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真命主南牢身陷 奇女子巧計(jì)龍飛
作者：褚人獲詞曰：
何事雄心自逞，無端囗里羈國。君臣瞥見淚交流，甚日放眉
頭?！⌒矣黾讶藟?，感群英盡吐良謀。玉鞭驕馬贈長游，三迭唱
離愁。
調(diào)寄“錦堂春”
哲人雖有前知之術(shù)，能趨吉避兇，究竟莫逃乎數(shù)。當(dāng)初郭璞與卜詡，皆精通易理。一日郭璞見詡嘆道：“吾弗如也，但汝終不免兵厄！”卜瑚道：“吾年四十一，為卿相，當(dāng)受禍耳；但子亦未見能令終。”郭璞道：“吾禍在江南，素營之未見免兆?！辈吩偟溃骸白游馂楣艨擅??！惫钡溃骸拔岵荒苊夤?，猶子不能免卿相也。”后卜詡為劉聰軍將，敗死晉陽；而郭璞亦以公吏，為三郭所殺。故知數(shù)之既定，不但古帝王不能免，即精于易者，亦難免耳。
如今再說夏王竇建德，來到樂壽。曹后接入宮中，拜見了，便道：“陛下軍旅勞神，喜逆臣已誅，名分已正，從此聲名高于唐、魏多矣。但隋皇泰主，尚在東都，未知陛下可曾遣臣奉表去奏聞否？”夏王道：“孤已差楊世雄赍表去了。宮中彩幣綾錦，宮娥彩女，均作四分，以二分賜與功臣將士，以二分酬唐、魏兩家同謀滅賊之功。孤但存其國寶珍器圖籍而已?！辈芎蟮溃骸氨菹绿幏稚醍?dāng)，還有一個活寶在此，未知陛下貯之何地？”夏王道：“御妻勿認(rèn)孤為化及之流。孤自起兵以來，東征西討，宇宙至廣，未有一隅可為止足之地，何暇計(jì)及歡樂之事？孤所以帶蕭后來者，恐留在中原，又為他人所辱，故與女兒同來，自有所在安放他去。”曹后道：“妾非妒婦，上不過為國家計(jì)耳；若如此，則是宗廟之福也?！?
過了一宵，夏王即差凌敬送蕭后等，到突厥義成公主國中去。蕭后原是好動不好靜的人，宵來受了曹后許多譏辱，已知他不能容物，今聽見要送到義成公主那邊去，心中甚喜。想道：“倒是外國去混他幾年好，強(qiáng)如在這里受別人的氣。”催促凌敬起身，下了海船，一帆風(fēng)直到突厥國中。凌敬遣人赍書幣去報(bào)知義成公主。啟民可汗因往賀高昌王囗伯雅壽，不在國中。義成公主即命王義發(fā)駝馬去接蕭后；又差文臣去請凌敬，到驛館中款待。
蕭后在舟中，見王義下船來叩見，正是他鄉(xiāng)遇故知，不覺滿眼流淚，問道：“王義，你為何在此？”王義道：“臣是外國人，受先帝深恩，何忍再事新主？故護(hù)持趙王同沙夫人在此。先帝不聽臣諫，把一座江山輕輕的弄擲。今娘娘到這里來，原是至親骨肉，盡可安身過日。公主差臣來接娘娘，快到宮中去相見。”蕭后起岸，上了一匹絕好的逍遙駿馬，來到宮中。義成公主同沙夫人出來，接了進(jìn)去。行過禮，大家抱頭大哭。蕭后對沙夫人道：“你們卻一窩兒的到了這里，止丟了我受盡苦惱！”沙夫人道：“妾等又聞娘娘仍舊正位昭陽，還指望計(jì)除逆賊，異日來宣召我們，復(fù)歸故土；不想又有變中之變。”
正議時，只見薛冶兒與姜亭亭出來朝見。蕭后問沙夫人道：“還有幾位夫人，想多在這里？”薛冶兒答道：“那同出來的狄、秦、李、夏四位夫人，已削發(fā)空門，作比丘尼矣！”蕭后見說，長嘆了一聲，又對沙夫人道：“夫人既在這里，趙王怎么不見？”沙夫人道：“他剛才同孩子們打圍去了?！笔捄蟮溃骸拔业箷r常想念他?！鄙撤蛉说溃骸吧倏袒貋?，見了母后，是必分外歡喜。”一回兒擺上宴來，止不過山禽野獸，鹿脯駝?wù)?。其時王義已為彼國侍郎，姜亭亭已封夫人，薛冶兒做了趙王保母，大家坐定，各訴衷腸。
日色已暮，只見小內(nèi)侍進(jìn)來報(bào)道：“小王爺回來了?！笔捄髢赡瓴灰娳w王，今見長得一表人材，身軀高偉，打了許多野獸，喊進(jìn)來道：“母親，孩兒回來了?！蓖娎镞厰[了酒席，忙要退出去。沙夫人道：“你大母后在這里，快過來拜見?！壁w王站定了腳，薛冶兒與姜亭亭忙下來對趙王說道：“此是你父皇的正宮蕭娘娘，他是你的大母，自然該去拜見。”趙王見說，只得走上去，朝上兩揖。蕭后正開言說道：“兒兩年不見，不覺這等長成了。”只見趙王兩揖后，如飛往外就走。沙夫人道：“這該行大禮才是，怎么就走了去？”薛冶兒重新要去攙他轉(zhuǎn)來。趙王道：“保母，你不知當(dāng)年在隋宮中，他是我的嫡母，自然該行大禮。今聞他又歸許氏，母出與廟絕，母子的恩情已斷；況他又是失節(jié)之婦，連這兩揖，在沙氏母親面上不好違逆，算來已過分了?！闭f完，灑脫了薛保母的手，往外就走。蕭后聽見，不覺良心發(fā)現(xiàn)，放聲大慟，回思煬帝舊時，何等恩情，后逢宇文化及，何等疼熱。今日弄得東飄西蕩，子不認(rèn)母，節(jié)不成節(jié)，樂不成樂，自貽伊戚如此。越想越哭，越哭越想，好像華周杞梁之妻，要哭倒長城的一般。幸得義成公主與沙夫人等，百般勸慰。自此蕭后倒息心住在義成公主處，按下不題。 再說秦王回到長安，朝見唐主。唐主說三處兵鋒利害。秦王道：“利害何足為懼？但劉武周與蕭銑居于西北，王世充居于中央。臣竟欲差人致書，先結(jié)好世充，使不致瞻前顧后，然后進(jìn)兵專攻劉、蕭二處，無有不克之理。未知父皇以為是否？”唐主稱善。即修書一封，著楊通、張千，到洛陽王世充處。二人領(lǐng)命即行。豈知王世充看了來書大怒，扯碎了書，將楊通斬于階下，將張千割去兩耳放回。張千抱頭鼠竄，逃回長安，哭訴唐主。唐主大怒。自欲題兵去剿世充。秦王道：“不必父皇動怒，臣兒自有調(diào)度在此：差李靖為行軍大元帥，領(lǐng)兵十萬去扼住劉武周。臣兒領(lǐng)一旅之師，誓必掃滅世充，回來見駕?！碧浦鞔笙?，即命秦王領(lǐng)兵十萬，前往洛陽進(jìn)發(fā)。時秦王每一出師，西府賓僚如杜如晦、袁天罡、李淳風(fēng)、侯君集、姚思廉、皇甫無逸等，秦王平昔以師禮事之，故凡出兵，無不從侍帷幄，籌漠謀畫。秦王命殷開山為先鋒，史岳、王常為左右護(hù)衛(wèi)，劉弘基為中軍正使，段志玄。白顯道為左右護(hù)衛(wèi)。自領(lǐng)一軍居后。長孫無忌、馬三保等保衛(wèi)船騎。水陸并進(jìn)，來到洛陽。王世充探知，亦領(lǐng)軍于睢水，列陣相迎。秦王屯兵于睢水之北，兩軍相接，當(dāng)不起唐家兵精將勇，殺得世充大敗進(jìn)城，堅(jiān)閉不出。
次日唐營排宴，犒賞三軍已畢。秦王乘著酒興，問土人：“此地何處好景，可以游玩？”土人答道：“城北十里外，有一北邙山，周圍百里，古帝王之陵，忠臣烈士之墓，如星羅棋布，其中珍禽怪獸，蒼松古柏，無限佳景。”秦王見說，喜道：‘吾正欲到彼處射獵。”李淳風(fēng)道：‘咂晨起演先天一數(shù)，殿下該有百日之災(zāi)，不可開弓走馬玩景；況面帶青色，還是不走的是。”秦王道：“吾日夕馳騁于弓馬之間，覺得氣爽神怡，有何利害？”即同馬三保軟甲輕衣，雕弓利箭，十余騎徑往北邙山來。
到了山內(nèi)，秦王四顧了一回，喟然長嘆道：“吾想前代之君，坐鎮(zhèn)中華，擁百萬之師，有多少英雄豪氣，今止得幾個石人石馬相隨。況荊棘叢生，狐兔為侶，寧不可嘆。日后唐家天子，亦如此而已?！闭祰@間，忽見西北上，趕出一只白鹿，沖面而來。秦王扣滿弓，一箭射去，正中鹿背。那鹿帶箭望西而走，秦王縱馬追之，緊趕數(shù)里，轉(zhuǎn)過山坡，其鹿杳然不見。秦王四下追尋，不覺驟至一處，坦然平川曠野，但見旌旗耀日，戈戟森羅，一座新城門，匾上“金墉城”三字，日光耀目。秦王道：“此非李密所居之城乎？”馬三保道：“正是，殿下可急回，若彼知之，便難脫身?！辈活}防守城軍卒看見，忙去報(bào)知魏主，李密道：“此必是李世民誘敵之計(jì)，不可追之?！背讨?jié)踴躍向前道：“主公，此時不擒，更待何時？”說了，手題大斧，跨青鬃馬，如飛出城。秦叔寶恐知節(jié)有失，隨即趕來。
時秦王正欲回騎，只見一人飛馬來追，大叫道：“李世民體走！”秦王橫槍立馬問道：“你是何人？”知節(jié)道：“我便是程咬金，特來捉你。”秦王笑道：“諒你這賊夫，何足為懼？”知節(jié)舉起雙斧，直取秦王。秦王挺槍來迎。斗了三十余合，因馬三保被秦叔寶接住，秦王只得敗走，三保也抵?jǐn)巢蛔?，亦自逃去。知?jié)追趕秦王，看看較近；秦王搭上箭，曳滿弓，颼的一聲，正射中知節(jié)盔纓。秦王見射不中，心中甚慌，縱馬加鞭復(fù)走，恰值面前一座古廟，牌書“老君堂”三字。秦王心下想道：“既有此廟，何不進(jìn)去躲過片時？”忙進(jìn)廟門，把門關(guān)了，取一條大石條來頂撞了，把馬拴在廟廊下。向著老君神像，也不及細(xì)禱，作一揖道：“神圣在上，若能救吾李世民脫得此難，當(dāng)重修廟宇，再塑金身?！弊８媪?，即往神座內(nèi)躲避。那老君原是靈感的，故受一方香火。今見一個真命之主，紫微有難，豈不顯圣？便刮起一陣旋風(fēng)，把秦王行來的馬蹄蹤跡，都滅沒了。又把蜘蛛絮塵，同定廟門。
程知節(jié)追趕秦王，到三岔路口，倏忽不見，四下一望，只見前面一個大樹深林，叢叢茂密，便縱馬加鞭，趕進(jìn)林中。上了山崗，見山背后一座古廟。知節(jié)慌忙來至廟前，把門亂推，卻推不開；蜘蛛網(wǎng)面，四下里塵灰飛絮，像久無人進(jìn)來的。只得兜轉(zhuǎn)馬頭，復(fù)上山崗。向廟中細(xì)看，吃了一驚。只見屋脊中間，一條大黃蟒蛇，盤踞其上。知節(jié)看了想道：“吾間得人說，漢劉邦斬了芒碭山的大蟒蛇，后來做了皇帝，我也是一個漢子，難道除不得此孽畜！”忙下崗，到廟前下了坐騎，將一塊大石，撞開了廟門，往屋脊上看，卻又不見。想道：“孽畜必游進(jìn)殿內(nèi)去了?！弊叩降钋?，只見一馬系在柱上。知節(jié)道：“原來李世民躲在這里！”又看梁柱上的蟒蛇，蹤跡全無，瞥見神柜上簾幕搖動，恍如蛇尾現(xiàn)出在外。
原來秦王見有人進(jìn)殿細(xì)看，如飛在柜里輕輕拔出劍來。時叔寶亦追趕進(jìn)殿，見知節(jié)把神幕揭起，喝道：“賊子，卻躲在這里！”舉起巨斧，照著秦王頭上砍來。秦叔寶忽見五爪金龍現(xiàn)出來，抓住巨斧。叔寶知是真命之主，如飛搶上前，把雙锏架住巨斧道：“兄弟，你好莽撞，豈不知唐與魏原是同姓，曾有書禮往來？今若把一死的見駕，是無功而反有罪矣！”知節(jié)道：“大哥，你不知吾剛才見他，是一條黃蟒蛇精，今不殺他，他會遁去?！鼻厥鍖毼⑿α艘恍?，輕輕扶秦王出了神柜，叫手下寬松剪了，扶出廟門。從人牽了秦王的馬，程知節(jié)、秦叔寶各上了馬押后，一行人帶進(jìn)金墉城來。那些市井小民，不知好歹，口中嘖嘖贊道：“好一個漢子，生得秀眼濃眉，方面大耳，不知犯著何事，被兩位將軍解進(jìn)城來?！庇袔讉€跟進(jìn)城的百姓，便道：“你們不要小覷他，這是一位唐家的太子，因偶然在這里過，被我兩位將軍獲住?！北姲傩盏溃骸肮值老嗝插某鰧こ＃瓉硎墙鸺加袢~，可惜，可惜！”秦叔寶在馬上聽得，卻要放脫他，因眾耳眾目，又不便行，只得解至府門。 魏公令群刀手拿秦王至階前，責(zé)之道：“你這個猾賊，卻自來送死。汝父鎮(zhèn)守長安，坐承大統(tǒng)。吾居墉城，管理萬民。前已明取河南，今又想暗襲金墉，是何道理？”秦王道：“叔父暫息虎威，侄有言稟上。因洛陽王世充，殺我使臣，故侄領(lǐng)兵征討，敗其三軍。世充堅(jiān)閉不出，是以退兵千秋嶺下。偶團(tuán)承醉捕獵，來金墉探望叔父，不意叔父反致見疑。”魏公怒道：“你這個猾賊，吾與汝何親，假稱吾叔父！汝本恃勇輕敵而來，探吾虛實(shí)，于中取事，卻以甜言哄我。”喝令武士，推出斬之。魏征道：“主公若斬世民，非安社稷之計(jì)，金墉速于受禍矣?！泵軉枺骸昂喂?？”魏征道：“此人東征西蕩，爭入長安，與其父坐承大統(tǒng)，兵精糧足，手下猛將如云，謀臣如雨。彼若知我主殺其愛子，必起傾國之兵，前來復(fù)仇，忿死相拼，有何了日？”李密道：“如此說，難道競放了他去？”魏征道：“莫若將他監(jiān)禁在此，使李淵知之，若有降書朝貢之物，放他回還，如若不從，使其子執(zhí)質(zhì)在此，終身不敢來侵犯，豈不是好？”魏公道：“此論甚通?！奔戳瞠z卒帶入南牢。時唐主在長安，因馬三保來報(bào)知此信，自要親題人馬來討李密，以救秦王。因劉文靜與李密有郎霧之親，勸唐主修書具禮，來見李密。不意李密絕不認(rèn)親，反要把劉文靜斬首，幸虧徐世勣勸免，也送入南牢去了?？蓱z：
青龍白虎同囚室，難免英雄相對泣。
時魏公發(fā)放已完，忽見流星馬報(bào)到，奏說：“開州凱公校尉，殺了刺史博鈔，奪其印緩。會合參軍徐云，結(jié)連寧陵刺史顧守雍造反。大起人馬，犯我境界。說誘滿洲刺史何定，獻(xiàn)了城池。二郡人馬，與凱公攻打愜師、孟津地方，諸郡百姓無守，甚是緊急?！蔽汗剤?bào)大驚道：“僵師乃吾咽喉之地，屯糧之所；倘有亡失，魏之大患。孤當(dāng)自率大軍討之?！奔疵讨?jié)為先鋒，單雄信、王伯當(dāng)為左右護(hù)衛(wèi)，羅士信、王當(dāng)仁趲運(yùn)糧草，留徐世勣、魏征、秦瓊，總護(hù)國事。親自領(lǐng)兵，往開州進(jìn)發(fā)。
卻說秦王與劉文靜，監(jiān)鎖南牢，雖虧秦叔寶時常饋送，不致受苦。更喜那獄官姓徐名立本，字義扶，妻亡，止攜一女，名喚惠英，年已二九，尚未適人。那個徐義扶，雖是小官，卻是見識高廣，眼力頗精。他道刑名過犯，冤抑者多，所以不嫌前程渺小，志愿力行善事，利物濟(jì)人。秦王初發(fā)監(jiān)禁之日，那夜女兒惠英，夢見一條黃龍，盤踞國室之內(nèi)?；萦Ⅲ@駭，走去偷覷，只見那龍飛來，纏繞其身，遂爾驚醒。述與義扶知道。義扶曉得秦王是個真命之主，遂要放他兩人還鄉(xiāng)，急切間未得其便。惟每日三餐，請秦王與文靜到里邊精室中去款待。兩人甚感他恩德。
一日，秦叔寶與魏玄成在徐懋功府中小飲。說起秦王之事，叔寶大笑起來。徐、魏兩人問道：“秦兄有何好笑？”叔寶道：“吾想我們程兄弟，真是個蠢才?！表Φ溃骸澳且娝捞?？”叔寶道：“當(dāng)日在老君堂，要舉斧殺死秦王之時，忽現(xiàn)出五爪金龍，向斧抓住，因此弟見了，忙把雙锏架住，不好私放他，只得解將進(jìn)京。程兄弟竟認(rèn)秦王是黃蟒蛇精，必要除他，豈不是可笑？”玄成道：“吾見秦王，龍姿鳳眼，真命世之主。前日主公要?dú)⑺?，所以力勸監(jiān)禁南牢。將來數(shù)盡歸后，必至玉石俱焚，如何是好？”懋功道：“吾們這幾個心腹兄弟，如今趁他被難之時，先結(jié)識他，日后相逢，也好做一番事業(yè)?！笔鍖毑缓谜f昔日有恩于唐主，今又救了秦王之命，只得點(diǎn)頭道：“徐大哥說得是。”玄成道：“據(jù)我之見，還該趁主公未歸，大家攜一尊到那里去，與秦王、文靜敘一敘，也見我們這幾個不是盲目之人。未知二兄以為何如？”叔寶應(yīng)聲道：“魏兄說得極是，弟正有此心。明日二兄早來同去?！?
過了一宵，秦叔寶家中整治二席酒，悄悄叫人抬進(jìn)南牢。比及玄成、懋功來時，日已晌午了。三人俱換了便服，大家跟了一個小廝，各坐小轎，來到南牢門首。先是小廝去報(bào)知，獄官徐立本如飛開門，接了進(jìn)去。魏玄成三人叫小廝打發(fā)轎人回去，義扶引到四室與秦王、文靜相見了。秦王、文靜各各拜謝深恩。懋功道：“非弟輩俱屬蒙瞽，不識殿下英明，有屈囹圄；這也是殿下與劉兄，數(shù)該有這幾日災(zāi)厄。今因主公題師時凱公去了，因此我們進(jìn)來一候，冀聆教益。”魏玄成道：“只是此地怎好坐？”秦叔寶道：“酒席已擺設(shè)在里邊?！眲⑽撵o對徐懋功道：“獄官徐立本，雖官卑職小，卻非尋常之人。承他朝暮殷勤奉侍，實(shí)出意外；況他才智識見，另有一種與人不同處?！币活^說，眾人已到里邊，卻是三間精室，滿壁圖書，盡是格言善行。三人請秦王上坐，劉文靜次之，玄成、叔寶、懋功各各坐了。秦王道：“承三位先生盛意，世民有何德能，敢勞如此青盼。那獄官徐義扶，雖居擊析之職，定不久于人下者。承他日夕周旋，愚意欲借花獻(xiàn)佛，邀來一坐，未知三位先生肯屑與他同坐否？”徐世勣道：“他原是隋朝科甲出身，當(dāng)日主公原教他為司馬，不知甚意，自愿居刑曹監(jiān)守。”魏征道：“吾也聞他是個樂善好道有意思的人，這樣世界的官兒論甚大小，快請出來?！毙P請了徐立本出來，謙讓了一回，只得于末席坐下。
酒過三巡，只見徐家一小僮進(jìn)來，向家主稟道：“有懿旨在外。”徐立本如飛起身出去。玄成等眾人盡加驚異，俱在那里揣度。只見徐立本走來坐定，魏玄成忙問道：“宮中怎有甚懿旨到這里來？”徐義扶笑道：“不敢隱瞞，正官王娘娘實(shí)與小女有緣，曉得小女頗識幾字，素知音律，幸得禁林清賞，故此常差內(nèi)侍接進(jìn)宮去陪侍。前因分娩太子，進(jìn)去問候，是今日彌月，叫他進(jìn)去，不知還有甚事?！毙祉Φ溃骸傲铈孪胧怯胁琶驳牧?，今年多少貴庚？”徐義扶道：“小女名喚惠英，年一十九歲了?！毙祉σ娗厥鍖殹⑽盒膳c秦王說起襲取河南一段，也就住口，不與義扶講。大家訴說戰(zhàn)陣功業(yè)之事。
正說得熱鬧，只見一個小廝，向魏玄成稟道：“走役來報(bào)王爺差人赍赦詔快到了?！毙上蚴鍖?、懋功道：“二兄陪殿下寬飲一杯，弟去了就來?！闭f了起身而去。文靜與懋功是舊交，秦王與叔寶彼此有恩心交，四人更說得投機(jī)。忽小廝報(bào)道：“魏老爺來了?！贝蠹移鹕怼ｍΦ溃骸跋氡刂鞴盗藙P公，復(fù)平土地，故有赦詔，為何吾兄反有憂色？”玄成就在抽中，取出詔書來道：“請二兄看便知?！鼻懊娌贿^凱公肉袒投降，后又喜生太子，故降赦文，除人命強(qiáng)盜重情外，不放南牢李世民、劉文靜二人，其余成赦除之。懋功與叔寶讀了一遍，雙眉頻蹙，默然不語。只聽見外邊人聲嘈雜。魏玄成問道：“為何喧鬧？”徐義扶道：“想必宮侍送小女回來?！庇忠娔切P出來，請義扶進(jìn)去。徐懋功道：“前日秦大哥要打帳在赦內(nèi)邀恩，吾度量必不能夠，為什么呢？昔日魏公待人，還有情義，近日所為，一味矜驕，恃才自用。目下赦內(nèi)若肯赦二公，則前日先認(rèn)了親，不至如此相待?！笔鍖毜溃骸酥?，卻怎么商量？”秦王聽見他們計(jì)議，不好意思，只得說道：“承三位先生高誼，或者吾兩人災(zāi)星未退，且耐心再住在此幾時，亦無不可。只是有費(fèi)三位先生照拂周旋?！蔽盒傻溃骸裼袀€道理在此?！?
正要說時，只見徐義扶走將出來，便縮住了口。劉文靜對眾人道：“義扶兄已屬心交，眾兄有話不妨直說?！蔽盒蓪⑽撵o道：“劉兄來看赦書上，那一條不赦南牢的‘不’字，只消添上一豎一畫，改為‘本’字，主公歸來，料必?zé)o疑。就有他事，這血海干系，總是我三人擔(dān)待了?！鼻厥鍖毾驳溃骸斑@卻甚妙，須要就煩魏兄大筆，方寫得像他親筆一般?！睍r眾人站在一堆兒，也有說妙的，也有不開口的。徐義扶道：“卑職倒有一計(jì)在此，不知三位大人可容卑職略參末議否？”徐懋功道：“兄有良策，快些說出來。”義扶道：“以不改本，恐文義念去，有些勉強(qiáng)；況主公非昏暗庸愚囗眼糊涂之主，看他另寫一行，下筆之時，何等慎重，今若改了本字，主公回家，必然看出，有許多不妙。莫若竟讓卑職，把秦殿下與劉大夫放去。主公回來，三位大人盡推在卑職身上，雖尚可飾辭，猶難免守國防范之愆，然不至有大害了。若明改赦詔，不幾視朝廷之敕書，如同兒戲乎？”眾人都道：“此論不差?！蔽盒傻溃骸傲x扶持論甚暢，但不知怎樣個放法？”徐義扶道：“方才王娘娘宣小女進(jìn)去，因太子彌月，欲草疏到主公處，奈因身子尚憚勞頓，故叫小女代為草就，要差人到孟津去。小女有心乘機(jī)奏過王娘娘，即討此差與卑職，明日四鼓就要起身，豈不好是改敕的機(jī)會？現(xiàn)有懿旨，叫卑職到徐大人處撥差官兵守護(hù)獄四的，內(nèi)票在此，表章是用黃絹封固的，小女藏在里邊。”抽中取內(nèi)票出來。徐懋功取來一看，只見上寫道：“仰兵部掌印大堂徐，速撥吏卒二十名，去守南牢監(jiān)禁，待獄官徐立本公干歸，即使交卸，勿得有誤施行。”玄成、叔寶大喜道：“這是唐主之福，該使殿下還朝，父子重逢，君臣會合?！毙炝x扶道：“只是要五匹有鞍轡的好馬，方才濟(jì)事?！蔽盒傻溃骸斑B兄只須三騎，多此二騎何用？”徐義扶道：“小女與一個小價，亦少不得?！毙祉Φ溃骸凹热绱耍苍撜埩铈鲁鰜硪娏说钕?，好少刻同行。”
徐義扶忙進(jìn)去，同女兒惠英出來。眾人見時，乃是一個才要改妝不脂不粉的美秀女子。徐義扶道：“匆忙之際，總朝上三叩首就是?！北娙私砸€禮，義扶再三不容，只得答以三揖。惠英如飛進(jìn)去了。徐懋功道：“我前者會征化及，得二匹駿馬，馴良之至，一匹贈與殿下，一匹贈與令媛惠英?！鼻厥鍖毜溃骸暗钕碌淖凤L(fēng)馬，我養(yǎng)好在廄下，并挑選二匹送來，后會有期，我們該大家別過罷！”徐懋功道：“諸公該作速收拾，同我發(fā)兵衛(wèi)下來，就到我署中來是了?！蔽?、徐、秦又叮嚀了一番。義扶送了三人出門，如飛進(jìn)去，收拾了細(xì)軟，把兩套青衣小帽與秦王、文靜換了。義扶又添些果菜，叫小廝扛了一壇酒，放在客座里。秦王問義扶道：“添酒增肴，是何緣故？”劉文靜道：“我曉得這是義扶的作用，少刻便見?！?
正說間，聽得啊一聲響。義扶如飛叫小廝去開門看來，卻是一個老隊(duì)長同十來個小兵，到義扶面前叩見了。義扶對眾人道：“里邊禁門，剛才徐大老爺差人到來巡察，已封好在那里了。恰好我們兩個舅子，要同到孟津單將軍處公干，故有現(xiàn)成酒肴在此，天氣寒冷，酒在壇里，你們吃了罷，只要收拾好了家伙?！闭f完了，徐惠英提了燈籠，秦王與文靜負(fù)了奏章與報(bào)箱，小廝青奴挑了行李，叫一個士兵出來，關(guān)好了門進(jìn)去了。徐義扶等五人，忙忙走的不多幾步，只見秦叔寶家小廝迎上前來，說道：“家老爺坐在堂中，候徐爺去會?！绷x扶等走進(jìn)叔寶署中，只見院子里系著五匹馬。秦叔寶忙出來接見了，對秦王道：“我曉得殿下歸心甚急，此刻也不敢盡情了?！睂⑹种钢鹤永锏鸟R道：“這兩匹馬，是才間徐大哥叫人牽來的；這匹金串銀鑲的，贈與殿下，那匹繡串雕鞍的，贈與惠英小姐。殿下的馬，文靜兄坐去。那二匹是我贈與義扶及管家的，多是馴良善走的腳力?！庇衷谛渲腥〕鰰齺恚瑢ξ撵o道：“此三件煩兄帶去，一道表章是叩謝唐王的。兩封書啟，候李藥師與柴嗣昌兩兄的。代弟一一致意。”文靜如飛打開包裹藏好。叔寶叫小廝快牽自己的坐騎來，要送秦王出城。秦王上住道：“承將軍等許多情義，我李世民鏤之心版，再不敢勞尊駕送出城，恐惹嫌疑?！笔鍖殲I道：“士為知己死，大丈夫若慮嫌疑，何事可為？”即便先上了馬，眾人也只得上了馬，急趕出城，又叮嚀了一番，然后舉手相別。這叫做：
惺惺自古惜惺惺，說與庸愚總不解。
何事雄心自逞，無端囗里羈國。君臣瞥見淚交流，甚日放眉
頭?！⌒矣黾讶藟?，感群英盡吐良謀。玉鞭驕馬贈長游，三迭唱
離愁。
調(diào)寄“錦堂春”
哲人雖有前知之術(shù)，能趨吉避兇，究竟莫逃乎數(shù)。當(dāng)初郭璞與卜詡，皆精通易理。一日郭璞見詡嘆道：“吾弗如也，但汝終不免兵厄！”卜瑚道：“吾年四十一，為卿相，當(dāng)受禍耳；但子亦未見能令終。”郭璞道：“吾禍在江南，素營之未見免兆?！辈吩偟溃骸白游馂楣艨擅??！惫钡溃骸拔岵荒苊夤?，猶子不能免卿相也。”后卜詡為劉聰軍將，敗死晉陽；而郭璞亦以公吏，為三郭所殺。故知數(shù)之既定，不但古帝王不能免，即精于易者，亦難免耳。
如今再說夏王竇建德，來到樂壽。曹后接入宮中，拜見了，便道：“陛下軍旅勞神，喜逆臣已誅，名分已正，從此聲名高于唐、魏多矣。但隋皇泰主，尚在東都，未知陛下可曾遣臣奉表去奏聞否？”夏王道：“孤已差楊世雄赍表去了。宮中彩幣綾錦，宮娥彩女，均作四分，以二分賜與功臣將士，以二分酬唐、魏兩家同謀滅賊之功。孤但存其國寶珍器圖籍而已?！辈芎蟮溃骸氨菹绿幏稚醍?dāng)，還有一個活寶在此，未知陛下貯之何地？”夏王道：“御妻勿認(rèn)孤為化及之流。孤自起兵以來，東征西討，宇宙至廣，未有一隅可為止足之地，何暇計(jì)及歡樂之事？孤所以帶蕭后來者，恐留在中原，又為他人所辱，故與女兒同來，自有所在安放他去。”曹后道：“妾非妒婦，上不過為國家計(jì)耳；若如此，則是宗廟之福也?！?
過了一宵，夏王即差凌敬送蕭后等，到突厥義成公主國中去。蕭后原是好動不好靜的人，宵來受了曹后許多譏辱，已知他不能容物，今聽見要送到義成公主那邊去，心中甚喜。想道：“倒是外國去混他幾年好，強(qiáng)如在這里受別人的氣。”催促凌敬起身，下了海船，一帆風(fēng)直到突厥國中。凌敬遣人赍書幣去報(bào)知義成公主。啟民可汗因往賀高昌王囗伯雅壽，不在國中。義成公主即命王義發(fā)駝馬去接蕭后；又差文臣去請凌敬，到驛館中款待。
蕭后在舟中，見王義下船來叩見，正是他鄉(xiāng)遇故知，不覺滿眼流淚，問道：“王義，你為何在此？”王義道：“臣是外國人，受先帝深恩，何忍再事新主？故護(hù)持趙王同沙夫人在此。先帝不聽臣諫，把一座江山輕輕的弄擲。今娘娘到這里來，原是至親骨肉，盡可安身過日。公主差臣來接娘娘，快到宮中去相見。”蕭后起岸，上了一匹絕好的逍遙駿馬，來到宮中。義成公主同沙夫人出來，接了進(jìn)去。行過禮，大家抱頭大哭。蕭后對沙夫人道：“你們卻一窩兒的到了這里，止丟了我受盡苦惱！”沙夫人道：“妾等又聞娘娘仍舊正位昭陽，還指望計(jì)除逆賊，異日來宣召我們，復(fù)歸故土；不想又有變中之變。”
正議時，只見薛冶兒與姜亭亭出來朝見。蕭后問沙夫人道：“還有幾位夫人，想多在這里？”薛冶兒答道：“那同出來的狄、秦、李、夏四位夫人，已削發(fā)空門，作比丘尼矣！”蕭后見說，長嘆了一聲，又對沙夫人道：“夫人既在這里，趙王怎么不見？”沙夫人道：“他剛才同孩子們打圍去了?！笔捄蟮溃骸拔业箷r常想念他?！鄙撤蛉说溃骸吧倏袒貋?，見了母后，是必分外歡喜。”一回兒擺上宴來，止不過山禽野獸，鹿脯駝?wù)?。其時王義已為彼國侍郎，姜亭亭已封夫人，薛冶兒做了趙王保母，大家坐定，各訴衷腸。
日色已暮，只見小內(nèi)侍進(jìn)來報(bào)道：“小王爺回來了?！笔捄髢赡瓴灰娳w王，今見長得一表人材，身軀高偉，打了許多野獸，喊進(jìn)來道：“母親，孩兒回來了?！蓖娎镞厰[了酒席，忙要退出去。沙夫人道：“你大母后在這里，快過來拜見?！壁w王站定了腳，薛冶兒與姜亭亭忙下來對趙王說道：“此是你父皇的正宮蕭娘娘，他是你的大母，自然該去拜見。”趙王見說，只得走上去，朝上兩揖。蕭后正開言說道：“兒兩年不見，不覺這等長成了。”只見趙王兩揖后，如飛往外就走。沙夫人道：“這該行大禮才是，怎么就走了去？”薛冶兒重新要去攙他轉(zhuǎn)來。趙王道：“保母，你不知當(dāng)年在隋宮中，他是我的嫡母，自然該行大禮。今聞他又歸許氏，母出與廟絕，母子的恩情已斷；況他又是失節(jié)之婦，連這兩揖，在沙氏母親面上不好違逆，算來已過分了?！闭f完，灑脫了薛保母的手，往外就走。蕭后聽見，不覺良心發(fā)現(xiàn)，放聲大慟，回思煬帝舊時，何等恩情，后逢宇文化及，何等疼熱。今日弄得東飄西蕩，子不認(rèn)母，節(jié)不成節(jié)，樂不成樂，自貽伊戚如此。越想越哭，越哭越想，好像華周杞梁之妻，要哭倒長城的一般。幸得義成公主與沙夫人等，百般勸慰。自此蕭后倒息心住在義成公主處，按下不題。 再說秦王回到長安，朝見唐主。唐主說三處兵鋒利害。秦王道：“利害何足為懼？但劉武周與蕭銑居于西北，王世充居于中央。臣竟欲差人致書，先結(jié)好世充，使不致瞻前顧后，然后進(jìn)兵專攻劉、蕭二處，無有不克之理。未知父皇以為是否？”唐主稱善。即修書一封，著楊通、張千，到洛陽王世充處。二人領(lǐng)命即行。豈知王世充看了來書大怒，扯碎了書，將楊通斬于階下，將張千割去兩耳放回。張千抱頭鼠竄，逃回長安，哭訴唐主。唐主大怒。自欲題兵去剿世充。秦王道：“不必父皇動怒，臣兒自有調(diào)度在此：差李靖為行軍大元帥，領(lǐng)兵十萬去扼住劉武周。臣兒領(lǐng)一旅之師，誓必掃滅世充，回來見駕?！碧浦鞔笙?，即命秦王領(lǐng)兵十萬，前往洛陽進(jìn)發(fā)。時秦王每一出師，西府賓僚如杜如晦、袁天罡、李淳風(fēng)、侯君集、姚思廉、皇甫無逸等，秦王平昔以師禮事之，故凡出兵，無不從侍帷幄，籌漠謀畫。秦王命殷開山為先鋒，史岳、王常為左右護(hù)衛(wèi)，劉弘基為中軍正使，段志玄。白顯道為左右護(hù)衛(wèi)。自領(lǐng)一軍居后。長孫無忌、馬三保等保衛(wèi)船騎。水陸并進(jìn)，來到洛陽。王世充探知，亦領(lǐng)軍于睢水，列陣相迎。秦王屯兵于睢水之北，兩軍相接，當(dāng)不起唐家兵精將勇，殺得世充大敗進(jìn)城，堅(jiān)閉不出。
次日唐營排宴，犒賞三軍已畢。秦王乘著酒興，問土人：“此地何處好景，可以游玩？”土人答道：“城北十里外，有一北邙山，周圍百里，古帝王之陵，忠臣烈士之墓，如星羅棋布，其中珍禽怪獸，蒼松古柏，無限佳景。”秦王見說，喜道：‘吾正欲到彼處射獵。”李淳風(fēng)道：‘咂晨起演先天一數(shù)，殿下該有百日之災(zāi)，不可開弓走馬玩景；況面帶青色，還是不走的是。”秦王道：“吾日夕馳騁于弓馬之間，覺得氣爽神怡，有何利害？”即同馬三保軟甲輕衣，雕弓利箭，十余騎徑往北邙山來。
到了山內(nèi)，秦王四顧了一回，喟然長嘆道：“吾想前代之君，坐鎮(zhèn)中華，擁百萬之師，有多少英雄豪氣，今止得幾個石人石馬相隨。況荊棘叢生，狐兔為侶，寧不可嘆。日后唐家天子，亦如此而已?！闭祰@間，忽見西北上，趕出一只白鹿，沖面而來。秦王扣滿弓，一箭射去，正中鹿背。那鹿帶箭望西而走，秦王縱馬追之，緊趕數(shù)里，轉(zhuǎn)過山坡，其鹿杳然不見。秦王四下追尋，不覺驟至一處，坦然平川曠野，但見旌旗耀日，戈戟森羅，一座新城門，匾上“金墉城”三字，日光耀目。秦王道：“此非李密所居之城乎？”馬三保道：“正是，殿下可急回，若彼知之，便難脫身?！辈活}防守城軍卒看見，忙去報(bào)知魏主，李密道：“此必是李世民誘敵之計(jì)，不可追之?！背讨?jié)踴躍向前道：“主公，此時不擒，更待何時？”說了，手題大斧，跨青鬃馬，如飛出城。秦叔寶恐知節(jié)有失，隨即趕來。
時秦王正欲回騎，只見一人飛馬來追，大叫道：“李世民體走！”秦王橫槍立馬問道：“你是何人？”知節(jié)道：“我便是程咬金，特來捉你。”秦王笑道：“諒你這賊夫，何足為懼？”知節(jié)舉起雙斧，直取秦王。秦王挺槍來迎。斗了三十余合，因馬三保被秦叔寶接住，秦王只得敗走，三保也抵?jǐn)巢蛔?，亦自逃去。知?jié)追趕秦王，看看較近；秦王搭上箭，曳滿弓，颼的一聲，正射中知節(jié)盔纓。秦王見射不中，心中甚慌，縱馬加鞭復(fù)走，恰值面前一座古廟，牌書“老君堂”三字。秦王心下想道：“既有此廟，何不進(jìn)去躲過片時？”忙進(jìn)廟門，把門關(guān)了，取一條大石條來頂撞了，把馬拴在廟廊下。向著老君神像，也不及細(xì)禱，作一揖道：“神圣在上，若能救吾李世民脫得此難，當(dāng)重修廟宇，再塑金身?！弊８媪?，即往神座內(nèi)躲避。那老君原是靈感的，故受一方香火。今見一個真命之主，紫微有難，豈不顯圣？便刮起一陣旋風(fēng)，把秦王行來的馬蹄蹤跡，都滅沒了。又把蜘蛛絮塵，同定廟門。
程知節(jié)追趕秦王，到三岔路口，倏忽不見，四下一望，只見前面一個大樹深林，叢叢茂密，便縱馬加鞭，趕進(jìn)林中。上了山崗，見山背后一座古廟。知節(jié)慌忙來至廟前，把門亂推，卻推不開；蜘蛛網(wǎng)面，四下里塵灰飛絮，像久無人進(jìn)來的。只得兜轉(zhuǎn)馬頭，復(fù)上山崗。向廟中細(xì)看，吃了一驚。只見屋脊中間，一條大黃蟒蛇，盤踞其上。知節(jié)看了想道：“吾間得人說，漢劉邦斬了芒碭山的大蟒蛇，后來做了皇帝，我也是一個漢子，難道除不得此孽畜！”忙下崗，到廟前下了坐騎，將一塊大石，撞開了廟門，往屋脊上看，卻又不見。想道：“孽畜必游進(jìn)殿內(nèi)去了?！弊叩降钋?，只見一馬系在柱上。知節(jié)道：“原來李世民躲在這里！”又看梁柱上的蟒蛇，蹤跡全無，瞥見神柜上簾幕搖動，恍如蛇尾現(xiàn)出在外。
原來秦王見有人進(jìn)殿細(xì)看，如飛在柜里輕輕拔出劍來。時叔寶亦追趕進(jìn)殿，見知節(jié)把神幕揭起，喝道：“賊子，卻躲在這里！”舉起巨斧，照著秦王頭上砍來。秦叔寶忽見五爪金龍現(xiàn)出來，抓住巨斧。叔寶知是真命之主，如飛搶上前，把雙锏架住巨斧道：“兄弟，你好莽撞，豈不知唐與魏原是同姓，曾有書禮往來？今若把一死的見駕，是無功而反有罪矣！”知節(jié)道：“大哥，你不知吾剛才見他，是一條黃蟒蛇精，今不殺他，他會遁去?！鼻厥鍖毼⑿α艘恍?，輕輕扶秦王出了神柜，叫手下寬松剪了，扶出廟門。從人牽了秦王的馬，程知節(jié)、秦叔寶各上了馬押后，一行人帶進(jìn)金墉城來。那些市井小民，不知好歹，口中嘖嘖贊道：“好一個漢子，生得秀眼濃眉，方面大耳，不知犯著何事，被兩位將軍解進(jìn)城來?！庇袔讉€跟進(jìn)城的百姓，便道：“你們不要小覷他，這是一位唐家的太子，因偶然在這里過，被我兩位將軍獲住?！北姲傩盏溃骸肮值老嗝插某鰧こ＃瓉硎墙鸺加袢~，可惜，可惜！”秦叔寶在馬上聽得，卻要放脫他，因眾耳眾目，又不便行，只得解至府門。 魏公令群刀手拿秦王至階前，責(zé)之道：“你這個猾賊，卻自來送死。汝父鎮(zhèn)守長安，坐承大統(tǒng)。吾居墉城，管理萬民。前已明取河南，今又想暗襲金墉，是何道理？”秦王道：“叔父暫息虎威，侄有言稟上。因洛陽王世充，殺我使臣，故侄領(lǐng)兵征討，敗其三軍。世充堅(jiān)閉不出，是以退兵千秋嶺下。偶團(tuán)承醉捕獵，來金墉探望叔父，不意叔父反致見疑。”魏公怒道：“你這個猾賊，吾與汝何親，假稱吾叔父！汝本恃勇輕敵而來，探吾虛實(shí)，于中取事，卻以甜言哄我。”喝令武士，推出斬之。魏征道：“主公若斬世民，非安社稷之計(jì)，金墉速于受禍矣?！泵軉枺骸昂喂?？”魏征道：“此人東征西蕩，爭入長安，與其父坐承大統(tǒng)，兵精糧足，手下猛將如云，謀臣如雨。彼若知我主殺其愛子，必起傾國之兵，前來復(fù)仇，忿死相拼，有何了日？”李密道：“如此說，難道競放了他去？”魏征道：“莫若將他監(jiān)禁在此，使李淵知之，若有降書朝貢之物，放他回還，如若不從，使其子執(zhí)質(zhì)在此，終身不敢來侵犯，豈不是好？”魏公道：“此論甚通?！奔戳瞠z卒帶入南牢。時唐主在長安，因馬三保來報(bào)知此信，自要親題人馬來討李密，以救秦王。因劉文靜與李密有郎霧之親，勸唐主修書具禮，來見李密。不意李密絕不認(rèn)親，反要把劉文靜斬首，幸虧徐世勣勸免，也送入南牢去了?？蓱z：
青龍白虎同囚室，難免英雄相對泣。
時魏公發(fā)放已完，忽見流星馬報(bào)到，奏說：“開州凱公校尉，殺了刺史博鈔，奪其印緩。會合參軍徐云，結(jié)連寧陵刺史顧守雍造反。大起人馬，犯我境界。說誘滿洲刺史何定，獻(xiàn)了城池。二郡人馬，與凱公攻打愜師、孟津地方，諸郡百姓無守，甚是緊急?！蔽汗剤?bào)大驚道：“僵師乃吾咽喉之地，屯糧之所；倘有亡失，魏之大患。孤當(dāng)自率大軍討之?！奔疵讨?jié)為先鋒，單雄信、王伯當(dāng)為左右護(hù)衛(wèi)，羅士信、王當(dāng)仁趲運(yùn)糧草，留徐世勣、魏征、秦瓊，總護(hù)國事。親自領(lǐng)兵，往開州進(jìn)發(fā)。
卻說秦王與劉文靜，監(jiān)鎖南牢，雖虧秦叔寶時常饋送，不致受苦。更喜那獄官姓徐名立本，字義扶，妻亡，止攜一女，名喚惠英，年已二九，尚未適人。那個徐義扶，雖是小官，卻是見識高廣，眼力頗精。他道刑名過犯，冤抑者多，所以不嫌前程渺小，志愿力行善事，利物濟(jì)人。秦王初發(fā)監(jiān)禁之日，那夜女兒惠英，夢見一條黃龍，盤踞國室之內(nèi)?；萦Ⅲ@駭，走去偷覷，只見那龍飛來，纏繞其身，遂爾驚醒。述與義扶知道。義扶曉得秦王是個真命之主，遂要放他兩人還鄉(xiāng)，急切間未得其便。惟每日三餐，請秦王與文靜到里邊精室中去款待。兩人甚感他恩德。
一日，秦叔寶與魏玄成在徐懋功府中小飲。說起秦王之事，叔寶大笑起來。徐、魏兩人問道：“秦兄有何好笑？”叔寶道：“吾想我們程兄弟，真是個蠢才?！表Φ溃骸澳且娝捞?？”叔寶道：“當(dāng)日在老君堂，要舉斧殺死秦王之時，忽現(xiàn)出五爪金龍，向斧抓住，因此弟見了，忙把雙锏架住，不好私放他，只得解將進(jìn)京。程兄弟竟認(rèn)秦王是黃蟒蛇精，必要除他，豈不是可笑？”玄成道：“吾見秦王，龍姿鳳眼，真命世之主。前日主公要?dú)⑺?，所以力勸監(jiān)禁南牢。將來數(shù)盡歸后，必至玉石俱焚，如何是好？”懋功道：“吾們這幾個心腹兄弟，如今趁他被難之時，先結(jié)識他，日后相逢，也好做一番事業(yè)?！笔鍖毑缓谜f昔日有恩于唐主，今又救了秦王之命，只得點(diǎn)頭道：“徐大哥說得是。”玄成道：“據(jù)我之見，還該趁主公未歸，大家攜一尊到那里去，與秦王、文靜敘一敘，也見我們這幾個不是盲目之人。未知二兄以為何如？”叔寶應(yīng)聲道：“魏兄說得極是，弟正有此心。明日二兄早來同去?！?
過了一宵，秦叔寶家中整治二席酒，悄悄叫人抬進(jìn)南牢。比及玄成、懋功來時，日已晌午了。三人俱換了便服，大家跟了一個小廝，各坐小轎，來到南牢門首。先是小廝去報(bào)知，獄官徐立本如飛開門，接了進(jìn)去。魏玄成三人叫小廝打發(fā)轎人回去，義扶引到四室與秦王、文靜相見了。秦王、文靜各各拜謝深恩。懋功道：“非弟輩俱屬蒙瞽，不識殿下英明，有屈囹圄；這也是殿下與劉兄，數(shù)該有這幾日災(zāi)厄。今因主公題師時凱公去了，因此我們進(jìn)來一候，冀聆教益。”魏玄成道：“只是此地怎好坐？”秦叔寶道：“酒席已擺設(shè)在里邊?！眲⑽撵o對徐懋功道：“獄官徐立本，雖官卑職小，卻非尋常之人。承他朝暮殷勤奉侍，實(shí)出意外；況他才智識見，另有一種與人不同處?！币活^說，眾人已到里邊，卻是三間精室，滿壁圖書，盡是格言善行。三人請秦王上坐，劉文靜次之，玄成、叔寶、懋功各各坐了。秦王道：“承三位先生盛意，世民有何德能，敢勞如此青盼。那獄官徐義扶，雖居擊析之職，定不久于人下者。承他日夕周旋，愚意欲借花獻(xiàn)佛，邀來一坐，未知三位先生肯屑與他同坐否？”徐世勣道：“他原是隋朝科甲出身，當(dāng)日主公原教他為司馬，不知甚意，自愿居刑曹監(jiān)守。”魏征道：“吾也聞他是個樂善好道有意思的人，這樣世界的官兒論甚大小，快請出來?！毙P請了徐立本出來，謙讓了一回，只得于末席坐下。
酒過三巡，只見徐家一小僮進(jìn)來，向家主稟道：“有懿旨在外。”徐立本如飛起身出去。玄成等眾人盡加驚異，俱在那里揣度。只見徐立本走來坐定，魏玄成忙問道：“宮中怎有甚懿旨到這里來？”徐義扶笑道：“不敢隱瞞，正官王娘娘實(shí)與小女有緣，曉得小女頗識幾字，素知音律，幸得禁林清賞，故此常差內(nèi)侍接進(jìn)宮去陪侍。前因分娩太子，進(jìn)去問候，是今日彌月，叫他進(jìn)去，不知還有甚事?！毙祉Φ溃骸傲铈孪胧怯胁琶驳牧?，今年多少貴庚？”徐義扶道：“小女名喚惠英，年一十九歲了?！毙祉σ娗厥鍖殹⑽盒膳c秦王說起襲取河南一段，也就住口，不與義扶講。大家訴說戰(zhàn)陣功業(yè)之事。
正說得熱鬧，只見一個小廝，向魏玄成稟道：“走役來報(bào)王爺差人赍赦詔快到了?！毙上蚴鍖?、懋功道：“二兄陪殿下寬飲一杯，弟去了就來?！闭f了起身而去。文靜與懋功是舊交，秦王與叔寶彼此有恩心交，四人更說得投機(jī)。忽小廝報(bào)道：“魏老爺來了?！贝蠹移鹕怼ｍΦ溃骸跋氡刂鞴盗藙P公，復(fù)平土地，故有赦詔，為何吾兄反有憂色？”玄成就在抽中，取出詔書來道：“請二兄看便知?！鼻懊娌贿^凱公肉袒投降，后又喜生太子，故降赦文，除人命強(qiáng)盜重情外，不放南牢李世民、劉文靜二人，其余成赦除之。懋功與叔寶讀了一遍，雙眉頻蹙，默然不語。只聽見外邊人聲嘈雜。魏玄成問道：“為何喧鬧？”徐義扶道：“想必宮侍送小女回來?！庇忠娔切P出來，請義扶進(jìn)去。徐懋功道：“前日秦大哥要打帳在赦內(nèi)邀恩，吾度量必不能夠，為什么呢？昔日魏公待人，還有情義，近日所為，一味矜驕，恃才自用。目下赦內(nèi)若肯赦二公，則前日先認(rèn)了親，不至如此相待?！笔鍖毜溃骸酥?，卻怎么商量？”秦王聽見他們計(jì)議，不好意思，只得說道：“承三位先生高誼，或者吾兩人災(zāi)星未退，且耐心再住在此幾時，亦無不可。只是有費(fèi)三位先生照拂周旋?！蔽盒傻溃骸裼袀€道理在此?！?
正要說時，只見徐義扶走將出來，便縮住了口。劉文靜對眾人道：“義扶兄已屬心交，眾兄有話不妨直說?！蔽盒蓪⑽撵o道：“劉兄來看赦書上，那一條不赦南牢的‘不’字，只消添上一豎一畫，改為‘本’字，主公歸來，料必?zé)o疑。就有他事，這血海干系，總是我三人擔(dān)待了?！鼻厥鍖毾驳溃骸斑@卻甚妙，須要就煩魏兄大筆，方寫得像他親筆一般?！睍r眾人站在一堆兒，也有說妙的，也有不開口的。徐義扶道：“卑職倒有一計(jì)在此，不知三位大人可容卑職略參末議否？”徐懋功道：“兄有良策，快些說出來。”義扶道：“以不改本，恐文義念去，有些勉強(qiáng)；況主公非昏暗庸愚囗眼糊涂之主，看他另寫一行，下筆之時，何等慎重，今若改了本字，主公回家，必然看出，有許多不妙。莫若竟讓卑職，把秦殿下與劉大夫放去。主公回來，三位大人盡推在卑職身上，雖尚可飾辭，猶難免守國防范之愆，然不至有大害了。若明改赦詔，不幾視朝廷之敕書，如同兒戲乎？”眾人都道：“此論不差?！蔽盒傻溃骸傲x扶持論甚暢，但不知怎樣個放法？”徐義扶道：“方才王娘娘宣小女進(jìn)去，因太子彌月，欲草疏到主公處，奈因身子尚憚勞頓，故叫小女代為草就，要差人到孟津去。小女有心乘機(jī)奏過王娘娘，即討此差與卑職，明日四鼓就要起身，豈不好是改敕的機(jī)會？現(xiàn)有懿旨，叫卑職到徐大人處撥差官兵守護(hù)獄四的，內(nèi)票在此，表章是用黃絹封固的，小女藏在里邊。”抽中取內(nèi)票出來。徐懋功取來一看，只見上寫道：“仰兵部掌印大堂徐，速撥吏卒二十名，去守南牢監(jiān)禁，待獄官徐立本公干歸，即使交卸，勿得有誤施行。”玄成、叔寶大喜道：“這是唐主之福，該使殿下還朝，父子重逢，君臣會合?！毙炝x扶道：“只是要五匹有鞍轡的好馬，方才濟(jì)事?！蔽盒傻溃骸斑B兄只須三騎，多此二騎何用？”徐義扶道：“小女與一個小價，亦少不得?！毙祉Φ溃骸凹热绱耍苍撜埩铈鲁鰜硪娏说钕?，好少刻同行。”
徐義扶忙進(jìn)去，同女兒惠英出來。眾人見時，乃是一個才要改妝不脂不粉的美秀女子。徐義扶道：“匆忙之際，總朝上三叩首就是?！北娙私砸€禮，義扶再三不容，只得答以三揖。惠英如飛進(jìn)去了。徐懋功道：“我前者會征化及，得二匹駿馬，馴良之至，一匹贈與殿下，一匹贈與令媛惠英?！鼻厥鍖毜溃骸暗钕碌淖凤L(fēng)馬，我養(yǎng)好在廄下，并挑選二匹送來，后會有期，我們該大家別過罷！”徐懋功道：“諸公該作速收拾，同我發(fā)兵衛(wèi)下來，就到我署中來是了?！蔽?、徐、秦又叮嚀了一番。義扶送了三人出門，如飛進(jìn)去，收拾了細(xì)軟，把兩套青衣小帽與秦王、文靜換了。義扶又添些果菜，叫小廝扛了一壇酒，放在客座里。秦王問義扶道：“添酒增肴，是何緣故？”劉文靜道：“我曉得這是義扶的作用，少刻便見?！?
正說間，聽得啊一聲響。義扶如飛叫小廝去開門看來，卻是一個老隊(duì)長同十來個小兵，到義扶面前叩見了。義扶對眾人道：“里邊禁門，剛才徐大老爺差人到來巡察，已封好在那里了。恰好我們兩個舅子，要同到孟津單將軍處公干，故有現(xiàn)成酒肴在此，天氣寒冷，酒在壇里，你們吃了罷，只要收拾好了家伙?！闭f完了，徐惠英提了燈籠，秦王與文靜負(fù)了奏章與報(bào)箱，小廝青奴挑了行李，叫一個士兵出來，關(guān)好了門進(jìn)去了。徐義扶等五人，忙忙走的不多幾步，只見秦叔寶家小廝迎上前來，說道：“家老爺坐在堂中，候徐爺去會?！绷x扶等走進(jìn)叔寶署中，只見院子里系著五匹馬。秦叔寶忙出來接見了，對秦王道：“我曉得殿下歸心甚急，此刻也不敢盡情了?！睂⑹种钢鹤永锏鸟R道：“這兩匹馬，是才間徐大哥叫人牽來的；這匹金串銀鑲的，贈與殿下，那匹繡串雕鞍的，贈與惠英小姐。殿下的馬，文靜兄坐去。那二匹是我贈與義扶及管家的，多是馴良善走的腳力?！庇衷谛渲腥〕鰰齺恚瑢ξ撵o道：“此三件煩兄帶去，一道表章是叩謝唐王的。兩封書啟，候李藥師與柴嗣昌兩兄的。代弟一一致意。”文靜如飛打開包裹藏好。叔寶叫小廝快牽自己的坐騎來，要送秦王出城。秦王上住道：“承將軍等許多情義，我李世民鏤之心版，再不敢勞尊駕送出城，恐惹嫌疑?！笔鍖殲I道：“士為知己死，大丈夫若慮嫌疑，何事可為？”即便先上了馬，眾人也只得上了馬，急趕出城，又叮嚀了一番，然后舉手相別。這叫做：
惺惺自古惜惺惺，說與庸愚總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