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光宗

作者:王夫之
一孝宗急傳位于其子,何為者也?春秋方盛,國步未康,廷無心膂之臣,子有愚蒙之質(zhì),而遽以天下委之,誠不知其何為者也。以謂高宗崩,哀慕切,欲執(zhí)三年之喪,謝絕庶政,日奉幾筵,曾是以為孝,非其飾辭,則愚甚矣。古之宅憂于諒陰者,總百官以聽冢宰,六官之常職無與聞耳。至于宗社安危,生民生死,大臣進(jìn)退之大政,則天子固居大位,操大權(quán),而不敢以先君之付畀委之人,而孤致其哭踴。且所聽之宰,抑必綽有余裕于負(fù)荷之親臣。夫豈不欲專致其哀哉?盡道以盡孝,初不相為妨也。況乎高宗之恩,均于生我者,唯其以天下授己也。則所以慰高宗于冥漠者,亦唯以社稷有主,為精爽之所憑依。則孝宗之視天下也,如視高宗,亦殫心竭力以奠安天下,而以報(bào)高宗者至矣。若夫幾筵之侍,必躬必親,則但不息心以燕處,不分志于聲色,罷昏祭之吉禮,停慶賞之覃恩,正自有余日余力以伸饋奠。奚必塞耳閉目,一不與物相接,而后可終喪紀(jì)哉?故以為哀之至而不能復(fù)居天位者,吾未之能信也。
夫身未耄倦,而遽傳位于子,以自處于一人之上,于古未之前聞,始之者趙主父,繼之拓拔弘而已矣。斯皆蔑禮敗度,以褻大位者也。若高宗之內(nèi)禪也,則又有說:己未有嗣,而孝宗以久廢之宗支,七世之疏屬,拔之于幼沖,膺元良之休命。高宗年垂六十,內(nèi)禪時(shí)五十有七。為三代以后人君之所希有,國無可顧命之宗臣,一旦危病至而奸邪乘之,不容不早防其變。且于時(shí)女直寒盟,兵爭復(fù)起,衰年益餒,抑無以支不固之封疆。知孝宗之可與有為也,用其方新之氣,以振久弛之人情,則及身之存,授以神器,亦道之權(quán)而不失其中也。自非然者,天子者既至尊而無尚矣,積累而上之,又有人焉,以俯而相臨;則天位不尊,而事權(quán)相錯(cuò),持兩端者得起而售其奸矣。亦唯孝宗之猶堪負(fù)荷也,故高宗得優(yōu)游于琴書花鳥之側(cè),而國事一無所問。則兩宮之歡,無有從中閑之。非此,而理亂安危不能盡釋諸懷抱,小有箴砭,遂授宵人以離閑之隙?;壅弑貎A,棟隆者且撓,大耋之嗟,焚如之咎,必不能保其終矣。又況光宗者,愚頑之聲音笑貌,千載而下,猶可想見其情形,抑非有楊廣之奸,可矯飾以欺其君父,則其不可以高宗之付己者付光宗,灼然易見。而何造次之頃,遽委神器于浮沉邪?
與子之法,定于適長,誠大常之經(jīng)矣。然而漢武舍燕王旦而立昭帝,光武舍東海王強(qiáng)而立明帝,卒以允臧。則變而能通,未為失也。晉武帝拒衛(wèi)瓘之諫以立惠帝,賈氏之惡以宣;唐太宗徇長孫之請(qǐng)以立高宗,武氏之禍以烈。則守而不變,未為得也。夫光宗之視晉惠,差辨菽麥耳,其于唐高,猶在層累之下也。孝宗即守成憲,而不以意廢置乎?則輔以正人,導(dǎo)以正學(xué),懲其宵小,飭其宮闈,迨及彌留之際,簡德望之大臣,受顧命而總百揆;即有雷允恭、任守忠之內(nèi)蠱,無難施竄殛之刑;光宗雖闇,亦何至滅絕天彝,貽宗社以阽危之勢哉?教之無方也,輔之無人也,俟之不待其時(shí)也,昏懦之習(xí)不察也,悍妻之煽無聞也。俄而使參國政矣,俄而使即大位矣。己已處于貴而無位、高而無民之地,乃惡李氏而有廢之之語,嚅囁于閑宮,以激其悖逆,豈非教不肖者以冥行乎?菀結(jié)而不永其天年,亦自貽之矣。
高宗經(jīng)營密勿者數(shù)十年,裁之以道,審之以宜,舉以授之于己;己乃無所圖維,急遽以授不肖之子,而坐視其??;孝宗之于孝也,抑末矣。汶汶無擇,與其在位之用人行政,殊不相肖。繇今思之,誠不測其何心?意者嗣位之初,銳意有為,而功墮不就,故不欲居此位也已久;特以高宗在,而不容釋,甫在苫次,迫欲脫屣,憤恥之余,激為鹵莽。誠然,則亦悁悁悻悻,非君子之度矣。在位二十七年,民心未失,國是未亂,自可保遺緒以俟后人之興。功不自我成,而能得守所付畀者,即其功也。亦何用此卞躁為也!
二朱子知潭州,請(qǐng)行經(jīng)界法,有詔從之。其為法也,均平詳審,宜可以行之天下而皆準(zhǔn),而卒不能行。至賈似道乃竊其說以病民,宋繇是亡,而法終沮廢。然則言之善者,非行之善,固如斯乎!蓋嘗探其原而論之,天下之理,思而可得也;思而不得,學(xué)焉而愈可得也。而有非思與學(xué)之所能得者,則治地之政是已。
今試取一法而思之,無形而可使有形,無跡而可使有跡,張之使大,研之使密,委曲經(jīng)營,即若有可繪可刊之圖,了然于心目,如是者自信以為至矣。乃更端思之,又有一成型者,亦未嘗不至也。則執(zhí)其一以概見于施行,其不盡然者必多;而執(zhí)其信諸心者堅(jiān),人固弗能辨也。故思者,利與害之交集也,故曰“殆”也。無已,其學(xué)乎!所學(xué)者,古之人屢言之矣。古人之所言者,亦既有行之者矣。然而言者非行也。古人之行,非我之行也;我之行,非天下之所行也。五味無定適,五色無定文,五音無定和。律呂在,而師曠之調(diào),師延之靡也。規(guī)矩在,而公輸之巧,拙工之撓也。古之人教我以極深研幾之學(xué),而我淺嘗而躁用之,舉天下萬民之情,皆以名相籠而驅(qū)入其中,故曰“罔”也。
所以然者,何也?天下之思而可得、學(xué)而可知者,理也;思而不能得、學(xué)而不能知者,物也。今夫[物]名(利)則有涯矣,數(shù)則有量矣。乃若其實(shí),則皆有類焉,類之中又有類焉,博而極之,盡巧歷之終身而不能悉舉。大木之葉,其數(shù)億萬,求一相肖而無毫發(fā)之差者無有也,而名惡足以限之?必有變焉,變之余又有變焉,流而覽之,一日夜之閑,而不如其故。晴雨之候,二端而止,擬一必然而無意外之差者無有也,而數(shù)惡足以期之?夫物則各有情矣。情者,實(shí)也。故曰:“先王以人情為田?!比饲檎?,非一人之思所能皆慮,非古人之可刻畫今人而使不出于其域者也。乃極其所思,守其所學(xué),以為天下之不越乎此,求其推行而準(zhǔn)焉,不亦難乎!
今夫經(jīng)界,何為者邪?以為清口分之相侵越者乎?則民自有其經(jīng)界矣,而奚待于上?先世之所遺,鄉(xiāng)鄰之所識(shí),方耕而各有其埒,方獲而各計(jì)其獲,歲歲相承,而惡乎亂?若其積漸匿侵,自不能理,鄉(xiāng)鄰不能詰;則以南北殊方、乍來相蒞之文吏,唯辭是聽,睹此山川相繆之廣甸,亦惡能以一日之聰明,折群疑于不言之塊土乎?徒益其爭,而獄訟日繁,智者不為也。
以為辨賦役之相詭射者乎?詭射者,人也,非地也。民即甚奸,不能沒其地而使之無形。而地之有等,等之以三,等之以九,亦至粗之率耳。實(shí)則十百其等而不可殫。今且畫地以責(zé)賦,豪民自可詭于界之有經(jīng),而圖其逸;貧民乃以困于所經(jīng)之界,而莫避其勞。如之何執(zhí)一推排之法而可使均邪?故均者,有不均也。以不均均,而民更無所愬矣。
以為自此而可限民之田,使豪強(qiáng)之無兼并乎?此尤割肥人之肉置瘠人之身,瘠者不能受之以肥,而肥者斃矣。兼并者,非豪民之能鉗束貧民而強(qiáng)奪之也。賦重而無等,役煩而無藝,有司之威,不可向邇,吏胥之奸,不可致詰。于是均一賦也,豪民輸之而輕,弱民輸之而重;均一役也,豪民應(yīng)之而易,弱民應(yīng)之而難。于是豪民無所畏于多有田,而利有余;弱民苦于僅有之田,而害不能去。有司之鞭笞,吏胥之挫辱,迫于焚溺,自樂輸其田于豪民,而若代為之受??;雖有經(jīng)界,不能域之也。夫豈必陻其溝洫,夷其隧埒,而后畸有所歸哉?誠使減賦而輕之,節(jié)役而逸之,禁長吏之淫刑,懲猾胥里蠹之恫喝,則貧富代謝之不常,而無苦于有田之民。則兼并者無可乘以恣其無厭之欲,人可有田,而田自均矣。若其不然,恃一旦之峻法,奪彼與此而不恤其安,疲懦之民,且匿走空山而不愿受。無已,則假立疆畛,而兼并者自若,徒資姍笑而已。若夫后世為經(jīng)界之說者,則以搜剔民之隱田而盡賦之,于是逐畝推求,而無尺寸之土不隸于縣官。嗚呼!是豈仁人君子所忍言乎?
三代之制,有田有萊,萊者非果萊也。有一易,有再易,易者非果易也。留其有余以勸勤者,使竭力以耕,盡地利而無憂賦稅耳。今彼此相推,而情形盡見,塊泥(珠)[株]粟,無能脫也,夫是之謂箕斂也,奚辭哉?夫田為奸隱不入賦額者,誠有之矣。婢妾臼灶之奸,不足為富人病也,況仁君之撫四海者乎?抑有地本磽確,而勤民以有余之力,強(qiáng)加水耕火耨之功,幸歲之穰而薄收者;亦有溪江洲渚,乍涌為邱,危岸穹崖,將傾未圮,目前之鱗次相仍,他日之沈坍不保者;亦有昔屬一家,今分異主,割留橫亙于山隈水曲而不可分疆埸者;若此之類,難以更仆而數(shù)。必欲執(zhí)一畫定之溝封,使一步之土必有所歸,以悉索而征及毫末,李悝之盡地力,用此術(shù)也。為君子儒,以仁義贊人君之德政,其忍之乎?是則經(jīng)界之弊,必流為賈似道之殃民。仁邪?暴邪?問之天下,問之萬世,必有審此者矣。
夫原本周官,因仍孟子,不可謂非學(xué)也。規(guī)畫形勢,備盡委曲,不可謂未思也。乃抑思商、周之天下,其于今者何如哉?侯國之境土,提封止于萬井;王畿之鄉(xiāng)遂,采邑分授公卿。長民之吏,自酂鄙之師至于鄉(xiāng)大夫,皆百里以內(nèi)耳目相習(xí)土著之士。為利為病,周知無余,因仍故址,小有補(bǔ)葺而已定。今則四海一王,九州殊壤,窮山紓曲,廣野浩漫。天子無巡省之行,司農(nóng)總無涯之計(jì),郡邑之長,遷徙無恒。乃欲懸一式以驅(qū)民必從,賢智者力必不任,昏暴者幸以圖成。在天,則南北寒燠之異候;在地,則肥瘠高下之異質(zhì);在百谷,則疏數(shù)稚壯之異種;在疆界,則陂陀欹整之異形;在人民,則強(qiáng)弱勤惰之異質(zhì);在民情,則愿樸詭譎之異情。此之所謂利者,于彼為??;此之所欲革者,彼之所因。固有見為甚利,而民視之如荼棘;見為甚害,而民安之如衽席。學(xué)不可知也,思不可得也。言之娓娓,行之汲汲,執(zhí)之愈堅(jiān),所傷愈大。以是為仁,其蔽也愚,而害且無窮,久矣!
故善治地者,因其地而治之。一鄉(xiāng)之善政,不可以行之一邑;一邑之善政,不可以行之一州;一州之善政,不可以行之四海。約略其凡,無所大損于民,而天下固已大均矣。均之者,非齊之也。設(shè)政以驅(qū)之齊,民固不齊矣。則必刑以繼之,而后可齊也。政有成型,而刑必濫,申、商之所以為天下賊,唯此而已矣。若夫匹夫以錙銖之利,設(shè)詐以逃唯正之供,則唯王者必世后仁之余,自輸忱以獻(xiàn),豈元后父母所宜與爭論也哉?以君子競小人之智,以王章察聚斂之謀,以雞鳴夢(mèng)覺所虛揣之情形,以閉戶讀書所乍窺之經(jīng)史,束四海兆民而入于圖繢之中。言之誠是也,行則非所敢也。雖然,亡慮也。言此者,未有能行之者也。三君拒諫以宣欲,臣嫉賢而獻(xiàn)諛,其于正諫之士,名之曰“沽名”。夫亦念名之所自生乎?名者,義之所顯也,天下后世公是公非之衡也。有名可沽,則名在諫者矣。自處于不可名之慝,而以名授諫者,使可沽焉,其為無道之尤也,奚辭?故沽名者,使人君知有名而不可干者也。君非無名,而沽者無可沽矣。
雖然,人臣以此事君,而國又奚賴哉?君有巨慝,大臣任之;大臣不能言,而后諫臣任之;諫臣不能言,而后群工下至士民,皆可奮起而言之。若夫群然競起,合大小臣民言之恐后,則首其議者,蓋亦誠出于不容已。而相踵相附,未問從違,喧爭不已,則其閑以沽名故喋喋相仍者,十有八九矣。于是而激庸主奸臣以不相下,言者且競以削斥為榮,空國以去,置宗社于奸邪之掌,徒自獎(jiǎng)曰:吾忠而獲罪之正人也。則沽名之咎又奚逭邪?且夫君之過,不至于戕天彝,絕人望,猶可浣濯于他日,則相激不下,失猶小也。若夫天倫之?dāng)荆饲葜?,存于一線,一陷于惡,而終無可逸;是豈可雷同相競,使處于無可解免之地者哉?
子之事其親也,仁之發(fā)也,即義之恒也。然豈以為義在當(dāng)孝而始孝乎?其不孝者,固非謂宜于不孝而孝非義也。故稱說孝道于孝子之前者,皆無當(dāng)于孝子之心;稱說孝道于不孝之前者,亦無能動(dòng)不孝之心。無他,可言者,義之當(dāng)然,而惻怛內(nèi)動(dòng),絪缊不解之忱,固非言之所能及。其或利欲熒之,婦人宵小閑之,奪其心以背其初志,皆藏于隱微,非可以言言者也。故舜之孝也至矣,蔑以尚矣。而其以人倫授契教民者,曰“敬敷五教,在寬”。上不可以法繩其下,優(yōu)而游之,乘罅而導(dǎo)之,去其熒之閑之者,以使自顯其初心。則知悔者,若吾訓(xùn)以漸啟仁愛之天懷;怙惡者,抑不相激以成人倫之大變。寬之用,大矣哉!而能以此導(dǎo)人主以全恩,李長源而外,難其人矣。長源始用之肅宗,繼用之德宗,皆以父處子者也。涕泗長言,密移其情于坐論而不泄,獨(dú)任其調(diào)停之責(zé),而不待助于群言。其轉(zhuǎn)移人主之積(怨)[忿],猶掇輕羽也。乃至于肅宗事父之逆,獨(dú)結(jié)舌而不言,夫豈忘其為巨慝而吝于規(guī)正哉?力不與張良娣、李輔國爭,則言且不聽,而激成乎不測之釁;則弗如姑與含容,猶使不孝者有所惜,而消不軌之心。長源之志苦矣,而唐亦茍安矣。嗚呼!人君之忍絕其心,公為不孝以對(duì)天下而無怍者,唯光宗獨(dú)耳。豈光宗者,曠古彌今、人貌禽心之無偶者乎?于是而留正之咎,不能逃矣。叩閽牽衣,百僚庶士之喧爭,無與弭之,而委大臣之責(zé)以倒授之。乃使寧宗之立不正,韓侂胄之奸得逞,毒流士類,禍貽邊疆,其害豈淺鮮哉?蓋哄然群起而爭者,皆有名心,非能以推己之孝成盡己之忠者也。正之所自處者,諫不從則去而已。去者,名之所歸也。君益彰其不孝之名,而己得潔身之名以去。天理民彝,爭存亡于一閑,而心膂大臣,忍以覆載不容之名歸之君父乎?若以去言,則光宗之不足相與為荃宰,灼然易見者也。知不可相,而不去之于早;其去也,又且行且止,反覆于郊關(guān),以搖眾志;舉動(dòng)之輕,適足資奸邪之笑,久矣。
夫光宗之惡,非若劉劭之兇威不可向邇者也,悍婦宵人,噂沓而成否塞。正為大臣,上被孝宗之知遇,內(nèi)有兩宮太后之倚任,誠能忘生死以衛(wèi)社稷,而救人倫之?dāng)窘^,夫不有雷允恭、任守忠之家法乎?楊舜卿、陳源抑非有李輔國、魚朝恩擁兵怙黨之威,得兩宮片紙,竄逐在須臾之閑爾。而正不能。如其不能,則留身密語,涕泣以道之,從容以引之,諱其大惡于外,而俾有可自新之路,李氏雖悍,而光宗易位,不能從中以起,則固未嘗不可銜勒使馴者。而正又不能。如其不能,則姑已。唐肅之逆,猜嫌之甚,南內(nèi)一遷,幾有主父之危,而朝廷不為驚擾,國方亂而不害其固存。當(dāng)是時(shí)也,強(qiáng)敵無壓境之危,宗室無窺覦之釁,大臣無逼篡之謀,草澤無弄兵之變,靜正之朝野,自可蒙安于無事。正乃無故周章,舍大臣之職,分其責(zé)于百僚,招引新進(jìn)喜言之士,下逮太學(xué)高談之子,一鳴百和,呼天吁地,以與昏主妒后爭口舌之短長。不勝,則相率而奔,如烈火之焚身,須臾不緩,此何為者哉?昏悖之主固將曰:“吾不孝之名,大臣已加我矣,群臣已加我矣,海內(nèi)士民莫不加我矣,無可謝于后世矣!即以身試危機(jī),就兩宮而見幽廢,人且曰非吾之能事吾親也;舉國之人,以大義束我,而使修寢門之節(jié)、倚廬之文也。惡不可浣,而惡用浣為?彼分崩而去者,自少味而反,奚所恤而不任吾之高臥哉?”于斯時(shí)也,張皇失據(jù)者,若有大禍之在旦夕,而不知其固無妨也。疑愈深,人心愈震,而后易位之策突起,以詫再造之功。揆其所繇,非正使然而孰使然乎?
人而與人爭名,名得而實(shí)已虧矣;大臣而與君爭名,名在己而害在國矣。況君子而與至不肖之人爭名,爭其所不待爭,而徒啟其爭,為愈陋乎?一諫一去,又惡足以增益留正君子之名哉?故以正為宗社計(jì),非也;宗社尚未有危,危之者,正之倡眾以去國也。以正為大倫計(jì),尤非也;光宗之不孝,光宗自致之,正莫能救之,寧宗之不孝,背父以立,則正實(shí)使之然也。且使盈廷呼號(hào)奔散之后,光宗懼而就苫次以執(zhí)喪,其于不孝之名,十不能減其一二,不孝之實(shí),百不能救其毫末。正乃引以自居曰:“此吾帥眾以爭之力也?!眲t謂之曰“沽名”,亦非求全之毀矣。
奚以知大臣之能盡其道哉?不倚諫臣以興雷同之議,則體國之誠至矣。奚以知諫臣之能盡其職哉?不引群臣士庶以興沸騰之口,則直道之行伸矣。若留正諸人者,任氣以趨名,氣盈而易竭;有權(quán)而不執(zhí),有幾而不審;進(jìn)退無恒,而召物之輕;生死累懷,而不任其害。宜乎其為庸主、悍后、奄人所目笑,而不恤其去留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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