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不發(fā)喪楊素弄權(quán) 三正位阿摩登極

詩曰：
高談闊論且從容，凡事須留一著松。
室里豺狼誰引入？社中狐兔自遺蹤。
權(quán)歸臆斷心多悔，聽到偏私耳便壅。
褒得鹿兒非是馬，青蛇早已化為龍。
又曰：
一時欲火澆難滅，千載淫風(fēng)吹不休。
試問玉人誰是主？夕陽衰草滿宮愁。
說話宣華夫人被煬帝逼迫慌了，忙忙的跑進宮來。不期走忙了，頭上一股金釵被簾鉤抓下，剛落在一個金盆上，當(dāng)?shù)囊宦曧?，猛將文帝驚醒。文帝睜開眼看時，只見宣華慌做一團。文帝因問道：“你為何這等驚慌？”宣華著了忙，一時應(yīng)答不出，只顧低了頭去拾金釵。文帝又問道：“朕問你為何驚慌？怎么不答應(yīng)？”宣華沒奈何，只得亂應(yīng)道：“不，不驚慌。”文帝見宣華光景古怪，隨叫到面前再仔細(xì)一看，只見宣華滿臉上的紅暈，尚兀自未消，口鼻中猶呼呼喘息，又且發(fā)松衣亂，大有可疑。再將手去胸膛一摸，只見心窩里霹霹的亂跳，便驚問道：“大奇大奇，此中必有緣故?？炜煺f出，朕不怪你?！毙A低了頭，半響不敢做聲。文帝大怒：“你惹不說，定有隱昧之情，當(dāng)賜爾死。”宣華見文帝大怒，只得跪下說道：“妾蒙陛下厚恩，死生不敢相負(fù)，陛下不必疑心。妾若有隱昧之情，當(dāng)天誅地滅?！蔽牡鄣溃骸凹葻o隱昧之情，何不直說？卻道這般驚慌無措？”宣華道：“陛下龍體不安，不宜著惱，妾故隱忍不言；候陛下萬安時，一一奏聞，未為遲也。今若說出，倘陛下一時動怒，有傷圣恙，妾雖萬死亦不能贖也。”文帝是急性人，見宣華說話糊涂，便大叫說道：“你若講明，朕倒不惱。若是這等半吞不吐的，活活氣殺朕也！”宣華捱了一會，當(dāng)不得文帝發(fā)急催說，料道支撐不過，只得含淚說道：“賤妾適欲回宮，走到分宮路口，不期適遇太子，將妾拉住，耍行淫亂。妾心驚懼，拼死跑回，所以言辭失措，有觸圣懷，望陛下宥罪?！蔽牡勐犃T，氣得他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宣華看見，驚得魂不附體，將文帝扶定，墮淚說道：“陛下請息怒，何苦為賤妾微軀，這般著急！倘有傷圣體，賤妾陷陛下也。”文帝才一口氣轉(zhuǎn)來，便大叫道：“有這等事！罷了！罷了！這畜生如何付得大事？枉廢吾兒楊勇，這都是獨孤后與楊素誤我?！彼烀鹚賯髦夹麠钏貋?。左右領(lǐng)旨，連忙出宮去宣楊素。
卻說煬帝自調(diào)戲宣華，心下甚是慌亂。及見傳旨宣楊素，更著驚道：“宣楊素事體變矣，如何區(qū)處？”思量一回，再無計策，只得著人邀接楊素商量。此時文帝病已數(shù)日，百官無主，日日俱在朝房中問安。及見有旨宣楊素，便都一齊到午門外探聽消息。
卻說楊素領(lǐng)旨，隨著兩個內(nèi)使，竟入宮來。才走到大興殿前，早有東宮近侍邀住說道：“太子在便殿中求見?！睏钏卮藭r正與煬帝交好，忽聽見要見，便留內(nèi)使在殿上等候，竟先來便殿中見煬帝。煬帝慌接住說道：“父王病中昏亂，事將有變，奈何奈何？”楊素道：“事已久定，為何忽然有變？殿下不必著忙，在廷諸臣當(dāng)自有公論?！睙鄣溃骸百t卿乃社稷元老，吾家家事，唯賢卿可以主張，何必在廷諸臣？”因執(zhí)楊素之手，低低說道：“公能使孤得遂大志，孤定終身報公，不敢有忘?！睏钏攸c首道：“殿下放心，老臣自有區(qū)處。”遂別了煬帝，走出殿來，依舊同兩個內(nèi)使直入后宮來問疾，原來文帝著了這一氣，病體愈加沉重。睡在龍床上，十分悔恨。一見楊素，便大聲說道：“卿誤我大事！”楊素道：“陛下玉體違和，請自保重。不知老臣有何事誤陛下？”文帝道：“吾兒楊勇，好好立在東宮，卻攛掇朕廢了，便立楊廣這一個畜生！”楊素道：“新太子一向仁孝恭儉，別無異說，何今忽違圣心？”文帝氣忿忿說道：“好仁恭孝，平日皆假立名節(jié)，卿哪里知道？今早欺朕有病，便潛伏在宮中，逼淫庶母，如此無狀，豈堪托以社稷？朕病在膏肓，料不能生。卿乃朕之心腹老臣，朕死后，必須仍立吾兒楊勇為帝，方見卿之忠義。朕死九泉，亦瞑目也。”楊素道：“太子，國之本也，國本豈可屢易？臣不敢奉詔?！蔽牡垡姉钏夭豢戏钤t，一時忿氣填胸，大罵：“你這老賊，明與楊廣同謀，抗逆君父，你欺朕病篤不能殺你？你若不聽朕言，朕死去為神為鬼，定要殺你以報此仇。”隨向左右大叫道：“快呼吾兒楊勇來！快呼吾兒楊勇來！”連叫數(shù)聲，喉中氣力漸微，猛回過臉去，向內(nèi)不言。楊素見文帝病勢危篤，再加暴氣攻心，料不能生。自知立皇帝的權(quán)柄都在手里，不怕煬帝不求他。便拿出奸雄的氣息腔板，見文帝氣息奄奄，全無一毫凄慘，轉(zhuǎn)洋洋得意走出宮來，賣聲說道：“好個皇帝位兒，還不知是誰人有福消受?！睙墼趯m外差人打聽，聞知楊素說出這話，心下十分慌忙。急急迎進宮來，接著楊素問道：“勞卿費心，事體不知如何？”楊素見煬帝辭色驚慌，他也不呼殿下，也不稱老臣，轉(zhuǎn)冷冷似答不答的說道：“這都是郎君自做差了，非干我事?！闭f罷，不瞅不睬，竟自要出朝去?；诺脗€煬帝慌忙以手?jǐn)r定說道：“楊廣蒙賢卿提挈之功，得有今日；今富貴咫尺，正好圖報賢卿；賢卿若以楊廣不才而見棄，則卿從前一番辛苦，皆置于無用之地矣，豈不可惜！望賢公三思！”楊素道：“我為郎君費了多少口舌機關(guān)，方得到此地位；不料郎君如此淫蕩，惹出這場事來。圣上已有旨，仍立楊勇，教我如何違背？”煬帝道：“楊廣不才，實負(fù)賢公。然賢公豪杰之士，必不忍自負(fù)；況太后在日，曾以不肖托賢公，望賢公始終玉成，不獨楊廣終身感戴，太后在九泉之下，亦佩明德于不朽矣?！闭f罷，就忙忙要跪?qū)⑾氯?。楊素徐以手挽住說道：“殿下請起，何必如此？我非不為殿下設(shè)謀，但恐一動手，便成千古罪人。且慢慢再作計較?！睙鄣溃骸笆录币?！倘若延捱，百官打聽得改立消息，便有許多議論；況且吾兄禁錮在內(nèi)史舍中，去此不遠(yuǎn)，倘有希圖富貴者，奪門請立，又未免要生出事來。不獨楊廣有礙，即賢公亦吾兄之仇也，不可不慮?！睏钏匦Φ溃骸坝欣戏蛟诖耍l人敢輕舉妄動！既是殿下如此傾心，只得一發(fā)成就了你吧?！彼煜驘鄹蕉偷驼f道：“只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睙勐勓源笙?，忙點額說是：“是！是！是！”隨吩咐東宮官張衡，叫他入宮侍疾。
原來張衡乃煬帝心腹，聞言解意。領(lǐng)了命，竟大踏步直入寢宮而來。此時文帝病已十分沉重，叫一會吾兒楊勇，怨一會獨孤誤我，罵一回殺這老賊，又昏昏沉沉睡去。左右近侍，雖然聽得，都曉得楊素與煬帝的手段，哪個敢替他傳旨？可憐文帝一世梟雄，性如烈火，想當(dāng)日篡位的時節(jié)，何等威勢，今一旦臥病，也落在奸人之手。后人有詩感之曰：
當(dāng)年只道臣如虎，今日誰知子似狼。
多少英雄都使盡，不知天意有商量。文帝昏臥龍床之上，唯宣華與容華二人守在面前，欲要替他傳旨宣召楊勇，又沒這大力量；欲待不理，心下又十分慘傷。二人只是相對掩淚而哭。張衡進得宮來，看見文帝奄奄昏睡，宣華她們凄惶無主，便宣言說道：“圣上無故暴疾，卻將太子讒逐在外；外面文武百官，俱紛紛議論。圣上倘有差池，恐怕二位娘娘不能辭其責(zé)！今日到此地位，尚不知回避，豈必欲斷送了圣上之命，方才罷手？”容華夫人被張衡這幾句話嚇得啞口無言，栗栗驚戰(zhàn)；只有宣華夫人含淚說道：“妾等受皇上深恩，恨不能以身代死，倘有不諱，敢望獨生？若要追究懷異心之人，天地鬼神，自然昭鑒，汝何必多言！”張衡道：“有無異心，明日百官自有公論；但娘娘死節(jié)，此時還略早些。且請稍退一步，讓皇上靜養(yǎng)，就死也不要死在宮妾之手，壞了皇上一生的英名。”宣華與容華曉得張衡是東宮心腹，料道拗他不過，只得向文帝龍床邊拜了幾拜，帶領(lǐng)眾姬妾們，哭回后宮而去。
卻說煬帝與楊素在便殿立候消息，張衡去不多時，只見幾個內(nèi)使慌來報道：“不好了！萬歲爺一霎兒喉中呦呦有聲，奴婢等連連呼喚，已不能答應(yīng)，望千歲爺做主?！睙叟c楊素聞言，即忙同入寢宮來看。及走到龍床邊時，文帝早已嗚乎崩矣！正是：道德無喪亡，仁義有終始。
可嘆強梁君，不能保其死。煬帝看見文帝已死，便放聲哭將起來。楊素慌忙攔住道：“哭乃小節(jié)，殿下勿得過傷，且商量國家大事要緊?！睙酃羌{諫如流，就當(dāng)真的不哭。因問道：“父王既崩，少不得就要停喪白虎殿，有何商量？”楊素道：“若就發(fā)喪，倘或風(fēng)聲漏泄，百官講長講短，又爭執(zhí)起來，卻將奈何？”煬帝著驚道：“若如此，卻怎生區(qū)處？”楊素道：“時不再來，機不可失；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依臣的主意，莫若宮門上傳一道旨意，不許走漏駕崩的消息，捱過今夜，明早五更里，待老臣草成一詔，先扶殿下登了大寶，鎮(zhèn)定了中外人心，那時再計儀發(fā)喪，未為晚也?！睙鄞笙驳溃骸胺琴t公深謀，慮不及此。楊廣何幸得蒙如此造就！”隨傳令旨，吩咐各門嚴(yán)禁，不許眾宮私出，倘有走漏宮中消息者斬。二人計議定時，天色已漸昏黑。煬帝就要留楊素在宮中同住，楊素道：“不可！老臣若在宮中宿了，外邊這些官員一發(fā)著忙，還得老夫出去，安慰他們，方保無虞?！睙鄣溃骸百t公見教極是，只是孤放心不下，奈何？”楊素笑道：“老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只要殿下知恩報恩?！睙鄣溃骸皸顝V非草木，賢公高厚，安敢忘也。”言罷，叫左右點金絲提籠二對，親自送楊素出朝。楊素才出得午門，早有兵部尚書柳述、黃門侍郎元巖一班文武官員接住問道：“圣上病體如何？”楊素答道：“圣上乃勤政辛苦，御體勞倦，無他大病。今靜攝數(shù)日，已安泰如故。適才有旨，明日視朝，諸公當(dāng)具吉服稱賀?！北姽俾犚姉钏卣f文帝病好，都以為確信，一齊歡喜散去，準(zhǔn)備早朝不題。卻說楊素回到府中，連夜將遺詔草成，又暗暗的傳出將令，差五百名御林軍，各帶利器，明日早朝，午門外埋伏聽用。楊素打點諸事不題。卻說煬帝在宮中，這一夜肚子里有三分憂，七分喜，倒有十分相思。喜的是大議已定，皇帝已七八到手；憂的是楊素性情古怪，捉摸不定，恐一時更變；相思是想宣華夫人，同在宮中，不能相親。欲要到后宮去淫蕩一番，因是個人心驚疑之際，又恐怕激變了事情，只得抵死的熬了一夜。不覺疏星殘月，絳幘雞人報曉，正是那早朝時分。怎見得？有《賀新郎》一詞闋為證：
九重天，曙光開，紅云縹緲，殘星猶在。長樂疏鐘煙柳，因畫角一聲花外，漸露出，皇家氣概。金殿玉階丹鳳闕，曉氤氳，都被香煙靄，瞻庭燎、深如海。
鏘鏘嚌嚌鸞聲噦，一霎時，萬國衣冠，九州車蓋。咫尺天顏敢褻越，禮樂文章等閑殺。夔栗栗，百官擁戴。日色初臨丹出，凈鞭鳴，仿佛聞天籟。山呼向、螭頭拜。
煬帝聽得鐘動雞鳴，忙忙起來梳洗。左右見文帝已死，舊太子已廢，新皇帝自然是煬帝，敢不奉承。隨將平天冠、藍(lán)田帶、袞龍袍、無憂履，八般大禮，打點得齊齊整整，奉與煬帝。煬帝因楊素未曾入朝，心下終有幾分狐疑，不敢就穿戴起來。隨吩咐道：“且拿到大殿上伺候?！弊约艺张f是東宮服色，帶領(lǐng)許多心腹中官，到閣門內(nèi)等候消息。卻說文武百官，盡道文帝病好臨朝，不敢不來。都穿了吉服，具了賀表，陸陸續(xù)續(xù)到朝房等候。等夠多時，全不見響動，又恐失了朝儀，都照官職排列丹墀，只等圣駕一到，便好行禮。煬帝在閣門內(nèi)望見，心下好不慌忙，眼巴巴只不見楊素到來，哪里敢做一聲！外邊又等里邊，里邊又等外邊，兩下里都等得個心焦性急。只等到天色平明，楊素方才坐了花藤大轎，呼喝而來。到了朝門，下了轎，也不與百官接見，大踏步竟自直入宮來。煬帝慌忙接住，說道：“有累賢卿，銘感不盡。但今日不知何故，百官都齊齊在朝，恐有意外之變，萬望賢卿留意?！睏钏匦Φ溃骸坝欣铣荚诖?，不消多慮。”遂同眾內(nèi)相一齊簇?fù)碇鵁?，直到大殿上來?br>此時殿上珠簾高卷，銀燭輝煌。外邊望見殿上御香浮動，人影縱橫，只道是文帝的駕到。那些鴻臚寺并糾禮伶樂等官，就要奏樂唱喝，眾文武就要跪拜行禮。楊素看見，忙出殿外，走到滴水檐前，高聲說道：“大行皇帝昨已宴駕，今有遺詔立太子楊廣即皇帝位，百官敢有不從者斬！”隨于袖中取出詔來，叫翰林承旨官宣讀。百官聽了，俱各大驚失色！倉卒中沒做理會，都只面面相覷。雖有幾個舊太子的臣僚心中不忿，要出來做對，因見朝門外有許多羽林軍圍護，又見楊素氣昂昂在殿上指手劃腳，知道他們已有成謀，如何敢輕易動手。大家捱了一會，早有幾個獻諛的臣子出來奏道：“太子久已正位東宮，德望素副天下，又有大行皇帝遺詔，自當(dāng)高登大寶，臣等快睹天顏，不勝慶幸，誰敢不服！”楊素聞奏，即轉(zhuǎn)身說道：“既先帝有詔，又臣民擁戴，天下不可一日無君。今日吉時良就，請登大寶?！彪S命左右將八般大禮，奉與煬帝。煬帝也未曾推讓。早有尚衣太監(jiān)走近跟前，一一都替他穿戴起來。穿戴完了，楊素即請他升那九五之位。煬帝只因文帝死得暖昧不明，良心中十分驚悸。又見眾臣子洶洶階下，又乍穿戴起這些法物，況廟堂之上，赫赫昭昭，怎不畏懼！走到跟前，忽不覺神情惶悚，手足慌忙，那御座又甚高，才跨一只腳要上去，不期被階下一聲奏樂，心虛之人，著了一驚，把捉不定，那只腳早踏了下來，幾乎跌倒。眾宮人看見，連忙近前攙住，就要趁勢兒扶他上去。這也是天地有靈，鬼神嫉憤，煬帝腳才上去，不知不覺忽然又踏將下來。楊素在殿前看見光景不雅，只得自走上來，楊素雖然老邁，終是武將出身，有些力量，分開左右，只消一只手，便輕輕的把煬帝攛上御座。下面百官看見，一個個都掩面嗟呀，低頭嘆息。正是：
莫言人事宜奸詭，畢意天心厭不仁。
任有十年天子分，也應(yīng)三被鬼神嗔。
楊素既手扶煬帝登極，即走下殿來，率領(lǐng)眾官朝賀。煬帝在龍座上坐了半晌，神情方才稍定。又見百官朝賀，知無異說，更覺心安。俟朝賀畢，便傳旨道：“朕實不德，上奉先帝遺詔，下念臣民擁戴，謬登大位，凡有不逮，尚望眾卿輔佐?！比撼纪嗟溃骸氨菹赂傻慢堬w，允合天心人望，臣等欣慶歇勝，敢不是效。”煬帝大喜道：“朕新御宇，諸卿合當(dāng)進爵?！彼靷髦純粤⑹掑鸀榛屎螅辉絿珬钏?，晉封上柱國，賜金花一對，彩緞十端，玉帶一條，緋魚一襲?；①S郎將段達(dá)，加升中門使，掌管四方意奏。其余大小官員，俱晉升一級，賞賜有差，群臣一齊謝恩。煬帝又傳旨，著客官議行喪禮吉禮，及各該行事宜。眾官領(lǐng)旨，俱照舊例斟酌詳明。一面停喪，一面掛孝，一面寫喜詔頒行天下，一一俱條陳妥當(dāng)。
煬帝見諸事舉行，隨傳旨百官散朝，獨留越國公楊素，上殿議事。百官聞旨，俱各紛紛退出，唯楊素一人，走上殿來。煬帝忙叫賜坐。近侍隨取錦墩一顆，與楊素坐了。煬帝舉手稱謝道：“今日賴賢卿大力，得遂朕心，朕之富貴，卿之富貴也。決不敢相負(fù)。但只是吾兄楊勇未除，斬草留根，朕尚不能高枕。望賢卿施一妙策，消此心腹之憂，方為萬全也?！睏钏氐溃骸斑@有何難，只消費得一道敕書耳?！睙鄢烈鞯溃骸半薏诺菢O，便敕兄死，恐怕百官不服，反惹起釁端?！睏钏匦Φ溃骸昂伪囟ㄒ菹拢铣紝懗鰜砜??！彪S命左右取過筆硯黃麻，就在御前寫起一道文帝遺下的假敕書。上寫道：“賜庶人楊勇死。”煬帝看了大喜道：“賢卿智略，妙入神矣！”隨差一個心腹內(nèi)使赍了，飛馬到內(nèi)使舍賜舊太子死，就同楊素坐在殿上，立等回旨。那內(nèi)使領(lǐng)了敕書，不敢停留，忙到內(nèi)使舍，將一個舊太子生生勒逼死，走馬回宮繳旨。煬帝見楊勇已死，滿心歡喜，對楊素說道：“賢卿為朕又唾手除了一患，計莫妙焉，功莫大焉，此生富貴，卿不必憂矣?！睏钏匦Φ溃骸俺紵o心圖富貴，但恐富貴來逼臣耳?！闭f罷，方才起身辭了，竟大踏步直馳丹墀而出，煬帝亦立起身來相送。見楊素去遠(yuǎn)，然后命駕還宮。此時煬帝已立為天子，回宮的光景與出來時大不相同。但見：
金輿侍從，玉輦縱橫。金輿侍眾，鸞旗影里，簇簇六龍為御；玉輦縱橫，魚貫叢中，雙鳳和鳴?；ㄓ?，玉階瑞靄紫微臨；柳拂宮旗，金殿神云紅日近。滾滾御煙引道，香接九重；飄飄仙樂分行，響歸三殿。貂監(jiān)希權(quán)，一路上爭擎衡錯；羊車望幸，六宮中盡卷珠簾。真是從來不識帝王貴，今日方知天子尊。
煬帝駕到正宮，早有宮中的掌朝太監(jiān)并一班有職事的才人世婦都來磕頭，朝賀新天子。煬帝大喜，隨吩咐道：“職事俱照舊掌管，不必更換?！庇謱⑿┙疱X幣帛，賞賜眾人。眾人各謝恩。不多時，一宮宮、一院院，接連不斷的俱來慶賀。煬帝受朝了半晌，只不見宣華一人，便問道：“宣華如何不來朝賀？”只因這一問，有分教，宮闈中又添出千古的一樁話柄。正是：
懷惠無親天下笑，新臺有賦古今羞。長門多少閑姬妾，偏向先皇枕席求。
不知煬帝追問宣華，畢竟又作何狀，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