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補(bǔ)遺

◎祭文七首
祭劉原父文
嗚呼。古稱益友，多聞?wù)徶?。有一而已，罔全其德。惟公兼之，霈然有余。惟其至明，以有眾無。譬如監(jiān)然，物至而受。罔有不照，斯以為富。先民之言，久遠(yuǎn)絕微。繼以百家，其多如茨。眾人劬勞，有不能獲。公徐收之，其贏則百。潴之為淵，放之為川。抽之無窮，循之無端。有聽其言，茫然自失。如江河注，漂蕩汩。有讀其書，釋然解頤。紛紜雜亂，咸得其歸。其博無際，其辯無偶。既博既辯，又以約守。昔公在朝，議論絕倫。挺然不回，其氣以振。談笑所排，諷諭所及。大夫庶士，斂衽以服。自公之亡，未幾于茲。學(xué)失本原，邪說并馳。大言滔天，詭論蔑世。不謂自便，曰固其理。豈不自有，人或嘆嘻。孰能誦言，以告其非。公自平昔，灼見隱伏。指レ譏誚，俾不克立。公歸于原，誰與正之。酌以告哀，莫知我悲。
祭韓獻(xiàn)肅公文
在昔仁祖，清凈養(yǎng)民。維時忠獻(xiàn)，秉國之鈞。盛大蕃衍，啟其后人。公暨叔季，文武彬彬。公相神宗，重厚有體。心存社稷，輔以《詩》、《禮》。博陸堂堂，扶陽濟(jì)濟(jì)。公將于外，戚鉞雕戈。虔共匪懈，柔惠不苛。韓侯奕奕，申伯番番。大明既升，克紹圣考。介圭來朝，黃發(fā)元老。帝曰汝留，王躬是保。公勇于退，連章告歸。三公就第，大政是咨。五福具有，謂當(dāng)期頤。天弗遺，哲人其萎。哀動兩宮，士夫涕Д。維此僚き，拜公京師。從容暇日，引陪燕私。詔言在耳，已哭于帷。在公已矣，邦國之悲。靈盾啟行，宅兆有期。寓焉涂車，立列參差。舉觴一慟，與公長辭。
祭范夫人文
惟夫人婦德茂于閨門，母儀形于里。篤生賢子，綽有令名。將期百年，兼享五福。而天不亮孝子之志，神不善人之門。變故之來，旬日相繼。尚有余慶，鐘于后昆。某忝與外姻，局于官守。聊馳薄奠，遠(yuǎn)致哀誠。
祭老泉焚黃文元豐元年
乃者熙寧七年、十年，上再有事于南郊，告成之慶，覃及幽顯，我先君中允贈太常博士累贈都官員外郎。軾、轍當(dāng)奔走兆域，以致天子之命。王事有程，不敢言私。謹(jǐn)遣人赍告黃二軸，集中外親，擇日焚納，西望隕涕之至。
祭伯父提刑文治平元年
嗚呼。昔我先祖之后，諸父、諸姑，森如雁行。三十年間，死生契闊，惟編禮與伯父，千里相望?；掠螙|西，奔走四海，去家如忘。至有生子成童而不識者，茲言可傷。方約退居卜筑，相與終老，逍遙翱翔。嗚呼伯父，一旦舍去，有志弗償。辛丑之秋，送伯西郊。淫雨蕭蕭，河水滔滔。言別于槁，屢顧以招。孰知此行，乃隔幽明。嗚呼伯父，先竟何為。勤苦食辛，以律厥身。知以為民，不知子孫。今其云亡，室如懸筐。布衣練裙，冬月負(fù)薪。誰為優(yōu)孟，悲歌叔孫。惟有斯文，以告不泯。
祭迨婦歐陽氏文昔先君與太師文忠公恩義之重，宜結(jié)婚姻，以永世好。故予以中子迨求婚于汝。自汝之歸，夫婦如賓，娣姒諧睦，事上接下，動有家法。謂當(dāng)百年，治我后事。云何奄忽，一旦至此，使我白首，乃反哭汝，命也奈何！嗚呼哀哉。以吉月良日殯汝于京城之西惠濟(jì)之僧舍。汝之魂識，復(fù)反于家，尚克朝夕受于奠饋。凡汝服用，皆施佛僧。
祭古冢文
閏十二月三日，予之田客，筑室于所居之東南，發(fā)一大冢，適及其頂，遽命掩之，而祭之以文，曰：
茫乎忽乎，寂乎寥乎，子大夫之靈也。子豈位冠一時，功逮宇內(nèi)，福慶被于子孫，膏澤流于萬世，春秋逝盡而托物于斯乎？意者潛光隱耀，卻千駟而不顧，祿萬鐘而不受，巖居而水隱，云臥而風(fēng)乘，忘身徇義而遺骨于斯乎？豈吾固嘗誦子之詩書，慕子之風(fēng)烈，而不知其謂誰歟？子之英靈精爽，與周公、呂望游于豐、鎬之間乎？仰其與巢由、伯夷相從于首陽、箕潁之上乎？磚何為而華乎？壙何為而大乎？地何為而勝乎？子非隱者也，子之富貴，不獨(dú)美其生，而又有以榮其死也。子之功烈，必有石以志其下，而余莫之敢取也。昔子之姻親族黨，節(jié)春秋，悼霜露，云動影從，享祀乎其下。今也，仆夫樵人，誅茅鑿?fù)?，結(jié)廬乎其上。昔何盛而今何衰乎？吾將徙吾之宮，避子之舍，豈惟力之不能，獨(dú)將何以勝夫必然之理乎？安知百歲之后，吾之宮不復(fù)為他人之墓乎？今夫一歲之運(yùn)，陰陽之變，天地盈虛，日星殞食，山川崩竭，萬物生死，及飄忽，若雷奔電掣，不須臾留也，而子大夫，獨(dú)能遺骨于其間，而又惡夫人之居者乎？嗟彼此之一時，邈相望于山河。子為土偶，固已歸于土矣。余為木偶漂漂者，未知其如何。魂而有知，為余阿。
◎尚書解十首乃言底可績
巧言令色，帝之所畏也。故以言取人，自孔子不能無失。然圣賢之在下也，其道不效于民，其才不見于行事，非言無自出之。故以言取人者，圣人之所不能免也。納之以言，試之以功，自堯舜以來，未之有改也。堯?qū)⒍U舜也，曰：“詢事考言，乃言底可績?！钡字疄檠詷O也?！兑住吩唬骸案F理盡性，以至于命?！笨芍^極矣。君子之于事物也，原其始不要其終，知其一不知其二，見其偏不見其全，則利害相奪，華實(shí)相亂，烏能得事之真、見物之情也哉！故言可聽而不可行，事可行而功不可成，功可成而民不可安，是功未始成也。舜、禹、皋陶之言，皆功成而民安之者也。嗚呼！極之為至德也久矣?；又^之皇極，子思謂之中庸。極則非中也，中則非極也，此昧者之論也。故世俗之學(xué)，以中庸為處可否之間，無過與不及之病而已，是近于鄉(xiāng)原也。若夫達(dá)者之論則不然。曰：“喜怒哀樂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狈撬础⒂?、皋陶之成功，其孰能與于此哉！故愚以謂窮理盡性，然后得事之真，見物之情。以之事天則天成，以之事地則地平，以之治人則人安。此舜、禹、皋陶之言，可以底績者也。
讒說殄行
《書》云：“朕讒說殄行。”傳曰：君子之所為，為可傳、為可繼也。凡行之不可傳、繼者，皆殄行也。堯舜之所也。世衰道喪，士貴茍難而賤中庸，故邪慝者進(jìn)焉。齊桓公欲用豎刁、易牙、開方三子。管仲曰：“三子者自刑以近君，去親殺子以求合，皆非人情，難近?！被腹宦?，卒以亂齊。齊桓，賢主也。管仲，信臣也。夫以賢主而不用信臣之言，豈非三子者似忠而難知也歟？甚矣，似之亂真也。故曰“惡紫”：謂其奪朱也；“惡莠”：謂其亂苗也；“惡鄉(xiāng)原”：謂其亂德也。孟子憂之，故曰：“君子反經(jīng)而已矣?！本又F，必其可傳、可繼者也。是以謂之經(jīng)。經(jīng)者，常也。君子茍常之為貴，則彼茍難殄行，無為為之矣。茍難者無所獲，殄行者無所利，則庶民并興，巧者不能獨(dú)進(jìn)，拙者可以自效。吾虛心而察之，賢者可事，能者可使，而天下治矣。
視遠(yuǎn)惟明聽德惟聰
甚矣，耳目之為天下禍福也?！逗榉丁肺迨?，為皇極之用，治亂之所由出，狂圣之所由分，風(fēng)雨之所由作，五福六極之所由致。故顏淵間仁，孔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狈蛞暵犉谟诼斆鞫?，何與于禮。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是禮也，何與于仁。曰：視聽不以禮，則聰明之害物也其于聾瞽。何以言之？明之過也，則無所不視，掩人之私，求人之所不及；聰之過也，則無所不聽，浸潤之譖，膚受之或行焉。此其害，豈特聾瞽而已哉！故圣人一之于禮，君臣上下，各視其所當(dāng)視，各聽其所當(dāng)聽，而仁不可勝用也。太甲之復(fù)辟也，伊尹戒之曰：“視遠(yuǎn)惟明，聽德惟聰?！焙沃^遠(yuǎn)？何謂德？孔子曰：“文武之道，未墜于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狈蛭┬≈疄橹?，又烏能及遠(yuǎn)哉。探夜光于東海者，不為鯢桓而回網(wǎng)羅；求合抱于鄧林者，不以徑寸而枉斧斤。茍志于遠(yuǎn)，必略近矣。故子張問明，孔子既告之以明，又告之以遠(yuǎn)。由此觀之，視不及遠(yuǎn)者，不足為明也。梁惠王問利于孟子，孟子告以仁義。曰：“王何必曰‘利’?！狈蜓岳?，其言未必不中也，然君子不聽，曰“言利者，必小人也?！甭犉溲员匦衅涫拢衅涫卤亟淙?，小人日近，君子日疏，求國無危，不可得也。凡言茍出于利，雖中，小人也，況不中乎。茍出于德，雖失，猶君子也，況不失乎。由此觀之，聽不主于德者，非聰也。
終始惟一時乃日新
《易》曰：“天下之動，正夫一者也?！狈騽诱?，不安者也。夫惟不安，故求安者而托焉。惟一者為能安。天地惟能一，故萬物資生焉。日月惟能一，故天下資明焉。天一于覆，地一于載，日月一于照，圣人一于仁，非有二事也。晝夜之代謝，寒暑之往來，風(fēng)雨之作止，未嘗一日不變也。變而不失其常，晦而不失其明，殺而不害其生，豈非所謂一者常存而不變故耶！圣人亦然。以一為內(nèi)，以變?yōu)橥??；蛟唬菏ト斯潭嘧円矚e？不知其一也，惟能一故能變。伊尹戒太甲曰：“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終始惟一，時乃日新?！毙屡c一，二者疑若相反然。請言其辨。物之無心者必一，水與鑒是也。水、鑒惟無心，故應(yīng)萬物之變。物之有心者必二，目與手是也。目、手惟有心，故不自信而托于度量權(quán)衡。己且不自信，又安能應(yīng)物無方日新其德也哉。齊人為夾谷之會，曰：孔丘儒者也，可劫以兵。不知其戮齊優(yōu)如殺犬豕。此豈有二道哉，一于仁而已矣。孟子曰：“天下定于一，孰能一之？曰：不嗜殺人者。”愚故曰圣人一于仁。
王省惟歲
論堯、舜之德者，必曰無為?？贾诮?jīng)，質(zhì)之于史，堯、舜之所為，卓然有見于世者，蓋不可勝計也，其曰無為，何哉？古人有言曰：“除日無歲?！庇衷弧叭找蝗談诳驾d曰功?！比魣颉⑺凑?，可謂功矣。歲者，月之積也。月者，日之積也。舉歲則兼月，舉月則兼日矣。日別而數(shù)之，則月不見，月別而數(shù)之，則歲不見。此豈日月之外，復(fù)有歲哉。日月之各一，人臣之勞也。歲之并考，人君之功也。故《書》曰：“王省惟歲，卿士惟月，師尹惟日?！贝松舷轮?，煩簡之宜也。禹之平水土，稷為之殖百谷，契為之敷五教，伯夷為之典三禮，皋陶為之平五刑，羲和為之歷日月。堯舜果何為哉。今夫三百有六旬，分之以四時，配以之以六甲，位之以十二子，散之以二十四氣，裂之以七十二候，晝不可以并夜，寒不可以兼暑，則氣果安在哉。惟其無在而不可名，寄之于人而已，不有此，所以為王省之功也。日不立則月不建，月不建則歲不成，師尹不官，則卿士不治，卿士不治，則王功廢矣。故曰：“庶民惟星?！毙钦?，日月之所舍，所因以為寒暑風(fēng)雨者也。民者，上之所托，所因以為號令賞罰者也。日月不自為風(fēng)雨寒暑，因星而為節(jié)；君不自為號令賞罰，因民而為節(jié)。上執(zhí)其要，下治其詳，所謂歲月日時無易也。文王不兼庶獄，陳平不治錢谷，邴吉不問斗傷，此所為不易者也。秦皇衡石程書，光武以吏事責(zé)三公，此易歲月而亂日時者也。治亂之效，亦可以概見矣。作周恭先作周孚先
周之將興，必有斷天之王，建都邑，立藩輔，以定天命而宅民心，為子孫之師。亦必有命世之臣，考禮樂，修法令，以定國是而正風(fēng)俗，為卿大夫之宗。然后可以世世垂拱仰成，雖有中主弱輔，而不至于亂。故曰：“孺子來相宅，其大典商獻(xiàn)民，亂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薄坝璧┮远嗖?，越御事，篤前人成烈，答其師，作周孚先。”國之所恃者，法與人也?！对姟吩唬骸半m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惫手芄灾^典而用賢，可以定國，后之言恭者必稽焉。傅說有言：“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說攸聞?！苯癫粠煿?，后不師今。故周公以謂我當(dāng)與卿大夫士篤前人成烈，以答眾心，則后之言信者必師焉。夫以成王之賢，周公之圣，其所以為后世先者，不過于恭與信而已?！对姟吩唬骸白怨旁谖簦让裼凶?。溫恭朝夕，執(zhí)事有恪。”閔馬父曰：“古之稱恭者，曰自古，曰在昔，曰先民，其嚴(yán)如是。”愚以是知恭之大者，蓋堯之允恭，孔子之溫恭，非獨(dú)恭世子之恭、楚共王之恭也。成王以是為后世先也，不亦宜乎?！按笥猩霞Ｂ男潘己蹴?。又以尚賢也，是以自天佑之，吉無不利。”又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毙胖疄榈乱玻赜诒庇谑?，周公以是為后世先也，不亦宜乎！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毫末之木，有合抱之資，濫觴之水，有稽天之勢，不可謂無是理也。理固有是，而物未必然。此眾人之所以不信也。子思有言：“君子之道，始于夫婦之所能，其至也，雖圣人有不能?！惫拭献釉唬骸叭私钥梢詾閳蛩础！比酥転閳蛩矗瑲v千載而無有，故孟子之言，世未必信也。眾人以跡求之，故未必信，君子以理推之，故知其有必然者矣?？鬃釉唬骸拔┥现桥c下愚下移?！倍稌吩唬骸拔┦ヘ枘钭骺瘢┛窨四钭魇?。”此二言者，古今所不能一，而學(xué)者之所深疑也。請試論之。濫觴可以稽天，東海可以桑田，理有或然者。此狂圣念否之說也。江湖不可以徒涉，尺水不可以舟行，事有必然者。此愚智必然之辨也。夫言各有當(dāng)也，達(dá)者不以失一害一，此之謂也。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使太甲粗可以不亂者，伊尹不廢也。至于廢，則其狂也審矣。然卒于為商宗。周公曰：“茲四人迪哲?！鄙w太甲與文王均焉。明皇開元之治，至于刑措，與夫三代何遠(yuǎn)。林甫之專，祿山之亂，民在涂炭，豈特狂者而已哉。由此觀之，圣狂之相去，殆不容發(fā)矣。庶言同則繹
《書》曰：“出入自爾師虞，庶言同則繹?！庇葜疄檠远纫?，出納之際，庶言之所在也，必得我?guī)熝?。夫言有同異，則聽者有所考：言其利也，必有為利之道；言其害也，必有致害之理。反復(fù)論辯廷議，而眾決之：長者必伸，短者必屈焉；真者必遂，偽者必窒焉。故邪正之相攻，是非之相稽，非君子之所患。君子之所患者，庶言同而已?？纪吣衾[，古者謂纟由繹，纟由絲者必求其端，究其所終。《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薄毒悺分^繹者，《太甲》之所謂求也。孫寶有言：“周公大圣，召公大賢，猶不相說，著于經(jīng)典，兩不相損。”晉王導(dǎo)輔政，每與客言，舉坐稱善。而王述責(zé)之曰：“人非堯舜，安得每事盡善?！睂?dǎo)亦斂衽謝之。古之君子，其畏同也如此。同而不繹，其患有不可勝言者矣。
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
天下之事，古略而今詳，天下之官，古寡而今眾。圣人非有意于其間，勢則然也。火化之始，燔黍捭豚，以為靡矣。至周而醯醢之屬至百二十甕。棟宇之始，茅茨采椽，以為泰矣。至周九尺之室，山節(jié)藻。圣人隨世而為之節(jié)文，豈得已哉?！吨軙吩唬骸疤朴莼牛ü傥┌?，夏、商官倍，亦克用?！笔ト瞬灰怨僦姽颜撝蝸y者，以為治亂在德，而不在官之眾寡也?！抖Y》曰：“夏后氏官五十，商二百，周三百?！迸c周官異，學(xué)者蓋不取焉。夫唐虞建官百，簡之至也。夏后氏安能減半而辦，此理之必不然也。孔安國曰：“禹、湯建官二百，不及唐虞之清要。”榮古而陋今，學(xué)者之病也。自夏、商觀之，則以官百為清要。自唐虞而上云鳥紀(jì)官之世而觀之，則官百為陋矣。未豈然哉。愚聞之叔向曰：“昔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惫首赢a(chǎn)鑄《刑書》，而叔向非之。夫子產(chǎn)之《刑書》，末世之先務(wù)也。然且得罪于叔向。是以知先王之法亦簡矣。先王任人而不任法，勞于擇人而佚于任使，故法可以簡。法可以簡，故官可以省，古人有言，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至矣。道有升降政由俗革武王克商，武庚祿父不誅矣，而列為諸侯。周公相成王，武庚祿父叛，殷之頑民，相率為亂，不誅也，而遷之洛邑。武王、周公，其可謂至德也已矣。曰：“群飲，汝勿佚，盡執(zhí)拘以歸于周，予其殺。商之工臣，乃湎于酒，勿庸殺之，姑惟教之?！狈侵恋履苋缡呛酢Ｊ且陨讨甲有姆栈?，至康王之世三十余年矣。世變風(fēng)移，士君子出焉。故命畢公曰：“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不臧厥臧，民罔攸勸?！笔紕t遷其頑者而教之，終則擇其善者而用之。周之于商人也，可謂無負(fù)矣。夫道何常之有，應(yīng)物而已矣。物隆則與之偕升，物污則與之偕降。夫政何常之有，因俗而已矣。俗善則養(yǎng)之以寬，俗頑則齊之以猛。自堯、舜以來，未之有改也。故齊太公因俗設(shè)教，則三月而治。魯伯禽易俗變禮，則五月而定。三月之與五月，未足為遲速也，而后世之盛衰出焉。以伯禽之賢，用周公之訓(xùn)，而猶若是，茍不逮伯禽者，其變易之患可勝言哉！
◎論語解二首
觀過斯知仁矣
孔子曰：“人之過也，各于其黨，觀過斯知仁矣?！弊钥装矅韵?，解者未有得其本指者也。《禮》曰：“與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與仁同過，然后其仁可知也?！甭勚趲熢唬捍恕墩撜Z》之義疏也。請得以論其詳。人之難知也，江海不足以喻其深，山谷不足以配其險，浮云不足以比其變。揚(yáng)雄有言：“有人則作之，無人則輟之?！狈蚱堃娖渥鳎灰娖漭z，雖盜跖為伯夷可也。然古有名知從者，其效如影響，其信如蓍龜，此何道也。故彼其觀人也，亦多術(shù)矣。委之以利，以觀其節(jié)，乘之以猝，以觀其量，伺之以獨(dú)，以觀其守，懼之以敵，以觀其氣。故晉文公以壺飧得趙衰，郭林宗以破甑得孟敏，是豈一道也哉。夫與仁同功而謂之仁，則公孫之布被與子路之袍何異，陳仲子之螬李與顏洲之簞瓢何辨。何則？功者人所趨也，過者人所避也。審其趨避而真?zhèn)我娨?。古人有言曰：“Θ違命也，推其仁可以托國?！彼蛊錇橛^過知仁也歟！
君使臣以禮
君以利使臣，則其臣皆小人也。幸而得其人，亦不過健于才而薄于德者也。君以禮使臣，則其臣皆君子也。不幸而非其人，猶不失廉恥之士也。其臣皆君子，則事治而民安。士有廉恥，則臨難不失其守。小人反是。故先王謹(jǐn)于禮。禮以欽為主，宜若近于弱，然而服暴者，莫若禮也。禮以文為飾，宜若近于偽；然而得情者，莫若禮也。哀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辈挥芯舻撔塘P也乎，何為其專以禮使臣也！以爵祿而至者，貪利之人也，利盡則逝矣。以刑罰而用者，畏威之人也，威之所不及，則解矣。故莫若以禮。禮者，君臣之大義也，無時而已也。漢高祖以神武取天下，其得人可謂至矣。然恣慢而侮人，洗足箕踞，溺冠跨項(xiàng)，可謂無禮矣。故陳平論其臣，皆嗜利無恥者，以是進(jìn)取可也，至于守成，則殆矣。高帝晚節(jié)不用叔孫通、陸賈，其禍豈可勝言哉。呂后之世，平、勃背約，而王諸呂幾危劉氏，以廉恥不足故也。武帝踞廁而見衛(wèi)青，不冠不見汲黯。青雖富貴，不改奴仆之姿，而黯社稷臣也，武帝能禮之而不能用，可以太息矣。
◎孟子解一首
以佚道使民以生道殺民
使民為農(nóng)，民曰：“是食我之道也。”使民為兵。民曰：“是衛(wèi)我之道也?！笔姑駷槌枪鶞铣亍Ｃ裨唬骸笆怯蛭抑酪?。”雖勞而不怨也。曰：“盤庚之民，何以怨？”“民可與樂成而不可與慮始，蓋終于不怨也?！薄对姟吩唬骸皶儬栍诿?，宵爾索，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笨芍^勞矣。然民豈不思之，曰：“上之人果誰為也哉！”若夫田獵之娛，宴好之奉，上之人所自為為之者，君子蓋不以勞民也。古者水衡少府，天子之私藏。大司農(nóng)錢，不以給共養(yǎng)勞費(fèi)，共養(yǎng)勞費(fèi)一出少府，為是也。孟子曰：“以佚道使民，勞而不怨，以生道殺民，雖死不怨殺者?！币载朗姑?，可也，以生道殺民，君子蓋難言之。《易》曰：“古之聰明睿智神武而不殺。”季康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曰：“子為政，焉用殺？”夫殺無道就有道，先王之所不免也，孔子諱之。然則殺者，君子之所難言也。
◎莊子解一首廣成子解
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聞廣成子在于崆峒之山，故往見之。曰：“我聞吾子達(dá)于至道。敢問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養(yǎng)民人，吾又欲官陰陽，以遂群生，為之奈何？”
道固有是也。然自是為之，則道不成。
廣成子曰：“而所欲問者，物之質(zhì)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殘也。
得道者不問，問道者未得也。得道者無物無我，未得者固將先我而后物。夫茍得道，則我有余而物自足，豈固先之耶。令乃舍己而問物，惡其不情也。故曰“而所欲問者，物之質(zhì)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殘也”。言其情在于欲己長生，而外托于養(yǎng)民人、遂群生也。夫長生不死，豈非物之實(shí)，而所謂養(yǎng)民人、遂群生，豈非道之余乎？
“自而治天下也，云氣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黃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br>天作時雨，山川出云。云行雨施，而山川不以為勞者，以其不得已而后雨，非雨之也。春夏發(fā)生，秋冬黃落，而草木不以為病者，以其不得已而后落，非落之也。今云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黃而落，雖天地之精，不能供此有心之耗，故荒亡之符，先見于日月，以一身占之，則耳目先病矣。
“而佞人之心，翦翦者，又奚足以語至道？”
真人之與佞人，猶谷之與稗也。所種者谷，雖瘠土墮農(nóng)，不生稗也。所種者稗，雖美田疾耕，不生谷也。今始學(xué)道，而問已不情。佞偽之種，道何從生！黃帝退，捐天下，筑特室，席白茅，間居三月，復(fù)往邀之。廣成子南首而臥，黃帝順下風(fēng)，膝行而進(jìn)，再拜稽首而問曰：“聞吾子達(dá)于至道，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
棄世獨(dú)居，則先物后己之心，無所復(fù)施，故其問也情。
廣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問乎！來，吾語汝至道?！?br>廣成子至此，始以道語黃帝乎？曰：否。人如黃帝而不足以語道，則天下無足語者矣。吾觀廣成子之拒黃帝也，其語至道已悉矣。是以間居三月而復(fù)往見，蹶然為之變，其受道豈始于此乎？
“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br>窈窈冥冥者，其狀如登高望遠(yuǎn)，察千里之毫末，如臨深俯幽，玩萬仞之藏寶也?；杌枘?，其狀如枯木死灰，無可生可然之道也。曰：道止于此乎？曰：此窈冥昏默之狀，乃致道之方也。如指以為道，則窈冥昏默者，可得謂之道乎？人能棄世獨(dú)居，體窈冥昏默之狀，以入于精極之淵，本有不得于道者也。學(xué)道者患其散且偽也，故窈窈冥冥者，所以致一也，昏昏默默者，所以全真也。
“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慎汝內(nèi)，閉汝外，多知為敗?！弊源艘陨?，皆真實(shí)語，廣成子提耳畫一以教人者。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則無為也。心無所知，則無思也。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則無欲也。三者具而形神一，形神一而長生矣。內(nèi)不慎，外不閉，二者不去，而形神離矣?；蛟唬簭V成子之于道，若是數(shù)數(shù)歟？曰：谷之不為稗，在種者一粒耳，何數(shù)不數(shù)之有。然力耕疾耘，不可廢也。
“我為汝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汝入于窈冥之門矣，至彼至陰之原也。”
窈冥昏默，長生之本。長生之本既立，亦必有堅凝之者。二者如日月水火之用。所以修煉變化，堅氣而凝物者也，蓋必有方矣。然皆必至其極，不極不化也。“天地有官，陰陽有藏?！?br>廣成子以窈冥昏默立長生之本，以無思無為無欲去長生之害，又以至陰至陽堅凝之，吾事足于此矣。天地有官，自為我治之，陰陽有藏，自為我蓄之。為之者在我，成之者在彼。
“慎守汝身，物將自壯?！毖蚤L生可必也，物豈有稚而不壯者哉。
“我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歲矣，吾形未嘗衰?！秉S帝再拜稽首曰：“廣成子之謂天矣?！睆V成子曰：“來，余語汝。彼其物無窮，而人皆以為終，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為極。
物本無終極，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物未嘗有死，故長生者物之固然，非我獨(dú)能。我能守一而處和，故不見其分成與毀爾?！暗梦岬勒?，上為皇而下為王。失吾道者，上見光而下見土?！?br>皇者其精也，王者其粗也，生者明，死者幽，幽者不知明，明者不知幽。
“今天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故余將去汝，入無窮之門，人其盡死而我獨(dú)存呼！”
蓋將有以示化去世形解入土之意也歟？
“吾與日月參光，吾與天地為常，當(dāng)我緡乎，遠(yuǎn)我昏乎，人其盡死而我獨(dú)存乎！”
南榮AA66挾三人以見老子，老子訶之，則矍然自失，人我皆喪。夫挾人以往固非也，人我皆喪亦非也。故學(xué)道能盡死其人獨(dú)存其我者寡矣?？梢?、可言、可取、可去者，皆人也，非我也。不可見、不可言、不可取、不可去者，真我也。近是則智，遠(yuǎn)是則愚，得是則得道矣。故人其盡死而我獨(dú)存者，此之謂也。古今雖異，吾不知緡之所謂也。以文意求之，其猶曰明也歟？
◎書后五百六首
書鮑靜傳
鮑靜字太玄，東海人。五歲語父母，云：“本曲陽李氏子，九歲墮井死。”父母以其言訪之，皆驗(yàn)。靜學(xué)兼內(nèi)外，明天文河洛書。為南海太守行部入海，遇風(fēng)，饑甚，煮白石食之。靜嘗見仙人陰君受道訣，百余歲卒。
陰真君名長生。予嘗游忠州酆都觀，則陰君與王方平上升處也。古松柏數(shù)千株，皆百圍，松脂如酥乳，不煩煮煉，正爾食之，滑甘不可言。二真君皆畫像觀中，極古雅，有西晉時殿宇，尚存也。戊寅九月十一日夜坐書。
書單道開傳后
葛稚川與單道開皆西晉人，而沒于東晉，又皆隱于羅浮。使稚川見道開，必有述焉。而《抱樸·內(nèi)篇》皆不及道開，豈稚川化時，道開尚未至羅浮也？稚川乞岣嶁令游南海，遂入羅浮，按本傳在升平三年以后，相去蓋三十余年，必稚川先化也。紹圣元年九月，始予至羅浮，問山中人，則道開無復(fù)遺跡矣，亦不知石室所在。獨(dú)書此《傳》遺沖虛觀道士鄧守安，以備山中逸事。
書陶淡傳
《晉史·隱逸傳》：陶淡字處靜，太尉侃之孫也。父夏，以無行被廢。淡幼孤，好導(dǎo)養(yǎng)之術(shù)，謂仙道可祈。年十五六，便服食絕谷。不娶。家累千金，僮客百數(shù)，淡了不營問。好讀《易》，善卜筮。于長沙臨湘山中，結(jié)廬居之。養(yǎng)一白鹿以自隨。人有候之者，輒移渡澗水，莫得近。州舉秀才，淡遂逃羅縣埤山中，不知所終。陶士行諸子皆兇暴，不獨(dú)夏也，而諸孫中乃有淡，曾孫中乃有潛。潛集中乃有仲德、敬通之流，皆隱約有行義，又皆貧困，何也？淡高逸如此，近類得道，與潛近親，而潛無一言及之，此又未喻也。戊寅九月七日，閱《晉史》，偶錄之以俟知者。儋州城南記。
書淵明孟府君傳后
陶淵明，孟嘉外孫，作《喜傳》云：“或問聽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何也？”曰：“漸近自然?！倍瘛稌x書》乃云“漸近使之然”，則是閭里少年鄙語。雖至細(xì)事，然足以見許敬宗等為人。
書南史盧度傳余少不喜殺生，然未能斷也。近來始能不殺豬羊，然性嗜蟹蛤，故不免殺。自去年得罪下獄，始意不免，既而得脫，遂自此不復(fù)殺一物。有見餉蟹蛤者，皆放之江中。雖知蛤在江水無活理，然猶庶幾萬一，便使不活，亦愈于煎烹也。非有所求覬，但以親經(jīng)患難，不異雞鴨之在庖廚，不忍復(fù)以口腹之故，使有生之類，受無量怖苦爾，猶恨未能忘味食自死物也。《南史·隱逸傳》：“始興人盧度，字彥章。有道術(shù)。少隨張永北侵魏，永敗，魏人追急，淮水不得過。自誓若得免死，從今不復(fù)殺生。須臾見兩，流來接之，得過。后隱居廬陵西昌三顧山，鳥獸隨之，夜有鹿觸其壁。度曰：‘汝勿壞我壁?！箲?yīng)聲去。屋前有池，養(yǎng)魚，皆名呼之，次第取食。逆知死年月，竟以壽終?！迸甲x此書，與余事粗相類，故并錄之。書劉昌事（昌事見杜牧宋州寧陵縣記）
今日過寧陵，聞縣令言，前令晏曇立劉昌廟。昌事跡見杜牧集，甚壯偉。宋子京獨(dú)不信，以為無有。子亦信李蘩記其父泌、崔胤記其父慎由事，皆以偽為真，獨(dú)不信杜牧記昌事，可笑也。李蘩作《家傳》，記其父居鬼谷，并與仙接。子京亦曰：“蘩所記浮侈不可信，姑摭其實(shí)者如上?！贝挢酚浧涓竿頍o子，遇浮屠生胤，乃名繼。
記孫卿韻語
孫卿子有韻語者，其言鄙近，多云“成相”，莫曉其義。《前漢·藝文志·詩賦類》中有《成相雜詞》十一篇，則成相者，蓋古謳謠之名乎？疑所謂“鄰有喪，舂不相”者。又“樂記》云：“治亂以相?！币嗫钟纱说妹?，當(dāng)更細(xì)考之。記徐陵語徐陵多忘，每不識人，人以此咎之。陵曰：“公自難記，若曹、劉、沈、謝輩，暗中摸索，亦合認(rèn)得。”誠哉是言。
記歐陽論退之文
韓退之喜大顛，如喜澄觀、文暢之意，了非信佛法也。世乃妄撰退之與大顛書，其詞凡陋，退之家奴仆亦無此語。有一士人于其末妄題云：“歐陽永叔謂此文非退之莫能?！贝擞终_永叔也。永叔作《醉翁亭記》，其辭玩易，蓋戲云耳，又不以為奇特也，而妄庸者亦作永叔語，云：“平生為此最得意?！庇衷疲骸拔岵荒転橥酥懂嬘洝?，退之又不能為《醉翁記》。此又大妄也。仆嘗謂退之《畫記》近似甲名帳耳，了無可觀，世人識真者少，可嘆亦可愍也。
跋嵇叔夜養(yǎng)生論后
東坡居士以桑榆之末景，憂患之余生，而后學(xué)道，雖為達(dá)者所笑，然猶賢乎已也。以嵇叔夜《養(yǎng)生論》頗中余病，故手寫數(shù)本，其一贈羅浮鄧道師。書淵明述史章后
淵明作《述史九章》，《夷齊》、《箕子》蓋有感而云。去之五百余載，吾猶知其意也。
跋退之送李愿序
歐陽文忠公嘗謂晉無文章，惟陶淵明《歸去來》一篇而已。余亦以謂唐無文章，惟韓退之《送李愿歸盤谷》一篇而已。平生愿效此作一篇，每執(zhí)筆輒罷，因自笑曰：“不若且放教退之獨(dú)步?！?br>書子由君子泉銘后（孟君名震，鄆人，及進(jìn)士第，為承議郎）
子由既為此文，余欲刻之泉上。孟君不可，曰：“名者，物之累也。”乃書以遺之。元豐六年十一月九日題。
跋赤溪山主頌
達(dá)與不達(dá)者語，譬如與無舌人說味。問蜜何如，可云蜜甜。問甜何如，甜不可說。我說蜜甜，而無舌人終身不曉。為其不可曉，以為達(dá)者語應(yīng)皆如是，問東說西，指空畫地，如心疾，如睡語，聽者恥不知，從而和之，更相欺謾。
昔張魯以五斗米治病，戒病者相語不得云“未差也”，若云爾者，終身不差也。故當(dāng)時以張魯為神。其事類此。然亦不得以此等故疑其真。余得赤溪山主頌十一篇于其子昶，問其事于樂全先生張安道，知其為達(dá)者無疑，為書其末。熙寧九年正月望日。
書子由超然臺賦后
子由之文，詞理精確，有不及吾，而體氣高妙，吾所不及。雖各欲以此自勉，而天資所短，終莫能脫。至于此文，則精確、高妙，殆兩得之，尤為可貴也。
書李邦直超然臺賦后世之所樂，吾亦樂之，子由其獨(dú)能免乎？以為徹弦而聽鳴琴，卻酒而御芳茶，猶未離乎聲、味也。是故即世之所樂，而得超然，此古之達(dá)者所難，吾與子由其敢謂能爾矣乎？邦直之言，可謂善自持者矣，故刻于石以自儆云。書文與可超然臺賦后余友文與可，非今世之人也，古之人也。其文非今之文也，古之文也。其為《超然》辭，意思蕭散，不復(fù)與外物相關(guān)，其《遠(yuǎn)游》、《大人》之流乎？熙寧九年四月六日。跋王氏華嚴(yán)經(jīng)解
予過濟(jì)南龍山鎮(zhèn)，監(jiān)稅宋寶國出其所集王荊公《華嚴(yán)經(jīng)解》相示，曰：“公之于道，可謂至矣。”予問寶國：“《華嚴(yán)》有八十卷，今獨(dú)解其一，何也？”寶國曰：“公謂我此佛語深妙，其余皆菩薩語爾。”予曰：“予于藏經(jīng)取佛語數(shù)句置菩薩語中，復(fù)取菩薩語置佛語中，子能識其是非乎？”曰：“不能也。”“非獨(dú)子不能，荊公亦不能。予昔在岐下，聞陽豬肉至美，遣人置之。使者醉，豬夜逸，置他豬以償，吾不知也。而與客皆大詫，以為非他產(chǎn)所及。已而事敗，客皆大慚。今荊公之豬未敗爾。屠者買肉，娼者唱歌，或因以悟。若一念清凈，墻壁瓦礫皆說無上法，而云佛語深妙，菩薩不及，豈非夢中語乎？”寶國曰：“唯唯?！?br>跋荊溪外集
玄學(xué)、義學(xué)，一也。世有達(dá)者，義學(xué)皆玄，如其不達(dá)，玄學(xué)皆義。近世學(xué)者以玄相高，習(xí)其徑庭，了其度數(shù)，問答紛然，應(yīng)諾無窮。至于死生之際一大事因緣，鮮有不敗績者?？鬃釉唬骸坝斜煞騿栍谖遥湛杖缫?，我叩其兩端而竭焉?！笔罒o孔子，莫或叩之，故使鄙夫得挾其空空以欺世取名，此可笑也，荊溪居士作《傳燈傳》若干篇，扶獎義學(xué)，以救玄之弊。譬如牧羊然，視其后者而鞭之，無常羊也。
書子由黃樓賦后
子城之東門，當(dāng)水之沖，府庫在焉。而地狹不可以為甕城，乃大筑其門，護(hù)以磚石。府有廢廳事，俗傳項(xiàng)籍所作，而非也。惡其淫名無實(shí)，毀之，取其材為黃樓東門之上。元豐元年八月癸丑，樓成。九月庚辰，大合樂以落之。始余欲為之記，而子由之賦已盡其略矣，乃刻諸石。
書珠子法后李公擇見傳如此，云得之于一武官，緣感恩而傳，必不妄。公擇與軾，亦嘗試之。書拉雜變司馬長卿作《大人賦》，武帝覽之，飄飄然有凌云之氣。近時學(xué)者作拉雜變，便自謂長卿，長卿固不汝嗔，但恐覽者渴睡落床難以凌云耳。
書溫公志文異壙之語
《詩》云：“谷則異室，死則同穴。”古今之葬皆為一室。獨(dú)蜀人為一墳而異藏，其間為通道，高不及肩，廣不容人。生者之室，謂之壽堂，以偶人被甲執(zhí)戈，謂之壽神以守之，而以石甕塞其通道。既死而葬則去之。軾先夫人之葬也，先君為壽室。其后先君之葬，歐陽公志其墓，而司馬君實(shí)追為先夫人墓志，故其文曰：“蜀人之也，同垅而異壙?！本龑?shí)性謙，以為己之文不敢與歐陽公之文同藏也。東漢壽張侯樊宏，遺令棺柩一藏，不宜復(fù)見，如有腐敗，傷子孫之心，使與夫人同墳異藏。光武善之，以書示百官。蓋古亦有是也。然不為通道，又非詩人同穴之義，故蜀人之葬最為得禮也。
跋張希甫墓志后
余為徐州，始識張希甫父子。元年之冬，李夫人病沒，徐人多言其賢，至于死生之際無所留難。而天驥出其手書數(shù)十紙，記浮屠、道家語，筆跡雅健，不類婦人，而所書皆有條理。是時希甫年七十，辟谷道引，飲水百余日，甚瘠而不衰，目瞳子炯然。余知其無苦，而不忍天驥之憂懼，乃守而告之，人生如寄，何至自苦如是，愿以時飲酒食粱、肉，慰子孫之意。希甫強(qiáng)為予食，然無復(fù)在世意。后二年，余謫居黃州，聞希甫沒，既葬，天驥以其墓銘示余，余知其夫婦皆超然世外矣。
書四戒
出輿入輦，命曰“蹶痿之機(jī)”；洞房清宮，命曰“寒熱之媒”；皓齒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濃，命曰“腐腸之藥”。此三十二字，吾當(dāng)書之門窗、幾席、縉紳、盤盂，使坐起見之，寢食念之。元豐六年十一月，雪堂書。書所獲鏡銘
元豐四年正月，余自齊安往岐亭，泛舟而還。過古黃州。獲一鏡，周尺有二寸，其背銘云：“漢有善銅出白陽，取為鏡，清而明，左龍右虎俌之?！逼渥秩巛拇?，雜篆隸，甚精妙。白陽，疑南陽白水之陽也。其銅黑色，如漆。其背如刻玉。其明照人微小。舊聞古鏡皆然，此道家聚形之法也。
跋司馬溫公布衾銘后士之得道者，視死生禍福，如寒暑晝夜，不知所擇，而況膏粱脫粟文繡布褐之間哉！如是者，天地不能使之壽夭，人主不能使之貴賤，不得道而能若是乎，吾其敢以恭儉名之。仲尼以簞瓢得之顏?zhàn)樱嘤跍毓嘣啤?br>跋子由棲賢堂記后
子由作《棲賢堂記》，讀之便如在堂中，見水石陰森，草木膠葛。仆當(dāng)為書之，刻石堂上，且欲與廬山結(jié)緣，他日入山，不為生客也。
題伯父謝啟后天圣中，伯父中都公始舉進(jìn)士于眉，年二十有三。時進(jìn)士法寬，未有糊名也。試日，通判殿中丞蔣希魯下堂，觀進(jìn)士程文，見公所賦，嘆其精妙絕倫。曰：“第一人無以易子?！惫ψ匝阅晟賹W(xué)淺，有父兄在，決不敢當(dāng)此選。希魯大賢之，曰：“君子成人之美。”乃以為第三。明年登乙科。此則其親書啟事謝希魯者也。公歿后十三年，得之宜興人單君錫家，蓋希魯宜與人也。又八年，乃躬自裝縹，而歸公之第二子子明兄，使寶之以無忘公之盛德云。元豐五年七月十三日，第六侄責(zé)授黃州團(tuán)練副使軾謹(jǐn)志。
跋柳閎楞嚴(yán)經(jīng)后眾生當(dāng)以是時度，佛菩薩則現(xiàn)是身，身無實(shí)相，然必現(xiàn)是，意其所入者易也。《楞嚴(yán)》者，房融筆受，其文雅麗，于書生學(xué)佛者為宜。吾甥柳辟，孝弟夙成，自童子能為文，不幸短命。其兄閎為手寫此經(jīng)。閎既已識佛意，則辟亦當(dāng)冥受其賜矣。
跋張益孺清凈經(jīng)后
佛言作、止、任、滅，是謂四病。我言作、止、任、滅，是謂四法門。無盡居士若見法門，應(yīng)無是語。題僧語錄后
佛法浸遠(yuǎn)，真?zhèn)蜗喟?。寓言指物，大率相似?？计湫惺?，觀其臨禍福死生之際，不容偽矣。而或者得戒神通，非我肉眼所能勘驗(yàn)，然真?zhèn)沃颍娪谘哉Z。吾雖非夔、曠，聞弦賞音，粗知雅曲。子由欲吾書其文，為題其末。
書黃道輔品茶要錄后
物有畛而理無方，窮天下之辯，不足以盡一物之理。達(dá)者寓物以發(fā)其辯，則一物之變，可以盡南山之竹。學(xué)者觀物之極，而游于物之表，則何求而不得。故輪扁行年七十而老于斫輪，庖丁自技而進(jìn)乎道，由此其選也。黃君道輔諱儒，建安人。博學(xué)能文，淡然精深，有道之士也。作《品茶要錄》十篇，委曲微妙，皆陸鴻漸以來論茶者所未及。非至靜無求，虛中不留，烏能察物之情如此其詳哉？昔張機(jī)有精理而韻不能高，故卒為名醫(yī)，今道輔無所發(fā)其辯，而寓之于茶，為世外淡泊之好，此以高韻輔精理者。予悲其不幸早亡，獨(dú)此書傳于世，故發(fā)其篇末云。書咒語贈王君
王君善書符，行天心正一法，為里人療疾驅(qū)邪。仆嘗傳咒法，當(dāng)以傳王君。其辭曰：“汝是已死我，我是未死汝，汝若不吾祟，吾亦不汝苦?！?br>書李志中文后
元豐七年，軾舟行赴汝海，自富川陸走高安，別家弟子由。吾月九日，過新吳，見縣令李君志中，同謁劉真君祠，酌丹井飲之。明日夏至，游寶云寺此君亭，觀李君之文，求其本而去。眉陽蘇軾書。
跋鄧慎思石刻
軾在黃州，見鄧慎思學(xué)士扶護(hù)先太夫人喪，歸葬長沙。飲食起居哀慕之節(jié)，皆應(yīng)古禮，凡可以顯揚(yáng)前人者，君必盡力求之，期得而后已。嗚呼，可謂孝矣！今復(fù)觀此石刻，益嗟嘆之不足。元元年十二月日，眉山蘇軾書。
跋送石昌言引
右嘉祐元年九月十九日先君《送石昌言北使》文一首。其字則軾年二十一時所書與昌言本也。今蓄于陳履常氏。昌言名揚(yáng)休，善為詩，有名當(dāng)時，終于知制誥。彭任字有道，亦蜀人，從富彥國使虜還，得靈河縣主簿以死。石守道嘗稱之，曰：“有道長七尺，而膽過其身。一日坐酒肆，與其徒飲且酣，聞彥國當(dāng)使不測之虜，憤憤推酒床，拳皮裂，遂自請行，蓋欲以死扦彥國者也?！逼錇槿舜舐匀绱?，然亦任俠好殺云。元三年九月初一日題。
跋魯直李氏傳
李如塤之妹，既笄發(fā)病，見前世冤對，日夜笞之，遂歸誠佛法。夢中見佛與受戒，平遣冤者。李因蔬食不嫁，黃魯直為記，仆題其后云。
跋進(jìn)士題目后
元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上御延和殿，奏端明殿學(xué)士范鎮(zhèn)所進(jìn)新樂，自太中大夫待制以上皆侍。時西夏方遣使款延州塞，而邊臣方持其議，相與往返未決也。故進(jìn)士作《延和殿奏新樂賦》、《款塞來享詩》云。翰林學(xué)士蘇軾記。
跋邢敦夫南征賦邢敦夫自為童子，所與游皆諸公長者。其志豈獨(dú)蘄以文稱而已哉。一日不見，遂與草木俱盡，故魯直、無咎諸人哭人，皆過時而哀。今觀此文，亦足少慰。舊嘗見江南李泰伯自述其文曰：“天將壽我歟？所為固未足也；不然，斯亦足以藉手見古人矣。”吾于敦夫亦云。元四年四月十六日。
書破地獄偈
“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yīng)觀法界性，一切惟心造?！苯腥藛势拚?，夢其妻求《破地獄偈》，覺而求之，無有也。問薦福古老，云：“此偈是也。”遂舉家持誦。后見亡者寶衣天冠，縹緲空中，稱謝而去。軾聞之佛印禪師，佛印聞之范堯夫。
記佛語
佛告阿難，使汝流轉(zhuǎn)心目之罪人，能降伏此兩物，即去道不遠(yuǎn)矣。心既降伏，目亦自定，不須雙言，但此兩物常相表里。故佛云爾也。佛云：三千大千世界，猶如空華亂起亂滅。而況我在此空華起滅之中，寄此須臾貴賤、壽夭、賢愚、得喪，所計幾何，惟有{勤心}修善果以升輔神明，照遣虛妄，以識知本性，差為著身要事也。跋劉咸臨墓志
魯直事佛謹(jǐn)甚，作《劉咸臨墓志》。咸臨不喜佛，而其父道原尤甚。道原之真茹茶、嚙雪竹、折玉裂也，終身守之而不易，可不謂戒且定乎！予觀范景仁、歐陽永叔、司馬君實(shí)皆不喜佛，然其聰明之所照了，德力之所成就，皆佛法也。梁武帝筑浮山堰灌壽春以取中原，一夕殺數(shù)萬人，乃以面牲供宗廟，得為知佛乎！以是知世之喜佛者未必多，而所不喜者未易少也。
書松醪賦后予在資善堂，與吳傳正為世外之游。及將赴中山，傳正贈予張遇易水供堂墨一丸而別。紹圣元年閏四月十五日，予赴英州，過韋城，而傳正之甥歐陽思仲在焉，相與談傳正高風(fēng)，嘆息久之。始予嘗作《洞庭春色賦》，傳正獨(dú)愛重之，求予親書其本。近又作《中山松醪賦》，不減前作，獨(dú)恨傳正未見。乃取李氏澄心堂紙，杭州程奕鼠須筆，傳正所贈易水供堂墨，錄本以授思促，使面授傳正，且祝深藏之。傳正平生學(xué)道既有得矣，予亦竊聞其一二。今將適嶺表，恨不及一別，故以此賦為贈，而致思于卒章，可以超然想望而常相從也。書六賦后
予中子迨，本相從英州，舟行已至姑熟，而予道貶建昌軍司馬惠州安置，不可復(fù)以家行。獨(dú)與少子過往，而使迨以家歸陽羨，從長子邁居。迨好學(xué)知為楚詞，有世外奇志，故書此六賦以贈其行。紹圣元年六月二十五日，東坡居士書。
跋所書東皋子傳紹圣二年正月十六日，方讀《東皋子傳》，而梅州送酒者適至，獨(dú)嘗一杯，徑醉，遂書此紙以寄譚使君。
跋子由老子解后昨日子由寄《老子新解》，讀之不盡卷，廢卷而嘆。使戰(zhàn)國時有此書，則無商鞅、韓非；使?jié)h初有此書，則孔、老為一；晉、宋間有此書，則佛、老不為二：不意老年見此奇特。
跋張廣州書
張廣州與妹仁壽夫人書云：“廣州真珠香藥極有，亦有閑錢，但忝市舶使，不欲效前人自污爾。有唐三百年，惟宋、盧奐、李朝隱治廣以廉潔稱，吾宋無聞焉。方作欽賢堂，繪古之清刺史，日夕思仰之，吾妹賢而知理，必喜聞也。”潔廉，哲人之細(xì)事也，而古今邊患常生于貪。守邊得廉吏，則夷夏人安，豈細(xì)事哉。張說作《宋遺愛碑》，其文曰：“昆侖寶兮四海財，幾萬里兮歲一來。”《書》曰：“不寶遠(yuǎn)物，則遠(yuǎn)人格?！鄙w致遠(yuǎn)莫若廉。使張公久于帥廣，如四海之物，皆可致也。嗚呼！元符三年七月十一日。
題所作書易傳論語說
孔壁、汲冢竹簡科斗，皆漆書也。終于蠹壞。景鐘、石鼓益堅，古人為不朽之計亦至矣。然其妙意所以不墜者，特以人傳人耳。大哉人乎！《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吾作《易、書傳》、《論語說》，亦粗備矣。嗚呼！又何以多為。
書羅漢頌后
佛弟子蘇軾自海南還，道過清遠(yuǎn)峽寶林寺，敬頌禪月所畫十八大阿羅漢。元符三年十一月十四日。
跋石鐘山記后
錢唐、東陽皆有水樂洞，泉流空巖中，自然宮商。又自靈隱下天竺而上至上天竺，行兩山間，巨石磊磊如牛羊，其聲空磬然，真若鐘聲，乃知莊生所謂天籟者，蓋無所不在也。建中靖國元年正月五日，自海南還，過南安，司法掾吳君示舊所作《石鐘山記》，復(fù)書其末。題劉壯輿文編后
今日晨起，減衣，得頭風(fēng)病，然亦不甚也。取劉君壯輿文編讀之，失疾所在。曹公所云，信非虛語。然陳琳豈能及君耶？建中靖國元年四月十二日書。
書四適贈張鶚
張君持此紙，求仆書，且欲發(fā)藥。不知藥，君當(dāng)以何品？吾聞《戰(zhàn)國策》中有一方，吾嘗服之，有效，故以奉傳。其藥四味而已，一曰“無事以當(dāng)貴”，二曰“早寢以當(dāng)富”，三曰“安步以當(dāng)車”，四曰“晚食以當(dāng)肉”。夫已饑而食，蔬食有過于八珍。而既飽之余，雖芻豢滿前，惟恐其不持去也。若此可謂善處窮者矣。然而于道則未也。安步自佚，晚食自美，安以當(dāng)車與肉為哉？車與肉猶存于胸中，是以有此言也。
跋李氏述先記
東坡居士曰：賊以百倍之眾臨我，我無甲兵城池，雖慈父孝子，有不能相保者。李君獨(dú)能鋤棘矜，相率而拒之，非其才有所足恃，德有所不忍違，惡能然哉？余恨不得其平生行事本末，當(dāng)有絕人者，非特此耳。士居平世，徼幸以成功名者，何可勝數(shù)，而危亂之世，豪杰之士湮沒而無傳者，亦多矣，悲夫！
書蘇李詩后
此李少卿贈蘇子卿之詩也。予本不識陳君式，謫居黃州，傾蓋如故。會君式罷去，而余久廢作詩，念無以道離別之懷，歷觀古人之作辭約而意盡者，莫如李少卿贈蘇子卿之篇，書以贈之。春秋之時，三百六篇皆可以見志，不必己作也。
書雞鳴歌余來黃州，聞黃人二三月皆群聚謳歌，其詞固不可分，而其音亦不中律呂，但宛轉(zhuǎn)其聲，往反高下，如雞唱爾。與廟堂中所聞雞人傳漏，微有相似，但極鄙野耳?！稘h官儀》：“宮中不畜雞，汝南出長鳴雞，衛(wèi)士候朱雀門外，專傳雞鳴?！庇謶?yīng)劭曰：“今《雞鳴歌》也?！薄稌x太康地道記》曰：“后漢固始、陽、公安、細(xì)陽四縣，衛(wèi)士習(xí)此曲于闕下歌之，今《雞鳴歌》是也?！鳖亷煿挪豢急灸拼苏f，余今所聞豈亦《雞鳴》之遺聲乎？土人謂之山歌云。記陽關(guān)第四聲
舊傳陽關(guān)三迭，然今歌者，每句再迭而已，通一首言之，又是四迭。皆非是?；蛎烤淙詰?yīng)三迭之說，則叢然無復(fù)節(jié)奏。余在密州，有文勛長官，以事至密，自云得古本陽關(guān)，其聲宛轉(zhuǎn)凄斷，不類向之所聞，每句皆再唱，而第一句不迭。乃知唐本三迭蓋如此。及在黃州，偶讀樂天《對酒》詩云：“相逢且莫推辭醉，新唱陽關(guān)第四聲?！弊ⅲ骸暗谒穆暎骸畡窬M一杯酒?！币源蓑?yàn)之，若第一句迭，則此句為第五聲矣，今為第四聲，則第一不迭審矣。
書孟東野詩
元豐四年，與馬夢得飲酒黃州東禪。醉后，誦孟東野詩云：“我亦不笑原憲貧?！辈挥X失笑。東野何緣笑得原憲？遂書此以贈夢得。只夢得亦未必笑得東野也。
題孟郊詩
孟東野作《聞角》詩云：“似開孤月口，能說落星心?！苯褚孤劥拚\老彈《曉角》，始覺此詩之妙。
書淵明飲酒詩后“顏生稱為仁，榮公言有道。屢空不獲年，長饑至于老。雖留身后名，一生亦枯槁。死去何所知，稱心固為好?？宛B(yǎng)千金軀，臨化消其寶。裸葬何必惡，人當(dāng)解意表?！贝藴Y明《飲酒》詩也。正飲酒中，不知何緣記得此許多事。元豐五年三月三日，子瞻與客飲酒，客令書此詩，因題其后。
書淵明羲農(nóng)去我久詩
余聞江州東林寺，有陶淵明詩集，方欲遣人求之，而李江州忽送一部遺予，字大紙厚，甚可喜也。每體中不佳，輒取讀，不過一篇，惟恐讀盡，后無以自遣耳。
題淵明詩二首（之一）
陶靖節(jié)云：“平疇返遠(yuǎn)風(fēng)，良苗亦懷新?！狈枪胖几舱日?，不能道此語，非余之世農(nóng)，亦不能識此語之妙也。
題淵明詩二首（之二）“秋菊有佳色，露掇其英。泛此無憂物，遠(yuǎn)我遺世情。一觴聊獨(dú)進(jìn)，杯盡壺自傾。日入群動息，飛鳥趨林鳴。嘯傲東窗下，聊復(fù)得此生?！本腹?jié)以無事自適為得此生，則凡役于物者，非失此生耶？
題淵明詠二疏詩
此淵明《詠二疏》也。淵明未嘗出，二疏既出而知返，其志一也。或以謂既出返，如從病得愈，其味勝于初不病，此惑者顛倒見耳。
題鮑明遠(yuǎn)詩
舟中，讀鮑明遠(yuǎn)詩，有字謎三首。飛泉仰流者，舊說是井字。一云干之一九，只立無耦，坤之六二，宛然雙宿，是桑字。一云頭如刀，尾如鉤，中間橫廣，四角六抽，右畔負(fù)兩刃，左邊屬雙牛，當(dāng)是龜字也。
題溫庭筠湖陰曲后元豐五年，軾謫居黃州。蕪湖東承天院僧蘊(yùn)湘，因通直郎劉君誼，以書請于軾，愿書此詞而刻諸石，以為湖陰故事。而鄂州太守陳君瀚為致其書，且助之請。七年六月二十三日，舟過蕪湖，乃書以遣湘，使刻之。汝州團(tuán)練副使員外置蘇軾書。
書李白十詠過姑孰堂下，讀李白《十詠》，疑其語淺陋。見孫邈，云聞之王安國，此乃李赤詩，秘閣下有赤集，此詩在焉，白集中無此。赤見《柳子厚集》，自比李白，故名赤。卒為廁鬼所惑而死。今觀此詩，止如此，而以比白，則其人心恙已久，非特廁鬼之罪。書李白集今太白集中，有《歸來乎》、《笑矣乎》及《贈懷素草書》數(shù)詩，決非太白作。蓋唐末五代間貫休、齊己輩詩也。余舊在富陽，見國清院太白詩，絕凡。近過彭澤唐興院，又見太白詩，亦非是。良由太白豪俊，語不甚擇，集中往往有臨時率然之句，故使妄庸輩敢爾。若杜子美，世豈復(fù)有偽撰者耶？
記太白詩二首（之一）
“湘中老人讀黃老，手援紫ぱ坐碧草。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卻巴陵道?！碧颇┯幸娙俗鞔嗽娬?，詞氣殆是李謫仙。余在都下，見有人攜一紙文書，字則顏魯公也，墨跡如未干，紙亦新健。其首兩句云：“朝披夢澤云，笠釣青茫茫?！贝苏Z亦非太白不能道也。
記太白詩二首（之二）
“人生燭上花，光滅巧妍盡。春風(fēng)繞樹頭，日與化工進(jìn)。惟知雨露貪，不念零落近。昔我飛骨時，慘見當(dāng)涂墳。青松靄明霞，縹緲上下村。既死明月魄，無彼玻璃魂。念此一脫灑，長嘯登昆侖。醉著鸞鳳衣，星斗俯可捫?！薄俺茐魸?，笠釣青茫茫。尋絲得雙鯉，中有三元章。篆字若丹蛇，逸勢如飛翔。歸來問天姥，妙義不可量。金刀割青素，靈文爛煌煌。燕服十二環(huán)，想見仙人房。暮跨紫鱗去，海氣侵肌涼。龍子喜變化，化作梅花妝。遺我累累珠，靡靡明月光。勸我穿絳縷，系作裾間。揖余以辭去，談笑聞余香?！庇囗曉诰?，有道人相訪，風(fēng)骨甚異，語論不凡。自云：“常與物外諸公往還?！笨谡b此二篇，云：“東華上清監(jiān)清逸真人李太白作也?！?br>書學(xué)太白詩
李白詩飄逸絕塵，而傷于易。學(xué)之者又不至，玉川子是也，猶有可觀者。有狂人李赤，乃敢自比謫仙，準(zhǔn)律，不應(yīng)從重。又有崔顥者，曾未及豁達(dá)李老，作《黃鶴樓詩》，頗類上士游山水，而世俗云李白，蓋當(dāng)與徐凝一場決殺也。醉中聊為一笑。
書諸集偽謬
唐末五代，文章衰盡，詩有貫休，書有亞棲，村俗之氣，大率相似。如蘇子美家收張長史書云：“隔簾歌已俊，對坐貌彌精?！闭Z既凡惡，而字無法，真亞棲之流。近見曾子固編《太白集》，自謂頗獲遺亡，而有《贈懷素草書歌》及《笑矣乎》數(shù)首，皆貫休以下詞格。二人皆號有識知者，故深可怪。如白樂天贈徐凝、退之贈賈島之類，皆世俗無知者所托，尤不足多怪。
書退之詩
韓退之《游青龍寺》詩，終篇言赤色，莫曉其故。嘗見小說，鄭虔寓青龍寺，貧無紙，取柿葉學(xué)書。九月柿葉赤而實(shí)紅，退之詩乃寓此也。
記退之拋青春句
韓退之詩曰：“百年未滿不得死，且可勤買拋青春?！薄秶费a(bǔ)》云：“酒有郢之富春，烏程之若下春，滎陽之士窟春，富平之石凍春，劍南之燒春?！倍抛用酪嘣疲骸奥劦涝瓢掺鹈状?，才傾一盞便醺人。”近世裴作《傳奇》，記裴航事，亦有酒名松醪春。乃知唐人名酒多以春，則“拋青春”亦必酒名也。
辨杜子美杜鵑詩
南都王誼伯《書江濱驛垣》，謂子美詩歷五季兵火，舛缺離異，雖經(jīng)其祖父公所理，尚有疑闕者。誼伯謂“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涪萬無杜鵑、云安有杜鵑”，蓋是題下注。斷自“我昔游錦城”為首句。誼伯誤矣。且子美詩，備諸家體，非必牽合程度侃侃然者也。是篇句落處，凡五杜鵑，豈可以文害辭、辭害意耶？原子美之意，類有所感，托物以發(fā)者也。亦六義之比興、《離騷》之法歟？按《博物志》，杜鵑生子，寄之他巢，百鳥為飼之。今江東所謂“杜宇曾為蜀帝王，化禽飛去舊城荒”是也。且禽鳥至微，猶知有尊，故子美云：“重是古帝魂?！庇衷疲骸岸Y若奉至尊?！弊用郎w譏當(dāng)時之刺史，有不禽鳥若也。唐自明皇已后，天步多棘，刺史能造次不忘于君者，可一二數(shù)也。嚴(yán)武在蜀，雖橫斂刻薄，而實(shí)致職以資中原，是“西川有杜鵑”。其不虔王命負(fù)固以自抗，擅軍旅，絕貢賦，如杜克遜在梓州，為朝廷西顧憂，是“東川無杜鵑”耳。至于涪、萬、云安刺史，微不可考，凡其尊君者為有也，懷貳者為無也，不在夫杜鵑之真有無也。誼伯以為來東川，聞杜鵑聲繁而急，乃始疑子美詩跋嚏紙上語，又云子美不應(yīng)迭用韻，何耶？子美自我作古，迭用韻，無害于為詩，仆所見如此。誼伯博學(xué)強(qiáng)辯，殆必有以折衷之。
記子美八陣圖詩
仆嘗夢見一人，云是杜子美，謂仆：“世多誤解予詩。《八陣圖》云：‘江流石不轉(zhuǎn)，遺恨失吞吳。’世人皆以謂先主、武侯欲與關(guān)羽復(fù)仇，故恨不能滅吳，非也。我意本謂吳、蜀唇齒之國，不當(dāng)相圖，晉之所以能取蜀者，以蜀有吞吳之意，此為恨耳?！贝死砩踅?。然子美死近四百年，猶不忘詩，區(qū)區(qū)自明其意者，此真書生習(xí)氣也。
書子美自平詩
杜子美詩云：“自平宮中呂太一?！笔滥獣云淞x，而妄者至以為唐時有自平宮。偶讀《玄宗實(shí)錄》，有中官呂太一叛于廣南。杜詩蓋云自平宮中呂太一，故下有南海收珠之句。見書不廣而以意改文字，鮮不為人所笑也。
書子美云安詩
“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guī)啼?！贝死隙旁瓢部h詩也。非親到其處，不知此詩之工。書子美驄馬行
余在岐下，見奏州進(jìn)一馬，げ如牛，頜下垂胡側(cè)立，顛倒毛生肉端。蕃人云：“此肉げ馬也?！蹦酥多嚬嬹R行》云：“肉驄畏連錢動。”當(dāng)作驄。
書子美黃四娘詩
子美詩云：“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東坡云：此詩雖不甚佳，可以見子美清狂野逸之態(tài)，故仆喜書之。昔齊魯有大臣，史失其名，黃四娘獨(dú)何人哉，而托此詩以不朽，可以使覽者一笑。
書子美屏跡詩
“用拙存吾道，幽居近物情。桑麻深雨露，燕雀半生成。村鼓時時急，漁舟個個輕。杖藜從白首，心跡喜雙清。晚起家何事，無營地轉(zhuǎn)幽。竹光團(tuán)野色，山影漾江流。廢學(xué)從兒懶，長貧任婦愁。百年渾得醉，一月不梳頭。”子瞻云：“此東坡居士之詩也。”或者曰：“此杜子美《屏跡》詩也、居士安得竊之？”居士曰：“夫禾麻谷麥，起于神農(nóng)、后稷，今家有倉廩。不予而取輒為盜，被盜者為失主。若必從其初，則農(nóng)、稷之物也。今考其詩，字字皆居士實(shí)錄，是則居士詩也，子美安得禁吾有哉！”
記子美陋句
“減米散同舟，路難思共濟(jì)。向來云濤盤，眾力亦不細(xì)。呀帆忽遇眠，飛櫓本無蒂。得失瞬息間，致遠(yuǎn)疑恐泥。百慮視安危，分明曩賢計。茲理庶可廣，拳拳期勿替。”杜甫詩固無敵，然自“致遠(yuǎn)”以下句，真村陋也。此取其瑕疵，世人雷同，不復(fù)譏評，過矣！然亦不能掩其善也。記子美逸詩
《聞惠子過東溪》詩云：“惠子白驢瘦，歸溪唯病身?；侍鞜o老眼，空谷滯斯人。巖密松花熟，山杯竹葉春。柴門了無事，黃綺未稱臣?！贝艘黄?，予與劉斯立得之于管城人家葉子冊中，題云《杜員外詩集》，名甫字東美。其余諸篇，語多不同。如“故園楊柳今搖落，安得愁中卻盡生”之類也。鳳翔魏起興叔云：“天與人掘得此詩石刻，與此少異：‘巖密松花古，村醪竹葉春。柴門了生事，園綺未稱臣?！?br>評子美詩
子美自比稷與契，人未必許也。然其詩云：“舜舉十六相，身尊道益高。秦時用商鞅，法令如牛毛。”此自是契、稷輩人口中語也。又云：“知名未足稱，局促商山芝。”又云：“王侯與螻蟻，同盡隨丘墟。愿聞第一義，回向心地初?！蹦酥用涝娡馍杏惺略谝病用缿浳粼?br>《憶昔》詩云：“關(guān)中小兒壞紀(jì)網(wǎng)?！敝^李輔國也?！皬埡蟛粯飞蠟槊??！敝^肅宗張皇后也。“為留猛士守未央?！敝^郭子儀奪兵柄入宿衛(wèi)也。
雜書子美詩
《悲陳陶》云：“四萬義軍同日死?！贝朔恐?dāng)∫?。《唐書》作“陳濤邪”，不知孰是？時臨敗，猶欲持重有所伺，而中人邢延恩促戰(zhàn)，遂大敗。故次篇《悲青坂》云：“焉得附書與我軍，留待明年莫倉卒?！?br>《北征》詩云：“桓桓陳將軍，仗鉞奮忠烈?！贝酥^陳元禮也。元禮佐玄宗平內(nèi)難，又從幸蜀，首建誅楊國忠之策。
《洗兵馬行》：“張公一生江?？?，身長九尺須眉蒼?！贝藦堟€也。
明皇雖誅蕭至忠，然常懷之。侯君集云“蹭蹬至此”，至忠亦蹭蹬者耶？故子美亦哀之云：“赫赫蕭京兆，今為時所憐。
《后出塞》云：“我本良家子，出師亦多門。將驅(qū)益愁思，身廢不足論。躍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坐見幽州騎，長驅(qū)河洛昏。中夜間道歸，故里但空村。惡名幸脫免，窮老無兒孫?！痹斘洞嗽?，蓋祿山反時，其將校有脫身歸國而祿山殺其妻子者，不知其姓名，可恨也。
書柳公權(quán)聯(lián)句
貴公子雪中飲，醉余，倚檻向風(fēng)，曰：“爽哉，快哉。”左右有泣者。公子驚問之，曰：“吾父昔以爽亡。”楚襄王登臺，有風(fēng)颯然而至，王曰：“快哉，此風(fēng)寡人與庶人共之者耶？”宋玉譏之曰：“此獨(dú)大王之雄風(fēng)耳，庶人安得而有之？”不知者以為諂也，知之者以為諷也。唐文宗詩曰：“人皆苦炎熱，我愛夏日長?！绷珯?quán)續(xù)之曰：“薰風(fēng)自南來，殿閣生微涼?！毕Ш?，時無宋玉在其傍也。
書韓定辭馬郁詩
韓定辭，不知何許人，為鎮(zhèn)州王書記，聘燕。帥劉仁恭舍于賓館，命幕客馬郁延接。馬有詩贈韓曰：“燧林芳草綿綿思，盡日相逢陟麗譙。別后AA67山上望，羨君時復(fù)見王喬。”郁詩雖清秀，然意在試其學(xué)問。韓即席酬之：“崇霞臺上神仙客，學(xué)辨癡龍藝更多。盛德好將銀管述，麗辭堪與雪兒歌?！弊匈e客靡不欽訝，稱為妙句，然疑其銀管之僻也。他日郁從容問韓以雪兒、銀管之事。韓曰：“昔梁元帝為湘東王時，好學(xué)著書，常記錄忠臣義士及文章之美者。筆有三品，或以金、銀飾，或用斑竹為管。忠孝全者，用金管書之，德行清粹者，用銀管書之；文章贍麗者，用斑竹管書之。故湘東王之譽(yù)振于江表。雪兒，李密之愛姬，能歌舞。每見賓僚文章有奇麗中意者，即付雪兒協(xié)音律歌之。”又問癡龍出自何處？曰：“洛下有洞穴，曾有人誤墜其中，因行數(shù)里，漸見明曠，見有宮殿、人物，凡九處。又有大羊，羊髯有珠，人取食之。不知何所。后出，以問張華。華曰：“此地仙九館也，大羊名癡龍耳。”定辭復(fù)問郁AA67山今當(dāng)在何處？郁曰：“此隋郡之故事，何謙遜而下問。”由是兩相悅服，結(jié)交而去。
書李主詩
“心事數(shù)莖白發(fā)，生涯一片青山。空林有雪相待，古路無人自還?！崩钪骱脮裣呻[遁之詞，豈非遭離世故，欲脫世網(wǎng)而不得者耶？
書柳子厚詩
仆自東武適文登，并海行數(shù)日，道傍諸峰，真若劍。誦柳子厚詩，知海山多爾耶？子柳子云：“海上尖峰若劍，秋來處處割人腸。若為化作身千億，遍上峰頭望故鄉(xiāng)?！?br>題柳子厚詩二首（之一）
柳子厚詩云：“鶴鳴楚山靜。”又云：“隱憂倦永夜?！睎|坡曰：子厚此詩，遠(yuǎn)出靈運(yùn)上。
題柳子厚詩二首（之二）
詩須要有為而作，用事當(dāng)以故為新，以俗為雅。好奇務(wù)新，乃詩之病。柳子厚晚年詩，極似陶淵明，知詩病者也。
書子厚夢得造語
子厚《記》云：“每風(fēng)自四山而下，震動大木，掩冉眾草，紛紅駭綠，蓊{艸勃}薌氣。”柳子厚、劉夢得皆善造語，若此句，殆入妙矣。夢得云：“水禽嬉戲，引吭伸翮，紛驚鳴而決起，拾彩翠于沙礫?！币嗝钫Z也。
評韓柳詩
柳子厚詩在陶淵明下，韋蘇州上。退之豪放奇險則過之，而溫麗靖深不及也。所貴乎枯澹者，謂其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實(shí)美，淵明、子厚之流是也。若中邊皆枯澹，亦何足道。佛云：“如人食蜜，中邊皆甜?！比耸澄逦?，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別其中邊者，百無一二也。
書子厚詩
柳子厚詩云：“盛時一失貴反賤，桃笙葵扇安敢當(dāng)。”不知桃笙為何物。偶閱《方言》：“簟，宋、魏之間謂之笙。”乃悟桃笙以桃竹為簟也。梁簡文《答湘南王獻(xiàn)簟書》云：“五離九折，出桃枝之翠筍。”乃謂桃枝竹簟也。桃竹出巴、渝間，杜子美有《桃竹杖歌》。
書樂天香山寺詩
白樂天為王涯所讒，謫江州司馬。甘露之禍，樂天在洛，適游香山寺，有詩云：“當(dāng)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dú)往時。”不知者，以樂天為幸之，樂天豈幸人之禍者哉，蓋悲之也！書常建詩
常建詩云：“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睔W陽公最愛賞，以為不可及。此語誠可人意，然于公何足道，豈非厭飫芻豢反思螺蛤耶？
書韓李詩
元六年八月十五日，與柳展如飲酒，一杯便醉，作字?jǐn)?shù)紙。書李太白詩云：“遺我鳥跡書，飄然落巖間。其字乃上古，讀之了不閑?！睉蛑^柳生，李白尚氣，乃自招不識字，可一大笑。不如韓愈倔強(qiáng)，云“我寧屈曲自世間，安能隨汝巢神仙”也。錄陶淵明詩“清晨聞扣門，倒裳自往開。問子為誰與？田父有好懷。壺漿遠(yuǎn)見候，疑我與時乖。襤縷茅檐下，未足為高棲。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深感父老言，稟氣寡所諧。紆轡誠可學(xué)，違己誰非迷。且共歡此飲，吾駕不可回?！贝嗽娛邋鰫壑?，予亦愛之。予嘗有云：“言發(fā)于心而沖于口，吐之則逆人，茹之則逆予，以謂寧逆人也，故卒吐之。與淵明詩意不謀而合，故并錄之。
書淵明詩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侵晨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庇[淵明此詩，相與太息。噫嘻，以夕露沾衣之故而犯所愧者多矣。元九年正月十六日，李端叔、王幾仁、孫子發(fā)皆在。東坡記。
書淵明乞食詩后
淵明得一食，至欲以冥謝主人，此大類丐者口頰也。哀哉！哀哉！非獨(dú)余哀之，舉世莫不哀之也。饑寒常在身前，聲名常在身后，二者不相待，此士之所以窮也。
書淵明飲酒詩后
《飲酒》詩云：“客養(yǎng)千金軀，臨化消其寶?！睂毑贿^軀，軀化則寶已矣。人言靖節(jié)不知道，吾不信也。
書淵明詩二首（之一）孔文舉云：“坐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吾無事矣?！贝苏Z甚得酒中趣。及見淵明云：“偶有佳酒，無夕不傾，顧影獨(dú)盡，悠然復(fù)醉?！北阌X文舉多事矣。
書淵明詩二首（之二）
陶詩云：“但恐多謬誤，君當(dāng)恕醉人?！贝宋醋頃r說也，若已醉，何暇憂誤哉！然世人言醉時是醒時語，此最名言。張安道飲酒初不言盞數(shù)，少時與劉潛、石曼卿飲，但言當(dāng)飲幾日而已。歐公盛年時，能飲百盞，然常為安道所困。圣俞亦能飲百許盞，然醉后高叉手而語彌溫謹(jǐn)。此亦知其所不足而勉之，非善飲者。善飲者，澹然與平時無少異也。若仆者，又何其不能飲，飲一盞而醉，醉中味與數(shù)君無異，亦所羨爾。
書薛能茶詩
唐人煎茶用姜。故薛能詩云：“鹽損添常戒，姜宜著更夸?！睋?jù)此，則又有用鹽者矣。近世有用此二物者，輒大笑之。然茶之中等者，用姜煎信佳也，鹽則不可。
書樂天詩
“一山門作兩山門，兩寺元從一寺分。東澗水流西澗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臺花發(fā)后臺見，上界鐘清下界聞。遙想高僧行道處，天香桂子落紛紛?！碧祈w光禪師自錢塘天竺來住此山，樂天守蘇日，以此詩寄之。慶歷中，先君游此山，猶見樂天真跡。后四十七年，軾南遷過虔，復(fù)經(jīng)此寺，徒見石刻而已。紹圣元年八月十七日。
論董秦
玉川子《月蝕》詩云：“歲星主福德，官爵奉董秦。忍使黔婁生，覆尸無衣巾?！痹斘洞司?，則董秦當(dāng)是無功而享厚祿者。董秦，本忠臣也。天寶末驍將，屢立戰(zhàn)功，雖AA68暴，亦頗知忠義。代宗時，吐蕃犯闕，征兵。秦即日赴難。或勸擇日，答曰：“君父在難，乃擇日耶？”后卒污朱Г偽命，誅?？计浣K始，非無功而享厚祿者。不知玉川子何以有此句？紹圣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書日月蝕詩
玉川子作《月蝕》詩，以為蝕月者，月中之暇蟆也。梅圣俞作《日蝕》詩云：“食日者三足烏?！贝斯桃蛸嫡f以寓其意也?！稇?zhàn)國策》曰：“日月暉于外，其賊在內(nèi)?！眲t俚說亦當(dāng)矣。
書盧仝詩
盧仝詩云：“何時得去禁酒國?！蔽峤裰啂X南，萬戶酒家有一婢，昔嘗為酒肆，頗能伺候冷暖。自今當(dāng)不乏酒，可以日飲無何，其去禁酒國矣。書淵明東方有一士詩后
“東方有一士，被服常不完。三旬九遇食，十年著一冠。辛苦無此比，常有好容顏。我欲觀其人，晨去越河關(guān)。青松夾路生，白云宿{詹}端。知我故來意，取琴為我彈。上弦驚別鶴，下弦操孤鸞。愿留就君住，從今至歲寒?！贝藮|方一士，正淵明也。不知從之游者誰乎？若了得此一段，我即淵明，淵明即我也。紹圣二年二月十一日，東坡居士飲醉食飽，默坐思無邪齋，兀然如睡，既覺，寫淵明詩一首，示兒子過。
書淵明酬劉柴桑詩自夏歷秋，毒熱七八十日不解，炮灼理極，意謂不復(fù)有清涼時。今日忽凄風(fēng)微雨，遂御夾衣，顧念茲歲，屈指可盡。陶彭澤云：“今我不為樂，知有來歲不？”此言真可為惕然也。
書柳子厚南澗詩
“秋氣集南澗，獨(dú)游亭午時?；仫L(fēng)一蕭索，林影久參差。始至若有得，稍深遂忘疲。羈禽響幽谷，寒藻舞淪漪。去國魂已游，懷人淚空垂。孤生易為惑，末路少所宜。寂寞竟何事，遲回只自知。誰歟后來者，當(dāng)與此心期?！绷雍衲线w后詩，清勁紆余，大率類此。紹圣三年三月六日。
對韓柳詩
韓退之詩云：“水作青羅帶，山為碧玉簪?！绷雍裨娫疲骸昂Ｉ先荷饺魟Γ飦硖幪幐畛钅c。”陸道士云：“二公當(dāng)時不相計會，好做成一屬對?！睎|坡為之對云：“系悶豈無羅帶水，割愁還有劍山?！贝丝删幦朐娫捯病顛?br>“昔時青樓對歌舞，今日黃埃聚荊棘。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氐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飛”。李嶠詩也。蓋當(dāng)時未有太白、子美，故嶠輩得稱雄耳。其遭離世故，不得不爾。雨中聞鈴且猶涕下，嶠詩可不如撼鈴耶？以此論工拙，殆未可也。
書賀遂亮詩
“意氣百年內(nèi)，平生一寸心。欲交天下士，未面已虛襟。君子重名義，直道冠衣簪。風(fēng)云何可托，懷抱自然深。落霞凈霜景，墜葉下楓林。若上南登岸，希訪北山岑?！贝速R遂亮《贈韓思彥》詩也?！冻啥紝W(xué)館記》，遂亮撰，顏有意書。書詞皆奇雅有法。嘗患不見遂亮他文，偶因讀《國史補(bǔ)》，得此詩，乃為錄之。
書董京詩
《晉史》：“董京字威輦，作詩答孫子荊，其略曰：‘玄鳥紆幕，而不被害？鳴隼遠(yuǎn)巢，咸以欲死。眄彼梁魚，逡巡倒尾。沉吟不決，忽焉失水。嗟乎，魚鳥相與，萬世而不悟。以我觀之，乃明其故。焉知不有達(dá)人，深穆其度，亦將窺我，顰蹙而去?！本┲馍w曰：以魚鳥自觀，雖萬世而不悟其非也，我所以能知魚鳥之非者，以我不與魚鳥同所惡也。彼達(dá)人者不與我同欲惡，則其觀我之所為，亦欲如我之觀魚鳥矣。京，得道人也，哀世俗不曉其語，故粗為說之。戊寅九月八日。讀《隱逸傳》。
書杜子美詩“崔郎憂病士，書信有柴胡。飲子頻通汗，懷君想報珠。親知天畔少，藥味峽中無。歸楫生衣臥，春鷗洗翅呼。酒聞上急水，旱作恥平途。萬里皇華使，為僚記腐儒?！贝硕抛用涝娨病Ｉ蚱凇痘夭ā吩娫疲骸靶彰m蒙齒錄，袍笏未易牙緋?！弊用烙谩帮嬜印睂Α皯丫保唷褒X錄”、“牙緋”之比也。廣州舶信到，得柴胡等藥，偶錄此詩遣悶。己卯正月十三日，久旱，微雨陰翳，未快。
書唐太宗詩唐太宗作詩至多，亦有徐、庾風(fēng)氣，而世不傳，獨(dú)于《初學(xué)記》時時見之。
書韋蘇州詩
世傳王子敬帖，有“黃柑三百顆”之語。此貼乃在劉景文處。景文死，不知今在家矣。韋蘇州有詩云：“書后欲題三百顆，洞庭須待滿林霜?！鄙w蘇州亦見此帖也。余亦嘗有詩與景文云：“君家子敬十六字，氣壓鄴侯三萬簽?！?br>書杜子美詩后
“夔州處女發(fā)半華，四十五十無夫家。更遭喪亂嫁不售，一生抱恨長咨嗟。士風(fēng)坐男使女立，男當(dāng)門戶女出入。十有八九負(fù)薪歸，賣薪得錢當(dāng)供給。至老雙鬟只垂頸，野花山葉銀釵并。筋力登危集市門，死生射利兼鹽井。面妝手飾雜啼痕，地褊衣寒困石根。若道巫山女粗丑，何得此有昭君村?！焙Ｄ弦嘤写孙L(fēng)，每誦此詩，以諭父老，然亦未易變其俗也。元符二年閏九月十七日。
書司空圖詩
司空圖表圣自論其詩，以為得味于味外?！熬G樹連村暗，黃花入麥稀。”此句最善。又云：“棋聲花院靜，幡影石壇高?！蔽釃L游五老峰，入白鶴院，松陰滿庭，不見一人，惟聞棋聲，然后知此句之工也，但恨其寒儉有僧態(tài)。若杜子美云：“暗飛螢自照，水宿鳥相呼。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則才力富健，去表圣之流遠(yuǎn)矣。
書鄭谷詩鄭谷詩云：“江上晚來堪畫處，漁人披得一蓑歸?！贝舜鍖W(xué)中詩也。柳子厚云：“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扁舟蓑笠翁，獨(dú)釣寒江雪?！比诵杂懈粢苍?，殆天所賦，不可及也已。
書王梵志詩
王梵志詩云：“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裹。每人吃一個，莫嫌無滋味。己且為餡草，當(dāng)使誰食之?！睘橐灼浜髢删湓疲骸邦A(yù)先著酒澆，圖教有滋味?！?br>書柳子厚詩
柳柳州《酬婁季才寓居開元寺早秋病中見寄》：“客有故園思，瀟湘生夜愁。病依居士室，夢繞羽人丘。味道憐知止，遺名得自求。壁空殘月曙，門掩候蟲秋。謬季雙金重，難征雜佩酬。碧霄無枉路，徒此助離憂。”元符己卯十一月十九日，忽得龍川信，寄此紙，試書此篇。
書柳子厚詩后元符己卯閏九月，瓊士姜君來儋耳，日與予相從。到庚辰三月乃歸，無以贈行，書柳子厚《飲酒》、《讀書》二詩以見別意。子歸，吾無以遣，獨(dú)此二事，日相與往還耳。二十一日書。書黃魯直詩后二首（之一）
讀魯直詩，如見魯仲連、李太白，不敢復(fù)論鄙事，雖若不入用，亦不無補(bǔ)于世也。
書黃魯直詩后二首（之二）
魯直詩文，如蝤蛑、江瑤柱，格韻高絕，盤飧盡廢，然不可多食，多食則發(fā)風(fēng)動氣。
跋文忠公送惠勤詩后
始予未識歐公，則已見其詩矣。其后屢見公，得勤之為人，然猶未識勤也。熙寧辛亥，余出ヘ錢塘，過汝陰見公，屢屬余致謝勤。到官不及月，以臘日見勤于孤山下，則余詩所謂“孤山孤絕誰肯廬，道人有道山不孤”者也。其明年閏七月，公薨于汝陰，而勤亦退老于孤山下，不復(fù)出游矣。又明年六月六日，偶至勤舍，出此詩，蓋公之真跡，讀之流涕，而勤請余題其后云。
書贈法通師詩
“欲識當(dāng)年杜伯升，飄然云水一孤僧。若教俯首隨韁鎖，料得而今似我能?！逼团荚疲骸巴◣熥硬幻撳飯鑫荩窈螢楹?？”柳子玉云：“不過似我能?！币驊蜃鞔嗽姟Ｎ鯇幤吣甓氯?。題鮮于子駿八詠后始予過益昌，子駿始漕利路。其后八年，予守膠西，而子駿始移漕京東。自朝廷更法以來，奉法之吏，尤難其人?？碳眲t傷民，寬厚則廢法。二者其理難通，而山峽地瘠，民貧役重，其推行為尤難。子駿世家南隆，親族故人，散處所部，以親則害法，以法則傷恩，二者其勢難全。是三難者萃于子駿，而子駿為之九年，其聲藹然，聞之四方。上不害法，下不傷民，中不廢親，自講議措置至于立法定制，皆成于其手。吏民舉欣欣然，而子駿亦自治園囿亭榭，賦詩飲酒，雍容有余，如異時為監(jiān)司者。君子以是知其賢。子駿以其所作八詠寄余。余甚愛其詩，欲作而不可及，乃書其末，以遺益昌之人，使刻于石，以無忘子駿之德。
記子由詩
八月四日與子由同來，留小詩三首：“蔥茜門前路，行穿翠密中。卻來堂上看，巖谷意無窮?！薄柏渤C庭中柏，枯枝鵲踏消。瘦皮纏鶴骨，高頂轉(zhuǎn)龍腰?！薄榜厚簧筋^井，泉通伏澗清。欲知深幾許，聽放轆轤聲?！弊佑珊驮疲骸败嫔缴纤拢诠懦侵?。苦恨河流遠(yuǎn)，長教眼力窮?！薄氨P曲山前路，流年向此消。興亡須一吊，范叟臥山腰。”“孤絕山南寺，僧居無限清。不知行道處，空聽暮鐘聲?！弊佑稍娺^吾遠(yuǎn)甚。熙寧十年八月四日，子瞻。
書諸公送鳧繹先生詩后
鳧繹先生既歿三十余年，軾始從其子復(fù)游，雖不識其人，而得其為人。先生為閬中主簿，以詩餞行者，凡二十余人，皆一時豪杰名勝之流。自景祐至今，凡四十余年，而凋喪殆盡，獨(dú)張君宗益在耳。懷先生之盛德，想諸賢之遺烈，悼歲月之不居，感人事之屢變。故書其末，使后生想見其風(fēng)流云耳。
題文潞公詩
《送時郎中》詩云：“一從辭畫省，洊歲守坤維。久浹于藩任，常分乃睿思。六條遵漢寄，千里奉堯咨。按部壺漿擁，行春茜旆隨。握蘭班已峻，拔薤化方施。吏服蒲鞭恥，童懷竹馬期。不藏金似粟，傾降雨如絲。每見求民瘼，寧聞拾路遺。責(zé)躬還掩閣，察吏更褰帷。好續(xù)循良傳，宜刊德政碑。奸邪隨草靡，權(quán)黠望風(fēng)移。渤海繩皆治，葵丘戍及期。佩牛登富庶，負(fù)虎變淳熙。云路征賢日，星郎拱極時。將升嚴(yán)助室，暫輟阮咸麾。挽鄧舟停水，思何詠載岐。魚城初解印，鳳闕郎移墀。曲榭青云路，離筵白詞。玳簪縈別恨，金酒折芳枝。從此三巴俗，多吟蔽芾詩。”軾嘗得聞潞公之語矣，其雄才遠(yuǎn)度，固非小子所能窺測，至于學(xué)問之富，自漢以來，出入馳騁，略無遺者，下迨曲技小數(shù)，靡不究悉，雖篤學(xué)專門之師，莫能與之較，然世不以此稱公，豈勛德所掩覆故耶？今觀其幼時詩，精審研密，句句皆有所考，蓋其積之也久矣。元豐二年二月二十九日書。
自記吳興詩
仆游吳興，有《游飛英寺》詩云：“微雨止還作，小窗幽更妍。盆山不見日，草木自蒼然。”非至吳越，不見此景也。記所作詩
吾有詩云：“日日出東門，步尋東城游。城門抱關(guān)卒，怪我此何求。吾亦無所求，駕言寫我憂?！闭伦雍裰^參寥曰：“前步而后駕，何其上下紛紛也？”仆聞之曰：“吾以尻為輪，以神為馬，何曾上下乎？”參寥曰：“子瞻文過有理似孫子荊。子荊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礪其齒。’”
書曹希蘊(yùn)詩
近世有婦人曹希蘊(yùn)者，頗能詩，雖格韻不高，然時有巧語。嘗作《墨竹》詩云：“記得小軒岑寂夜，月移疏影上東墻?！贝苏Z甚工。
記郭震詩蜀人任介、郭震、李畋，皆博學(xué)能詩，曉音律，相與為莫逆之交，游蕩不羈，禮法之士鄙之。然皆才識過人。李順之將亂，震游成都東郊，忽賦詩曰：“今日出東郊，東郊好春色。青青原上草，莫教征馬食?！彼熳呔熒蠒允駥y，不報。期年，其言乃效。震竟不仕。介為陜西一幕官而死。畋稍達(dá)，仕至尚書郎。震將死，其友往問之，側(cè)臥欹枕而言。其友曰：“子且正身。”震笑曰：“此行豈可復(fù)替名哉！”雖平生詼諧之余習(xí)，然亦足以見其臨死而不亂也。評杜默詩
石介作《三豪》詩，略云：“曼卿豪于詩，永叔豪于文，杜默字師雄者豪于歌也。”永叔亦贈默云：“贈之三豪篇，而我濫一名。”默之歌，少見于世，初不知之。后聞其篇，云“學(xué)海波中老龍，圣人門前大蟲”皆此等語，甚矣介之無識也。永叔不欲嘲笑之者，此公惡爭名，且為介諱也。吾觀杜默豪氣，正是京東學(xué)究飲私酒食瘴死牛肉飽后所發(fā)者也。作詩狂怪，至盧仝、馬異極矣，若更求奇，便作杜默。
書狄遵度詩
“佳城郁郁頹寒煙，饑雛乳獸號荒阡。夜臥北斗寒掛枕，霜拱木落雁橫天。浮云西去不復(fù)返，落日東逝隨長川。干坤未死吾尚在，肯與蟪蛄論大年?！钡易穸茸詢和?，已能屬文，落落有聲。年十六，一夕，夢子美誦平生所為詩，皆集中所無者，覺而記兩句，后遂續(xù)之云耳。
題子明詩后（并魯直跋）
吾兄子明，舊能飲酒，至二十蕉葉，乃稍醉。與之同游者，眉之蟆頤山觀侯老道士，歌謳而飲。方是時，其豪氣逸韻，豈知天地之大秋毫之小耶？不見十五年，乃以刑名政事著聞于蜀，非復(fù)昔日之子明也。侄安節(jié)自蜀來，云子明飲酒不過三蕉葉。吾少年望見酒盞而醉，今亦能三蕉葉矣。然舊學(xué)消亡，夙心掃地，枵然為世之廢物矣。乃知二者有得必有喪，未有兩獲者也。
老道士，蓋子瞻之從叔蘇慎言也。今年有孫汝楫，登進(jìn)士第。東坡自云飲三蕉葉，亦是醉中語。余往與東坡飲一人家，不能一大觥，醉眠矣。魯直題。
題和王鞏六詩后
仆文章雖不逮馮衍，而慨慷大節(jié)乃不愧此翁。衍逢世祖英睿好士，而獨(dú)不遇，流離擯遂，與仆相似。而衍妻悍妒甚，仆少此一事，故有“勝敬通”之句。
題陳吏部詩后
故三司副使吏部陳公，軾不及見其人。然少時所識一時名卿勝士，多推尊之。邇來前輩凋喪略盡，能稱誦公者，漸不復(fù)見，得其緒言遺事，皆當(dāng)記錄寶藏，況其文章乎？公之孫師仲，錄公之詩二十五篇以示軾。三復(fù)太息，以想見公之大略云。
書贈陳季常詩
余謫黃州，與陳慥季常往來，每過之，輒作“汁”字韻詩一篇。季常不禁殺，故以此諷之。季常既不復(fù)殺，而里中皆化之，至有不食肉者。皆云“未死神已泣”，此語使人凄然也。
書遵師詩游湯泉，覽留題百余篇，獨(dú)愛遵師一偈云：“禪庭誰作石龍頭，龍口湯泉沸不休。直待眾生塵垢盡，我方清冷混常流?！睉蜃饕唤^答云：“石龍有口口無根，自在流泉誰吐吞。若信眾生本無垢，此泉何處覓寒溫。”元豐七年五月十三日。
書葛道純詩后
“淙流絕壁散，靈煙翠洞深。巖際松風(fēng)清，飄飄灑塵襟。觀蘿玩猿鳥，解組傲園林。茶果邀真?zhèn)H，觴酌洽同心。曠歲懷茲賞，行春始重尋。聊將橫吹笛，一寫山水音。”與高安葛格道純同游廬山簡寂觀，道純誦此詩，請書之石。元豐七年五月十九日，汝州團(tuán)練副使蘇軾和仲。
書子由金陵天慶觀詩
“興廢不可必，冶城今靜祠。松聲聞道路，竹色凈軒墀。江近風(fēng)云改，庭深草木滋。孤墳吊遺直，銘暗閔元規(guī)?！痹S三年四月，家弟子由過此留詩，七年七月十六日，為書之壁。
書子由絕勝亭詩
“夜郎秋漲水連空，上有虛亭縹緲中。山滿長天宜落日，江吹曠野作驚風(fēng)。爨煙慘淡浮前浦，漁艇縱橫逐釣筒。未省岳陽何似此，應(yīng)須子細(xì)問南公?！笔裰菪陆ń^勝亭，舍弟十九歲作。
跋翰林錢公詩后
軾齠亂入鄉(xiāng)校，即誦公詩，今得觀其遺跡，幸矣。元豐八年正月二十日。
題別子由詩后
“先君昔愛洛城居，我今亦過嵩山麓。水南卜筑吾豈敢，試向伊川買修竹。又聞緱山好泉眼，傍市穿林瀉水玉。想見茅檐照水開，兩翁相對清如鵠?！痹S七年，余自黃遷汝，往別子由于筠，作數(shù)詩留別，此其一也。其后雖不過洛，而此意未忘，因康君郎中歸洛，書以贈之。元元年三月十六日，軾書。
跋歐陽寄王太尉詩后“豐樂坡前一醉翁，余齡有幾百憂攻。平生自恃心無愧，直道誠知世不容。換骨莫求丹九轉(zhuǎn)，榮名何待祿千鐘。明年今日如尋我，潁水東西問老農(nóng)。”此歐陽文忠公寄太尉懿敏王公詩。軾與公子定國、定國侄孫子發(fā)、張彥若同游寶梵。定國誦此詩，以遺詩人載仲達(dá)。仲達(dá)，嘗從文忠公者也。元元年四月，門生蘇軾書。
書黃魯直詩后
每見魯直詩文，未嘗不絕倒。然此卷語妙，殆非悠悠者所識能絕倒者也，是可人。元元年八月二十二日，與定國、子由同觀。
記董傳論詩
故人董傳善論詩。予嘗云：杜子美不免有凡語，“已知仙客意相親，更覺良工心獨(dú)苦”，豈非凡語耶！傳笑曰：此句殆為君發(fā)。凡人用意深處，人罕能識，此所以為獨(dú)苦，豈獨(dú)畫哉。
書參寥論杜詩參寥子言：“老杜詩云：‘楚江巫峽半云雨，清簟疏簾看弈棋?！司淇僧嫞之嫴痪蜖??！逼脱裕骸肮U人，亦復(fù)愛此綺語耶?！绷仍疲骸捌┤绮皇驴诟谷?，見江瑤柱，豈免一朵頤哉！”記少游論詩文
秦少游言：“人才各有分限。杜子美詩冠古今，而無韻者殆不可讀。曾子固以文名天下，而有韻者輒不工。此未易以理推之也?！?br>題李伯祥詩
眉山矮道士李伯祥好為詩，詩格亦不甚高，往往有奇語。如“夜過修竹寺，醉打老僧門”之句，皆可愛也。余幼時學(xué)于道士張易簡觀中，伯祥與易簡往來，嘗嘆曰：“此郎君貴人也。”不知其何以知之。
書綠筠亭詩“愛竹能延客，求詩剩掛墻。風(fēng)梢千纛亂，日影萬夫長。谷鳥驚棋響，山蜂識酒香。只應(yīng)陶靖節(jié)，解聽北窗涼?！鼻瀚I(xiàn)先生嘗求東坡居士作綠筠亭詩，曰：“此吾鄉(xiāng)人梁處士之居也?！焙蠖迥?，乃見處士之子，請書此本。紹圣二年四月十三日。題王晉卿詩后
晉卿為仆所累。仆既謫齊安，晉卿亦貶武當(dāng)。饑寒窮困，本書生常分，仆處不戚戚固宜，獨(dú)怪晉卿以貴公子罹此憂患，而不失其正，詩詞益工，超然有世外之樂，此孔子所謂“可與久處約長處樂”者。元元年九月八日。
書黃泥坂詞后
余在黃州，大醉中作此詞，小兒輩藏去稿，醒后不復(fù)見也。前夜與黃魯直、張文潛、晁無咎夜坐。三客翻倒幾案，搜索篋笥，偶得之，字半不可讀，以意尋究，乃得其全。文潛喜甚，手錄一本遺余，持元本去。明日得王晉卿書，云：“吾日夕購子書不厭，近又以三縑博兩紙。子有近書，當(dāng)稍以遺我，毋多費(fèi)我絹也?！蹦擞贸涡奶眉垺⒗畛嘘棠珪诉z之。元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題憩寂圖詩（并魯直跋）
元元年正月十二日，蘇子瞻、李伯時為柳仲遠(yuǎn)作《松石圖》。仲遠(yuǎn)取杜子美詩“松根胡僧憩寂寞，龐眉皓首無住著，偏袒右肩露雙腳，葉裹松子僧前落”之句，復(fù)求伯時畫此數(shù)句，為《憩寂圖》。子由題云：“東坡自作蒼蒼石，留取長松待伯時。只有兩人嫌未足，兼收前世杜陵詩。”因次其韻云：“東坡雖是湖州派，竹石風(fēng)流各一時。前世畫師今姓李，不妨題作輞川詩?！蔽呐c可嘗云：“老夫墨竹一派，近在徐州。吾竹雖不及，石似過之”此一卷公案，不可不令魯直下一句。
或言：子瞻不當(dāng)目伯時為前身畫師，流俗人不領(lǐng)，便是詩病。伯時一丘一壑，不滅古人，誰當(dāng)作此癡計。子瞻此語是真相知。魯直書。
題張安道詩后
“因嗟萍梗才名客，自嘆匏瓜老病身。一榻從茲還倚壁，不知重掃待何人?！痹S三年，家弟子由，謫官筠州。張安道口占此詩為別，已而涕下。安道平生未嘗出涕向人也。元六年十二月薨于南都。將屬纊，問后事，但言伸意子瞻兄弟。是月十一日，舉哀薦福禪院，錄此詩留院中。
書張蕓叟詩
張舜民蕓叟，人也。通練西事。稍能詩，從高遵裕西征回，途中作詩二絕。一云：“靈州城下千株柳，總被官軍斫作薪。他日玉關(guān)歸去路，將何攀折贈行人?！币辉疲骸扒嚆~峽里韋州路，十去從軍九不回。白骨似沙沙似雪，將軍休上望鄉(xiāng)臺?！睘檗D(zhuǎn)運(yùn)判官李察所奏，貶郴州監(jiān)稅，舜民言：“官軍圍靈武不下，糧盡而退。西人從城上大呼官軍漢人兀扌蔡否？或仰而答曰：‘兀扌蔡?！巧辖源笮?。西人謂慚為兀扌蔡也?！?br>書試院中詩
元三年二月二十一日領(lǐng)貢舉事，辟李伯時為考校官。三月初，考校既畢，待諸廳參會，故數(shù)往詣伯時。伯時苦水悸，忄忄不欲食，作欲展馬以排悶。黃魯直詩先成，遂得之。魯直詩云：“儀鸞供帳饕虱行，翰林濕薪爆竹聲，風(fēng)簾官燭淚從橫。木穿石盤未渠透，坐窗不遨令人瘦，貧馬百嚙逢一豆。眼明見此玉花，徑思著鞭隨詩翁，城西野桃尋小紅。”子瞻次韻云：“少年鞍馬勤遠(yuǎn)行，夜聞嚙草風(fēng)雨聲，見此忽思短策橫。千重故紙鉆未透，那更陪君作詩瘦，不如芋魁歸飯豆。門前欲嘶御史，詔恩三日休老翁，羨君懷中雙橘紅?！辈烫靻ⅰ㈥藷o咎、舒堯文、廖明略皆繼，此不能盡錄。予又戲作絕句：“竹頭搶地風(fēng)不舉，文書堆案睡自語?？瘩R欲展頓風(fēng)塵，亦思?xì)w家洗袍?！辈畷r笑曰：“有頓塵馬欲入筆?！奔踩〖垇韺懼蟆Ｈ铝账鹘允且?。眉山蘇軾書。
書鬼仙詩
“忽然湖上片云飛，不覺中流雨濕衣。折得荷花渾忘卻，空將荷葉蓋頭歸?！?br>“江上檣竿一百尺，山中樓臺十二重。山僧樓上望江上，遙指檣竿笑殺儂?！?br>“湘中老人讀黃老，手援紫ぱ坐碧草。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卻巴陵道?！?br>“爺娘送我青楓根，不記青楓幾回落。當(dāng)時手刺衣上花，今日為灰不堪著。”
“浦口潮來初渺漫，蓮舟溶漾采花難。芳心不愜空歸去，會待潮平更折看?！?br>“酒盡君莫沽，壺傾我當(dāng)發(fā)。城市多囂塵，還山弄明月?！?br>“卜得上峽日，秋江風(fēng)浪多。巴陵一夜雨，腸斷木蘭歌?！?br>“寒草白露里，亂山明月中。是夕苦吟罷，寒燭與君同?！?br>元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夜，與魯直、壽朋、天啟會于伯時齋舍。此一卷，皆仙鬼作或夢中所作也。又記《太平廣記》中，有人為鬼物所引入墟墓，皆華屋洞戶，忽為劫墓者所驚，出，遂失所見。但云“芫花半落，松風(fēng)晚清”。吾每愛此兩句，故附之書末。
記白鶴觀詩
昔游忠州白鶴觀，壁上高絕處，有小詩，不知何人題也。詩云：“仙人未必皆仙去，還在人間人不知。手把白髦從兩鹿，相逢聊問姓名誰?！?br>記關(guān)右壁間詩
“欲掛衣冠神武門，先尋水竹渭南村。卻將舊斬樓蘭劍，買得黃牛教子孫?！庇嗯f見此詩于關(guān)右壁間，愛之，不知何人詩也。
記西邸詩
余官鳳翔，見村邸壁上，書此數(shù)句，愛而誦之。云：“人間有漏仙，兀兀三杯醉。世上無眼禪，昏昏一枕睡。雖然沒交涉，其奈略相似。相似尚如此，何況真?zhèn)€是?！?br>書出局詩
“急景歸來早，濃陰晚不開，傾杯不能飲，待得卯君來?！苯袢站种性绯?，陰晦欲雪，而子由在戶部晚出，作此數(shù)句。忽記十年前在彭城時，王定國來相過，留十余日，還南都。時子由為宋幕，定國臨去，求家書，仆醉不能作，獨(dú)以一絕與之。云“王郎西去路漫漫，野店無人霜月寒。淚濕粉箋書不得，憑君送與卯君看。”卯君，子由小名也。今日情味雖差勝彭城，然不若同歸林下，夜雨對床，乃為樂耳。元三年十月二十三日。評詩人寫物
詩人有寫物之功。“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他木殆不可以當(dāng)此。林逋《梅花》詩云：“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睕Q非桃、李詩。皮日休《白蓮》詩云：“無情有恨何人見，月曉風(fēng)清欲墮時?！睕Q非紅蓮詩。此乃寫物之功，若石曼卿《紅梅》詩云：“認(rèn)桃無綠葉，辨杏有青枝?！贝酥谅Z，蓋村學(xué)中體也。元三年十二月六日，書付過。
評七言麗句
七言之偉麗者。杜子美云：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fēng)微燕雀高；五更曉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爾后寂寞無聞焉。直至歐陽永叔：滄波萬古流不盡，白鶴雙飛意自閑；萬馬不嘶聽號令，諸蕃無事樂耕耘?？梢圆Ⅱ?qū)爭先矣。軾亦云：“令嚴(yán)鐘鼓三更月，野宿貔貅萬灶煙。又云：露布朝馳玉關(guān)塞，捷書夜至甘泉宮。亦庶幾焉爾。
讀文宗詩句
“人皆苦炎熱，我愛夏日長。薰風(fēng)自南來，殿閣生微涼?！笔牢从欣m(xù)之者。予亦有詩云：“臥聞疏響梧桐雨，獨(dú)詠微涼殿閣風(fēng)?！?br>書辯才次韻參寥詩
“巖棲木食已皤然，交舊何人慰眼前。素與畫公心印合，每思秦子意珠圓。當(dāng)年步月來幽谷，柱杖穿云冒夕煙。臺閣山林本無異，故應(yīng)文字未離禪?！鞭q才作此詩時，年八十一矣。平生不學(xué)作詩，如風(fēng)吹水，自成文理。而參寥與吾輩詩，乃如巧人織繡耳。
書參寥詩
仆在黃州，參寥自吳中來訪，館之東坡。一日，夢見參寥所作詩，覺而記其兩句云：“寒食清明都過了，石泉槐火一時新?！焙笃吣?，仆出守錢塘，而參寥始卜居西湖智果院。院有泉出石縫間，甘冷宜茶。寒食之明日，仆與客泛湖，自孤山來謁參寥，汲泉鉆火，烹黃蘗茶，忽悟所夢詩，兆于七年之前。眾客皆驚嘆，知傳記所載，非虛語也。元五年二月二十七日。
記謝中舍詩
寇元弼言：“去歲徐州ヘ李陶，有子年十七八，素不甚作詩，忽詠《落花》詩云：‘流水難窮目，斜陽易斷腸。誰同砑光帽，一曲舞山香?！阁@問之，若有物憑附者。自云是謝中舍。問砑光帽事，云：‘西王母宴群仙，有舞者戴砑光帽，帽上簪花，舞山香一曲，未終，花皆落云?！?br>書蘇子美金魚詩
舊讀蘇子美《六和寺》詩云：“松橋待金魚，竟日獨(dú)遲留。”初不喻此語。及ヘ錢塘，乃知寺后池中有此魚如金色也。昨日復(fù)游池上，投餅餌，久之，乃略出，不食，復(fù)入，不可復(fù)見。自子美作詩，至今四十余年。子美已有“遲留”之語，茍非難進(jìn)易退而不妄食，安能如此壽耶！
題張子野詩集后
張子野詩筆老妙，歌詞乃其余技耳?！逗菸飨吩疲骸案∑计铺幰娚接?，小艇歸時聞草聲?！迸c余和詩云：“愁似鰥魚知夜永，懶同蝴蝶為春忙?！比舸酥?，皆可以追配古人。而世俗但稱其歌詞。昔周畫人物，皆入神品，而世俗但知有周士女，皆所謂未見好德如好色者歟？元五年四月二十一日。
書所和回先生詩
回先生詩云：“西鄰已富憂不足，東老雖貧樂有余。白酒釀來因好客，黃金散盡為收書。”東坡居士和云：“世俗何知貧是病，神仙可學(xué)道之余，但知白酒留佳客，不問黃公覓素書?！蔽鯇幵臧嗽率湃眨械廊诉^沈東老飲酒，用石榴皮寫句壁上，自稱回山人。東老送之出門，至石橋上。先渡橋數(shù)十步，不知其所往?；蛟唬骸按藚蜗壬促e也?！逼吣辏瓦^晉陵，見東老之子偕，道其事。時東老既沒三年矣，為和此詩。其后十六年，復(fù)與偕相遇錢塘，更為書之。偕字君與，有文行，世其家云。元五年五月二十五日，東坡先生書。
記里舍聯(lián)句
幼時里人程建用、楊堯咨、舍弟子由會學(xué)舍中《天雨聯(lián)句》六言。程云：“庭松偃仰如醉。”楊即云：“夏雨凄涼似秋。”余云：“有客高吟擁鼻?！弊佑稍疲骸盁o人共吃饅頭。”坐皆絕倒，今四十余年矣。
題鳳山詩后楊君詩，殊有可觀之言，長韻尤可喜，然求免于寒苦而不可得。悲夫，此道之不售于世也久矣！
題歐陽公送張著作詩后
詩中雖不著歲月，有“厭京已弄春”之語。是則自洛還館中未久，去夷陵之行無幾矣。元六年，東坡居士觀于汝南東閣。書潁州禱雨詩
元六年十月，潁州久旱，聞潁上有張龍公神祠，極靈異，乃齋戒遣男迨與州學(xué)教授陳履常往禱之。迨亦頗信道教，沐浴齋居而往。明日，當(dāng)以龍骨至，天色少變。二十六日，會景貺、履常、二歐陽，作詩云：“后夜龍作云，天明雪填渠。夢回聞剝啄，誰呼趙、陳、予？”景貺拊掌曰：“句法甚親，前此未有此法。”季默曰：“有之。長官請客吏請客，目曰‘主簿、少府、我’。即此語也?！毕嗯c笑語。至三更歸時，星斗燦然，就枕未幾，而雨已鳴檐矣。至朔旦日，作五人者復(fù)會于郡齋。既感嘆龍公之威德，復(fù)喜詩語之不謬。季默欲書之，以為異日一笑。是日，景貺出迨詩云：“吾儕歸臥髀骨裂，會友攜壺勞行役?！逼托υ唬骸笆悄幸?，好勇過我?！睍詈喎蛟娂?br>孔子不取微生高，孟子不取于陵仲子，惡其不情也。陶淵明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欲隱則隱，不以去之為高，饑則扣門而乞食，飽則雞黍以延客，古今賢之，貴其真也。李公簡夫以文學(xué)政事有聞于天圣以來，而謝事退居于嘉祐之末，熙寧之初。平生不眩于聲利，不戚于窮約，安于所遇而樂之終身者，庶幾乎淵明之真也。熙寧三年，軾始過陳，欲求見公，而公病矣。后二十年，得其手錄詩七十篇于其孫公輔。讀之，太息曰：“君子哉若人，今亡矣夫！”元六年十二月初四日。
題梅圣俞詩后
“驛使前時走馬回，北人初識越人梅。清香莫把酴糜比，祗欠溪頭月下杯?！泵范砷L身秀眉，大耳紅頰，飲酒過百盞，輒正坐高拱，此其醉也。吾雖后輩，猶及與之周旋，覽其親書詩，如見其抵掌談笑也。元七年七月二十二日。
跋再送蔣穎叔詩后
穎叔未有帥洮之命，作扈駕詩，軾和之，有“游魂”之句，遂成吟讖。正月十六日，偶謁錢穆父，作小詩寫之扇上，穎叔、穆父、仲至皆和，軾亦再賦。請穎叔收此扇與此軸，旋復(fù)迎勞，吾詩之必讖也。
記寶山題詩
予昔在錢唐，一日，畫寢于寶山僧舍，起，題其壁云：“七尺頑軀走世塵，十圍便腹貯天真。此中空洞全無物，何止容君數(shù)百人?！逼浜笥袛?shù)小子亦題名壁上，見者乃謂予誚之也。周伯仁所謂君者，乃王茂弘之流，豈此等輩哉！世子多諱，蓋僭者也。吾嘗作《李太白真贊》云：“生平不識高將軍，手污吾足乃敢嗔?！蔽峤駨?fù)書此者，欲使后之小人少知自揆也。
書石芝詩后
中山教授馬君，文登人也。蓋嘗得石芝食之，故作此詩，同賦一篇。目昏不能多書，令小兒執(zhí)筆，獨(dú)題此數(shù)字。
書蜀僧詩王中令既平蜀，捕逐余寇，與部隊(duì)相遠(yuǎn)。饑甚，入一村寺中。主僧醉甚，箕踞，公怒，欲斬之。僧應(yīng)對不懼，公奇而赦之。問求蔬食。僧對曰：“有肉無蔬?！惫嫫嬷ｐ佉哉糌i頭，食之甚美。公喜，問僧“止能飲酒食肉耶，抑有他技也？”僧自言：“能為詩?！惫x蒸豚，操筆立成云：“觜長毛短淺含膘，久向山中食藥苗。蒸處已將蕉葉裹，熟時兼用杏漿澆。紅鮮雅稱金盤，軟熟真堪玉卻挑。若把氈根來比并，氈根自合吃藤條?！惫笙玻c紫衣師號。元九年二月十三日，偶與公子玄孫訥道此，因記之。
書彭城觀月詩
“暮云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zhuǎn)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余十八年前中秋夜，與子由觀月彭城，作此詩，以《陽關(guān)》歌之。今復(fù)此夜宿于贛上，方遷嶺表，獨(dú)歌此曲，聊復(fù)書之，以識一時之事，殊未覺有今夕之悲，懸知有他日之喜也。
書潤州道上詩
“行歌野哭兩堪悲，遠(yuǎn)火低星漸向微。病眼不眠非守歲，鄉(xiāng)音無伴苦思?xì)w。重衾腳冷知霜重，新沐頭輕感發(fā)稀。只有殘燈不嫌客，孤舟一夜許相依。”仆時三十九歲，潤州道中，值除夜而作。后二十年，在惠州守歲，錄付過。
書李主詞
“三十余年家國，數(shù)千里地山河。幾曾慣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蒼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焙笾骷葹榉羲u，舉國與人，故當(dāng)慟哭于九廟之外，謝其民而后行，顧乃揮淚宮娥，聽教坊離曲哉！題秧馬歌后四首（之一）惠州博羅縣令林君，勤民恤農(nóng)，仆出此歌以示之。林君喜甚，躬率田署制作閱試，以謂背雖當(dāng)如覆瓦，然須起首尾如馬鞍狀，使前卻有力。今惠州民皆已施用，甚便之。念浙中稻米幾半天下，獨(dú)未知為此，而仆又有薄田在陽羨，意欲以教之。適會衢州進(jìn)士梁君過我而西，乃得指示，口授其詳，歸見張秉道，可備言范式尺寸及乘馭之狀，仍制一枚，傳之吳人，因以教陽羨兒子，尤幸也。本欲作秉道書，又懶，此間諸事，可問梁君具詳也。試更以示西湖智果妙總禪師參寥子，以發(fā)萬里一笑，尤佳也。紹圣二年四月二十二日，軾書。
題秧馬歌后四首（之二）
林博羅又云：“以榆棗為腹患其重，當(dāng)以梔木，則滑而輕矣?！庇衷疲骸案﹤硖铩７仟?dú)腰脊之苦。而農(nóng)夫例于脛上打洗秧根，積久皆至瘡爛。今得秧馬，則又于兩小頰子上打洗，又完其脛矣?！?br>題秧馬歌后四首（之三）
翟東玉將令龍川，從予求秧馬式而去。此老農(nóng)之事，何足云者，然已知其志之在民也。愿君以古人為師，使民不畏吏，則東作西成，不勸而自力，是家賜之牛，而人予之種，豈特一秧馬之比哉！
題秧馬歌后四首（之四）
吾嘗在湖北，見農(nóng)夫用秧馬行泥中，極便。頃來江西作《秧馬歌》以教人，罕有從者。近讀《唐書·回鶻部族黠戛斯傳》，其人以木馬行水上，以板薦之，以曲木支腋下，一蹴輒百余步，意殆與秧馬類歟？聊復(fù)記之，異日詳問其狀，以告江南人也。書陸道士詩江南人好作盤游飯，脯膾炙無不有，然皆埋之飯中。故里諺云：“撅得窖子?！绷_浮穎老取凡飲食雜烹之，名谷董羹，坐客皆稱善。詩人陸道士，遂出一聯(lián)句云：“投醪谷董羹鍋裹，撅窖盤游飯碗中。”東坡大喜，乃為錄之，以付江秀才收，為異時一笑。吳子野云：“此羹可以澆佛?！钡苑蜃訜o言，但咽唾而已。丙子十二月八日。
記劉景文詩
劉季孫景文，平之子也?？犊媸?，博學(xué)能詩。仆薦之，得隰州以歿，哀哉！嘗有詩寄仆曰：“四海共知霜鬢滿，重陽能插菊花無。”死之日，家無一錢，但有書三萬軸，畫數(shù)百幅耳。書劉景文詩后
景文有英偉氣，如三國時士陳元龍之流。讀此詩，可以想見。其人以中壽沒于隰州。哀哉！哀哉！曇秀，學(xué)道離愛人也，然常出其詩，與余相對泣下。丁丑正月六日。
書曇秀詩
予在廣陵，與晁無咎、曇秀道人同舟送客山光寺?？腿?，予醉臣舟中。曇秀作詩云：“扁舟乘興到山光，古寺臨流勝氣藏。慚愧南風(fēng)知我意，吹將草木作天香?！庇韬驮疲骸伴e里清游借隙光，醉時真境發(fā)天藏。夢回拾得吹來句。十里南風(fēng)草木香。”予昔對歐陽文忠公誦文與可詩云：“美人卻扇坐，羞落庭下花。”公云：“此非與可詩，世間元有此句，與可拾得耳?！焙笕辏銇砘葜?，見予，偶記此事。記虜使誦詩
昔余與北使劉霄會食。霄誦仆詩云：“痛飲從今有幾日，西軒月色夜來新。公豈不飲者耶？”虜亦喜吾詩，可怪也。
書邁詩
兒子邁，幼時嘗作《林檎》詩云：“熟顆無風(fēng)時自脫，半腮迎日斗先紅?！庇诘容呏?，亦號有思致者。今已老，無他技，但亦時出新句也。嘗作酸棗尉，有詩云：“葉隨流水歸何處，牛載寒鴉過別村?！币嗫上惨?。
記參寥詩昨夜夢參寥師手?jǐn)y一軸詩見過。覺而記其《飲茶》詩兩句云：“寒食清明都過了，石泉槐火一時新?！眽糁袉枺骸盎鸸绦乱印Ｈ喂市?？”答云：“俗以清明淘井?！碑?dāng)續(xù)成一詩，以記其事。
書王太尉送行詩后
杜衍賈黯宋敏求　司馬光　王安石　蘇渙王疇邵亢
元絳王純臣　呂夏卿　張瑰何涉謝仲弓　陳洙胡恢
王舉正　趙概張揆曾公亮　王王洙曾公定　胡宿
范鎮(zhèn)李復(fù)圭　張芻吳幾復(fù)　范百之　晁仲衍　石揚(yáng)休　李絢　宋敏
右三十三人
丁度郭勸　齊廓　馬仲甫　令狐挺　施昌言　呂居簡　孫沔
劉瑾馮浩　黃灝　韓鐸李師中　辛若渝　李壽朋　劉參張師中　李先　楚泰　洪周延雋　錢延年　解賓王　黃從政
孟詢閻　謝徽　張孜吳可幾　范寬之　張中庸　鮑光　閔從周
右三十三人
《送行詩》上下二卷，凡六十有六人。慶歷、皇祐間，朝廷號稱多士，故光祿卿贈太尉王公掛冠歸江陵，作詩紀(jì)行者，多一時之杰。嗚呼，唐虞之際，于斯為盛，非獨(dú)以見王公取友之端，亦足以知朝廷得士之美也。昔柳宗元記其先友六十七人于墓碑之陰，考之于史，卓然知名者蓋二十人。宗元曰：“先君之所友，天下之善士舉集焉?！庇嘤谕豕嘣啤Ｔ晔鲁跗呷?。
跋黔安居士漁父詞
魯直作此詞，清新婉麗。問其得意處。自言以水光山色，替卻玉肌花貌。此乃真得漁父家風(fēng)也。然才出親婦磯，又入女兒浦，此漁父無乃大瀾浪乎？
記臨江驛詩“淮西功業(yè)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載斷碑人膾炙，不知世有段文昌。”“李白當(dāng)年流夜郎，中原無復(fù)漢文章。納官贖罪人何在？志士臨風(fēng)淚數(shù)行。”紹圣間臨江軍驛壁上得此詩，不知誰氏子作也。
記沿流館詩
“簾卷窗穿戶不扃，隙塵風(fēng)葉亂縱橫。幽人睡足誰呼覺，欹枕床前有月明?！苯B圣間，人得此詩于沿流館中，不知何人詩也。今錄之，以益篋笥之藏。
書羅浮五色雀詩
羅浮有五色雀，以絳羽為長，余皆從之東西。俗云：“有貴人入山則出。”余安道有詩云：“多謝珍禽不隨俗，謫官猶作貴人看?！庇噙^南華亦見之。海南人則謂之鳳皇。云：“久旱而見則雨，潦測反是?！奔爸嗁俣?，亦嘗集于城南所居。余今日游進(jìn)士黎威家，又集庭下，鏘然和鳴，回翔久之。余舉酒囑之，汝若為余來者，當(dāng)再集也。已而果然。
書秦少游挽詞后庚辰歲六月二十五日，予與少游相別于?？?，意色自若，與平日不少異。但自作挽詞一篇，人或怪之。予以謂少游齊死生，了物我，戲出此語，無足怪者。已而北歸，至藤州，以八月十二日，卒于光化亭上。嗚呼，豈亦自知當(dāng)然者耶，乃錄其詩云。
書圣俞贈歐陽閥詩后
“客心如萌芽，忽與春風(fēng)動。又隨落花飛，去作江南夢。我家無梧桐，安可久留鳳。鳳棲在桂林，鳥哺不得共。無忘桂枝榮，舉酒一以送?！庇彝鹆晗壬肥ビ嵩姟Ｐ芯c圣俞游時，余與子由年甚少，世未有知者，圣俞極稱之。家有老人泉，圣俞作詩曰：“泉上有老人，隱見不可常。蘇子居其間，飲水樂未央。泉中若有魚，與子同徜徉。泉中茍無魚，子特玩滄浪。歲月不知老，家有雛鳳凰。百鳥戢羽翼，不敢呈文章。去為仲尼嘆，出為盛時翔。方今天子圣，無滯彼泉傍?！笔ビ釠]，今四十年矣。南遷過合浦，見其門人歐陽晦夫，出所為送行詩。晦夫年六十六，予尚少一歲，須鬢皆皓然，固窮亦略相似。于是執(zhí)手大笑，曰：“圣俞之所謂鳳者，例皆如是哉！”天下皆言圣俞以詩窮，吾二人者又窮于圣俞，可不大笑乎元符三年月日書。
書王公峽中詩刻后
軾蜀人，往來古信州，山川草木，可以默數(shù)，老病流落，無復(fù)歸日，冥蒙奄靄，時發(fā)于夢想而已。庚辰歲，蒙思移永州，過南海，見部刺史王公進(jìn)叔，出先太尉峽中石刻諸詩，反復(fù)玩味，則赤甲、白鹽、滟、黃牛之狀，凜然在人目中矣。十月十六日軾書。
書石曼卿詩筆后
范文正公《祭曼卿文》，其略曰：“曼卿之才，大而無媒。不登公卿，善人是哀。曼卿之詩，氣豪而奇。大愛杜甫，酷能似之。曼卿之筆，顏筋柳骨。散落人間，寶為神物。曼卿之心，浩然無機(jī)。天地一醉，萬物同歸。不見曼卿，憶兮如生。希世之人，死為神明?！狈酱藭r，世未有言曼卿為神仙事。后十余年，乃有芙蓉之說，不知文正公偶然之言乎，抑亦有以知之也？元符三年十月十六日書。
書馮祖仁父詩后
國家承平百余年，嶺海間學(xué)者彬彬出焉。時余襄公既沒，未有甚顯者，豈張九齡、姜公輔獨(dú)出于唐乎？真陽馮氏，多賢有文者。河源令齊參祖仁出其先君子詩七篇，燦然有唐人風(fēng)，方知祖仁之賢，蓋有自云。元符三年十二月十九日。
書程全父詩后
讀其詩，知其為君子，如天侔豈易得哉？予識之于罪謫之中，不獨(dú)無以發(fā)揚(yáng)其人，適足以污累之。乃書以屬過子，善藏之，異時必有知此子者。元符三年十二月日。
書蘇養(yǎng)直詩“屬玉雙飛水滿塘，菰蒲深處浴鴛鴦。白蘋滿棹歸來晚，秋著蘆花一岸霜?！薄氨庵巯蛋兑懒珠?，蕭蕭兩鬢吹華發(fā)。萬事不理醉復(fù)醒，長占煙波弄明月?！贝似粼谥锰准?，誰復(fù)疑其非也。乃吾宗養(yǎng)直所作《清江曲》云。建中靖國元年三月二日。
書秦少游詞后少游昔在處州，嘗夢中作詞云：“山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處，有黃鸝千百。飛云當(dāng)面化龍蛇，夭矯轉(zhuǎn)空碧。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惫┓罟賰z君沔居湖南，喜從遷客游，尤為呂元鈞所稱。又能誦少游事甚詳，為余道此詞，至流涕，乃錄本使藏之。建中靖國元年三月二十一日。
書過送曇秀詩后
“三年避地少經(jīng)過，十日論詩喜琢磨。自欲灰心老南岳，猶能繭足慰東坡。來時野寺無魚鼓，去后閑門有雀羅。從此期師真似月，斷云時復(fù)掛星河?！逼驮趶V陵作詩《送曇秀》云：“老芝如云月，炯炯時一出?！苯駮倚銖?fù)來惠州見余，余病，已絕不作詩。兒子過粗能搜句，時有可觀，此篇殆咄咄逼老人矣。特為書之，以滿行橐。丁丑正月二十一日。
書摹本蘭亭后
“外寄所托”改作“因寄”，“于今所欣”改作“向之”，“豈不哀哉”改作“痛哉”，“良可悲”改作“悲夫”，“有感于斯”改作“斯文”。凡涂兩字，改六字，注四字?！霸恢现畬⒅痢?，誤作“僧”，“已為陳跡”，誤作“以”，“亦猶今之視昔”，誤作“由”。舊說此文字有重者，皆構(gòu)別體而“之”字最多，今此“之”字頗有同者。又嘗見一本，比此微加楷，疑此起草也。然放曠自得，不及此本遠(yuǎn)矣。子由自河朔持歸，寶月大師惟簡請其本，令左綿僧意祖摹刻于石。治平四年九月十五日。
題蘭亭記真本已入昭陵，世徒見此而已。然此本最善，日月愈遠(yuǎn)，此本當(dāng)復(fù)缺壞，則后生所見，愈微愈疏矣。
題逸少帖
逸少為王述所困，自誓去官，超然于事物之外。嘗自言：“吾當(dāng)卒以樂死?！比挥挥吾簬X，勤勤如此，而至死不果。乃知山水游放之樂，自是人生難必這事，況于市朝眷戀之徒，而出山林獨(dú)往之言，固已疏矣。
題遺教經(jīng)
仆嘗見歐陽文忠公。云：“《遺教經(jīng)》非逸少筆?！币云溲杂^之，信若不妄。然自逸少在時，小兒亂真，自不解辨，況數(shù)百年后傳刻之余，而欲必其真?zhèn)?，難矣。顧筆畫精穩(wěn)，自可為師法。
題筆陣圖（王晉卿所藏）
筆墨之跡，托于有形，有形則有弊。茍不至于無，而自樂于一時，聊寓其心，忘憂晚歲，則猶賢于博弈也。雖然，不假外物而有守于內(nèi)者，圣賢之高致也。惟顏?zhàn)拥弥?br>題二王書
筆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獻(xiàn)之。筆禿千管，墨磨萬鋌，不作張芝作索靖。題晉人帖
唐太宗購晉人書，自二王以下，僅千軸?！短m亭》以玉匣葬昭陵，世無復(fù)見。其余皆在秘府。至武后時，為張易之兄弟所竊，后遂流落人間，多在王涯、張延賞家。涯敗，為軍人所劫，剝?nèi)ソ鹩褫S，而棄其書。余嘗于李都尉瑋處，見晉人數(shù)帖，皆有小印“涯”字，意其為王氏物也。有謝尚、謝鯤、王衍等帖，皆奇。而夷甫獨(dú)超然如群鶴聳翅，欲飛而未起也。
題蕭子云帖
蕭子云嘗答敕云：“臣昔不能賞拔，隨時所貴，規(guī)模子敬，多歷年所。年二十六，著《晉史》，至《二王列傳》，欲作論學(xué)隸法，言不盡意，遂不能成，略指論飛白一事而已。十許年，乃見敕旨《論書》一卷，商略筆法，洞微字體，始變子敬，全范元常。逮邇以來，自覺功進(jìn)。”文見《梁書》本傳。今閣下法帖十卷中，有衛(wèi)夫人與一僧書，班班取子云此文，其偽妄無疑也。
跋褚薛臨帖
王會稽父子書存于世者，蓋一二數(shù)。唐人褚、薛之流，硬黃臨放，亦足為貴。
辨法帖辨書之難，正如聽響切脈，知其美惡則可，自謂必能正名之者，皆過也。今官本十卷法帖中，真?zhèn)蜗嚯s至多。逸少部中有“出宿餞行”一帖，乃張說文。又有“不具釋智永白”者，亦在逸少部中，此最疏謬。余嘗于秘閣觀墨跡，皆唐人硬黃上臨本，惟鵝群一帖，似是獻(xiàn)之真筆。后又于李瑋都尉家，見謝尚、王衍等數(shù)人書，超然絕俗?？计溆∮?，王涯家本。其他但得唐人臨本，皆可蓄。
辨官本法帖
此卷有云：“伯趙鳴而戒晨，爽鳩習(xí)而揚(yáng)武。”此張說送賈至文也。乃知法帖中真?zhèn)蜗喟?。疑二王?br>梁武帝使殷鐵石臨右軍書，而此帖有與鐵石共書語，恐非二王書。字亦不甚工，覽者可細(xì)辨也。
題逸少書三首（之一）此卷有永“足下還來”一帖。其后云“不具釋智永白”，而云逸少書。余觀其語云“謹(jǐn)此代申”，唐末以來，乃有此等語，而書至不工，乃流俗偽造永祥師書耳。
題逸少書三首（之二）
逸少謂此郡難治，云：“吾何故舍逸而就勞”。當(dāng)是為懷祖所檢察耳。
題逸少書三首（之三）
蘭亭、樂毅東方先生三帖，皆妙絕，雖摹寫屢傳，猶有昔人用筆意思，比之《遺教經(jīng)》，則有間矣。題子敬書
子敬雖無過人事業(yè)，然謝安欲使書宮殿榜，竟不敢發(fā)口，其氣節(jié)高逸，有足嘉者。此書一卷，尤可愛。
題衛(wèi)夫人書
衛(wèi)夫人書既不甚工，語意鄙俗，而云：奉敕”。“敕”字從力，“館”字從舍，皆流俗所為耳。
題山公啟事帖
此卷有山公《啟事》，使人愛玩，尤不與他書比。然吾嘗怪山公薦阮咸之清正寡欲，咸之所為，可謂不然者矣。意以謂心跡不相關(guān)，此最晉人之病也。
題衛(wèi)恒帖
恒，衛(wèi)子。本傳有《論書勢》四篇，其詞極美，其后與同遇害云。
題唐太宗帖
太宗慷暴如此，至于妻子間，乃有“忌欲均死”之語，固牽于愛者也。
題蕭子云書
唐太宗評蕭子云書云：“行行如紆春蚓，字字若綰秋蛇?！苯裼^其遺跡，信虛得名耳。跋庾征西帖
吳道子始見張僧繇畫，曰：“浪得名耳?！币讯P其下，三日不能去。庾征西初不服逸少，有家雞野鶩之論，后乃嘆其為伯英再生。今觀其石，乃不逮子敬遠(yuǎn)甚，正可比羊欣耳。
題法帖二（之一）
“宰相安和殷生無恙?！痹紫喈?dāng)是簡文帝，殷生即浩也耶？
題法帖二（之二）
杜庭之書，為世所貴重，乃不編入，何也？
題晉武書
昨日閣下見晉武帝書，甚有英偉氣。乃知唐太宗書，時有似之。魯君之宋，呼于垤澤之門，門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聲之似吾君也！”居移氣，養(yǎng)移體，信非虛語矣。
題羊欣帖
此帖在王文惠公家，軾得其摹本于公子鍇，以遺吳興太守孫莘老，使刻石置墨妙亭中。
書逸少竹葉帖
王逸少《竹葉帖》，長安水丘氏傳寶之，今不知所在，三十年前，見其摹本于雷壽。
跋衛(wèi)夫人書
此書近妄庸，人傳作衛(wèi)夫人書耳。晉人風(fēng)流，豈爾惡耶？
跋桓元子書
“蜀平，天下大慶，東兵安其理，當(dāng)早一報此，桓子書。”“蜀平”，蓋討譙縱時也。仆喜臨之。人間當(dāng)有數(shù)百本也。
跋葉致遠(yuǎn)所藏永禪師千文
永禪師欲存王氏典刑，以為百家法祖，故舉用舊法，非不能出新意求變態(tài)也，然其意已逸于繩墨之外矣。云下歐、虞，殆非至論，若復(fù)疑其臨放者，又在此論下矣。跋王鞏所收藏真書
僧藏真書七紙，開封王君鞏所藏。君侍親平?jīng)?，始得其二，而兩紙在張鄧公家，其后馮公當(dāng)世又獲其三，雖所從分異者不可考，然筆勢奕奕，七紙意相屬也。君，鄧公外孫，而與當(dāng)世相善，乃得而合之。余嘗愛梁武帝評書，善取物象，而此公尤能自譽(yù)，觀者不以為過，信乎其書之工也。然其為人儻蕩，本不求工，所以能工此，如沒人之操舟，無意于濟(jì)否，是以覆卻萬變，而舉止自若，其近于有道者耶？題顏公書畫贊
顏魯公平生寫碑，惟東方朔畫贊為清雄，字間櫛比，而不失清遠(yuǎn)。其后見逸少本，乃知魯公字字臨此書，雖小大相懸，而氣韻良是。非自得于書，未易為言此也。
題魯公帖
觀其書，有以得其為人，則君子小人必見于書。是殆不然。以貌取人，且猶不可，而況書乎？吾觀顏公書，未嘗不想見其風(fēng)采，非徒得其為人而已，凜乎若見其誚盧杞而叱希烈，何也？其理與韓非竊斧之說無異。然人之字畫工拙之外，蓋皆有趣，亦有以見其為人邪正之粗云。
題魯公放生池碑
湖州有《顏魯公放生池碑》，載其所上肅宗表云：“一日三朝，大明天子之孝；問安侍膳，不改家人之禮?！濒敼C宗有愧于是也，故以此諫。孰謂公區(qū)區(qū)于放生哉？
題魯公書草
昨日，長安安師文，出所藏顏魯公與定襄郡王書草數(shù)紙，比公他書尤為奇特。信手自然，動有姿態(tài)，乃知瓦注賢于黃金，雖公猶未免也。
書張少公判狀
張旭為常熟尉，有父老訴事，為判其狀，欣然持去。不數(shù)日，復(fù)有所訴，亦為判之。他日復(fù)來。張甚怒，以為好訟。叩頭曰：“非敢訟也，誠見少公筆勢殊妙，欲家藏之爾?！睆報@問其詳，則其父蓋天下工書者也。張由此盡得筆法之妙。古人得筆法有所自，張以劍器，容有是理。雷太簡乃云聞江聲而筆法進(jìn)，文與可亦言見蛇斗而草書長，此殆謬矣。
書張長史草書
張長史草書，必俟醉，或以為奇，醒即天真不全。此乃長史未妙，猶有醉醒之辨，若逸少何嘗寄于酒乎？仆亦未免此事。
跋懷素帖
懷素書極不佳，用筆意趣，乃似周越之險劣。此近世小人所作也，而堯夫不能辨，亦可怪矣。
跋王荊公書荊公書得無法之法，然不可學(xué)，學(xué)之則無法。故仆書盡意作之似蔡君謨，稍得意似楊風(fēng)子，更放似言法華。
跋胡霈然書匣后
唐文皇好逸少書，故其子孫及當(dāng)時士人，爭學(xué)二王筆法。至開元、天寶間尤盛，而胡霈然最為工妙，以宗盟覆有家藏也。
跋咸通湖州刺史牒
唐人以身言書判取士，故人人能書。此牒近時待詔所不及，況州鎮(zhèn)書史乎？元符三年十月十六日。
書太宗皇帝急就章
軾近至終南太平宮，得觀三圣遺跡，有太宗書《急就章》一卷，為妙絕。自古英主少有不工書。魯君之宋，呼于垤澤之門，守者曰：“非吾君也，何其聲之似我君也？”軾于書亦云。
書所作字后
獻(xiàn)之少時學(xué)書，逸少從后取其筆而不可，知其長大必能名世。仆以為不然。知書不在于筆牢，浩然聽筆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為得之。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獨(dú)以其小兒子用意精至，猝然掩之，而意未始不在筆，不然，則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書也。治平甲辰十月二十七日，自岐下罷，過謁石才翁，君強(qiáng)使書此數(shù)幅。仆豈曉書，而君最關(guān)中之名書者，幸勿出之，今人笑也。軾書。
書王石草書
王正甫、石才翁對韓公草書。公言：“二子一似向馬行頭吹笛。”座客皆不曉。公為解之：“若非妙手，不敢向馬行頭吹也。”熙寧元年十二月晦書。
題蔡君謨帖
慈雅游北方十七年而歸，退老于孤山下，蓋十八年矣。平生所與往還，略無在者。偶出蔡公書簡觀之，反覆悲嘆。耆老凋喪，舉世所惜，慈雅之嘆，蓋有以也。跋蔡君謨書海會寺記
君謨寫此時，年二十八。其后三十二年，當(dāng)熙寧甲寅，軾自杭來臨安借觀，而君謨之沒已六年矣。明師之齒七十有四，耳益聰，目益明，寺益完壯。竹林橋上，暮山依然，有足感嘆者。因師之行，又念竹林橋看暮山，乃人間絕勝之處，自馳想耳。
論君謨書歐陽文忠公論書云：“蔡君謨獨(dú)步當(dāng)世。”此為至論。言君謨行書第一，小楷第二，草書第三。就其所長而求其所短，大字為小疏也。天資既高，輔以篤學(xué)，其獨(dú)步當(dāng)世，宜哉？近歲論君謨書者，頗有異論，故特明之。
跋君謨飛白
物一理也，通其意，則無適而不可。分科而醫(yī)，醫(yī)之衰也，占色而畫，畫之陋也。和、緩之醫(yī)，不別老少，曹、吳之畫，不擇人物。謂彼長于是則可也，曰能是不能是則不可。世之書篆不兼隸，行不及草，殆未能通其意者也。如君謨真、行、草、隸，無不如意，其遺力余意，變?yōu)轱w白，可愛而不可學(xué)，非通其意，能如是乎？
跋君謨書賦余評近歲書，以君謨?yōu)榈谝?，而論者或不然，殆未易與不知者言也。書法當(dāng)自小楷出，豈有正未能而以行、草稱也？君謨年二十九而楷法如此，知其本末矣。
跋君謨書
仆論書以君謨?yōu)楫?dāng)世第一，多以為不然，然仆終守此說也。
題李十八凈因雜書
劉十五論李十八草書，謂之鸚哥嬌。意謂鸚鵡能言，不過數(shù)句，大率雜以鳥語。十八其后稍進(jìn)，以書問仆，近日比舊如何？仆答云：“可作秦吉了也。”然仆此書自有“公在干侯”之態(tài)也。子瞻書。
跋董儲書二首（之一）
董儲郎中，密州安丘人，能詩，有名寶元、慶歷間。其書尤工，而人莫知，仆以為勝西臺也。
跋董儲書二首（之二）密州董儲亦能書，近歲未見其比。然人猶以為不然。仆固非善書者，而世稱之。以是知是非之難齊也。
跋文與可草書李公擇初學(xué)草書，所不能者，輒雜以真、行。劉貢謂之鸚哥驕。其后稍進(jìn)，問仆，吾書比來何如？仆對：“可謂秦吉了矣。”與可聞之大笑。是日，坐人爭索，與可草書落筆如風(fēng)。初不經(jīng)意。劉意謂鸚鵡之于人言，止能道此數(shù)句耳。十月一日。
評草書
書初無意于佳，乃佳爾。草書雖是積學(xué)乃成，然要是出于欲速。古人云“匆匆不及，草書”，此語非是。若“匆匆不及”，乃是平時亦有意于學(xué)。此弊之極，遂至于周越仲翼，無足怪者。吾書雖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踐古人，是一快也。
論書
書必有神、氣、骨、肉、血，五者闕一，不為成書也。
題醉草
吾醉后能作大草，醒后自以為不及。然醉中亦能作小楷，此乃為奇耳。
題七月二十日帖
江左僧寶索靖七月二十日帖。仆亦以是日醉書五紙。細(xì)觀筆跡，與二妙為三，每紙皆記年月。是歲熙寧十年也。
跋楊文公書后
楊文公相去未久，而筆跡已難得，其為人貴重如此。豈以斯人之風(fēng)流不可復(fù)見故耶？元豐戊午四月十六日題。
跋杜祁公書
正獻(xiàn)公晚乃學(xué)草書，遂為一代之絕。公書政使不工，猶當(dāng)傳世寶之，況其清閑妙麗，得昔人風(fēng)氣如此耶？
跋陳隱居書
陳公密出其祖隱居先生之書相示。軾聞之，蔡君謨先生之書，如三公被袞冕立玉墀之上。軾亦以為學(xué)先生之書，如馬文淵所謂學(xué)龍伯高之為人也。書法備于正書，溢而為行、草，未能正書而能行、草，猶未嘗莊語而輒放言，無是道也。跋歐陽文忠公書
歐陽文忠公用尖筆干墨，作方闊字，神采秀發(fā)，膏潤無窮。后人觀之，如見其清眸豐頰，進(jìn)趨裕如也。跋歐陽家書自南方多事以來，日夕憂汝，得昨日遞中書，知與新婦諸孫等各安，守官無事，頓解遠(yuǎn)想。吾此哀苦如常。歐陽氏自江南歸明累世，蒙朝廷官祿，吾今又被榮顯，致汝等并列官品，當(dāng)思報效，偶此多事，如有差使，盡心向前，不能避事。致于臨難死節(jié)，亦是汝榮事，但存心盡公，神明自汝，慎不可思避事也。昨書中言欲買朱砂來，吾不闕此物。汝于官下宜守廉，何得買官下物。吾在官所除飲食外，不曾買一物，汝可觀此為戒也。已寒，好將息，不具。吾書送通理十二郎。凡人勉強(qiáng)于外，何所不至，惟考之其私，乃見真?zhèn)巍?br>此歐陽文忠公與其弟侄家書也。元豐二年四月十二日，蘇軾題。
跋陳氏歐帖
承示近文，只如此作便得也。但古詩中時復(fù)要一聯(lián)對屬，尤見工夫，并門當(dāng)因書言去。昔選人有陳奇者，舉主十六人，仁宗見其未嘗歷選調(diào)，特旨不改官，以戒馳鶩者。初官亦少安之。
右陳敏善所藏歐公帖。軾聞公之幼子季默編公之箋牘為一集。此數(shù)帖，尤有益于世者，當(dāng)錄以寄季默也。跋錢君倚書遺教經(jīng)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態(tài)不可掩也。言有辯訥，而君子小人之氣不可欺也。書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亂也。錢公雖不學(xué)書，然觀其書，知其為挺然忠信禮義人也。軾在杭州，與其子世雄為僚，因得觀其所書佛《遺教經(jīng)》刻石，峭峙有不回之勢?？鬃釉唬骸叭收咂溲砸沧??！苯窬兄畷?，蓋讱云。
書章郇公寫遺教經(jīng)章文簡公楷法尤妙，足以見前人篤實(shí)謹(jǐn)厚之余風(fēng)也。
跋所書清虛堂記
世多藏予書者，而子由獨(dú)無有。以求之者眾，而子由亦以余書為可以必取，故每以與人不惜。昔人求書法，至拊心嘔血而不獲，求安心法，裸雪沒腰，僅乃得之。今子由既輕以余書予人可也，又以其微妙之法言不待憤悱而發(fā)，豈不過哉！然王君之為人，蓋可與言此者。他人當(dāng)以余言為戒。
跋所書摩利支經(jīng)后
侄安節(jié)于元豐庚申六月大水中，舟行下峽，常持此經(jīng)，得脫險難。明年十二月至黃州，見軾，乞?qū)懘吮境謿w蜀。眉陽蘇軾書。
評楊氏所藏歐蔡書自顏、柳氏沒，筆法衰絕，加以唐末喪亂，人物凋落磨滅，五代文采風(fēng)流，掃地盡矣。獨(dú)楊公凝式筆跡雄杰，有二王、顏柳之余，此真可謂書之豪杰，不為時世所汩沒者。國初，李建中號為能書，然格韻卑濁，猶有唐末以來衰陋之氣，其余未見有卓然追配前人者。獨(dú)蔡君謨書，天資既高，積學(xué)深至，心手相應(yīng)，變態(tài)無窮，遂為本朝第一。然行書最勝，小楷次之，草書又次之，大字又次之，分、隸小劣。又嘗出意作飛白，自言有翔龍舞鳳之勢，識者不以為過。歐陽文忠公書，自是學(xué)者所共儀刑，庶幾如見其人者。正使不工，猶當(dāng)傳寶，況其精勤敏妙，自成一家乎？楊君畜二公書，過黃州，出以相示，偶為評之。
雜評
楊凝式書，頗類顏行。李建中書，雖可愛，終可鄙，雖可鄙，終不可棄。李國士本無所得，舍險瘦，一字不成。宋宣獻(xiàn)書，清而復(fù)寒，正類李留臺重而復(fù)寒，俱不能濟(jì)所不足。蘇子美兄弟，俱太俊，非有余，乃不足也。蔡君謨?yōu)榻赖谝唬笞植蝗缧∽?，草不如真，真不如行也?br>王文甫達(dá)軒評書
唐末五代文章卑陋，字畫隨之。楊公凝式筆為雄，往往與顏、柳相上下，甚可怪也。今世多稱李建中、宋宣獻(xiàn)。此二人書，仆所不曉。宋寒而李俗，殆是浪得名。惟近日蔡君謨，天資既高，而學(xué)亦至，當(dāng)為本朝第一。書贈王文甫
王文甫好典買古書畫諸物。今日自言典兩端硯及陳歸圣篆字，用錢五千。余請攀歸圣例，每日持一兩紙，只典三百文。文甫言甚善。川僧清悟在旁知狀。
書贈王十六二首（之一）王十六秀才禹錫，好蓄余書，相從三年，得兩牛腰。既入太學(xué)，重不可致，乃留文甫許分遺。然緘鎖牢甚。文甫云：“相與有瓜葛，那得爾耶？”書贈王十六二首（之二）
十六及第，當(dāng)以鳳朱風(fēng)字大硯與之。請文甫收此為據(jù)。十六及第，當(dāng)以石綠天猊為仆作利市也。
記潘延之評予書潘延之謂子由曰：“尋常于石刻見子瞻書，今見真跡，乃知為顏魯公不二?！眹L評魯公書與杜子美詩相似，一出之后，前人皆廢。若予書者，乃似魯公而不廢前人者也。
書贈徐大正四首（之一）
此蔡公家賜紙也。建安徐大正得之于公子。來求東坡居士草書，居士既醉，為作此數(shù)紙。
書贈徐大正四首（之二）得之，天下奇男子也。世未有用之者。然丈夫窮達(dá)固自有時耶？書贈徐大正四首（之三）江湖間，有鳥鳴于四五月，其聲若云麥?zhǔn)旒纯旎睢＝衲甓溔缭?，此鳥不妄言也。
書贈徐大正四首（之四）
或問東坡草書。坡云：“不會。”進(jìn)云：“學(xué)人不會？”坡云：“則我也不會?！卑侠羁的曜慕?jīng)后江夏李君康年，好古博學(xué)，而小篆尤精。以私忌日篆《般若心經(jīng)》，為其親追福，而求余為跋尾。余聞此經(jīng)雖不離言語文字，而欲以文字見、欲以言語求則不可得。篆畫之工，蓋亦無施于此，況所謂跋尾者乎？然人之欲薦其親，必歸于佛，而作佛事，當(dāng)各以其所能。雖畫地聚沙，莫不具足，而況篆字之工若此者耶？獨(dú)恐觀者以字法之工，便作勝解。故書其末，普告觀者，莫作是念。元豐五年十二月十三日。
跋文與可論草書后余學(xué)草書凡十年，終未得古人用筆相傳之法。后因見道上斗蛇，遂得其妙，乃知顛、素之各有所悟，然后至于如此耳。留意于物，往往成趣。昔人有好草書，夜夢則見蛟蛇糾結(jié)。數(shù)年，或晝?nèi)找娭?，草書則工矣，而所見亦可患。與可之所見，豈真蛇耶，抑草書之精也？予平生好與與可劇談大噱，此語恨不令與可聞之，令其捧腹絕倒也。
跋草書后仆醉后，乘興輒作草書十?dāng)?shù)行，覺酒氣拂拂，從十指間出也。
跋先君與孫叔靜帖（并書）
承借示新文及累為臨訪，甚荷勤眷。文字已細(xì)觀，甚善！甚善！必欲求所未至，如中正論引舜為證，此是時文之病。凡論意立而理明，不必覓事應(yīng)副。誠未之思，專此，不宣。
嘉祐、治平間，先君編修《太常因革禮》。在京師學(xué)者，多從講問。而孫叔靜兄弟，皆篤學(xué)能文，先君亟稱之。先君既歿十有八年，軾謫居于黃，叔靜自京師過蘄枉道過軾，出先君手書以相示。軾請受而藏之，叔靜不可，遂歸之。先君平生往還書疏，多口占以授子弟，而此獨(dú)其真跡，信于叔靜兄弟厚善也耶？元豐六年七月十五日，軾記。
跋先君書送吳職方引先伯父及第吳公榜中，而軾與其子子上再世為同年，契故深矣。始先君家居，人罕知之者。公攜其文至京師，歐陽文忠公始見而知之。公與文忠交蓋久，故文忠謫夷陵時，贈公詩有“落筆妙天下”之語。軾自黃遷于汝，舟過慈湖，子上昆仲出此文相示，乃泣而書之。元豐七年四月十四日，軾謹(jǐn)記。跋蔡君謨書
仆嘗論君謨書為本朝第一，議者多以為不然?；蛑^君謨書為弱，此殊非知書者。若江南李主，外托勁險而中實(shí)無有，此真可謂弱者。世以李主為勁，則宜以君謨?yōu)槿跻?。元豐八年七月四日。
記與君謨論書
作字要手熟，則神氣完實(shí)而有余韻，于靜中自是一樂事。然?；忌傧?，豈于其所樂常不足耶？自蘇子美死，遂覺筆法中絕。近年蔡君謨獨(dú)步當(dāng)世，往往謙讓不肯主盟。往年，予嘗戲謂君謨言，學(xué)書如溯急流，用盡氣力，船不離舊處。君謨頗諾，以謂能取譬。今思此語已四十余年，竟如何哉？
跋范文正公帖
軾自省事，便欲一見范文正公，而終不可得。覽其遺跡，至于泫然。人之云亡，邦國殄瘁，可不哀哉！元豐八年九月一日。
題陳履常書
此書既以遺荊州李翹叟，繼而亡其本。后從翹叟借來謄本，輒為役夫盜去，賣與龍安寺千部院僧。盜事覺，追取得之，后歸翹叟。翹叟屢來索此卷，云：“恐為人盜去?！庇柚^不然，乃果見盜。夫不疑于物，物亦誠焉。翹叟一動其心，遂果致盜?？鬃釉唬骸捌堊又挥?，雖賞之不竊?！闭\然哉！題顏長道書故人楊元素、顏長道、孫莘老，皆工文而拙書，或不可識，而孫莘老尤其。不論他人，莘老徐觀之，亦自不識也。三人相見，輒以此為嘆。今皆為陳跡，使人哽噎。
跋秦少游書
少游近日草書，便有東晉風(fēng)味，作詩增奇麗。乃知此人不可使閑，遂兼百技矣。技進(jìn)而道不進(jìn)，則不可，少游乃技道兩進(jìn)也。
跋黃魯直草書
草書祗要有筆，霍去病所謂不至學(xué)古兵法者為過之。魯直書。
去病穿城蹋鞠，此正不學(xué)古兵法之過也。學(xué)即不是，不學(xué)亦不可。子瞻書。
跋魯直為王晉卿小書爾雅
魯直以平等觀作欹側(cè)字，以真實(shí)相出游戲法，以磊落人書細(xì)碎事，可謂三反。
跋王晉卿所藏蓮華經(jīng)經(jīng)七卷如箸AA68
凡世之所貴，必貴其難。真書難于飄揚(yáng)，草書難于嚴(yán)重，大字難于結(jié)密而無間，小字難于寬綽而有余。今君所藏，抑又可珍，卷之盈握，沙界已周，讀未終篇，目力可廢，乃知蝸牛之角可以戰(zhàn)蠻觸，棘刺之端可以刻沐猴。嗟嘆之余，聊題其末。
書杜介求字
杜幾先以此紙求余書，云：“大小不得過此。”且先于卷首自寫數(shù)字。其意不問工拙，但恐字大費(fèi)紙不能多耳。嚴(yán)子陵若見，當(dāng)復(fù)有賣菜之語。無以懲其失言，當(dāng)干沒此紙也。
書贈宗人
宗人，貧甚，吾無以濟(jì)之。昔年嘗見李駙馬璋以五百千購?fù)跻母μ?，吾書不下夷甫，而其人則吾之所恥也。書此以遺生，不得五百千，勿以予人。然事在五百年外，價直如是，不亦鈍乎？然吾佛一坐六十小劫，五百年何足道哉！東坡居士。
戲書赫紙
此紙可以錢祭鬼。東坡試筆，偶書其上。后五百年，當(dāng)成百金之直。物固有遇不遇也。
自評字昨日見歐陽叔弼。云：“子書大似李北海?！庇枰嘧杂X其如此。世或以謂似徐書者，非也。
跋太宗皇帝御書歷子
京朝官中選三十人充知州，而賜以御書歷子，臣得此可以為榮矣。而審官任其事，蓋猶有古者選部激濁揚(yáng)清之風(fēng)也。非太宗皇帝知錢若水之深，若水亦自信不疑，則三十人者獨(dú)獲此賜，其能使人心服而無疑乎？元四年四月十九日，龍圖閣直學(xué)士臣軾書。
跋焦千之帖后
歐陽文忠公言“焦子皎潔寒泉水”者，吾友伯強(qiáng)也。泰民徐君，濟(jì)南之老先生也。錢仲蓋嘗師之，以伯強(qiáng)與泰民往還書疏相示。伯強(qiáng)之沒，蓋十年矣，覽之悵然。元五年二月十五日書。
題劉景文所收歐陽公書處處見歐陽文忠書，厭軒冕思?xì)w而不可得者，十常八九。乃知士大夫進(jìn)易而退難，可以為后生汲汲者之戒。元五年三月八日，偶與楊次公同過劉景文。景文出此書，仆與次公，皆文忠客也。次公又《交力》其抵掌談笑，使人感嘆不已。題歐陽帖
歐陽公書，筆勢險勁，字體新麗，自成一家。然公墨跡自當(dāng)為世所寶，不待筆畫之工也。文忠公得謝，其喜如此。以是知士非進(jìn)身之難，乞身之難也。
跋劉景文歐公帖
此數(shù)十紙，皆文忠公沖口而出，縱手而成，初不加意者也。其文采字畫，皆有自然絕人之姿，信天下之奇跡也。
題蘇才翁草書
才翁草書真跡，當(dāng)為歷世之寶。然《李白草書歌》，乃唐末五代《交力》禪月而不及者，云“箋麻絹素排數(shù)箱”，村氣可掬也。
題所書東海若后
軾久欲書柳子厚所作《東海若》一篇刻之石，置之凈住院無量壽佛堂中。元六年二月九日，與海陵曹輔、開封劉季孫、永嘉侯臨會堂下，遂書以遺僧從本，使刻之。
題所書歸去來詞后
毛國鎮(zhèn)從余求書，且曰：“當(dāng)于林下展玩?！惫蕰諠摗稓w去來》以遺之。然國鎮(zhèn)豈林下人也哉，譬如今之紈扇，多畫寒林雪竹，當(dāng)世所難得者，正使在廟堂之上，尤可觀也矣！
題張乖崖書后
以寬得愛，愛止于一時。以嚴(yán)得畏，畏止于力之所及。故寬而見畏，嚴(yán)而見愛，皆圣賢之難事而所及者遠(yuǎn)矣。張忠定公治蜀，用法之嚴(yán)似諸葛孔明。諸葛孔明與公遺愛皆至今，蓋尸而祝之，社而稷之。元六年閏八月十三日，過陳，見公之曾孫祖，以軾蜀人，德公宜深，故出公遺墨，求書其后。
跋勾信道郎中集朝賢書夾頌金剛經(jīng)
乙巳至今二十八年，書經(jīng)三十二人，逝者幾三之二矣。夢幻之喻，非虛言也。惟一念歸向之善，歷劫不壞，在在處處常為善友。元七年正月二十二日。
跋舊與辯才書
軾平生與辯才道眼相照之外，緣契冥符者多矣。始以五年九月三十日入山，相對終日，留此數(shù)紙。明年是日在潁州作書與之，有“少留山中勿便歸安養(yǎng)”之語，而師實(shí)以是日化去。又明年，其徒惟楚攜此軸來，為一太息。五月十一日書。
跋陳瑩中題朱表臣?xì)W公帖
敬其人，愛其字，文忠公之賢，天下皆知。使嘉祐以前見其書者，皆如今日，則朋黨之論何自興！元元年四月，延平陳書。美哉瑩中之言也。仲尼之存，或削其跡，夢奠之后，履藏千載。文忠公讀《石守道文集》，有云：“后世茍不公，至今無圣賢?！惫珰{之后二十余年，憎愛一衰，議論乃公，亦何待后世乎？紹圣元年五月書。
書歸去來詞贈契順余謫居惠州，子由在高安，各以一子自隨。余分寓許昌、宜興，嶺海隔絕。諸子不聞余耗，憂愁無聊。蘇州定慧院學(xué)佛者卓契順謂邁曰：“子何憂之甚，惠州不在天上，行即到耳，當(dāng)為子將書問之?！苯B圣三年三月二日，契順涉江度嶺，徒行露宿，僵仆瘴霧，黧面繭足以至惠州。得書徑還。余問其所求。答曰：“契順惟無所求，而后來惠州。若有所求，當(dāng)走都下矣?！笨鄦柌灰?。乃曰：“昔蔡明遠(yuǎn)鄱陽一校耳，顏魯公絕糧江淮之間，明遠(yuǎn)載米以周之。魯公憐其意，遺以尺書，天下至今知有明遠(yuǎn)也。今契順雖無米與公，然區(qū)區(qū)萬里之勤，倘可以援明遠(yuǎn)例，得數(shù)字乎？”余欣然許之，獨(dú)愧名節(jié)之重，字畫之好，不逮魯公。故為書淵明《歸去來詞》以遺之，庶幾契順托此文以不朽也。
題所書寶月塔銘（并魯直跋）予撰《寶月塔銘》，使澄心堂紙，鼠須筆，李庭墨，皆一代之選也。舟師不遠(yuǎn)萬里，來求予銘，予亦不孤其意。紹圣三年正月十二日，東坡老人書。
塔銘小字，如季海得意時書，書字雖工拙在人，要須年高手硬，心意閑澹，乃入微耳。庭堅書。書天蓬咒
紹圣三年端午，惠州道士鄒葆光云：“今日今月皆甲午，而午時當(dāng)庚甲合，人之遇此也難。請書《天蓬神兄》?！庇杓纹湟?，乃為齋戒書之。
跋山谷草書曇秀來海上，見東坡，出黔安居士草書一軸，問此書如何？坡云：“張融有言，不恨臣無二王法，恨二王無臣法?！蔽嵊谇惨嘣啤Ｋ涨伯?dāng)捧腹軒渠也。丁丑正月四日。跋希白書
希白作字，自有江左風(fēng)味，故長沙法帖，比淳化待詔所摹為勝，世俗不察，爭訪閣本，誤矣。此逸少一卷為尤妙。庚辰七夕，合浦官舍借觀。
題自作字
東坡平時作字，骨撐肉，肉沒骨，未嘗作此瘦妙也。宋景文公自名其書鐵線。若東坡此帖，信可謂云爾已矣。元符三年九月二十四日，游三州巖回，舟中書。
書舟中作字
將至曲江，船上灘欹側(cè)，撐者百指，篙聲石聲犖然，四顧皆濤瀨，士無人色，而吾作字不少衰，何也？吾更變亦多矣，置筆而起，終不能一事，孰與且作字乎？書沈遼智靜大師影堂銘
鄰舍有睿達(dá)，寺僧不求其書，而獨(dú)求予，非惟不敬東家，亦有不敬西家耶？
論沈遼米芾書
自君謨死后，筆法衰絕。沈遼少時本學(xué)其家傳師者，晚乃諱之，自云學(xué)子敬。病其似傳師也，故出私意新之，遂不如尋常人。近日米芾行書，王鞏小草，亦頗有高韻，雖不逮古人，然亦必有傳于世也。
跋所書圜通偈
軾遷嶺海七年，每遇私忌，齋僧供佛，多不能如舊。今者北歸，舟行豫章、彭蠡之間，遇先妣成國太夫人程氏忌日，復(fù)以阻風(fēng)滯留，齋薦尤不嚴(yán)，且敬寫《楞嚴(yán)經(jīng)》中文殊師利法王所說《圜通偈》一篇，少伸追往之懷，行當(dāng)過廬山，以施山中有道者。建中靖國元年四月八日書。
題鳳翔東院王畫壁嘉祐癸卯上元夜，來觀王維摩詰筆。時夜已闌，殘燈耿然，畫僧踽踽欲動，恍然久之。
書摩詰藍(lán)田煙雨圖
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詩曰：“藍(lán)白石出，玉川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此摩詰之詩，或曰非也。好事者以補(bǔ)摩詰之遺。
跋文與可墨竹
昔時，與可墨竹，見精縑良紙，輒憤筆揮灑，不能自已，坐客爭奪持去，與可亦不甚惜。后來見人設(shè)置筆硯，即逡巡避去。人就求索，至終歲不可得。或問其故。與可曰：“吾乃者學(xué)道未至，意有所不適，而無所遺之，故一發(fā)于墨竹，是病也。今吾病良已，可若何？”然以余觀之，與可之病，亦未得為已也，獨(dú)不容有不發(fā)乎？余將伺其發(fā)而掩取之。彼方以為病，而吾又利其病，是吾亦病也。熙寧庚戌七月二十一日，子瞻。
書通叔篆
李元直，長安人。其先出于唐讓帝。學(xué)篆書數(shù)十年，覃思甚苦，曉字法，得古意。用鋒筆，縱手疾書，初不省度，見余所藏與可墨竹，求題其后。因戲書此數(shù)百言。通叔其字云。
書李將軍三げ馬圖
唐李將軍思訓(xùn)作《明皇摘瓜圖》。嘉陵山川，帝乘赤驃，起三げ，與諸王及嬪御十?dāng)?shù)騎，出飛仙嶺下，初見平陸，馬皆若驚，而帝馬見小橋作徘徊不進(jìn)狀，不知三げ謂何？后見岑嘉州詩，有《衛(wèi)節(jié)度赤驃歌》云：“赤髯胡雛金剪刀，平明剪出三げ高。”乃知唐御馬多剪治，而三げ其飾也。題趙幾屏風(fēng)與可竹
與可所至，詩在口，竹在手。來京師不及歲，請郡還鄉(xiāng)，而詩與竹皆西矣。一日不見，使人思之。其面目嚴(yán)冷，可使靜險躁，厚鄙薄。今相去數(shù)千里，其詩可求，其竹可乞，其所以靜、厚者不可致。此予所以見竹而嘆也。
跋蒲傳正燕公山水
畫以人物為神，花、竹、禽、魚為妙，宮室、器用為巧，山水為勝，而山水以清雄奇富變態(tài)無窮為難。燕公之筆，軍然天成，粲然日新，已離畫工之度數(shù)而得詩人之清麗也。
跋文勛扇畫
舊聞吳道子畫《西方變相》，觀者如堵。道子作佛圓光，風(fēng)落電轉(zhuǎn)，一揮而成。嘗疑其不然。今觀安國作方界，略不抒思，乃知傳者之不謬。
跋吳道子地獲變相
道子，畫圣也。出新意于法度之內(nèi)，寄妙理于豪放之外，蓋所謂游刃余地，運(yùn)斤成風(fēng)者耶？觀《地獲變相》，不見其造業(yè)之因，而見其受罪之狀，悲哉！能于此間一念清凈，豈無脫理，但恐如路傍草，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耳。元豐六年七月十日，齊安臨{白木}亭借觀。
跋與可纟虧竹
纟虧竹生于陵陽守居之北崖，蓋岐竹也。其一未脫籜，為蝎所傷，其一困于嵌巖，是以為此狀也。吾亡友文與可為陵陽守，見而異之，以墨圖其形。余得其摹本以遺玉冊官祁永，使刻之石，以為好事者動心駭目詭特之觀，且以想見亡友之風(fēng)節(jié)，其屈而不撓者，蓋如此云。
書黃筌畫雀
黃筌畫飛鳥，頸足皆展?；蛟唬骸帮w鳥縮頸則展足，縮足則展頸，無兩展者?！彬?yàn)之信然。乃知觀物不審者，雖畫師且不能，況其大者乎？君子是以務(wù)學(xué)而好問也。
書戴嵩畫牛
蜀中有杜處士，好書畫，所寶以百數(shù)。有戴嵩《牛》一軸，尤所愛，錦囊玉軸，常以自隨。一日曝書畫，有一牧童見之，拊掌大笑，曰：“此畫斗牛也。牛斗，力在角，尾搐入兩股間，今乃掉尾而斗，謬矣?！碧幨啃Χ恢?。古語有云：“耕當(dāng)問奴，織當(dāng)問婢?！辈豢筛囊病?br>跋趙云子畫
趙云子畫筆略到而意已具，工者不能。然托于椎陋以戲侮來者，此柳下惠之不恭，東方朔之玩世，滑稽之雄乎？或曰：“云子蓋度世者。”蜀人謂狂云猶曰風(fēng)云耳。
跋艾宣畫
金陵艾宣畫翎毛花竹，為近歲之冠。既老，筆跡尤奇，雖不復(fù)精勻，而氣格不凡。今尚在，然眼昏不能復(fù)運(yùn)筆矣。嘗見此物，各為賦一首云。
書畫壁易石
靈壁出石，然多一面。劉氏園中砌臺下，有一株獨(dú)，然反覆可觀，作麋鹿宛頸狀。東坡居士欲得之，乃畫臨華閣壁，作丑石風(fēng)竹。主人喜，乃以遺予。居士載歸陽羨。元豐八年四月六日。
書陳懷立傳神
傳神之難在于目。顧虎頭云：“傳神寫照，都在阿堵中，其次在顴頰。”吾嘗于燈下顧見頰影，使人就壁畫之，不作眉目，見者皆失笑，知其為吾也。目與顴頰似，余無不似者，眉與鼻口，蓋可增減取似也。傳神與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法當(dāng)于眾中陰察其舉止。今乃使具衣冠坐注視一物，彼斂容自持，豈復(fù)見其天乎？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㈩^云：“頰上加三毛，覺精采殊勝?！眲t此人意思，蓋在須頰間也。優(yōu)孟學(xué)孫叔敖，抵掌談笑，至使人謂死者復(fù)生。此豈能舉體皆似耶？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畫者悟此理，則人人可謂顧、陸。吾嘗見僧惟真畫曾魯公，初不甚似。一日，往見公，歸而喜甚，曰：“吾得之矣?！蹦擞诿己蠹尤y，隱約可見，作仰首上視，眉揚(yáng)而額蹙者，遂大似。南都人陳懷立傳吾神，眾以為得其全者。懷立舉止如諸生，蕭然有意于筆墨之外者也。故以所聞?wù)咧l(fā)之。
跋畫苑
君厚《畫苑》，處不充篋笥，出不汗牛馬，明窗凈幾，有坐臥之安，高堂素壁，無舒卷之勞，而人物禽魚之變態(tài)，山川草木之奇姿，粲然陳前，亦好事者之一適也。元二年二月八日，平叔借觀，子瞻書。
跋宋漢杰畫
仆曩與宋復(fù)古游，見其畫瀟湘晚景，為作三詩，其略云：“逕遙趨后崦，水會赴前溪?！睆?fù)古云：“子亦善畫也耶？”今其猶子漢杰，亦復(fù)有此學(xué)，假之?dāng)?shù)年，當(dāng)不減復(fù)古。元三年四月五日書。
又跋漢杰畫山二首（之一）
唐人王摩詰、李思訓(xùn)之流，畫山川峰麓，自成變態(tài)，雖蕭然有出塵之姿，然頗以云物間之。作浮云杳靄，與孤鴻落照，滅沒于江天之外，舉開發(fā)宗之，而唐人之典刑盡矣。近歲惟范寬稍存古法，然微有俗氣。漢杰此山，不古不今，稍出新意，若為之為已，當(dāng)作著色山也。
又跋漢杰畫山二首（之二）
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氣所到。乃若畫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櫪芻秣，無一點(diǎn)俊發(fā)，看數(shù)尺許便卷。漢杰真士人畫也。
跋李伯時卜居圖
定國求余為寫杜子美《寄贊上人詩》，且令李伯時圖其事，蓋有歸田意也。余本田家，少有志丘壑，雖為紳，奉養(yǎng)猶農(nóng)夫。然欲歸者蓋十年，勤請不已，僅乃得郡。士大夫逢時遇合，至卿相如反掌，惟歸田古今難事也。定國識之。吾若歸田，不亂鳥獸，當(dāng)如陶淵明。定國若歸，豪氣不除，當(dāng)如謝靈運(yùn)也。
跋李伯時孝經(jīng)圖觀此圖者，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筆跡之妙，不減顧、陸。至第十八章，人子之所不忍者，獨(dú)寄其仿佛。非有道君子不能為，殆非顧、陸之所及。
跋盧鴻學(xué)士草堂圖
此唐盧丞相、段文昌本，今在內(nèi)侍都知劉君元方家。元三年七月，予館伴北使于都亭驛，劉以示予，為賦此篇。迨、過遠(yuǎn)來省，書令同作。跋南唐挑耳圖王晉卿嘗暴得耳聾，意不能堪，求方于仆。仆答之云：“君是將種，斷頭穴胸，當(dāng)無所惜，兩耳堪作底用，割舍不得？限三日疾去，不去，割取我耳?！睍x卿灑然而悟。三日，病良已，以頌示仆云：“老坡心急頻相勸，性難只得三日限。我耳已效君不割，且喜兩家都平善?！苯褚姸▏亍短舳鷪D》，云得之晉卿，聊識此事。
跋摘瓜圖
元稹《望云騅歌》云：“明皇當(dāng)時無此馬，不免騎驢來幸蜀?！毙湃琊⊙?，豈有此權(quán)奇蹀躞與嬪御摘瓜山谷間如思訓(xùn)之圖乎？然祿山之亂，崔圖在蜀，儲設(shè)甚備，騎驢當(dāng)時虛語耳。
書唐名臣像
李衛(wèi)公言唐儉輩不足惜。觀其容貌，殆非所謂名下無虛士。
書許道寧畫
泰人有屈鼎筆者，許道寧之師。善分布澗谷，間見屈曲之狀，然有筆而無思致，林木皆ㄙ靄而已，道寧氣格似過之，學(xué)不及也。
書黃魯直畫跋后三首·遠(yuǎn)近景圖此圖燕貴之來昆仍云也。窮山野水，亦是林下人窠窟，然烈風(fēng)偃草木，客子當(dāng)藏舟入浦涂攵中，強(qiáng)人力牽挽，欲何之耶？雙井永思堂書。
舟未行而風(fēng)作，固不當(dāng)行，若中途遇風(fēng)，不盡力牽挽以投浦岸，當(dāng)何之耶？魯直怪舟師不善，預(yù)相風(fēng)色可也，非畫師之罪。紹圣二年正月十一日，惠州思無邪齋書。
書黃魯直畫跋后三首·北齊校書圖
往在都下，駙馬都尉王晉卿時時送書畫來作題品，輒貶剝令一錢不直。晉卿以為言。庭堅曰：“書畫以韻為主，足下囊中物，非不以千錢購取，所病者韻耳?！笔諘嬚?，觀予此語，三十年后當(dāng)少識書畫矣。元九年四月戊辰，永思堂書。
畫有六法，賦彩拂澹，其一也，工尤難之。此畫本出國手，止用墨筆，蓋唐人所謂粉本。而近歲畫師，乃為賦彩，使此六君子者，皆涓然作何郎傅粉面，故不為魯直所取，然其實(shí)善本也。紹圣二年正月十二日，思無邪齋書。
書黃魯直畫跋后三首·右軍斫膾圖徐彥和送此本來，云是《王右軍斫膾圖》。予觀此榻上偃蹇者，定不解書《蘭亭序》也。右軍在會稽時，桓溫求側(cè)理紙。庫中有五十萬，盡付之。計此風(fēng)神，必有巖壑之姿耳。永思堂書。
謝安石人物為江左第一，然其為政，殊未可逸少意，作書譏誚，殆欲痛哭。此所謂君子愛人以德者。以紙五十萬與桓溫，何足道。此乃史官之陋，而魯直亦云爾，何哉？書生見五十萬紙，足了一世，舉以與人，真異事耳。本傳又云：“蘭亭之會，或以比金谷，而以逸少比季倫，逸少聞之甚喜?！苯鸸戎畷?，皆望塵之友也。季倫之于逸少，如鴟鳶之于鴻鵠，尚不堪作奴，而以自比，決是晉、宋間妄語。史官許敬宗，真人奴也，見季倫金多，以為賢于逸少。今魯直又怪畫師不能得逸少高韻，豈不難哉！余在惠州，徐彥和寄此畫，求余跋尾，書此以發(fā)千里一笑。紹圣二年正月十二日，東坡居士書。跋醉道士圖（并章子厚跋）
仆素不喜酒，觀正父《醉士圖》，以甚畏執(zhí)杯持耳翁也。子瞻書。
仆觀《醉道士圖》，展卷末諸君題名，至子瞻所題，發(fā)噱絕倒。子厚書。
再跋
熙寧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再過長安，會正父于母清臣家。再觀《醉士圖》，見子厚所題，知其為予噱也。持耳翁余固畏之，若子厚乃求其持而不得者。他日再見，當(dāng)復(fù)一噱。時與清臣、堯夫、子由同觀。子瞻書。
酒中固多味，恨知之者寡耳。若持耳翁，已太苛矣。子瞻性好山水，尚不肯渡仙游潭，況于此而知味乎？宜其畏也。正父赴豐國時，子厚令武進(jìn)，復(fù)題此，以繼子瞻之后。己酉端午后一日。
書墨
余蓄墨數(shù)百挺，暇日輒出品試之，終無黑者，其間不過一二可人意。以此知世間佳物，自是難得。茶欲其白，墨欲其黑。方求黑時嫌漆白，方求白時嫌雪黑，自是人不會事也。
試墨世人言竹紙可試墨，誤矣。當(dāng)于不宜墨紙上。竹紙蓋宜墨，若池、歙精白玉板，乃真可試墨，若于此紙上黑，無所不黑矣。褪墨石硯上研，精白玉板上書，凡墨皆敗矣。
書徂徠煤墨徂徠珠子煤，自然有龍麝氣，以水調(diào)勻，以刀圭服，能已鬲?dú)?，除痰飲。專用此一味，阿膠和之，搗數(shù)萬杵，即為妙墨，不俟余法也。陳公弼在汶上作此墨，謂之黑龍髓，后人盜用其名，非也。
記李公擇惠墨
李公擇惠此墨半丸。其印文云“張力剛”，豈墨匠姓名耶？云得之高麗使者。其墨鮮光而凈，豈減李廷父子乎？試復(fù)觀之。勸君不好書，而自論墨拳拳如此，乃知此病吾輩同之，可以一笑。
記李方叔惠墨
李方叔遺墨二十八丸，皆麝，香氣襲人，云是元存道曾ヘ陰平，得麝數(shù)十臍，皆盡之于墨。雖近歲貴人造墨，亦未有用爾許麝也。
書清悟墨川僧清悟，遇異人傳墨法，新有名。江淮間人，未甚貴之。予與王文甫各得十丸，用海東羅文麥光紙，作此大字?jǐn)?shù)紙，堅韌異常，可傳五六百年，意使清悟托此以不朽也。書張遇潘谷墨（寄王禹錫）
麝香張遇墨兩丸，或自內(nèi)廷得之以見遺，藏之久矣。今以奉寄。制作精至，非常墨所能仿佛，請珍之！請珍之！又大小八丸，此潘谷與一貴人造者，谷既死，不可復(fù)得，宜寶秘也。
書龐安時見遺廷墨
吾蓄墨多矣，其間數(shù)丸，云是廷造。雖形色異眾，然歲久墨之亂真者多，皆疑而未決也。有人蓄此墨再世矣，不幸遇重病，醫(yī)者龐安時愈之，不敢取一錢，獨(dú)求此墨，已而傳遺余，求書數(shù)幅而已。安時，蘄水人，術(shù)學(xué)造妙而有賢行，大類蜀人單驤。善療奇疾。字安常。知古今，刪錄張仲景已后《傷寒論》，極精審，其療傷寒，蓋萬全者也。
書呂行甫墨顛呂希彥行甫，相門子，行義有過人者，不幸短命死矣。平生藏墨，士大夫戲之為墨顛。功甫亦與之善，出其所遺墨，作此數(shù)字。
書李公擇墨蔽
李公擇見墨輒奪，相知間抄取殆遍。近有人從梁、許來，云：“懸墨滿室?！贝艘嗤ㄈ酥槐我?。余嘗有詩云：“非人磨墨墨磨人?！贝苏Z殆可凄然云。書李憲臣藏墨
余為鳧繹顏先生作集引，其子復(fù)長道以李廷墨見遺，形制絕類此墨，以金涂龍及銘，云：“李憲臣所蓄賜墨也?！贝四罹枚谌绱耍钦嬉?？書石昌言愛墨
石昌言蓄廷墨，不許人磨?；驊蛑疲骸白硬荒ツ?dāng)磨子。”今昌言墓木拱矣，而墨故無恙，可以為好事者之戒。
書沈存中石墨陸士衡與士龍書云：“登銅雀臺，得曹公所藏石墨數(shù)甕，今分寄一螺?！薄洞髽I(yè)拾遺記》：“宮人以蛾綠畫眉?！币嗍谥愐?。近世無復(fù)此物。沈存中帥延，以石燭煙，作墨堅重而黑，在松煙之上，曹公所藏，豈此物也耶？
書所造油煙墨
凡煙皆黑，何獨(dú)油煙為墨則白，蓋松煙取遠(yuǎn)，油煙取近，故為焰所灼而白耳。予近取油煙，才積便掃，以為墨皆黑，殆過于松煤，但調(diào)不得法，不為佳墨，然則非煙之罪也。
書別造高麗墨
余得高麗墨，碎之，雜以潘谷墨，以清悟和墨法劑之為握子，殊可用。故知天下無棄物也，在處之如何爾。和墨惟膠當(dāng)乃佳，膠當(dāng)而不失清和，乃為難耳。清悟墨膠水寒之，可切作水精膾也。
書馮當(dāng)世墨馮當(dāng)世在西府，使潘谷作墨，銘云“樞庭東ト”，此墨是也。阮孚云：“一生當(dāng)著幾纟兩屐?！逼驮疲骸安恢?dāng)用幾丸墨?！比顺Ｏ荒?，終當(dāng)為墨所磨。
書懷民所遺墨
世人論墨，多貴其黑，而不取其光。光而不黑，固為棄物。若黑而不光，索然無神采，亦復(fù)無用。要使其光清而不浮，湛湛如小兒目睛，乃為佳也。懷民遺仆二枚，其陽云“清煙煤法墨”，其陰云“道卿既黑而光”，殆如前所云者，書以報之。
書求墨
阮生云：“未知一生當(dāng)著幾纟兩屐?！蔽嵊屑涯呤?，而猶求取不已，不近愚耶？
書雪堂義墨
元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駙馬都尉王晉卿致墨二十六丸，凡十余品。雜研之，作數(shù)十字，以觀其色之深淺。若果佳，當(dāng)搗和為一品，亦當(dāng)為佳墨。予昔在黃州，鄰近四五郡皆送酒，予合置一器中，謂之雪堂義樽。今又當(dāng)為雪堂義墨也耶？
書北虜墨
云庵有墨，銘云“陽巖鎮(zhèn)造”，云是北虜墨，陸子履奉使得之者。
書廷墨
昨日有人出墨數(shù)寸，仆望見，知其為廷也。凡物莫不然，不知者如烏之雌雄，其知之者如烏、鵠也。
記奪魯直墨
黃魯直學(xué)吾書，輒以書名于時，好事者爭以精紙妙墨求之，常攜古錦囊，滿中皆是物也。一日見過，探之，得承晏墨半挺。魯直甚惜之，曰：“群兒賤家雞，嗜野鶩?！彼鞀Z之，此墨是也。元四年三月四日。書茶墨相反茶欲其白，?；计浜?。墨則反是。然墨磨隔宿則色暗，茶碾過日則香減，頗相似也。茶以新為貴，墨以古為佳，又相反矣。茶可于口，墨可于目。蔡君謨老病不能飲，則烹而玩之。呂行甫好藏墨而不能書，則時磨而小啜之。此又可以發(fā)來者之一笑也。記溫公論茶墨司馬溫公嘗曰：“茶與墨政相反。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輕，茶欲新，墨欲陳。”予曰：“二物之質(zhì)誠然，然亦有同者。”公曰：“謂何？”予曰：“奇茶妙墨皆香，是其德同也。皆堅，是其操同也。譬如賢人君子，妍丑黔皙之不同，其德操韞藏，實(shí)無以異?！惫σ詾槭?。
元五年十月二十六日，醇老、全翁、元之、敦夫、子瞻，同游南屏寺。寺僧謙出奇茗如玉雪。適會三衢蔡熙之子舀出所造墨，黑如漆。墨欲其黑，茶欲其白，物轉(zhuǎn)顛倒，未知孰是？大眾一笑而去。
書柳氏試墨
昨日有人點(diǎn)第一網(wǎng)龍團(tuán)，香味十倍常茶。如使諸葛鼠須筆，金闌子入手，不似有鋒刃。惟有此物似之。元八年三月十八日，過柳仲遠(yuǎn)試墨，書此。此墨云“文公檜鼯葛”，不知其所謂也。
書李承晏墨
近時士大夫多造墨，墨工亦盡其技，然皆不逮張李古劑，獨(dú)二谷亂真，蓋亦竊取其形制而已。吳子野出此墨，云是孫準(zhǔn)所遺，李承晏真物也，當(dāng)以色考之，仍以數(shù)品比較，乃定真?zhèn)味?。紹圣丙子十二月二十一日書。
書潘谷墨
賣墨者潘谷，余不識其人，然聞其所為，非市井人也。墨既精妙而價不二。士或不持錢求墨，不計多少與之。此豈徒然者哉！余嘗與詩云：“一朝入海尋李白，空看人間畫墨仙?！币蝗?，忽取欠墨錢券焚之，飲酒三日，發(fā)狂浪走，遂赴井死。人下視之，蓋趺坐井中，手尚持?jǐn)?shù)珠也。見張元明，言如此。
試東野暉墨
世言蜀中冷金箋最宜為墨，非也。惟此紙難為墨。嘗以此紙試墨，惟李廷乃黑。此墨兗人東野暉所制，每枚必十千，信亦非凡墨之比也。
書裴言墨
潘谷、郭玉、裴言皆墨工，其精粗次第如此。此裴言墨也，比常墨差勝，云是與曹王制者，當(dāng)由物料精好故耶？
書王君佐所蓄墨
君佐所蓄新羅墨，甚黑而不光，當(dāng)以潘谷墨和之，乃為佳絕。今時士大夫多貴蘇浩然墨，浩然本用高麗煤雜遠(yuǎn)煙作之，高麗墨若獨(dú)使，如研土炭耳。書潘衡墨金華潘衡初來儋耳，起灶作墨，得煙甚豐，而墨不甚精。予教其作遠(yuǎn)突寬灶，得煙幾減半，而墨乃爾。其印文曰“海南松煤東坡法墨”，皆精者也。常當(dāng)防墨工盜用印，使得墨者疑耳。此墨出灰池中，未五日而色已如此，日久膠定，當(dāng)不減李廷、張遇也。元符二年四月十七日。
書海南墨
此墨吾在海南親作，其墨與廷不相下。海南多松，松多故煤富，煤富故有擇也。記海南作墨
己卯臘月二十三日，墨灶火大發(fā)，幾焚屋，救滅，遂罷作墨。得佳墨大小五百丸，入漆者幾百丸，足以了一世著書用，仍以遺人，所不知者何人也。余松明一車，仍以照夜。二十八日二鼓，作此紙。
書孫叔靜常和墨
孫叔靜用劍脊墨，極精妙。其文曰“太室常和”。常和，蓋少室間道人也。賣墨，收其贏以起三清殿。墨甚堅而黑，近歲善墨，唯朱覲及此耳。覲，九華人。記王晉卿墨
王晉卿造墨，用黃金丹砂，墨成，價與金等。三衢蔡舀自煙煤膠外，一物不用，特以和劑有法，甚黑而光，殆不減晉卿。胡人謂犀黑暗，象白暗，可以名墨，亦可以名茶。
書鄭君乘絹紙
仆謫居黃州，鄭元輿君乘亦官于黃。一日，以此紙一軸，求仆書云：“有故人孟陽，酷好君書，屬予多為求之?！比猿雒暇龝鴶?shù)紙。其人亦善用筆，落筆灑然，雖仆何以加之。鄭君言其意勤甚，殆不可不許。后數(shù)日，適會中秋，仆與客飲江亭，醉甚，乃作此數(shù)紙。時元豐四年也。明日視之，乃絹也。然古者本謂絹紙，近世失之云。書六合麻紙
成都浣花溪，水清滑勝常，以漚麻楮作箋紙，緊白可愛，數(shù)十里外便不堪造，信水之力也。揚(yáng)州有蜀岡，岡上有大明寺井，知味者以謂與蜀水相似。西至六合，罔盡而水發(fā)，合為大溪，溪左右居人亦造紙，與蜀產(chǎn)不甚相遠(yuǎn)。自十年以來，所產(chǎn)益多，工亦益精，更數(shù)十年，當(dāng)與蜀紙相亂也。
書布頭箋川箋取布機(jī)余經(jīng)不受緯者治作之，故名布頭箋。此紙冠天下，六合人亦作，終不佳。
書海苔紙昔人以海苔為紙，今無復(fù)有，今人以竹為紙，亦古所無有也。付子過。
書石晉筆仙
石晉之末，汝州有一士，不知姓名，每夜作筆十管付其家。至?xí)?，闔戶而出，面街鑿壁，貫以竹筒，如引水者。有人置三十錢，則一筆躍出。以勢力取之，莫得也。筆盡，則取錢攜一壺買酒吟嘯自若，率嘗如此。凡三十載，忽去，不知所在。又?jǐn)?shù)十年，復(fù)有見之者，顏貌如故，人謂之筆仙。
書諸葛筆
宣州諸葛氏筆，擅天下久矣。縱其間不甚佳者，終有家法。如北苑茶、內(nèi)庫酒、教坊樂，雖弊精疲神，欲強(qiáng)學(xué)之，而草野氣終不可脫。
書錢塘程奕筆
近年筆工，不經(jīng)師匠，妄出新意，擇毫雖精，形制詭異，不與人手相謀。獨(dú)錢塘程奕所制，有三十年先輩意味，使人作字，不知有筆，亦是一快。吾不久行當(dāng)致數(shù)百枝而去，北方無此筆也。
記南兔毫
余在北方食獐兔，極美，及來兩浙江淮，此物稀少，宜其益珍。每得食，率少味，及微腥，有魚暇氣。聚其皮數(shù)十，以易筆于都下。皆云此南兔，不經(jīng)霜雪，毫漫不可用。乃知此物本不產(chǎn)陂澤間也。記都下熟毫
近日都下筆皆圓熟少鋒，雖軟美易使，然百字外力輒衰，蓋制毫太熟使然也。鬻筆者既利于易敗而多售，買筆者亦利其易使。惟諸葛氏獨(dú)守舊法，此又可喜也。
記古人系筆
系筆當(dāng)用生毫，筆成，飯甑中蒸之，熟一斗飯乃取出，懸水甕上數(shù)月乃可用，此古法也。
記歐公論把筆
把筆無定法，要使虛而寬。歐陽文忠公謂余，當(dāng)使指運(yùn)而腕，不知此語最妙。方其運(yùn)也，左右前后卻不免欹側(cè)，及其定也，上下如引繩，此之謂筆正。柳誠懸之語良是。
書諸葛散卓筆散卓筆，惟諸葛能之。他人學(xué)者，皆得其形似而無其法，反不如常筆。如人學(xué)杜甫詩，得其粗俗而已。
書杜君懿藏諸葛筆杜叔元君懿善書，學(xué)李建中法。為宣州通判。善待諸葛氏，如遇士人，以故為盡力，常得其善筆。余應(yīng)舉時，君懿以二筆遺余，終試筆不敗。其后二十五年，余來黃州，君懿死久矣，而見其子沂，猶蓄其父在宣州所得筆也，良健可用。君懿膠筆法，每一百枝，用水銀粉一錢，上皆以沸湯調(diào)研如稀糊。乃以研墨，膠筆永不蠹，且潤軟不燥也。非君懿善藏，亦不能如此持久也。
書唐林夫惠諸葛筆
唐林夫以諸葛筆兩束寄仆，每束十色，奇妙之極。非林夫善書，莫能得此筆。林夫又求仆行草，故為作此數(shù)紙。元豐六年十月十五日，醉中題。
書黃魯直惠郎奇筆
仆應(yīng)舉時，常用郎奇筆，近歲不復(fù)有，不知奇之存亡。今日忽于魯直處得之。魯直云：“奇中風(fēng)十許年，近忽無恙。此筆不當(dāng)供答義人，當(dāng)與作賦人用也?！?br>書魯直所藏徐偃筆
魯直出眾工筆，使仆歷試之。筆鋒如著鹽曲蟮，詰曲紙上。魯直云：“此徐偃筆也。有筋無骨，真可謂名不虛得?！?br>書吳說筆筆若適士大夫意，則工書人不能用。若便于工書者，則雖士大夫亦罕售矣。屠龍不如履犭希，豈獨(dú)筆哉！君謨所謂藝益工而人益困，非虛語也。吳政已亡，其子說頗得家法。
試吳說筆
前史謂徐浩書鋒藏畫中，力出字外。杜子美云：“書貴瘦硬方通神?！比粲媒駮r筆工虛鋒漲墨，則人人皆作肥皮饅頭矣。用吳說筆，作此數(shù)字，頗適人意。
書嶺南筆
紹圣三年五月二十七日，過水西，見賣筆者，形制粗似筆，以二十錢易兩枝。墨水相浮，紛然欲散，信嶺南無筆也。書孫叔靜諸葛筆久在海外，舊所赍筆皆腐敗，至用雞毛筆。拒手獰劣，如魏元忠所謂騎窮相驢腳搖登者。今日忽于孫叔靜處用諸葛筆，驚嘆此筆乃爾蘊(yùn)藉耶！
書贈孫叔靜
今日于叔靜家飲官法酒，烹團(tuán)茶，燒衙香，用諸葛筆，皆北歸喜事。
書王定國贈吳說帖（定國帖附）
定國吳硯，李文靖奉使江南得之。鞏獲于其孫，蓋作風(fēng)字樣，收水處微損，以漆固之。子瞻作《清虛居士真贊》，取以為潤筆。子瞻今去國萬里，然與硯俱乎？紹圣乙亥春，至廣陵，吳說以筆工得子瞻書吳硯銘，覽之悵然。平生交游，十年升沉，惟子瞻為耐久。何日復(fù)相從，以硯墨紙筆為適也。王鞏定國書。（此吳汪少微硯也。）
去國八年，歸見中原士大夫，皆用散毫作無骨字。買筆于市，皆散軟一律。惟廣陵吳說獨(dú)守舊法。王定國謂往還中無耐久者，吳說筆工而獨(dú)耐久，吾甚嘉之。建中靖國元年五月二十日，東坡居士書。書鳳朱硯
建州北菀鳳凰山，山如飛鳳下舞之狀。山下有石，聲如銅鐵，作硯至美，如有膚筠然，此殆玉德也。疑其太滑，然至益墨。熙寧五年，國子博士王頤始知以為硯，而求名于余。余名之曰鳳朱，且又戲銘其底云：“坐令龍尾羞牛后?！膘ㄈ松醪〈搜浴Ｓ鄧L使人求硯于歙，歙人云：“何不只使鳳朱石？”卒不得善硯。乃知名者物之累，爭冒之所從出也?；蛟唬骸笆恢瑦籂幟耙?？”余曰：“既不知惡爭冒，則亦不知好美名矣?！?br>書硯硯之發(fā)墨者必費(fèi)筆，不費(fèi)筆則退墨。二德難兼，非獨(dú)硯也。大字難結(jié)密，小字常局促；真書患不放，草書苦無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萬事無不然，可一大笑也。
書硯（贈段）
硯之美，止于滑而發(fā)墨，其他皆余事也。然此兩者常相害，滑者輒褪墨。余作孔毅夫硯銘云：“澀不留筆，滑不拒墨?！币惴蛏跻詾槊浴?br>書呂道人硯
澤州呂道人沉泥硯，多作投壺樣。其首有呂字，非刻非畫，堅纟致可以試金。道人已死，硯漸難得。元豐五年三月七日，偶至沙湖黃氏家，見一枚，黃氏初不知貴，乃取而有之。
書名僧令休硯
黃罔主簿段君，嘗于京師傭書人處，得一風(fēng)字硯。下有刻云：“祥符己酉，得之于信州鉛山觀音院，故名僧令休之手琢也。明年夏于鵝湖山刻記?！卞X易希白題其側(cè)，又刻“荒靈”二字。硯蓋歙石之美者。己酉至今七十四年，令休不知為何僧也？禪月、貫休信州人，令休豈其兄弟歟？嘗以問鉛山人。而“荒靈”二字，莫曉其意。段君以硯遺余，故書此數(shù)紙以報之。元豐六年冬至日書。
富陽令馮君，嘗為黃岡，故獲此書于段。元五年四月十八日復(fù)見之，時為錢塘守。
書許敬宗硯二首（之一）都官郎中杜叔元君懿，有古風(fēng)字硯，工與石皆出妙美。相傳是許敬宗硯，初不甚信。其后杭人有網(wǎng)得一銅匣于浙江中者，有“鑄成許敬宗”字，與硯適相宜，有容兩足處，無毫發(fā)差，乃知真敬宗物也。君懿嘗語余：“吾家無一物，死，當(dāng)以此硯作潤筆，求君志吾墓也?！本菜?，其子沂歸硯請志，而余不作墓志久矣，辭之。沂乃以硯求之于余友人孫莘老，莘老笑曰：“敬宗在，正堪斫以飼狗耳，何以其硯為?！庇喟Т顺幹恍?，一為敬宗所辱，四百余年矣，而垢穢不磨。方敬宗為奸時，硯豈知之也哉，以為非其罪，故乞之于孫莘老，為一洗之。匣今在唐氏，唐氏甚惜之，求之不可得。硯之美既不在匣，而上有敬宗姓名，蓋不必蓄也。
書許敬宗硯二首（之二）
杜叔元字君懿，為人文雅，學(xué)李建中書，作詩亦有可觀。蓄一硯，云：“家世相傳，是許敬宗硯?！笔家嗖簧跣胖Ｆ浜蠊儆诤贾?，漁人于浙江中網(wǎng)得一銅匣，其中有“鑄成許敬宗”字。硯有兩足，正方，而匣亦有容足處，不差毫毛，始知真敬宗物。君懿與吾先君善，先君欲求其硯而不可。君懿既死，其子沂以硯遺余，求作墓銘。余平生不作此文，乃歸其硯，不為作。沂乃以遺孫覺莘老，而得志文。余過高郵，莘老出硯示余曰：“敬宗在，正好棒殺，何以其硯為。”余以謂憎而知其善，雖其人且不可廢，況其硯。乃問莘老求而得。硯，端溪紫石也，而滑潤如玉，殺墨如風(fēng)，其磨墨處微洼，真四百余年物也。匣今在唐處，終當(dāng)合之。書汪少微硯
鄧家有歙硯，底有款識云：“吳順義元年，處士汪少微銘云：‘松操凝煙，楮英鋪雪。毫穎如飛，人間五絕?！彼炚呷餇?，蓋所謂硯與少微為五耶？
書唐林夫惠硯
行至泗州，見蔡景繁附唐林夫書信與余端硯一枚，張遇墨半螺。硯極佳，但小而凸，磨墨不甚便。作硯者意待數(shù)百年后，硯平乃便墨耳。一硯猶須作數(shù)百年計，而作事乃不為明日計，可不謂大惑耶？
書鳳朱硯仆好用鳳朱石硯，然論者多異同。蓋自少得真者，為黯ホ灘石所亂耳。書瓦硯
以瓦為硯，如以鐵為鏡而已，必求其用，豈如銅與石哉，而世常貴之，豈所謂茍異者耶？
評淄端硯淄石號韞玉硯，發(fā)墨而損筆。端石非下巖者，宜筆而褪墨。二者當(dāng)安所去?。坑猛誓幦珧T鈍馬，數(shù)步一鞭，數(shù)字一磨，不如騎騾用瓦硯也。
書青州石末硯
柳公權(quán)論硯，甚貴青州石末，云“墨易冷”。世莫曉其語。此硯青州甚易得，凡物耳，無足珍者。蓋出陶灶中，無澤潤理。唐人以此作羯鼓腔，與定州花瓷作對，豈硯材乎？硯當(dāng)用石，如鏡用銅，此真材本性也。以瓦為硯，如以鐵為鏡。人之待瓦、鐵也微，而責(zé)之也輕，粗能磨墨照影，便稱奇物，其實(shí)豈可與真材本性者同日而論哉？
書月石硯屏
李獻(xiàn)父遺余天臺玉板紙，殆過澄心堂，頃所未見。月石屏捫之，月微凸，乃偽也，真者必平，然多不圓。圓而平，桂滿而不出，此至難得，可寶。
書曇秀龍尾硯
曇秀畜龍尾石硯，仆所謂“澀不留筆、滑不拒墨”者也。制以拱璧，而以钅月為池，云是蔣希魯舊物。予頃在廣陵，嘗從曇秀識此硯，今復(fù)見之嶺海間，依然如故人也。書陸道士鏡硯陸道士蓄一鏡一硯，皆可寶。硯圓首斧形，色正青，背有卻月金文，甚能克墨而宜筆，蓋唐以前物也。鏡則古矣，其背文不可識。家有鏡，正類是，其銘曰：“漢有善銅出白陽，取為鏡，清如明，左龍右虎俌之?！币糟懳目贾?，則此鏡乃漢物也耶？吾嘗以示蘇子容。子容以博學(xué)名世，曰：“此鏡以前皆作此，蓋禹鼎象物之遺法也。白陽，今無此地名。楚有白公，取南陽白水為邑，白陽豈白水乎？漢人‘而’、‘如’通用?！苯宰尤菰?。鏡心微凸，鏡面小而直，學(xué)道者謂是聚神鏡也。丙子十二月，初一日書。
雜書琴事十首·家藏雷琴（贈陳季常）
余家有琴，其面皆作蛇付紋，其上池銘云：“開元十年造，雅州靈關(guān)村?！逼湎鲁劂懺疲骸袄准矣洶巳蘸??！辈粫云洹鞍巳蘸稀睘楹蔚日Z也？其岳不容指，而弦不先攵，此最琴之妙，而雷琴獨(dú)然。求其法不可得，乃破其所藏雷琴求之。琴聲出于兩池間，其背微隆，若薤葉然，聲欲出而隘，徘回不去，乃有余韻，此最不傳之妙。
雜書琴事十首·歐陽公論琴詩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贝送酥堵牱f師琴》詩也。歐陽文忠公嘗問仆：“琴詩何者最佳？”余以此答之。公言此詩固奇麗，然自是聽琵琶詩，非琴詩。余退而作《聽杭僧惟賢琴》詩云：“大弦春溫和且平，小弦廉折亮以清。平生未識宮與角，但聞牛鳴盎中雉登木。門前剝啄誰扣門，山僧未閑君勿嗔。歸家且覓千斛水，凈洗從前箏笛耳?！痹姵捎墓?，而公薨，至今以為恨。
雜書琴事十首·張子野戲琴妓
尚書郎張先子野，杭州人。善戲謔，有風(fēng)味。見杭妓有彈琴者，忽撫掌曰：“異哉，此箏不見許時，乃爾黑瘦耶？”雜書琴事十首·琴非雅聲
世以琴為雅聲，過矣。琴正古之鄭、衛(wèi)耳。今世所謂鄭、衛(wèi)者，乃皆胡部，非復(fù)中華之聲。自天寶中坐立部與胡部合，自爾莫能辨者?；蛟疲衽弥杏歇?dú)彈，往往有中華鄭、衛(wèi)之聲，然亦莫能辨也。
雜書琴事十首·琴貴桐孫
凡木，本實(shí)而末虛，惟桐反之。試取小枝削，皆堅實(shí)如蠟，而其本皆中虛空。故世所以貴孫枝者，貴其實(shí)也，實(shí)，故絲中有木聲。
雜書琴事十首·戴安道不及阮千里
阮千里善彈琴，人聞其能，多往求聽。不問貴賤長幼，皆為彈之，神氣沖和，不知何人所在。內(nèi)兄潘岳每命鼓琴，終日達(dá)夜無忤色，識者嘆其恬澹，不可榮辱。戴安道亦善鼓琴，武陵王使人召之。安道對使者破琴曰：“戴安道不為王門伶人?！庇嘁灾^安道之介，不如千里之達(dá)。
雜書琴事十首·琴鶴之禍
衛(wèi)懿公好鶴，以亡其國，房次律好琴，得罪至死。乃知燒煮之士，亦自有理。
雜書琴事十首·天陰弦慢
或?qū)σ毁F人彈琴者，天陰聲不發(fā)。貴人怪之，曰：“豈弦慢故？”或?qū)υ唬骸跋乙膊宦??！?br>雜書琴事十首·桑葉揩弦
琴弦舊則聲暗，以桑葉揩之，輒復(fù)如新，但無如其青何耳。
雜書琴事十首·文與可琴銘文與可家有古琴，予為之銘曰：“攫之幽然，如水赴谷。AA69之蕭然，如葉脫木。按之噫然，應(yīng)指而長言者似君。置之枵然，遺形而不言者似仆?！迸c可好作楚詞，故有“長言似君”之句?！癆A69”、“釋”同。鄒忌論琴云：“攫之深，AA69之愉。”此言為指法之妙爾。
元豐四年六月二十三日，陳季常處士自岐亭來訪予，攜精筆佳紙妙墨求予書。會客有善琴者，求予所蓄寶琴彈之，故所書皆琴事。雜書琴曲十二首·子夜歌（贈陳季常）
《子夜歌》者，女子名子夜，造此聲。晉孝武帝太元中，瑯瑯王軻之家有鬼歌子夜，則子夜是此時人也。雜書琴曲十二首·鳳將雛
《鳳將雛》者，舊曲也。應(yīng)璩《百一》詩，云是《鳳將雛》。則其來久矣。
雜書琴曲十二首·前漢歌《前漢歌》者，車騎將軍沈充。
雜書琴曲十二首·阿子歌阿子及歡聞歌者，穆帝升平初，歌畢，輒呼“阿子汝聞否”？后人衍其聲為此曲。
雜書琴曲十二首·團(tuán)扇歌
《團(tuán)扇歌》者，中書令王珉，與嫂婢有情愛，撻過苦。婢素善歌，而珉好執(zhí)白團(tuán)扇，故作此聲。
雜書琴曲十二首·懊歌
《懊歌》者，隆安初，俗間訛謠之曲。雜書琴曲十二首·長史變
《長史變》者，司徒左長史王臨敗所作。
凡此諸曲，皆徒歌，既而被之管弦者。有因金石絲竹造歌以被之，如魏世三調(diào)歌之類是也。
雜書琴曲十二首·杯半舞《杯半舞》，手接杯半反覆之。漢世惟有半舞，而晉加之以杯。
雜書琴曲十二首·公莫舞
《公莫舞》，今之巾舞也。相傳項(xiàng)莊舞劍，項(xiàng)伯以袖隔之，使不及高祖，且語莊云：“公莫舞。”
雜書琴曲十二首·公莫渡河
琴操有《公莫渡河》，其聲所從來已久。俗云項(xiàng)伯，非也。
雜書琴曲十二首·白歌
白本吳地所出，宜是吳舞也。晉《俳歌》云：“皎皎白緒，節(jié)節(jié)為叢?！眳且糁^緒為，白即白緒也。
雜書琴曲十二首·瑤池燕
琴曲有《瑤池燕》，其詞既不甚佳，而聲亦怨咽。或改其詞作《閨怨》云：“飛花成陣春心困。寸寸別腸，多少愁悶。無人問。偷啼自殘妝粉。抱瑤琴、尋出新韻。玉纖趁。南風(fēng)未解幽慍。低云鬢。眉峰斂，暈嬌和恨。”
此曲奇妙，季常勿妄以與人。
書士琴二首·贈吳主簿
武昌主簿吳亮君采攜其故人士琴之說，與高齋先生之銘，空同子之文，太平之頌以示余。余不識沈君，而讀其書，反覆其義趣，如見其人，如聞士琴之聲。余昔從高齋先生游，嘗見其寶一琴，無銘無識，不知其何代物也。請以告二子，使從先生求觀之，此士琴者待其琴而后和。元豐六年閏六月二十四日書。
書士琴二首·書醉翁操后
二水同器，有不相入，二琴同手，有不相應(yīng)。今沈君信手彈琴，而與泉合，居士縱筆作詩，而與琴會。此必有真同者矣。本覺法真禪師，沈君之子也，故書以寄之。愿師宴坐靜室，自以為琴，而以學(xué)者為琴工，有能不謀而同三令無際者，愿師取之。元七年四月二十四日。
書文忠贈李師琴詩
與次公聽賢師琴，賢求詩，倉卒無以應(yīng)之。次公曰：“古人賦詩皆歌所學(xué)，何必已云?！贝喂蛘b歐陽公贈李師詩，囑余書之以贈焉。元四年九月二十一日。書林道人論琴棋
元五年十二月一日，游小靈隱，聽林道人論琴棋，極通妙理。余雖不通此二技，然以理度之，知其言之信也。杜子美論畫云：“更覺良工心獨(dú)苦。”用意之妙，有舉世莫之知者。此其所以為獨(dú)苦歟？
書仲殊琴夢
元六年三月十八日五鼓，船泊吳江，夢長老仲殊彈一琴，十三弦頗壞損而有異聲。余問云：“琴何為十三弦？”殊不答，但誦詩曰：“度數(shù)形名豈偶然，破琴今有十三弦。此生若遇邢和璞，方信秦箏是響泉。”夢中了然諭其意，覺而識之。今晚到蘇州，殊或見過，即以示之。寫至此，筆未絕，而殊老叩舷來見，驚嘆不已，遂以贈之。時去州五里。
書王進(jìn)叔所蓄琴
知琴者以謂前一指后一紙為妙，以蛇付紋為古。進(jìn)叔所蓄琴，前幾不容指，而后劣容紙，然終無雜聲，可謂妙矣。蛇付紋已漸出，后日當(dāng)益增，但吾輩及見其斑斑焉，則亦可謂難老者也。元符二年十月二十三日，與孫叔靜皆云。
書黃州古編鐘
黃州西北百余里，有歐陽院。院僧畜一古編鐘，云得之耕者。發(fā)其地，獲四鐘，破其二，一為鑄銅者取去，獨(dú)一在此耳。其聲空籠，然頗有古意，雖不見韶之音，猶可想見其仿佛也。
書古銅鼎舊說明皇羯鼓，扌卷以油，注中不漏?；蛞善湔Q。吾嘗蓄古銅鼎蓋之。煮湯而氣不出，乃知舊說不妄。
書金钅享形制
《周禮》有金钅享，《國語》有钅享于丁寧，蕭齊始興王鑒嘗得之，高三尺六寸六分，圍二尺四寸，圓如，銅色墨如漆。上有銅馬，以繩懸馬，令去地尺余，灌之以水，又以器盛水于下，以芒莖當(dāng)心跪注钅享于，清響如雷，良久乃已。記者既能道其尺寸之詳如此，而拙于遣詞，使古器形制不可復(fù)得其彷彳弗，甚可恨也。
論漆
漆畏蟹，予嘗使工作漆器，工以蒸餅潔手而食之，宛轉(zhuǎn)如中毒狀，亟以蟹食之乃蘇。墨入漆最善，然以少蟹黃敗之乃可。不爾，即堅頑不可用也。
題云安下巖
子瞻、子由與侃師至此，院僧以路惡見止，不知仆之所歷有百倍于此者矣。丁未正月二十日書。書游靈化洞
予始與曾元恕入靈化洞，迫于日暮，而元恕又畏其險，故不果盡而還。及此，與呂穆仲游。穆仲勇發(fā)過我，遂相與至昔人之所未至，而驚世詭異之觀，有不可勝談?wù)摺Ｓ嘤杵湟欢?，以告來者，又恐為造物者所慍，后有勇往如吾二人至吾之所至，當(dāng)自知之。
記公擇天柱分桃李公擇與客游天柱寺還，過司命祠下，道傍見一桃，爛熟可愛，當(dāng)往來之沖，而不為人之所得。疑其為真靈之瑞，分食之則不足，眾以與公擇，公擇不可。時蘇、徐二客皆有老母七十余，公擇使二客分之，歸遺其母，人人滿意，過于食桃。此事不可不識也。
記與安節(jié)飲
元豐辛酉冬至，仆在黃州，侄安節(jié)不遠(yuǎn)千里來省，飲酒樂甚。使作黃鐘《梁州》，仍令小童快舞一曲，醉后書此，以識一時之事。記游定惠院
黃州定惠院東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歲盛開，必攜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今年復(fù)與參寥師及二三子訪焉，則園已易主，主雖市井人，然以予故，稍加培治。山上多老枳木，性瘦韌，筋脈呈露，如老人項(xiàng)頸。花白而圓，如大珠累累，香色皆不凡。此木不為人所喜，稍稍伐去，以予故，亦得不伐。既飲，往憩于尚氏之第。尚氏亦市井人也。而居處修潔，如吳越間人，竹林花圃皆可喜。醉臥小板閣上，稍醒，聞坐客崔成老彈雷氏琴，作悲風(fēng)曉月，錚錚然，意非人間也。晚乃步出城東，鬻大木盆，意者謂可以注清泉，瀹瓜李，遂夤緣小溝，入何氏、韓氏竹園。時何氏方作堂竹間，既辟地矣，遂置酒竹陰下。有劉唐年主簿者，饋油煎餌，其名為甚酥，味極美。客尚欲飲，而予忽興盡，乃徑歸。道過何氏小輔，乞其叢橘，移種雪堂之西。坐客徐君得之將適閩中，以后會未可期，請予記之，為異日拊掌。時參寥獨(dú)不飲，以棗湯代之。
題連公壁
俗語云“強(qiáng)將下無弱兵”，真可信。吾觀安國連公之子孫，無一不好事者，此寺當(dāng)日盛矣。
書贈何圣可
歲云暮矣，風(fēng)雨凄然，紙窗竹室，燈火青熒，輒于此間得少佳趣。今分一半，寄與黃岡何圣可。若欲同享，須擇佳客，若非其人，當(dāng)立遣人去追索也。
書雪黃州今年大雪盈尺，吾方種麥東坡，得此，固我所喜。但舍外無薪米者，亦為之耿耿不寐，悲夫。
再書贈王文甫
昨日大風(fēng)欲去而不可，今日無風(fēng)可去而我意欲留。文甫欲我去者，當(dāng)使風(fēng)水與我意會。如此，便當(dāng)作留客過歲準(zhǔn)備也。跋太虛辯才廬山題名某與大覺禪師別十九年矣，禪師脫屣當(dāng)世，云棲海上，謂不復(fù)見記，乃爾拳拳耶，撫卷太息。欲一見之，恐不可復(fù)得。會與參寥師自廬山之陽并出，而東所至，皆禪師舊跡，山中人多能言之者，乃復(fù)書太虛與辯才題名之后，以遺參寥。太虛今年三十六，參寥四十二，某四十九，辯才七十四，禪師七十六矣。此吾五人者，當(dāng)復(fù)相從乎？生者可以一笑，死者可以一嘆也。元豐七年五月十九日慧日院，大雨中書。
泗岸喜題
謫居黃州五年，今日離泗州北行。岸上，聞騾馱鐸聲空籠，意亦欣然，蓋不聞此聲久矣。韓退之詩云：“照壁喜見蝎。”此語真不虛也。然吾方上書求居常州，豈魚鳥之性，終安于江湖耶？元豐八年正月四日書。
書遺蔡允元
仆閑居六年，復(fù)出從仕。自六月被命，今始至淮上；大風(fēng)三日不得渡。故人蔡允元來船中相別。允元眷眷不忍歸，而仆遲回不發(fā)，意甚愿來日復(fù)風(fēng)。坐客皆云東坡赴官之意，殆似小兒遷延避學(xué)。愛其語切類，故書之，以遺允元，為他日歸休一笑。
蓬萊閣記所見登州蓬萊閣上，望海如鏡面，與天相際。忽有如黑豆數(shù)點(diǎn)者，郡人云：“海舶至矣?！辈灰淮毒?，已至閣下。
書魯直浴室題名后（并魯直題）
浴室院有蜀僧令宗，畫達(dá)磨以來六祖師，人物皆絕妙。其山川花木毛羽衣盂諸物，畫工能知之，至于人有懷道之容，投機(jī)接物，目擊而百體從之者，未易為俗人言也。此壁列于冠蓋之區(qū)，而湮伏不聞?wù)邤?shù)十年。晚得蜀人蘇子瞻，乃發(fā)之。物不系于世道，興衰亦有數(shù)如此。此寺井泉甘寒，汶師碾建溪茶，常不落第二。故人陳季常，林下士也，寓棋簟于此。蘇子瞻、范子功數(shù)來從，故予過門必稅駕焉。元三年，魯直題。
后五百歲浴室丘墟，六祖變滅，蘇、范、黃、陳盡為鬼錄，而此書獨(dú)存，當(dāng)有來者會予此心，拊掌一笑。是月十五日戊子，子瞻書。
杭州題名二首（之一）
元四年十月十七日，與曹晦之、晁子莊、徐得之、王元直、秦少章同來。時主僧皆出，庭戶寂然，徙倚久之。東坡書。
杭州題名二首（之二）
余十五年前，杖藜芒屨，往來南北山，此間魚鳥皆相識，況諸道人乎？再至，惘然皆晚生相對，但有愴恨。子瞻書。題損之故居
元四年十月七日，始來損之故居，周覽遺跡。陶元亮云：“嗟歲月之遂往，悼吾年之不留。”若人猶爾，悼吾儕乎？軾書。
書贈王元直三首（之一）
王箴字元直，小名三老翁，小字叔。
元四年十月十八日夜，與王元直飲酒，掇薺萊食之，甚美。頗憶蜀中巢菜，悵然久之。
書贈王元直三首（之二）
王十六見惠拍板兩聯(lián)，意謂仆有歌人，不知初無有也。然亦有用，當(dāng)陪傅大士唱《金剛經(jīng)頌》耳。元四年十一月四日二鼓。
書贈王元直三首（之三）
元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既雨，微雪。予以寒疾在告，危坐至夜。與王元直飲姜密酒一杯，醺然徑醉。親執(zhí)槍匕作薺青羹，食之甚美。他日歸鄉(xiāng)，勿忘此味也。
題萬松嶺惠明院壁予去此十七年，復(fù)與彭城張圣途、丹陽陳輔之同來。院僧梵英，葺治堂宇，比舊加嚴(yán)。茗飲芳烈，問：“此新茶耶？”英曰：“茶性新舊交，則香味復(fù)?！庇鑷L見知琴者，言琴不百年，則桐之生意不盡，緩急清濁，常與雨寒暑相應(yīng)。此理與茶相近，故并記之。
書贈張臨溪吾有張希元有異材，使其登時遇合，當(dāng)以功名聞，不幸早世，其命矣夫！元七年九月二日，行臨溪道中，見其子堂來令茲邑，問以民事，家風(fēng)凜然，希元為不亡矣。勉之！勉之！豈常棲枳棘間乎？東坡居士書。書贈楊子微
故人楊濟(jì)甫之子明字子微，不遠(yuǎn)數(shù)千里，來見仆與子由。會子由有汝海之行，仆亦遷嶺表，子微追及仆于陳留，留連不忍去。欲作濟(jì)甫書，行役倦甚，不果?？沙质鞘緷?jì)甫，此即書也，何必更作。子微篤學(xué)有文，自言知數(shù)術(shù)，云仆必不死嶺表。若斯言有征，當(dāng)為寫《道德經(jīng)》相償，此紙所以志也。紹圣元年閏四月十八日，新英州守蘇軾書。題廣州清遠(yuǎn)峽山寺
軾與幼子過同游峽山寺，徘徊登覽，想見長老壽公之高致，但恨溪水太峻，當(dāng)少留之。若于淙碧軒之北，作一小閘，潴為澄潭，使人過閘上，雷吼雪濺，為往來之奇觀。若夏秋水暴，自可為啟閉之節(jié)。用陰陽家說，寺當(dāng)少富云。紹圣元年九月十三日。
題壽圣寺
蜀人蘇軾子瞻，南遷惠州，艤舟巖下。與幼子過同游壽圣寺。遇隱者石君汝礪器之，話羅浮之勝，至暮乃去。紹圣元年九月十二日書。
書天慶觀壁東坡飲酒此室，進(jìn)士許毅甫自五羊來，邂逅一杯而別。
題羅浮
紹圣元年九月二十六日，東坡翁遷于惠州，艤舟泊頭鎮(zhèn)。明晨肩輿十五里，至羅浮山，入延祥寶積寺，禮天竺瑞像，飲梁僧景泰禪師卓錫泉，品其味，出江水上遠(yuǎn)甚。東三里至長壽觀。又東北三里，至沖虛觀。觀有葛稚川丹灶。次之，諸仙者朝斗壇。觀壇上所獲銅龍六、魚一。壇北有洞，曰朱明，榛莽不可入。水出洞中，鏘鳴如琴筑。水中皆菖蒲，生石上。道士鄧守安字道玄，有道者也。訪之，適出。坐遺屣軒，望麻姑峰。方飲酒，進(jìn)士許毅來游，呼與飲。既醉，還宿寶積中閣。夜大風(fēng)，山燒壯甚，有聲。晨粥已，還舟，憩花光寺。從游者，幼子過，巡檢史玨，寶積長老齊德，延祥長老紹沖，沖虛道士陳熙明。山中可游而未暇者，明福宮、石樓、黃龍洞，期以明年三月復(fù)來。
記與舟師夜座
紹圣二年正月初五日，與成都舟黎夜坐，饑甚。家人煮雞腸菜羹甚美。緣是，與舟談不二法。舟請記之。其語則不可記，非不可記，蓋不暇記也。
題白水山
紹圣二年三月四日，詹使君邀予游白水山佛跡寺，浴于湯泉，風(fēng)于懸瀑之下，登中嶺，望瀑所從出。出山，肩輿節(jié)行觀山，且與客語。晚休于荔浦之上，曳杖竹陰之下。時荔子累累如芡實(shí)矣。父老指以告予曰：“是可食，公能攜酒復(fù)來？”意欣然許之。同游者柯常、林、王原、賴仙芝。詹使君名范，予蓋蘇軾也。
記朝斗
紹圣二年五月望日，敬造真一法酒成。請羅浮道士鄧守安拜奠北斗真君。將奠，雨作。已而清風(fēng)肅然，云氣解駁，月星皆現(xiàn)，魁杓明爽。徹奠，陰雨如初。謹(jǐn)拜手稽首而記其事。東坡居士蘇軾書。題棲禪院
紹圣三年八月六日夜，風(fēng)雨，旦視院東南，有巨人跡五。是月九日，蘇軾與男過來觀。
題合江樓
青天孤月，故是人間一快。而或者乃云不如微云點(diǎn)綴。乃是居心不凈者常欲滓穢太清。合江樓下，秋碧浮空，光接幾席之上，而有葵苫敗屋七八間，橫斜砌下。今歲大水再至，居者奔避不暇。豈無寸土可遷，而乃眷眷不去，常為人眼中沙乎？紹圣二年九月五日。
書海南風(fēng)土
嶺南天氣卑濕，地氣蒸溽，而海南為甚。夏秋之交，物無不腐壞者。人非金石，其何能久。然儋耳頗有老人，年百余歲者，往往而是，八九十者不論也。乃知壽夭無定，習(xí)而安之，則冰蠶火鼠，皆可以生。吾嘗湛然無思，寓此覺于物表，使折膠之寒，無所施其冽，流金之暑，無所措其毒，百余歲豈足道哉！彼愚老人者，初不知此特如蠶鼠生于其中，兀然受之而已。一呼之溫，一吸之涼，相續(xù)無有間斷，雖長生可也。莊子曰：“天之穿之，日夜無隙，人則固塞其竇?！必M不然哉。九月二十七日，秋霖雨不止，顧視幃帳，有白蟻升余，皆已腐爛，感嘆不已。信手書。時戊寅歲也。
書城北放魚
儋耳魚者漁于城南之陂，得鯽二十一尾，求售于東坡居士。坐客皆欣然，欲買放之。乃以木盎養(yǎng)魚，舁至城北淪江之陰，吳氏之居，浣沙石之下放之。時吳氏館客陳宗道，為舉《金光明經(jīng)》流水長者因緣說法念佛，以度是魚。曰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憂悲苦惱，南無寶勝如來。爾時宗道說法念佛已，其魚皆隨波赴谷，眾會觀喜，作禮而退。會者六人，吳氏之老劉某，南海符某，儋耳何，潮陽王介石，溫陵王懿、許琦；舁者二人，吉童、奴九。元符二年三月丙寅書。
題廉州清樂軒浮屠不三宿桑下，東坡蓋三宿此矣。去后，仲修使君當(dāng)復(fù)念我耶？庚辰八月二十四日題。
書贈古氏
古氏南坡竹數(shù)千竿，大者皆七寸圍，盛夏不見日，蟬鳴鳥呼，有山谷氣象。竹林之西，又有隙地數(shù)畝，種桃李雜花。今年秋冬，當(dāng)作三間一龜頭，取雪堂規(guī)模，東蔭竹，西眺江山。若果成此，遂為一郡之嘉觀也。
內(nèi)制批答二首·賜門下侍郎孫固乞致仕不許批答
吾不出帷幄，臨御家邦。實(shí)賴股肱之良，以持綱紀(jì)之要，于其進(jìn)退，顧可輕聽之哉。卿頃自近藩，擢貳東省。本以年德之故，非有筋力之求。若夫正顏色，出詞氣，使人望之而忠誠可信，鄙倍自遠(yuǎn)，斯可矣。豈以一病未能造朝，遂欲舍而去哉。誠請雖勤，于義未也。
內(nèi)制批答二首·賜劉昌祚免恩不許批答
卿國之虎臣，帥我爪士?？傉麓箪耄扌l(wèi)有勞。宜為六軍之先，以承大賚之慶。辭而不有，殊匪吾心。內(nèi)制表本一首·雅飾御容表本
於赫皇祖，敷下民。眷真宇之靚深，儼粹容之肅穆。雖道存不變，而體有從新。既祗薦于科儀，斯永安于像設(shè)。
內(nèi)制疏文一首·設(shè)供禳災(zāi)集福疏
躬儉節(jié)用，本嚴(yán)房闥之風(fēng)；遺大投艱，猥當(dāng)廟社之寄。常恐德之弗類，以召災(zāi)于厥身。敢用仁祠，肆陳凈供。恭延梵釋，普施人天。俾壽而康，非獨(dú)輔安于寡昧；與民同利，固將燕及于華夷。仰冀能仁，曲垂昭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