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棲逸

宣州當(dāng)涂隱居山巖，即陶貞白煉丹所也，爐跡猶在。后為佛舍。有僧名彥范，俗姓劉，雖為沙門，而通儒學(xué)，邑人呼為劉九經(jīng)。顏魯公、韓晉公、劉忠州、穆監(jiān)寧、獨(dú)孤常州，皆與之善。各執(zhí)經(jīng)受業(yè)者數(shù)十人。年八十，猶強(qiáng)精神，僧律不虧。唯頗嗜飲酒，亦不亂。學(xué)者有攜壺至者，欣然受之。每飲三數(shù)杯，則講說方銳。所居有小圃，自植茶，為鹿所損，眾勸以短垣隔之，諸名士悉為運(yùn)石共成。穆兵部贄事之最謹(jǐn)。嘗得美酒，密以小瓷壺置于懷中，累石之際，白師曰：“有少好酒，和尚飲否？”彥范笑而滿引，徐謂穆曰：“不用般石，且來聽書?！彼炫c剖析奧旨，至多不倦。人有得穆兵部遺彥范書者，其辭云：“某偶忝名宦，皆因善誘。自居班列，終日塵屑。卻思昔歲，臨清澗，蔭長松，接侍座下，獲聞微言。未知何時復(fù)遂此事？遙瞻水中月，嶺上云，但馳攀想而已。和尚薄于滋味，深于酒德，所食僅同嬰兒，所飲或如少壯。?？肿痼w有所不安，中夜思之，實(shí)懷憂戀?！逼湔\切如此。月日之下，稱門人姓名狀和尚前。元和初，南岳道士田良逸、蔣含宏有道業(yè)，遠(yuǎn)近稱之，號曰“田、蔣”。良逸天資高峻，虛心待物，不為表飾。呂侍郎渭、楊侍郎憑觀察湖南，皆師事之。潭州旱，祈雨不應(yīng)，或請邀之，楊曰：“田先生豈為人祈雨者耶？”不得已迎之。良逸蓬發(fā)敝衣，欣然就輿。到郡亦終無言，即日降雨。所居岳觀，內(nèi)建黃壇場已具，而天陰晦，弟子請先生祈晴，良逸亦無言，岸幘垂發(fā)而坐。左右整冠履，扶而升壇，亦遂晴霽。嘗有村老持一絹襦來施，良逸對眾便著，坐客竊笑，不以介意。楊憑嘗迎至潭州，良逸方洗足，使到，乘小舟便行，侍者以履襪追及于衡門，即于門外坐磚階著襪，若無人在旁。楊自京尹謫臨賀尉，使使候之，遺以銀器。良逸受之，便悉付門人。使還，良逸曰：“報(bào)汝阿郎，不久即歸，勿憂也?！蔽磶?，楊果移杭州長史。良逸未嘗干人，人至亦不送，不記人官位姓名，第與呂渭分最深。后呂郎中溫為衡州刺史，因祭岳候先生，告以使君“侍郎之子”。及溫入，良逸下繩床，撫其背曰：“你是呂渭兒子耶？”溫泫然降階，先生亦不止，其真率如此。良逸母為喜王寺尼，寺中皆呼良逸為小師。良逸常日負(fù)兩束薪以奉母，或自有故不及往，即弟子代送之?；騻魉卤姵科?，見一虎在田媼門外，走以告媼，媼曰：“毋怪，應(yīng)是小師使致柴耳。”蔣君含宏有操尚，時人以為不及良逸。然二人齊名，常兄事良逸。含弘善符術(shù)，后居九真觀，曾使弟子至縣市齋物，不及期還，詰其故，云：“于山口遇猛虎，當(dāng)?shù)啦蝗?，以故遲滯?！焙暝唬骸拔峋哟吮忧讯鄷r，何敢如此！”即以一符置所見處，明日虎踣符下。含弘聞之，曰：“吾本以符卻之，豈知遂死。既以害物，安用術(shù)為？”取符焚之，后不復(fù)留意。又有歐陽平者，行業(yè)亦高，兄事含弘，而道業(yè)不及也。歐陽曾一夕夢三爐自天而下，若有召說。既寤，潛告人曰：“二先生不久去矣，我繼之?！倍矶锪家菟?，含弘次年卒。桐柏山陳寡言、徐虛符、馮云翼三人，皆田之弟子也。衡山周混，蔣之弟子也。陳、徐在東南，品地比田、蔣，而馮在歐陽之列。周自幼入道，善科法，亦為南岳之冠。江南多名僧，貞元、元和已來，越州有清江、清晝，婺州有干俊、干輔。時謂之會稽二清，東陽二干。
白居易少傅分司東都，以詩酒自娛，著《醉吟先生傳》以自敘。盧尚書簡辭有別墅，近伊水，亭榭清峻。方冬，與群從子侄同登眺嵩洛。既而霰雪微下，說鎮(zhèn)金陵時，江南山水，每見居人以葉舟浮泛，就食菰米鱸魚，思之不忘。逡巡，忽有二人，衣蓑笠，循岸而來，牽引篷艇。船頭覆青幕，中有白衣人與衲僧偶坐；船后有小灶，安銅甑而炊，卯角仆烹魚煮茗，溯流過于檻前。聞舟中吟笑方甚。盧嘆其高逸，不知何人。從而問之，乃告居易與僧佛光，自建春門往香山精舍。
李瞻，漢之子，有文學(xué)，氣貌淳古。非其人，雖富貴不交也。累遷司封郎中，歸茅山，拜給事中，不就。兩京亂，竟不罹其禍。李尚書褒，晚年修道，居陽羨川石山后。長子召為吳興，次子昭為常州，當(dāng)時榮之。
吳郡陸龜蒙，字魯望，舊族也。其父賓虞，進(jìn)士甲科，浙東從事、侍御史，家于蘇臺。龜蒙幼精六籍，弱冠攻文，與顏蕘、皮日休、羅隱、吳融為益友。性高潔，家貧，思養(yǎng)親之祿，與張搏為吳興、廬江二郡ヘ。著《吳興實(shí)錄》四十卷，《松陵集》十卷，《笠澤叢書》三卷。丞相李公蔚、盧公攜景重之。羅給事寄陸詩云：“龍樓李丞相，昔歲仰高文；黃閣今無主，青山竟不焚?！鄙w嘗有征聘之意。唐末以左拾遣授之，詔下之日，疾終。光化三年，贈右補(bǔ)闕。吳侍郎融立傳貽史官，右補(bǔ)闕韋莊撰誄文，相國陸希聲撰碑文，給事中顏蕘書。皮日休博士為詩友，寇死浙中。方干詩名著于吳中，陸未許之。一旦頓作詩五十首，裝為方干新制，時輩吟賞降仰，陸謂曰：“此乃下官效方干之所作也。方詩在模范中爾。”奇意精識者亦然之。薛許州能以詩道為己任，還劉夢得詩卷，有詩云：“百首如一首，卷初如卷終?！弊I劉不能變態(tài)，乃陸之比也。天寶之亂，元結(jié)自汝墳率鄰里南投襄漢，保全者千余家。乃舉兵宛葉之間，有城守寇之力。結(jié)，天寶中稱中行子。始在商余山，自稱元子。逃難入猗干沮，始稱猗干子。或稱浪士。漁者呼為聱叟，酒徒呼為漫郎。
崔趙公嘗問徑山曰：“弟子出家得否？”徑山曰：“出家是大丈夫事，非將相所為也?！贝髿v中，關(guān)東饑疫，人多死。滎陽人鄭損，率有力者，每鄉(xiāng)為一大墓，以葬棄尸，謂之鄉(xiāng)葬，翕然有仁義之聲。損，盧藏用之甥，不仕，鄉(xiāng)里號為云居先生。竟陵僧于水濱得嬰兒者，育為弟子。稍長，自筮得《蹇》之《漸》。繇曰：“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為儀?！蹦诵贞懯?，字鴻漸，名羽。有文學(xué)，多意思，恥一物不盡其妙。最曉茶。鞏縣為瓷偶人，號“陸鴻漸”。買十器，得一“鴻漸”。市人沽茗不利，輒灌注之。羽于江湖稱竟陵子，于南越稱桑苧翁。貞元末卒。
韓愈好奇，嘗與客登華山絕頂，度不可下返，發(fā)狂慟哭，為遺書。華陰令百計(jì)取之，乃下。
陽城居夏縣，拜諫議大夫；鄭鋼居閿鄉(xiāng)，拜右拾遺；李周南居曲江，拜校書郎。時人以為轉(zhuǎn)遠(yuǎn)轉(zhuǎn)高，轉(zhuǎn)近轉(zhuǎn)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