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改書柬竇公主辭姻　割袍襟單雄信斷義

詩曰：

伊洛湯湯繞帝城，隋家從此廢經(jīng)營。
斧斤未輟干戈起，丹漆方涂篡逆生。
南面井蛙稱鄭主，西來屯蟻聚唐兵。
興衰瞬息如云幻，唯有邙山伴月明。
人的功業(yè)是天公注定的，再勉強(qiáng)不得。若說做皇帝，真是窮人思食熊掌，俗子想得西施，總不自猜，隨你使盡奸謀，用盡詭計(jì)，止博得一場熱鬧，片刻歡娛。直到鐘鳴夢醒，霎時間不但瓦解冰消，抑且身首異處，徒使孽鬼啼號，怨家唾罵。如今再說曷娑那可汗殺了劉武周、宋金剛，把兩顆首級與劉世讓赍了來見，秦王許他助唐伐鄭，拔寨要往河南進(jìn)發(fā)。因見花木蘭相貌魁偉，做人伶俐，就升他做了后隊(duì)馬軍頭領(lǐng)。幾千人馬到鹽剛地方，縹緲山前，沖出一隊(duì)軍馬來。曷娑那可汗看見，差人去問：“你是那里來的人馬？”那將答道：“吾乃夏王竇建德手下大將范愿便是?！痹瓉砀]建德因勇安公主線娘，要到華州西岳進(jìn)香，差范愿領(lǐng)兵護(hù)駕同行。此時香已進(jìn)過，轉(zhuǎn)來恰逢這技人馬。當(dāng)時范愿一問，知是曷娑那可汗，便道：“你們是西突厥，到我中國來做什么？”曷娑那可汗道：“大唐請我們來助他伐鄭。”范愿聽見大怒道：“唐與鄭俱是隋朝臣子，你們這些殺不盡的賊，守著北邊的疆界罷了，為甚幫別人侵犯起來？”曷娑那可汗聞知怒道：“你家竇建德是買私鹽的賊子，窩著你們這班真強(qiáng)盜成得什么大事，還要饒舌！”范愿與手下這干將兵，真?zhèn)€是做過強(qiáng)盜的，被曷娑那可汗道著了舊病，個個怒目猙獰，將曷娑那可汗的人馬，一味亂砍，殺得這些蠻兵，盡思奪路逃走。
曷娑那可汗正在危急之際，幸虧花木蘭后隊(duì)趕來。木蘭看見在那里廝殺，身先士卒沖入陣中，救出曷娑那可汗，敗回本陣。木蘭叫本隊(duì)軍兵，把從人背上的穿云炮，齊齊放起。范愿見那炮打人利害，亦即退去。木蘭猶自領(lǐng)兵追趕，不題防斜刺里無數(shù)女兵，都是一手執(zhí)著團(tuán)牌，一手執(zhí)著砍刀，見了馬兵，盡皆就地一滾，如落葉翻風(fēng)，花階蝶舞。木蘭忙要叫眾兵退后，那些女兵早滾到馬前。木蘭的坐騎，被一兵砍倒，木蘭顛翻下來，夏兵撓鉤套索拖去。又一個長大將官見了，如飛挺槍來救，只聽得弓弦一呼，一個金丸把護(hù)心鏡打得粉碎，忙側(cè)身下去拾起那金丸時，亦被夏兵所獲，北兵是拖翻了兩個去，大家掉轉(zhuǎn)馬頭逃去了。竇線娘帶了木蘭與那個將官，趕上范愿時，已日色西沉，前隊(duì)已扎住行營。竇線娘亦便歇馬，大家舉火張燈。竇線娘心中想道：“剛才拿住這兩個羯奴，留在營中不妥。”叫手下帶過來。
女兵聽見，將木蘭與那長大丑漢都擁到面前。那些女兵見木蘭好一條漢子，到替他可憐，便對花木蘭道：“我家公主爺軍法最嚴(yán)，你須小心答應(yīng)?！蹦咎m只做不聽見，走進(jìn)帳房，只見公主坐在上面，眾女兵喝道：“二囚跪下！”那丑漢睜著一雙怪眼，怒目而視。線娘先把木蘭一看，問道：“你那個白臉漢子，姓甚名誰？看你一貌堂堂，必非小卒終其身的。你若肯降順我朝，我題拔你做一個將官?！被咎m道：“降便降你，只是我父母都在北方，要放我回去安頓了父母，再來替你家出力?！本€娘怒道：“放屁，你肯降則降，不肯降就砍了，何必饒舌！”木蘭道：“我就降你，你是個女主，也不足為辱；你就砍我，我也是個女子，亦不足為榮?！本€娘道：“難道你不是個男兒，到是個女子？”木蘭道：“也差不多?！惫鲗χ窒屡溃骸澳銈儍蓚€押他到后帳房去一驗(yàn)來回報?！?
兩個女兵扯著木蘭往后去了。線娘道：“你這個丑漢有何話說？”那漢道：“公主在上，我卻不是女子，實(shí)是個男子，你們?nèi)菸也坏玫?。若是公主肯放了我去，或者后日見時，相報厚情?！惫髀犃舜笈溃骸斑@羯奴一派胡言，與我拿去砍了罷！”五六個女兵，如飛擁他轉(zhuǎn)身，那漢口中喊道：“我老齊殺是不怕的，只可惜負(fù)了羅小將軍之托，不曾見得孫安祖一面?！本€娘聽見，忙叫轉(zhuǎn)來問道：“你那漢剛才講什么？”那漢答道：“我沒有講什么?！本€娘道：“我明明聽見，你口中說什么羅小將軍與孫安祖二人，問你那個孫安祖？”那漢道：“孫安祖只有一個，就在你家做官，那里還尋得出第二個來。”線娘便叫去了綁，賜他坐下，又問道：“足下姓甚名誰？與我家孫司馬是什么相知？”那漢道：“我姓齊，號國遠(yuǎn)，是山西人，與你家主上也是相知，孫司馬是好朋友。前年承他有書寄來，叫我們弟兄兩個去做官，我國有事沒有來會他。”
原來齊國遠(yuǎn)與李如珪兩個，當(dāng)時因李密殺了翟讓，遂去投奔柴嗣昌。正值唐公起義之時，柴郡主就留兩個人為護(hù)軍校衛(wèi)團(tuán)練使，嗣昌又帶他兩個出去幫唐家奪了幾處郡縣。嗣昌奏知唐帝，唐帝賜他兩個為護(hù)軍校尉，就在鄂縣駐扎。為因幽州刺史張公謹(jǐn)五十壽誕，與柴嗣昌昔年曾為八拜之交，故特?zé)﹪h(yuǎn)去走遭。恰好遇見幽州總管羅公之子羅成，常到公謹(jǐn)署中來飲酒，遂成相知。曉得他與秦叔寶、單雄信契厚，故此寫書，附與國遠(yuǎn)，煩他寄與叔寶。其時線娘見說，便道：“足下既是我家孫司馬的好友，又與父皇相聚過的，我這里正缺人才，待我回去奏過父皇，就在我家做官罷了。但是你剛才說什么羅小將軍是那里人？”國遠(yuǎn)道：“就是幽州總管羅藝之子。他與山東秦叔寶是中表之親，他有什么姻事，要秦叔寶轉(zhuǎn)求單雄信在內(nèi)玉成，故此叫我去會他。不意撞著曷娑那可汗，被他拉來，裝了馬兵，與你們廝殺?！本€娘聽了，頓了一頓道：“沒有這事，豈有人的婚姻大事，托朋友千里奔求的?！饼R國遠(yuǎn)道：“我老齊一生不會說謊，現(xiàn)有羅小將軍書札在此?！闭酒鹕韥恚忾_戰(zhàn)袍，胸前貼肉掛著一個招文袋內(nèi)，許多油紙裹著，取出一封書遞上。線娘叫左右接來一看，卻用大紅紙包好，上面寫著兩行大字：幽州帥府羅煩寄至山東齊州秦將軍字叔寶開拆。線娘看罷，忙把書向自己靴子內(nèi)塞了進(jìn)去，對左右說道：“外巡著幾個進(jìn)來?！弊笥业綆し客馊?，喚四個男兵進(jìn)來。線娘吩咐道：“你們點(diǎn)燈，送這位齊爺?shù)角罢稁洜斈抢锶ィf我旨意，叫他好好看待安頓了，不可怠慢?！庇謱R國遠(yuǎn)道：“羅小將軍的書暫留在此，候足下到我國會過了孫司馬，然后繳還何如？”齊國遠(yuǎn)此時也沒奈何，只得隨了巡兵到范愿營中去了。
線娘見齊國遠(yuǎn)已去，站起身來，只見一個女兵打跪稟道：“那白臉的人，檢驗(yàn)的真是女子，并非虛班?！本€娘道：“帶進(jìn)后帳房來?！弊?，問道：“你既是個女人，姓甚何名，如何從軍起來？實(shí)對我說。”木蘭涕泣道：“妾姓花，名木蘭，因父母年高，又無兄長，膝前止有孱弱弟妹，父親出門，無人倚賴。妾深愧男子中難得有忠臣孝子，故妾不惜此軀，改裝以應(yīng)王命，雖軍人莫知。而自顧實(shí)所恥也，望公主原情宥之?！闭f罷，禁不住淚如泉涌。線娘見這般情景，心下惻然道：“若如此說，是個孝女了。不意北方強(qiáng)悍之地，反生此大孝之女，能干這樣事，妾當(dāng)拜下風(fēng)矣！”請過來賓禮相見。木蘭遜謝道：“公主乃金枝玉葉，妾乃裙布愚頑，既蒙寬有，已出望外，豈敢與公主分庭抗禮?！本€娘嘆道：“名爵人所易得，純孝女所難能，我自恨是個女子，不能與日月增光，不意汝具此心胸。我如今正少個閨中良友，竟與你結(jié)為姊妹，榮辱共之何如？”木蘭道：“這一發(fā)不敢當(dāng)。”線娘道：“我意已定，汝不必過謙，未知尊庚多少？”木蘭道：“癡長十七。”線娘道：“妾叨長三年，只得占先了。”大家對天拜了四拜，兩人轉(zhuǎn)身，又對拜了四拜。軍旅之中，沒有甚大筵席，止不過用些夜膳，線娘就留木蘭在自己帳房中同寢。線娘間木蘭道：“賢妹曾許配良人否？”木蘭搖首答道：“僻處荒隅，實(shí)難其人。妾雖承賢姐姐錯愛，但恐歸府時，駙馬在那里，將妾置于何所？”線娘見說，雙眉頓蹙，默然不語。木蘭道：“姐姐標(biāo)梅已過，難道尚無古士，失過好逑？”線娘道：“后母雖賢，主持國政；父王東征西討，料理軍旅，何暇計(jì)及此事?！蹦咎m道：“正是人世上可為之事甚多，何必屑屑拘于枕席之間?！庇终f了些閑話，昏昏的和衣睡去。線娘悄悄起身，在靴子里取出羅小將軍的書來，心中想道：“剛才齊國遠(yuǎn)說羅郎為什么姻事，要去央煩秦叔寶，不知他屬意何人，我且挑開來，看他寫什么言語在上?！卑研〉蹲虞p輕的弄去封簽，將書展開放在桌上，細(xì)細(xì)的玩讀。前邊不過通候的套語，念到后邊，止不住雙淚交流道：“哦，原來?xiàng)盍x臣死了。我說道羅郎怎不去求他，到央煩秦叔寶來?！睆念^至尾看完了，不勝浩嘆道：“噯，羅郎，羅郎，你卻有心注意于我，不求佳侶，可知我這里事出萬難。如楊老將軍不死，或者父皇還肯聽他說話，今楊義臣已亡，就是單二員外有書來，我父皇如何肯允。我若親生母親尚在，還好對他說。如今曹氏晚母雖是賢明，我做女孩兒的怎好啟齒？”想到這個地位，免不得嗚嗚咽咽哭了一場，嘆道：“罷了，這段姻緣只好結(jié)在來生了，何苦為了我誤男子漢的青春？我有個主意在此：當(dāng)初我住在二賢莊，蒙單家愛蓮小姐許多情義，我與他亦曾結(jié)為姊妹。今羅郎既要去求叔寶，莫若將他書中改了幾句，竟叫叔寶去求單小姐的姻，單員外是必應(yīng)允。一則報了單小姐昔日之情，二則完我之愿，豈不兩全其美?！贝蛩阃．?dāng)，忙叫起一個女書記來，將原書改了，謄寫一個副啟上，照舊封好，仍塞在靴子里頭。
不覺晨雞報曉，木蘭醒來，起身梳洗；線娘將他也像自己裝束。眾軍士都用了早膳，正要撥寨起行，只見四五匹報馬飛跑到帳前來，對著公主稟道：“千歲爺有令，差小將來請公主作速回國，因王世充被唐兵殺敗，差人到我家來求救，千歲即欲自去救援，因此差小將前來。”線娘道：“我曉得了，你們?nèi)チT！”便叫手下，喚昨夜送齊爺去的外巡進(jìn)來。不一時，外巡喚到，線娘在靴內(nèi)取出書來，又是二十兩一封程儀，對外巡道：“這書與銀子你赍到前寨去，送與昨夜那位齊爺，說我因國中有事，不及再晤。”外巡接書與銀子，收好去了。線娘把手下女兵，調(diào)作前隊(duì)，范愿做了后隊(duì)，急急趕回。齊國遠(yuǎn)曉得夏國也要出兵，亦不去見孫安祖，竟投秦叔寶去了。正是： 將軍休下馬，各自趕前程。
今再說秦王同徐懋功滅了劉武周，降了尉遲敬德，軍威甚勝。懋功對秦王道：“王世充自滅了魏公之后，得了許多地方，增了許多人馬，聲勢非比昔日。今殿下若不除之，日后更難收拾。當(dāng)先差諸將，四路先去其爪牙，收其土地，絕其糧餉。然后四方攢逼攏來，使他外無救援，內(nèi)難守御，方可漸次擒滅。譬如人取巨螯，先斷其八足，雖雙鉗利害，何以橫行哉！”秦王稱善，把兵符冊籍，悉付懋功。懋功便差總管史萬寶，自宜陽縣進(jìn)兵，取龍門一帶地方。將軍劉德威，自太行山取河內(nèi)地方。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絕王世充糧道。總管黃君漢，自河陰攻取洛城。大將屈突通、竇軌，駐扎中路埋伏，接應(yīng)各處緩急。王簿同程知節(jié)、尤俊達(dá)、連巨真等，往黎陽收復(fù)故魏土地。羅士信與尋相去取千金堡并虎牢地方。臣同殿下，與叔寶、敬德進(jìn)河南，向鴻溝界口與李靖會合。諸將奉了元帥將令，分頭領(lǐng)兵去了。秦王統(tǒng)領(lǐng)一班將士進(jìn)河南。其時李靖已殺敗了朱燦，朱勢孤力盡，竟把菊潭屠了，揀肥的吃了幾日，數(shù)騎逃入河南投王世充去了。李靖將兵馬屯住在鴻溝界口，專望秦王來進(jìn)兵。
未及月余，秦王已至，彼此相見了。秦王對李靖道：“朱燦狂奴，賴卿之力，得以去除逃遁，未知世充處聲勢如何？”李靖道：“臣已差人細(xì)細(xì)打聽，他們已曉得我大唐統(tǒng)兵來征伐，各處分外嚴(yán)備，盡遣弟兄子侄把守。魏王王弘烈守襄陽，荊王王行本守虎牢，宋王王泰守陳州，齊王王世揮守南城，楚王王世偉守寶城，越王王君度守東城，漢王王玄恕守合嘉城，魯王王道御守曜儀城，弄得水泄不通，日夜巡警。”秦王笑道：“愚哉世充也，安有國家功業(yè)，止使一門占盡，其子弟豈盡皆賢智哉，吾立見其敗矣！”遂督將士，直趨洛陽。王世充曉得了，便點(diǎn)二萬人馬，自方諸門出兵，逼著谷水扎住，與唐兵對陣。唐將營壘未立，怕他來攻擊，各自驚惶。秦王平日慣以寡破眾，以奇取勝，全不介意道：“賊臨水結(jié)陣，是怕我兵沖突，其志已餒。”即命叔寶、敬德，沖入世充前陣，自己帶領(lǐng)程知節(jié)、羅士信、邱行恭、段志玄，抄到世充陣背后去，數(shù)十精騎，奮力砍殺。鄭將見秦王兵少，把馬兵圍裹攏來，史岳、王常等雖殺了幾百兵卒，畢竟難出重圍。正酣戰(zhàn)時，秦王的坐騎，一個前失，把秦王掀將下來。鄭陣中二將，亡命挺槍刺將進(jìn)來；史岳看見，大喝一聲，把一將砍倒，奪馬來與秦王騎時，那一將又被王常一箭射中咽喉，顛下馬來。前邊敬德、叔寶合著，又混殺了三四個時辰，王世充支撐不住才退，被唐將直迫到城下，斬了鄭將七千多首級回兵。
次日，秦王同懋功在寨外閑玩，只見二三十百姓，多是張弓執(zhí)矢，抬著網(wǎng)羅機(jī)械而走。秦王看見，叫手下喚這些人過來問道：“你們是往何處去的？作何勾當(dāng)？”那些百姓跪下稟道：“有人傳說，魏宣武陵上昨日有只鳳鳥飛來，站在陵村，故此我們眾獵戶去拿他。”秦王道：“魏宣武陵有多少路？”獵戶道：“只好一二十里地?！鼻赝醯溃骸澳銈円胰タ?，若是真的，我有重賞?！毙祉Φ溃骸安豢桑盒淞瓯平跏莱浜笳?，倘有伏兵奈何？”秦王道：“世充兩戰(zhàn)大敗，心膽俱喪，安敢出來挑戰(zhàn)？”遂全身貫甲，引五百鐵騎出寨。行至榆窠，到一個平坦戰(zhàn)地，周圍廣闊，山林遠(yuǎn)照。左有飛來峰，右有瀑潤泉，幽離怪獸，充(牛刃)其中。昔黃帝遺下石室，魏宣武營造皇陵，真是勝地。秦王左顧右盼，稱羨不已。正看時，聽得眾獵戶喊道：“那飛來的不是鳳鳥么？”秦王定睛一看，只見一只大鳥，后邊隨著七八十小禽，多站在一顆大樹上。那鳥是長頸花冠，五色彩羽，日中耀目，愈覺奇異。秦王道：“這是海外的野鸞，錯認(rèn)他是靈鳳。”眾獵戶正要張那網(wǎng)羅起來，只見內(nèi)中一人，把手指道：“那邊又有兵馬來，不好了！”大眾一哄而散。懋功如飛催促秦王轉(zhuǎn)身。秦王忙取一枝箭，拽滿弓，向那野鸞射去，正中其翅，帶箭飛出谷口去了。 秦王縱馬亦出谷口，見外邊盡是鄭國旗號，一將飛馬前來，口中喊道：“李世民，我鄭國大將燕伊來拿你了！”秦王一見，忙跑進(jìn)澗去，便帶住馬，一箭正中燕伊咽喉，應(yīng)弦而倒。秦王看那野鸞時，還在對洞樹上整理羽毛。秦王見前面是斷澗，后邊是鄭國兵馬，徐懋功又落在后邊。野鸞卻在對岸嗚啼，如呼朋弓類。只得加鞭縱馬跳去，一個三四丈闊的深澗，被他跳過去了。野鸞見秦王來，又飛數(shù)十步，占在高枝上。秦王聽見對岸金鼓之聲鼎沸，心下著忙，對著野鸞說道：“靈鳥，靈鳥，你若是救得我難，你須向我啼叫三聲。”那鳥便向秦王連叫三聲。秦王看澗旁山路崎嶇，便離鞍下馬，把馬系在樹上，隨鳥進(jìn)山，攀藤附葛而行。到了頂上，遠(yuǎn)望對岸一將，兇煞神一般，快馬跑來。秦王認(rèn)得是單雄信。后邊又有一將，亦縱馬趕來，乃是徐懋功。秦王正呆看時，只聽得靈鳥又叫上一聲，秦王忙轉(zhuǎn)身想道：“靈鳥不去猶鳴，此山畢竟還有出路?！本碗S著那飛鳥走去，只見一個石室，外邊立著一僧，光彩滿目，相貌端嚴(yán)。把只手向靈鳥一招，那鳥即飛入老僧掌中，老僧便進(jìn)石室去了。秦王以為奇異，忙走進(jìn)石室，只見那僧盤膝而坐。秦王問道：“和尚，你剛才取的那靈鳥，拿來把了我?！蹦巧溃骸办`鳥知是君王此刻有難，從大士前飛來，你看他么？”在柏中取出來，箭猶在羽尾上，仔細(xì)一認(rèn)，卻變成一只白鸚鵡。那僧忙在昆上取下箭，遞與秦王道：“箭歸還君王?！兵B向空中一擲，飛去了。秦王把箭收入壺內(nèi)，知是圣僧，忙問道：“孤今此難得脫去否？”那僧道：“難星只在此刻，君王快躲在貧僧背后穩(wěn)睡，貧僧自有法退之?！鼻赝跻浪睾?，那僧捏成印訣，口里念了幾句咒語，只見他頂上放出一毫白光，就把洞門封住。
鄭國單雄信熟識此地，曉得此谷為五虎谷，前洞名曰斷魂澗，無有出路。單雄信見燕伊飛趕進(jìn)去，恐他奪了頭功，也趕進(jìn)谷來，只見一匹空馬，飛跑出來，燕伊早已射死在地。雄信看了大怒道：“不殺此賊，以報燕伊，不為好漢?！币虿唏R繞谷尋來，忽聞后邊一騎馬飛奔前來，高聲叫道：“單二哥勿傷吾主，徐懋功在此?！泵s向前，扯住雄信衣襟道：“單二哥別來無恙，前在魏公處，朝夕相依，多蒙教誨，深感厚誼。今日一見，弟正有要言欲商，幸勿窘迫吾主?！毙坌诺溃骸拔羧张c君相聚一處，即為兄弟。如今已各事其主，即為仇敵。誓必誅滅世民，以報先兄之靈，以盡臣子之道?！表Φ溃骸靶植挥浳羧辗傧阍O(shè)誓乎，我主即你主也，兄何不情之甚？”雄信道：“此乃國家之事，非雄信所敢私。此刻弟不忍加刃于兄者，盡弟一點(diǎn)有契之情耳，兄何必再為饒舌？”隨拔佩刀割斷衣襟，加鞭復(fù)去找尋。懋功見事勢危急，如飛勒馬奔回，大叫諸將，主公有難。 時尉遲敬德，正在洛水灣中洗馬，忽見東北角上一騎馬飛奔前來。敬德定睛一看，見是懋功，聽他口中喊道：“主公被鄭將單雄信追逼至五虎谷口，快快去救！”敬德聽說，不及披掛，忙在水中，赤身露體，跨上禿馬，執(zhí)鞭飛趕前去。時雄信四下一望，并無蹤跡。看見洞中泥水浮沉，濁泉泛溢。又聽得那玉鬃馬咆哮亂嘶。只得把坐騎一題，跳過澗來各處尋覓，又無影響。止見樹下五鬃馬嘶嗚。雄信也就下馬，走上山頂，往石洞邊看去，卻是一個斑斕猛虎，蹲踞在內(nèi)。見雄信來長嘯一聲，澗谷為之震動。雄信吃了一驚，自思道：“這孩子想必被虎吃了，不知還是投在洞內(nèi)死了。再到下面去看?！笨缟献约旱鸟R，把秦王的馬一手挽著，將到澗邊，忽見山坡那邊一員大將，面如渾鐵，聲若巨雷，大叫：“勿傷吾主，尉遲敬德在此！”也跳過澗來。雄信忙放了秦王的馬，舉槊來刺，被敬德把身一側(cè)，一鞭打去，正中雄信手腕。敬德將鞭擱在鞍鞒，隨趁勢奪雄信手中槊。雄信雖勇，當(dāng)不起敬德神力，四五扯，一條槊被敬德奪去。雄信只得退逃，仍過澗去了。
再說秦王橫睡在石洞內(nèi)和尚背后，看那和尚在座前弄神通。又見單雄信到洞門首，探望了三四口，不知為甚，再不敢進(jìn)洞來，耳邊只聽得一片殺聲。和尚合掌念聲：“阿彌陀佛，災(zāi)星已過，救兵已來，君王好出洞去了?！鼻赝跗鹕碇x道：“蒙圣僧法力救孤，孤回太原，當(dāng)差官來敦請去供養(yǎng)，但不知圣僧是何法號？”和尚道：“貧僧叫做唐三藏。若說供養(yǎng)，自有山靈主之，但愿致治太平做一個好皇帝足矣！貧僧有偈言四句，須為牢記?！蹦嗽唬?br>
建業(yè)唯存德，治世宜全孝。
兩好更難能，本源當(dāng)推保。
說完，那和尚瞑目入定去了。秦王然后捱下山來，轉(zhuǎn)過谿坡，尋著了坐騎，跨上雕鞍。只見敬德飛馬前來，見了秦王，說道：“好了，殿下沒有受驚么？”秦王道：“沒有，雄信這強(qiáng)徒呢？”敬德道：“被臣奪了他的槊，逃出谷外去了。此地不是久站之所，快同臣出谷去罷?！眱沈T馬縱過了澗溪，直至五虎谷口，遇鄭將樊佑、陳智略，敬德更不打話，一鞭一個，二將多打傷下去。敬德殺開一條血路，奔出重圍，只見秦叔寶、徐懋功領(lǐng)著諸將，正與王世充后隊(duì)交戰(zhàn)。敬德對李靖道：“你保殿下回寨，我再去殺賊來。”忙又趕到鄭陣中去奮勇大戰(zhàn)，鄭家兵將雖多，怎當(dāng)?shù)闷鹗鍖?、敬德兩個，一條鞭，兩根锏，殺了鄭國許多兵將。敬德在忙中，猛抬頭見一人沖天翅、蟒袍玉帶的，騎在馬上，在高阜處觀戰(zhàn)。便撇下眾將，提鞭直奔前來，嚇得王世充如飛勒馬退逃。敬德同眾軍直追到新城，方才轉(zhuǎn)來。徐懋功叫鳴金收回人馬，到秦王寨中來拜賀。秦王笑道：“若無敬德奮力向前，幾為此賊所困?！彼煲越疸y一篋賜敬德。自是秦王倍加信愛，敬德寵遇日隆。王世充見唐將利害，亦不敢出來對壘。
相持了數(shù)日，那日秦王正與眾將商議破敵之策，見各處塘報，雪片般飛遞下來。懋功與秦王翻閱，知是榮州、汴州、沮州、華州，多來歸附。又有顯州總管楊慶，他率領(lǐng)轄下二十五州縣來投降。又有尉州刺史時德睿，亦率領(lǐng)轄下杞、夏、隨、陳、許、穎、魏七州來降。王簿與程知節(jié)亦有文書來說伊州、黎陽、倉城，多已降唐。只有千金堡與虎牢，聞得羅士信與尋相急切難下。又有中路大將屈突通，在途巡緝，獲著鄭國細(xì)作兩個，招稱鄭國差將，潛往樂壽，向竇建德處請兵去了。徐懋功道：“鄭國土地，賴天子洪福，三分已收其二。只是虎牢與千金堡系各州縣咽喉之所，若二地不收，則所得亦難據(jù)守，須得臣自去走遭?！北戕o了秦王，連夜帶領(lǐng)自己精兵一千，望虎牢進(jìn)發(fā)。正是：
待把干戈展經(jīng)緯，只看談笑弄兵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