鸚鵡才高卻累身！且飲綠醽銷積恨，莫辭黃綬拂行塵；方城若比長沙遠(yuǎn)，猶隔千山與萬津?！?
○薦舉不捷
張祜，元和、長慶中，深為令狐文公所知。公鎮(zhèn)天平日，自草薦表，令以新舊格詩三百篇表進(jìn)。獻(xiàn)辭略曰：“凡制五言，苞含六義，近多放誕，靡有宗師。前件人久在江湖，早工篇什，研機(jī)甚苦，搜象頗深，輩流所推，風(fēng)格罕及?！痹圃啤Ｖ?jǐn)令錄新舊格詩三百首，自光順門進(jìn)獻(xiàn)，望請宣付中書門下。祜至京師，方屬元江夏偃仰內(nèi)庭，上因召問祜之辭藻上下，稹對曰：“張祜雕蟲小巧，壯夫恥而不為者，或獎激之，恐變陛下風(fēng)教。”上頷之，由是寂寞而歸。祜以詩自悼，略曰：“賀知章口徒勞說，孟浩然身更不疑?！?長沙日試萬言王璘，辭學(xué)富贍，非積學(xué)所致。崔詹事廉問，特表薦之于朝。先是試之于使院，璘請書史十人，皆給硯，璘縝絺捫腹，往來口授，十吏筆不停輟。首題《黃河賦》三千字，數(shù)刻而成；復(fù)為《鳥散余花落詩》二十首，援毫而就。時忽風(fēng)雨暴至，數(shù)幅為回飚所卷，泥滓沾漬，不勝舒卷。璘曰：“勿取，但將紙來！”復(fù)縱筆一揮，斯須復(fù)十余篇矣。時未亭午，已構(gòu)七千余言。詹事傳語試官曰：萬言不在試限，請屈來飲酒?！饵S河賦》復(fù)有僻字百余，請璘對眾朗宣，旁若無人。至京師時，路庶人方當(dāng)鈞軸，遣一介召之。璘意在沽激，曰：“請俟見帝?！睅r聞之大怒，亟命奏廢萬言科。璘杖策而歸，放曠于杯酒間，雖屠沽無間然矣。
○已得復(fù)失
楊知至，會昌五年王仆射重奏五人：源重、楊和至、楊嚴(yán)、鄭樸、竇緘，奉敕特放楊嚴(yán)，其余四人皆落。知至咸恩自吊詩曰：“由來梁燕與冥鴻，不合翩翾向碧空。寒谷謾隨鄒氏律，長天獨(dú)遇宋都風(fēng)。當(dāng)時泣玉情雖異，他日銜環(huán)事亦同。二月春光花澹蕩，無因得醉杏園中?！?張汶，會昌五年陳商下狀元及第，翰林覆落濆等八人，趙渭南貽濆詩曰：“莫向春風(fēng)訴酒杯，謫仙真?zhèn)€是仙才。猶堪與世為祥瑞，曾到蓬山頂上來。”
○以德報怨
裴垍舉宏辭，崔樞考之落第。及垍為宰相，擢樞為禮部，笑謂樞曰：“聊以報德也?！?賈泳父翛有義聲，泳落拓不拘細(xì)碎，常佐武臣倅晉州。昭宗幸蜀，三榜裴公，時為前主客員外，客游至郡，泳接之傲睨。公嘗簪笏造泳，泳戎裝一揖曰：“主公尚書邀放鷂子，勿怪如此！”倥傯而退，贄頗銜之。后公三主文柄，泳兩舉為公所黜；既而謂門人曰：“賈泳潦倒可哀，吾當(dāng)報之以德。”遂放及第。
○惡分疏
宋人許晝，閩人黃遘，遘嘗宰滑州衛(wèi)南，與晝聲跡不疏。光化三年，二人俱近事，遘謗晝嘗笞背矣。晝性卞急，時內(nèi)翰吳融侍郎，西銓獨(dú)孤?lián)p侍郎，皆盡知己，一旦晝造二君子自辨，因袒而視之。二公皆掩袂而入。晝、遘其年俱落。 光化中，蘇拯與鄉(xiāng)人陳滌同處。拯與考功蘇郎中璞初敘宗黨，璞故奉常滌之子也。拯既執(zhí)贄，尋以啟事溫卷，因請陳滌緘封，滌遂誤書己名，璞得之大怒。拯聞之，蒼黃復(fù)致書謝過。吳子華聞之曰：“此書應(yīng)更歡也。” 文德中，劉子長出鎮(zhèn)浙西，行次江西；時陸威侍郎猶為郎吏，亦寓于此。進(jìn)士褚載緘二軸投謁，誤以子長之卷面贄于威；威覽之，連有數(shù)字犯威家諱，威因拱而矍然。載錯愕白以大誤，尋以長箋致謝，略曰：“曹興之圖畫雖精，終慚誤筆；殷浩之兢持太過，翻達(dá)空函。”
○怨怒戇直附
李義山師令狐文公。大中中，趙公在內(nèi)廷，重陽日義山謁不見，因以一篇紀(jì)于屏風(fēng)而去。詩曰“曾共山公把酒卮，霜天白菊正離披。十余泉下無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莫學(xué)漢臣栽苜蓿。還同楚客詠江蘺，郎君官貴施行馬，東閣無因更重窺。” 張曙、崔昭緯，中和初西川同舉，相與詣日者問命。時曙自恃才句籍然，人皆呼為“將來狀元”，崔亦分居其下。無何，日者殊不顧曙，目崔曰：“將來萬全高第?！笔镉袘C色。日者曰：“郎君亦及第，然須待崔家郎君拜相，當(dāng)于此時過堂?！奔榷锕詰K恤不終場，昭緯其年首冠。曙以篇什刺之曰：“千里江山陪驥尾，五更風(fēng)水失龍鱗。昨夜浣花溪上雨，緣楊芳草屬何人？”崔甚不平。會夜飲，崔以巨觥飲張，張推辭再三，崔曰：“但吃，卻待我作宰相與你取狀頭?！睆埛饕露?，因之大不葉。后七年，崔自內(nèi)廷大拜，張后于三榜裴公下及第，果于崔公下過堂。 崔玨佐大魏公幕，與副車袁充常侍不葉，公俱薦之于朝。崔拜蕓閣讎校，縱舟江滸。會有客以絲桐詣公，公善之，而欲振其名；命以乘馬迎玨，共賞絕藝。玨應(yīng)召而至，公眾容為客請一篇，玨方懷怫郁。因此發(fā)泄所蓄。詩曰：“七條弦上五音寒，此藝知音自古難，惟有河南房次律，始終留得董亭蘭?！惫髴M恚。 張楚《與達(dá)奚侍郎書》：“公橫海殊量，干霄偉材，郁為能賢，特負(fù)公望，雄筆麗藻，獨(dú)步當(dāng)時，峻節(jié)清心，高邁流俗。其為御史也，則察視臧否，糾遏奸邪。其任郎官也，則彌綸舊章，發(fā)揮清議。其拜舍人也，則專掌綸綍。翱翔掖垣。其遷侍郎也，則綜核才名，規(guī)模禮物。良由心照明鏡，手掘純鉤，龍門少登，鵬翼孤運(yùn)；猶且廉能下士，貴不易交。頃辱音書，恍若會面，眷顧之重，宿昔不渝；執(zhí)玩徘徊，緘藏反復(fù)，《伐木》之詩重作，《采葵》之詠再興，何慰如之！幸甚，幸甚！仆誠鄙陋，素乏異能，直守愚忠，每存然諾。背憎噂沓，少小不為；蘧除戚施，平生所恥。故得従游君子，廁跡周行，歡會之間，常多企慕；聊因翰墨，輒寫芻蕘。公往在臨淄，請仆為曹掾，喜奉顏色，得接徽猷。美景良辰，必然邀賞；斗酒臠肉，何曾暫忘！分若芝蘭，堅逾膠漆。時范、穆二子，俱在屬城，仆濫同人，見稱四友。嘗因醉后，遂論晚慕官資，眾識許公榮陽，勃然不顧，公誠相期于下郡，咸及為榮，志氣之間，懸殊久矣。今范郎中永逝，穆司直尋殂，惟仆尚存，得觀榮貴。此疇昔之情一也。尋應(yīng)制舉，同赴洛陽，時是春寒，正值雨雪，俱乘款段，莫不艱辛；朝則齊鑣，夜還連榻，行邁靡靡，中心搖搖；及次新鄉(xiāng)，同為口號。公先曰：‘太行松雪，映出青天?！痛鹪唬骸樗疅煵?，半含春色。’向?qū)賹?，盡在一時，發(fā)則須酬，遲便有罰，并無所屈，斯可為歡。此疇昔之情二也。初到都下，同止客坊，早已酸寒，復(fù)加屯躓。屬公家豎逃逸，竊藏?zé)o遺；賴仆僑裝未空，同爨斯在。殆過時月，以盡有無，巷雖如窮，坐客常滿；還復(fù)嘲謔，頗展歡娛。公詠仆以衣袖障塵，仆詠公以漿粥和酒；復(fù)有憨嫗，提攜破筐，頻來帚除，共為笑弄。此疇昔之情三也。公授鄭縣，歸迎板輿；仆已罷官，時為貧士。于焉貫酒，猶出荒郊，候得軒車，便成野酌。留連數(shù)日，款曲襟懷；旋愴分離，遠(yuǎn)行追送，他鄉(xiāng)旅寓，摻袂凄然；雖限山川，常懷夢想。此疇昔之情四也。公在畿甸，仆尉長安，多陪府庭，是稱聯(lián)吏，數(shù)游魏十四華館，頻詣武七芳筵。婉孌心期，綢繆宴語，應(yīng)接無暇，取與非他。車公若無悒然不樂，黃生未見鄙吝偏形。此疇昔之情五也。公遷侍御，仆忝起居，執(zhí)法記言，連行供奉，舉目相見，為歡益深。煥爛玉除之前，馥郁香爐之下；仰戴空極，盡睹朝儀；若在鈞天，如臨元圃。此疇昔之情六也。仆轉(zhuǎn)郎署，先在祠曹，公自臺端，俯臨禮部，昔稱同舍，今則同廳。退朝每得陪行，就食尋常接坐；攀由鴻鵠，倚是蒹葭。咫尺余光，環(huán)回末職，官連兩載，事等一家。此疇昔之情七也。復(fù)考進(jìn)士文策，同就侍郎廳房，信宿重闕，差池接席，掎摭之務(wù)，仰止彌高。于時賢郎幼年辭翰，公以本司恐謗，不議祁奚。仆聞善必驚，是敬王粲；驟請座主，超升甲科，今果飛騰，已遷京縣。雖云報國，亦忝知人。此疇昔之情八也。凡人有一于此，猶有可論，況仆周旋若斯，足成深契。所以具申前好，用呈寸心；非欲稱揚(yáng)，故為繁冗。今公全德之際，愿交者多，昔公未達(dá)之前，欲相知者少。于多甚易，在少誠難；則公居甚易之時，下走處誠難之日，本以義分相許，明非勢利相趨，早為相國所知，累遷官守。其在銓管也，用仆為京兆掾。其在臺衡也，用仆為尚書郎。只字片言，曾蒙激賞；連讒被謗，備與辨明；察于危難之情，知在明教之地。后緣疏惰，自取播遷；顧三省而多慚，甘一黜而何贖！歷司馬長史，再佐任治中；萬里山川，七周星歲；従閩適越，染瘴纏疴；比先支離，更加枯槁；盡作頒鬢，難為壯心；常情尚有咨嗟，故舊能無嘆息！非辭坎壈，但愧揶揄。遍觀昔人沈淪，多因推薦，其有超然卻貴，自達(dá)十不二三。以管仲之賢，須逢鮑叔；以陳平之智，須遇無知；以諸葛之才，見稱徐庶；以禰衡之俊，見藉孔融：如此之流，不可稱數(shù)。其于樗散，必待吹噓，如公顧眄生光，剪拂增價，豈忘朽株之事，而輕連茹之辭乎！即有言而莫従，未有不言而自致。世稱王陽在位，貢禹彈冠，彼亦何哉非敢望也！復(fù)恐傍人疏間，貝錦成章，仆既無負(fù)于他人，人豈有嫌于仆愚之竊料，當(dāng)謂不然；彼欲加諸，復(fù)難重爾！嘗試大抵如之，或在蒼黃，或于疑似，都由聽授不至分明，便起猜嫌，俄成亹隙。廉藺獨(dú)能生覺，蕭、朱杳不深知；備出時談，可為殷鑒。且今之従政，必也擇人，若非文儒，只應(yīng)吏道。仆于藻翰，留意則下筆成章；仆于干蠱，專精則操刀必割；歷官一十五任，入事三十余年。夫琢玉為器者，尚掩微瑕；僝木為輪者，猶藏小節(jié)；仆縱有短，身還有長。至如高班要津，聽望已久；小郡偏州，常才為之。嗟乎，不與其間，益用惆悵！要欲知其某郡太守，以示子孫；未知生涯幾何，竟當(dāng)遂否天不可問，人欲奚為！然則同時郎官及余親故，自仆貶黜之后，亡者三十余人，皆負(fù)聲華，豈無知己，不與年壽！相次歿于泉扃。有若范宣城等，就中深密，最與追従，亦思題篇，匪期即夕，索然皆盡，非慟而誰！不奈吾儕多従鬼錄，獨(dú)求榮進(jìn)，實愧無厭，向前借譽(yù)，于公是謬。自頃探釋氏苦空之說，覽莊生齊物之言，寵辱何殊，喜慍無別。希求速進(jìn)者，未必以前有；永甘棄廢者，未必以后無。倚伏難知，吉兇何定！朝榮暮落，始富終貧。范卷簀而后榮，鄧賜錢而餓死；當(dāng)黥而貴，折臂猶亨；翻覆何定！波瀾飄飄，風(fēng)雨任運(yùn)推轉(zhuǎn)，何必越性干祈，但以鄴城最當(dāng)官路。使命來往，賓客縱橫，馬少憩鞍，人當(dāng)?shù)瑰?；俸祿供幣，蓋不足云，筋力漸衰，故難堪也。儻少乖阻，即起憾辭，誠兼濟(jì)之義存，若屢空而理在；加以物務(wù)牽率，形役徒勞；幸有田園在于河內(nèi)，控帶泉石，交映林亭，密爾太行，尤豐藥物；素書數(shù)千卷，足覽古今；子侄五六人，薄閑詩賦。兼令佐酒，何處生愁更引圍棋，別成招隱。風(fēng)來北牖，月出東岑；往往觀魚，時時夢蝶；惟開一徑，懶問四鄰；潘岳于是閑棲，梁疏由其罷嘆，行將謝病，自此歸耕。倘不遂微誠，明神是殛！遠(yuǎn)陳本末之事，庶體行藏之心。秋中漸涼，惟納休謐！出處方異，會合無期，愿以加餐，匪惟長憶。不具。張楚白。” 任華戇《直上嚴(yán)大夫箋》：“逸人姓任名華，是曾作蕓省校書郎者，輒敢長揖，俄三尺之童，奉箋于御史大夫嚴(yán)公麾下：仆隱居巖壑，積有歲年，銷宦情于浮云，擲世事于流水。今者輟魚釣，詣旌麾，非求榮、非求利。昨遷拜中憲，臺閣生風(fēng)，甚善，甚善！華竊有所怪，請試言之。何者華自去冬拜謁，偏承眷顧，幸辱以文章見許，以補(bǔ)袞相期，眾君子聞之當(dāng)仁矣。華請陪李太仆詣闕庭，公乃謂太仆曰：‘任子文辭，可以卓絕，負(fù)冤已久，何不奏與太仆丞’華也不才，皆非所望；然公之相待，何前緊而后慢若是耶豈華才減于前日，而公之恩遇薄于茲辰。退思伏念，良增嘆惋耳！況華嘗以三數(shù)賦筆奉呈于公。展手札云：‘足下文格由來高妙，今所寄者尤更新奇。’公言之次，敢忘推薦，朝廷方以振舉遺滯為務(wù)，在中丞今日，得非公言之次乎當(dāng)公言之次，曾不聞以片言見及公其意者，豈欲棄前日之信乎華本野人，嘗思漁釣，尋常杖策，歸乎舊山，非有機(jī)心，致斯扣擊但以今之后進(jìn)，咸屬望于公，公其留意焉！不然，后進(jìn)何望矣！任華頓首?！?華《與京尹杜中丞書》：“中丞閣下：仆常以為受人恩不易。何以言之昔辟陽侯欲與朱建相知，建不與相見；無何，建母喪家貧，假借服具，而辟陽侯乃奉百金往稅焉。及辟陽侯遭讒而竟獲免者，建之力也。其后淮南王以諸呂之故誅辟陽侯，而建以曾往來，亦受其禍。是知相知之道，乃是禍福存立之門，固不易耳。仆非求名，非求媚，是將觀公俯仰，窺以淺深，何也公若帶驕貴之色，移夙昔之眷，自謂威足陵物，不能禮接于人，則公之淺深，于是見矣。公若務(wù)于招延，不隔卑賤，念半面之曩日，回青眼于片時；則公之厚德，未易量也。惟執(zhí)事少留意焉！且君子成人之美，仆忝士君子之末，豈不敢成公之美事乎！是將投公藥石之言，療公膏肓之疾，未知雅意欲聞之乎必欲聞之，則當(dāng)先之以卑辭，中之以喜色，則膏肓之疾，不勞扁鵲而自愈矣。公其喜聽之！何者當(dāng)今天下，有譏諫之士，咸皆不減于先侍郎矣。然失在于倨，闕在于怒，且《易》曰：‘謙謙君子，卑以自牧?！瘡?fù)語曰：‘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公之頃者，似不務(wù)此道，非恐乖于君子，亦應(yīng)招怒于時人；禍患之機(jī)，怨讎之府，豈在利劍相擊，拔戟相撞；其亦在于辭色相干，拜揖失節(jié)。則潘安仁以孫秀獲罪，嵇叔夜為鐘會所圖，古來此類，蓋非一也。公所明知之，又安可不以為深誡乎必能遇士則誡于倨，撫下則宏以恕，是可以長守富貴，而無憂危，公成人之美在此而已矣。念之哉！任華一野客耳，用華言亦惟命，不用華言亦惟命，明日當(dāng)拂衣而去矣，不知其他?！?華《與庾中丞書》：“中丞閣下：公久在西掖，聲華滿路，一到京輦，嘗以孤介自處，終不能結(jié)金張之援，過衛(wèi)霍之廬；茍或見招，輒以辭避；所以然者，以朱建自試。一昨不意執(zhí)事猥以文章見知，特于名公大臣，曲垂翦拂，由是以公為知己矣。亦嘗造詣門館，公相待甚厚，談笑怡如；仆由是益知公懿德宏遠(yuǎn)，必能永保貞吉，而與人有終始之分。不然，何乃前日輒不自料而有祈丐于公哉若道不合，雖以王侯之貴，親御車相迎，或以千金為壽，仆終不顧；況肯策款段、崎嶇傍人門庭，開強(qiáng)言乎！矧仆所求不多，公乃曰：‘亦不易致，即當(dāng)分減?！槐厝粢字?，則已自致矣，安能煩于公且凡有濟(jì)物之心，必能輟于己，方可以成濟(jì)之道。公乃曰分減，豈輟己之義哉況自蒙見許，已過旬日，客舍傾聽，寂寥無聲，公豈事繁遺忘耶當(dāng)不至遺忘。以為閑事耶今明公位高望重，又居四方之地，若輕于信而薄于義，則四方無所取。惟公留意耳！任華頓首。” 華《告辭京尹賈大夫書》：“大夫閣下：昔侯嬴邀信陵君車騎過屠門，而信陵為之執(zhí)綏，此豈辱公子耶乃所以成公子名耳！王生命廷尉結(jié)襪，廷尉俯僂従命無難色，此豈辱廷尉乎亦以成廷尉之名耳！仆所邀明公枉車過陋巷者，豈徒欲成君子之名而已哉竊見天下有識之士，品藻當(dāng)世人物，或以君子之才望，美則美也，猶有所闕焉；其所闕者在于恃才傲物耳。仆感君國士之遇，故以國士報君；其所以報者，欲澆君恃才傲物之過，而補(bǔ)君之闕。宜其允迪忠告，惠然來思；而乃躊躇數(shù)日不我顧，意者，恥従賣醪博徒游者乎觀君似欲以富貴驕仆，乃不知仆欲以貧賤驕君，君何見之晚耶！抑又聞昔有躄者，恥為平原君家美人所笑，乃詣平原君，請笑者頭，平原君雖許之，終所不忍。居無何，賓客別去過半，君怪之，有一客對曰：‘以君不殺笑躄者，謂君為愛色而賤士?！皆篌@悔過，即日斬美人頭，造躄門者謝焉。賓客由是復(fù)來。今君猶惜馬蹄不顧我，況有請美人頭者，豈復(fù)得哉！仆亦恐君之門客于是乎解體，仆即解體者也。請従此辭。任華頓首?！?崔國輔《上何都督履光書》：“崔國輔謹(jǐn)上書于都督何公節(jié)下：昨有自府庭而退者，云君公垂責(zé)以為怠于奉上之禮，死罪，死罪！竊聞禮不妄說人，為近佞媚也；不好狎，自全仁義也。故教訓(xùn)正俗，非禮不備；君臣上下，非禮勿定；宦學(xué)事師，非禮勿親。所以君子恭敬撙節(jié)退讓以明禮，修身踐言合道以成禮。今人無禮，多涉于佞媚，不全于仁義；故以難進(jìn)而易退，孜孜善行者為失禮，悲夫！古人有禮者則貴，今之有禮者則賤；雖然，君子終身不棄禮為茍容?！对娫啤罚骸L(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陨迫瞬痪兴滓病o常見君公有謀贊之能，明恤之量，敢以大雅之道，而事君公，殊不知君公凡徒見待。君公聞叔向乎聞張良乎夫叔向者不能言，退然不勝衣，為晉國之望；張良婦人也，而懦次之華，宜君公不禮。蕭、曹為刀筆吏，碌碌無奇節(jié)；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屈原之忠貞逐于楚，張儀之利口鞭于梁；皆士之屯蒙，莫能自異。仆今日復(fù)何言哉！” 朱灣《別湖州崔使君書》：“灣聞蓬萊之山，藏杳冥之中行可到。貴人之門，無媒而通不可到；驪龍之珠，潛于瀇滉之中或可識；貴人之顏，無因而前不可識。某自假道路問津主人，一身孤云，兩度圓月；凡載請執(zhí)事，三趨戟門。門人謂某曰：‘子私來耶公來耶’若言公，小子實非公；若言私，公庭無私，不得入。以茲交戰(zhàn)彷徨于今，信知庭之與堂，不啻千里；況寄食漂母，夜眠漁舟；門如龍而難登，食如玉而難得。得如玉之粟，登如龍之門，如龍之門轉(zhuǎn)深，如玉之粟轉(zhuǎn)貴；實無機(jī)心，翻成機(jī)事。漢陰丈人聞之，豈不大笑！屬谿上風(fēng)便，囊中金貧，望《甘棠》而嘆，自引分而退?！?論曰：夫子口無擇言，身無擇行。言之遜，人不以為諂；言之危，人不以為訐。蓋言與行契，行由言立；故生人以來，未有如丘之圣者！儒有用言干進(jìn)，幾乎！若乃交道匪終，得言紀(jì)之者，時則有其人矣。
劉軻，慕孟軻為文，故以名焉。少為僧，止于豫章高安縣南果園；復(fù)求黃老之術(shù)，隱于廬山；既而進(jìn)士登第。文章與韓、柳齊名。
○反初不第
張策，同文子也，自小従學(xué)浮圖，法號藏機(jī)，粲名內(nèi)道場為大德。廣明庚子之亂，趙少師崇主文，策謂時事更變，求就貢籍，崇庭譴之；策不得已，復(fù)興博學(xué)宏辭，崇職受天官，復(fù)黜之，仍顯揚(yáng)其過。策后為梁太祖従事。天祐中，在翰林，太祖頗奇之，為謀府。策極力媒孽，崇竟罹冤酷。
○無官受黜
襄陽詩人孟浩然，開元中頗為王右丞所知。句有“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者，右丞吟詠之，常擊節(jié)不已。維待詔金鑾殿，一旦，召之商較《風(fēng)》、《雅》，忽遇上幸維所，浩然錯愕伏床下，維不敢隱，因之奏聞。上欣然曰：“朕素聞其人。”因得詔見。上曰：“卿將得詩來耶！”浩然奏曰：“臣偶不赍所業(yè)?！鄙霞疵鳌：迫环钤t，拜舞念詩曰：“此闕休上書，南山歸臥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鄙下勚畱撊辉唬骸半尬丛鴹壢?，自是卿不求進(jìn)，奈何反有此作！”因命放歸南山。終身不仕。 賈島、字閬仙。元和中，元白尚輕淺，島獨(dú)變格入僻，以矯浮艷；雖行坐寢食，吟味不輟。嘗跨驢張蓋，橫截天衢，時秋風(fēng)正厲，黃葉可帚。島忽吟曰：“落葉滿長安”，志重其沖口直致，求之一聯(lián)，杳不可得，不知身之所従也。因之唐突大京兆劉棲楚，被系一夕而釋之。又嘗遇武宗皇帝于定水精舍，島尤肆侮，上訝之。他日有中旨令與一官，謫去乃受長江縣尉，稍遷普州司倉而卒。 開成中，溫庭筠才名籍甚；然罕拘細(xì)行，以文為貨，識者鄙之。無何，執(zhí)政間復(fù)有惡奏庭筠攪擾場屋，黜隨州縣尉。時中書舍人裴坦當(dāng)制，忸泥含毫久之。時有老吏在側(cè)，因訊之升黜，對曰：“舍人合為責(zé)辭，何者入策進(jìn)士，與望州長馬一齊資?！碧贯屓唬视袧膳祥L沙之比。庭筠之任，文士詩人爭為辭送，惟紀(jì)唐夫得其尤。詩曰：“何事明時泣玉頻，長安不見杏園春；鳳皇詔下雖沾命，鸚鵡才高卻累身！且飲綠醽銷積恨，莫辭黃綬拂行塵；方城若比長沙遠(yuǎn)，猶隔千山與萬津?！?
○薦舉不捷
張祜，元和、長慶中，深為令狐文公所知。公鎮(zhèn)天平日，自草薦表，令以新舊格詩三百篇表進(jìn)。獻(xiàn)辭略曰：“凡制五言，苞含六義，近多放誕，靡有宗師。前件人久在江湖，早工篇什，研機(jī)甚苦，搜象頗深，輩流所推，風(fēng)格罕及?！痹圃啤Ｖ?jǐn)令錄新舊格詩三百首，自光順門進(jìn)獻(xiàn)，望請宣付中書門下。祜至京師，方屬元江夏偃仰內(nèi)庭，上因召問祜之辭藻上下，稹對曰：“張祜雕蟲小巧，壯夫恥而不為者，或獎激之，恐變陛下風(fēng)教。”上頷之，由是寂寞而歸。祜以詩自悼，略曰：“賀知章口徒勞說，孟浩然身更不疑?！?長沙日試萬言王璘，辭學(xué)富贍，非積學(xué)所致。崔詹事廉問，特表薦之于朝。先是試之于使院，璘請書史十人，皆給硯，璘縝絺捫腹，往來口授，十吏筆不停輟。首題《黃河賦》三千字，數(shù)刻而成；復(fù)為《鳥散余花落詩》二十首，援毫而就。時忽風(fēng)雨暴至，數(shù)幅為回飚所卷，泥滓沾漬，不勝舒卷。璘曰：“勿取，但將紙來！”復(fù)縱筆一揮，斯須復(fù)十余篇矣。時未亭午，已構(gòu)七千余言。詹事傳語試官曰：萬言不在試限，請屈來飲酒?！饵S河賦》復(fù)有僻字百余，請璘對眾朗宣，旁若無人。至京師時，路庶人方當(dāng)鈞軸，遣一介召之。璘意在沽激，曰：“請俟見帝?！睅r聞之大怒，亟命奏廢萬言科。璘杖策而歸，放曠于杯酒間，雖屠沽無間然矣。
○已得復(fù)失
楊知至，會昌五年王仆射重奏五人：源重、楊和至、楊嚴(yán)、鄭樸、竇緘，奉敕特放楊嚴(yán)，其余四人皆落。知至咸恩自吊詩曰：“由來梁燕與冥鴻，不合翩翾向碧空。寒谷謾隨鄒氏律，長天獨(dú)遇宋都風(fēng)。當(dāng)時泣玉情雖異，他日銜環(huán)事亦同。二月春光花澹蕩，無因得醉杏園中?！?張汶，會昌五年陳商下狀元及第，翰林覆落濆等八人，趙渭南貽濆詩曰：“莫向春風(fēng)訴酒杯，謫仙真?zhèn)€是仙才。猶堪與世為祥瑞，曾到蓬山頂上來。”
○以德報怨
裴垍舉宏辭，崔樞考之落第。及垍為宰相，擢樞為禮部，笑謂樞曰：“聊以報德也?！?賈泳父翛有義聲，泳落拓不拘細(xì)碎，常佐武臣倅晉州。昭宗幸蜀，三榜裴公，時為前主客員外，客游至郡，泳接之傲睨。公嘗簪笏造泳，泳戎裝一揖曰：“主公尚書邀放鷂子，勿怪如此！”倥傯而退，贄頗銜之。后公三主文柄，泳兩舉為公所黜；既而謂門人曰：“賈泳潦倒可哀，吾當(dāng)報之以德。”遂放及第。
○惡分疏
宋人許晝，閩人黃遘，遘嘗宰滑州衛(wèi)南，與晝聲跡不疏。光化三年，二人俱近事，遘謗晝嘗笞背矣。晝性卞急，時內(nèi)翰吳融侍郎，西銓獨(dú)孤?lián)p侍郎，皆盡知己，一旦晝造二君子自辨，因袒而視之。二公皆掩袂而入。晝、遘其年俱落。 光化中，蘇拯與鄉(xiāng)人陳滌同處。拯與考功蘇郎中璞初敘宗黨，璞故奉常滌之子也。拯既執(zhí)贄，尋以啟事溫卷，因請陳滌緘封，滌遂誤書己名，璞得之大怒。拯聞之，蒼黃復(fù)致書謝過。吳子華聞之曰：“此書應(yīng)更歡也。” 文德中，劉子長出鎮(zhèn)浙西，行次江西；時陸威侍郎猶為郎吏，亦寓于此。進(jìn)士褚載緘二軸投謁，誤以子長之卷面贄于威；威覽之，連有數(shù)字犯威家諱，威因拱而矍然。載錯愕白以大誤，尋以長箋致謝，略曰：“曹興之圖畫雖精，終慚誤筆；殷浩之兢持太過，翻達(dá)空函。”
○怨怒戇直附
李義山師令狐文公。大中中，趙公在內(nèi)廷，重陽日義山謁不見，因以一篇紀(jì)于屏風(fēng)而去。詩曰“曾共山公把酒卮，霜天白菊正離披。十余泉下無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莫學(xué)漢臣栽苜蓿。還同楚客詠江蘺，郎君官貴施行馬，東閣無因更重窺。” 張曙、崔昭緯，中和初西川同舉，相與詣日者問命。時曙自恃才句籍然，人皆呼為“將來狀元”，崔亦分居其下。無何，日者殊不顧曙，目崔曰：“將來萬全高第?！笔镉袘C色。日者曰：“郎君亦及第，然須待崔家郎君拜相，當(dāng)于此時過堂?！奔榷锕詰K恤不終場，昭緯其年首冠。曙以篇什刺之曰：“千里江山陪驥尾，五更風(fēng)水失龍鱗。昨夜浣花溪上雨，緣楊芳草屬何人？”崔甚不平。會夜飲，崔以巨觥飲張，張推辭再三，崔曰：“但吃，卻待我作宰相與你取狀頭?！睆埛饕露?，因之大不葉。后七年，崔自內(nèi)廷大拜，張后于三榜裴公下及第，果于崔公下過堂。 崔玨佐大魏公幕，與副車袁充常侍不葉，公俱薦之于朝。崔拜蕓閣讎校，縱舟江滸。會有客以絲桐詣公，公善之，而欲振其名；命以乘馬迎玨，共賞絕藝。玨應(yīng)召而至，公眾容為客請一篇，玨方懷怫郁。因此發(fā)泄所蓄。詩曰：“七條弦上五音寒，此藝知音自古難，惟有河南房次律，始終留得董亭蘭?！惫髴M恚。 張楚《與達(dá)奚侍郎書》：“公橫海殊量，干霄偉材，郁為能賢，特負(fù)公望，雄筆麗藻，獨(dú)步當(dāng)時，峻節(jié)清心，高邁流俗。其為御史也，則察視臧否，糾遏奸邪。其任郎官也，則彌綸舊章，發(fā)揮清議。其拜舍人也，則專掌綸綍。翱翔掖垣。其遷侍郎也，則綜核才名，規(guī)模禮物。良由心照明鏡，手掘純鉤，龍門少登，鵬翼孤運(yùn)；猶且廉能下士，貴不易交。頃辱音書，恍若會面，眷顧之重，宿昔不渝；執(zhí)玩徘徊，緘藏反復(fù)，《伐木》之詩重作，《采葵》之詠再興，何慰如之！幸甚，幸甚！仆誠鄙陋，素乏異能，直守愚忠，每存然諾。背憎噂沓，少小不為；蘧除戚施，平生所恥。故得従游君子，廁跡周行，歡會之間，常多企慕；聊因翰墨，輒寫芻蕘。公往在臨淄，請仆為曹掾，喜奉顏色，得接徽猷。美景良辰，必然邀賞；斗酒臠肉，何曾暫忘！分若芝蘭，堅逾膠漆。時范、穆二子，俱在屬城，仆濫同人，見稱四友。嘗因醉后，遂論晚慕官資，眾識許公榮陽，勃然不顧，公誠相期于下郡，咸及為榮，志氣之間，懸殊久矣。今范郎中永逝，穆司直尋殂，惟仆尚存，得觀榮貴。此疇昔之情一也。尋應(yīng)制舉，同赴洛陽，時是春寒，正值雨雪，俱乘款段，莫不艱辛；朝則齊鑣，夜還連榻，行邁靡靡，中心搖搖；及次新鄉(xiāng)，同為口號。公先曰：‘太行松雪，映出青天?！痛鹪唬骸樗疅煵?，半含春色。’向?qū)賹?，盡在一時，發(fā)則須酬，遲便有罰，并無所屈，斯可為歡。此疇昔之情二也。初到都下，同止客坊，早已酸寒，復(fù)加屯躓。屬公家豎逃逸，竊藏?zé)o遺；賴仆僑裝未空，同爨斯在。殆過時月，以盡有無，巷雖如窮，坐客常滿；還復(fù)嘲謔，頗展歡娛。公詠仆以衣袖障塵，仆詠公以漿粥和酒；復(fù)有憨嫗，提攜破筐，頻來帚除，共為笑弄。此疇昔之情三也。公授鄭縣，歸迎板輿；仆已罷官，時為貧士。于焉貫酒，猶出荒郊，候得軒車，便成野酌。留連數(shù)日，款曲襟懷；旋愴分離，遠(yuǎn)行追送，他鄉(xiāng)旅寓，摻袂凄然；雖限山川，常懷夢想。此疇昔之情四也。公在畿甸，仆尉長安，多陪府庭，是稱聯(lián)吏，數(shù)游魏十四華館，頻詣武七芳筵。婉孌心期，綢繆宴語，應(yīng)接無暇，取與非他。車公若無悒然不樂，黃生未見鄙吝偏形。此疇昔之情五也。公遷侍御，仆忝起居，執(zhí)法記言，連行供奉，舉目相見，為歡益深。煥爛玉除之前，馥郁香爐之下；仰戴空極，盡睹朝儀；若在鈞天，如臨元圃。此疇昔之情六也。仆轉(zhuǎn)郎署，先在祠曹，公自臺端，俯臨禮部，昔稱同舍，今則同廳。退朝每得陪行，就食尋常接坐；攀由鴻鵠，倚是蒹葭。咫尺余光，環(huán)回末職，官連兩載，事等一家。此疇昔之情七也。復(fù)考進(jìn)士文策，同就侍郎廳房，信宿重闕，差池接席，掎摭之務(wù)，仰止彌高。于時賢郎幼年辭翰，公以本司恐謗，不議祁奚。仆聞善必驚，是敬王粲；驟請座主，超升甲科，今果飛騰，已遷京縣。雖云報國，亦忝知人。此疇昔之情八也。凡人有一于此，猶有可論，況仆周旋若斯，足成深契。所以具申前好，用呈寸心；非欲稱揚(yáng)，故為繁冗。今公全德之際，愿交者多，昔公未達(dá)之前，欲相知者少。于多甚易，在少誠難；則公居甚易之時，下走處誠難之日，本以義分相許，明非勢利相趨，早為相國所知，累遷官守。其在銓管也，用仆為京兆掾。其在臺衡也，用仆為尚書郎。只字片言，曾蒙激賞；連讒被謗，備與辨明；察于危難之情，知在明教之地。后緣疏惰，自取播遷；顧三省而多慚，甘一黜而何贖！歷司馬長史，再佐任治中；萬里山川，七周星歲；従閩適越，染瘴纏疴；比先支離，更加枯槁；盡作頒鬢，難為壯心；常情尚有咨嗟，故舊能無嘆息！非辭坎壈，但愧揶揄。遍觀昔人沈淪，多因推薦，其有超然卻貴，自達(dá)十不二三。以管仲之賢，須逢鮑叔；以陳平之智，須遇無知；以諸葛之才，見稱徐庶；以禰衡之俊，見藉孔融：如此之流，不可稱數(shù)。其于樗散，必待吹噓，如公顧眄生光，剪拂增價，豈忘朽株之事，而輕連茹之辭乎！即有言而莫従，未有不言而自致。世稱王陽在位，貢禹彈冠，彼亦何哉非敢望也！復(fù)恐傍人疏間，貝錦成章，仆既無負(fù)于他人，人豈有嫌于仆愚之竊料，當(dāng)謂不然；彼欲加諸，復(fù)難重爾！嘗試大抵如之，或在蒼黃，或于疑似，都由聽授不至分明，便起猜嫌，俄成亹隙。廉藺獨(dú)能生覺，蕭、朱杳不深知；備出時談，可為殷鑒。且今之従政，必也擇人，若非文儒，只應(yīng)吏道。仆于藻翰，留意則下筆成章；仆于干蠱，專精則操刀必割；歷官一十五任，入事三十余年。夫琢玉為器者，尚掩微瑕；僝木為輪者，猶藏小節(jié)；仆縱有短，身還有長。至如高班要津，聽望已久；小郡偏州，常才為之。嗟乎，不與其間，益用惆悵！要欲知其某郡太守，以示子孫；未知生涯幾何，竟當(dāng)遂否天不可問，人欲奚為！然則同時郎官及余親故，自仆貶黜之后，亡者三十余人，皆負(fù)聲華，豈無知己，不與年壽！相次歿于泉扃。有若范宣城等，就中深密，最與追従，亦思題篇，匪期即夕，索然皆盡，非慟而誰！不奈吾儕多従鬼錄，獨(dú)求榮進(jìn)，實愧無厭，向前借譽(yù)，于公是謬。自頃探釋氏苦空之說，覽莊生齊物之言，寵辱何殊，喜慍無別。希求速進(jìn)者，未必以前有；永甘棄廢者，未必以后無。倚伏難知，吉兇何定！朝榮暮落，始富終貧。范卷簀而后榮，鄧賜錢而餓死；當(dāng)黥而貴，折臂猶亨；翻覆何定！波瀾飄飄，風(fēng)雨任運(yùn)推轉(zhuǎn)，何必越性干祈，但以鄴城最當(dāng)官路。使命來往，賓客縱橫，馬少憩鞍，人當(dāng)?shù)瑰?；俸祿供幣，蓋不足云，筋力漸衰，故難堪也。儻少乖阻，即起憾辭，誠兼濟(jì)之義存，若屢空而理在；加以物務(wù)牽率，形役徒勞；幸有田園在于河內(nèi)，控帶泉石，交映林亭，密爾太行，尤豐藥物；素書數(shù)千卷，足覽古今；子侄五六人，薄閑詩賦。兼令佐酒，何處生愁更引圍棋，別成招隱。風(fēng)來北牖，月出東岑；往往觀魚，時時夢蝶；惟開一徑，懶問四鄰；潘岳于是閑棲，梁疏由其罷嘆，行將謝病，自此歸耕。倘不遂微誠，明神是殛！遠(yuǎn)陳本末之事，庶體行藏之心。秋中漸涼，惟納休謐！出處方異，會合無期，愿以加餐，匪惟長憶。不具。張楚白。” 任華戇《直上嚴(yán)大夫箋》：“逸人姓任名華，是曾作蕓省校書郎者，輒敢長揖，俄三尺之童，奉箋于御史大夫嚴(yán)公麾下：仆隱居巖壑，積有歲年，銷宦情于浮云，擲世事于流水。今者輟魚釣，詣旌麾，非求榮、非求利。昨遷拜中憲，臺閣生風(fēng)，甚善，甚善！華竊有所怪，請試言之。何者華自去冬拜謁，偏承眷顧，幸辱以文章見許，以補(bǔ)袞相期，眾君子聞之當(dāng)仁矣。華請陪李太仆詣闕庭，公乃謂太仆曰：‘任子文辭，可以卓絕，負(fù)冤已久，何不奏與太仆丞’華也不才，皆非所望；然公之相待，何前緊而后慢若是耶豈華才減于前日，而公之恩遇薄于茲辰。退思伏念，良增嘆惋耳！況華嘗以三數(shù)賦筆奉呈于公。展手札云：‘足下文格由來高妙，今所寄者尤更新奇。’公言之次，敢忘推薦，朝廷方以振舉遺滯為務(wù)，在中丞今日，得非公言之次乎當(dāng)公言之次，曾不聞以片言見及公其意者，豈欲棄前日之信乎華本野人，嘗思漁釣，尋常杖策，歸乎舊山，非有機(jī)心，致斯扣擊但以今之后進(jìn)，咸屬望于公，公其留意焉！不然，后進(jìn)何望矣！任華頓首?！?華《與京尹杜中丞書》：“中丞閣下：仆常以為受人恩不易。何以言之昔辟陽侯欲與朱建相知，建不與相見；無何，建母喪家貧，假借服具，而辟陽侯乃奉百金往稅焉。及辟陽侯遭讒而竟獲免者，建之力也。其后淮南王以諸呂之故誅辟陽侯，而建以曾往來，亦受其禍。是知相知之道，乃是禍福存立之門，固不易耳。仆非求名，非求媚，是將觀公俯仰，窺以淺深，何也公若帶驕貴之色，移夙昔之眷，自謂威足陵物，不能禮接于人，則公之淺深，于是見矣。公若務(wù)于招延，不隔卑賤，念半面之曩日，回青眼于片時；則公之厚德，未易量也。惟執(zhí)事少留意焉！且君子成人之美，仆忝士君子之末，豈不敢成公之美事乎！是將投公藥石之言，療公膏肓之疾，未知雅意欲聞之乎必欲聞之，則當(dāng)先之以卑辭，中之以喜色，則膏肓之疾，不勞扁鵲而自愈矣。公其喜聽之！何者當(dāng)今天下，有譏諫之士，咸皆不減于先侍郎矣。然失在于倨，闕在于怒，且《易》曰：‘謙謙君子，卑以自牧?！瘡?fù)語曰：‘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公之頃者，似不務(wù)此道，非恐乖于君子，亦應(yīng)招怒于時人；禍患之機(jī)，怨讎之府，豈在利劍相擊，拔戟相撞；其亦在于辭色相干，拜揖失節(jié)。則潘安仁以孫秀獲罪，嵇叔夜為鐘會所圖，古來此類，蓋非一也。公所明知之，又安可不以為深誡乎必能遇士則誡于倨，撫下則宏以恕，是可以長守富貴，而無憂危，公成人之美在此而已矣。念之哉！任華一野客耳，用華言亦惟命，不用華言亦惟命，明日當(dāng)拂衣而去矣，不知其他?！?華《與庾中丞書》：“中丞閣下：公久在西掖，聲華滿路，一到京輦，嘗以孤介自處，終不能結(jié)金張之援，過衛(wèi)霍之廬；茍或見招，輒以辭避；所以然者，以朱建自試。一昨不意執(zhí)事猥以文章見知，特于名公大臣，曲垂翦拂，由是以公為知己矣。亦嘗造詣門館，公相待甚厚，談笑怡如；仆由是益知公懿德宏遠(yuǎn)，必能永保貞吉，而與人有終始之分。不然，何乃前日輒不自料而有祈丐于公哉若道不合，雖以王侯之貴，親御車相迎，或以千金為壽，仆終不顧；況肯策款段、崎嶇傍人門庭，開強(qiáng)言乎！矧仆所求不多，公乃曰：‘亦不易致，即當(dāng)分減?！槐厝粢字?，則已自致矣，安能煩于公且凡有濟(jì)物之心，必能輟于己，方可以成濟(jì)之道。公乃曰分減，豈輟己之義哉況自蒙見許，已過旬日，客舍傾聽，寂寥無聲，公豈事繁遺忘耶當(dāng)不至遺忘。以為閑事耶今明公位高望重，又居四方之地，若輕于信而薄于義，則四方無所取。惟公留意耳！任華頓首。” 華《告辭京尹賈大夫書》：“大夫閣下：昔侯嬴邀信陵君車騎過屠門，而信陵為之執(zhí)綏，此豈辱公子耶乃所以成公子名耳！王生命廷尉結(jié)襪，廷尉俯僂従命無難色，此豈辱廷尉乎亦以成廷尉之名耳！仆所邀明公枉車過陋巷者，豈徒欲成君子之名而已哉竊見天下有識之士，品藻當(dāng)世人物，或以君子之才望，美則美也，猶有所闕焉；其所闕者在于恃才傲物耳。仆感君國士之遇，故以國士報君；其所以報者，欲澆君恃才傲物之過，而補(bǔ)君之闕。宜其允迪忠告，惠然來思；而乃躊躇數(shù)日不我顧，意者，恥従賣醪博徒游者乎觀君似欲以富貴驕仆，乃不知仆欲以貧賤驕君，君何見之晚耶！抑又聞昔有躄者，恥為平原君家美人所笑，乃詣平原君，請笑者頭，平原君雖許之，終所不忍。居無何，賓客別去過半，君怪之，有一客對曰：‘以君不殺笑躄者，謂君為愛色而賤士?！皆篌@悔過，即日斬美人頭，造躄門者謝焉。賓客由是復(fù)來。今君猶惜馬蹄不顧我，況有請美人頭者，豈復(fù)得哉！仆亦恐君之門客于是乎解體，仆即解體者也。請従此辭。任華頓首?！?崔國輔《上何都督履光書》：“崔國輔謹(jǐn)上書于都督何公節(jié)下：昨有自府庭而退者，云君公垂責(zé)以為怠于奉上之禮，死罪，死罪！竊聞禮不妄說人，為近佞媚也；不好狎，自全仁義也。故教訓(xùn)正俗，非禮不備；君臣上下，非禮勿定；宦學(xué)事師，非禮勿親。所以君子恭敬撙節(jié)退讓以明禮，修身踐言合道以成禮。今人無禮，多涉于佞媚，不全于仁義；故以難進(jìn)而易退，孜孜善行者為失禮，悲夫！古人有禮者則貴，今之有禮者則賤；雖然，君子終身不棄禮為茍容?！对娫啤罚骸L(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陨迫瞬痪兴滓病o常見君公有謀贊之能，明恤之量，敢以大雅之道，而事君公，殊不知君公凡徒見待。君公聞叔向乎聞張良乎夫叔向者不能言，退然不勝衣，為晉國之望；張良婦人也，而懦次之華，宜君公不禮。蕭、曹為刀筆吏，碌碌無奇節(jié)；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屈原之忠貞逐于楚，張儀之利口鞭于梁；皆士之屯蒙，莫能自異。仆今日復(fù)何言哉！” 朱灣《別湖州崔使君書》：“灣聞蓬萊之山，藏杳冥之中行可到。貴人之門，無媒而通不可到；驪龍之珠，潛于瀇滉之中或可識；貴人之顏，無因而前不可識。某自假道路問津主人，一身孤云，兩度圓月；凡載請執(zhí)事，三趨戟門。門人謂某曰：‘子私來耶公來耶’若言公，小子實非公；若言私，公庭無私，不得入。以茲交戰(zhàn)彷徨于今，信知庭之與堂，不啻千里；況寄食漂母，夜眠漁舟；門如龍而難登，食如玉而難得。得如玉之粟，登如龍之門，如龍之門轉(zhuǎn)深，如玉之粟轉(zhuǎn)貴；實無機(jī)心，翻成機(jī)事。漢陰丈人聞之，豈不大笑！屬谿上風(fēng)便，囊中金貧，望《甘棠》而嘆，自引分而退?！?論曰：夫子口無擇言，身無擇行。言之遜，人不以為諂；言之危，人不以為訐。蓋言與行契，行由言立；故生人以來，未有如丘之圣者！儒有用言干進(jìn)，幾乎！若乃交道匪終，得言紀(jì)之者，時則有其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