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作者:李逸侯
第二十回遵盟言繼承大統(tǒng)納土地賓服天朝宋后及皇子趙德昭、趙德芳,皇弟趙光美,此時俱環(huán)立寢門,因晉王命內(nèi)侍阻住,都不得進去。正在焦急,猛聽晉王傳呼太祖駕崩,一齊奔入,同放悲聲。內(nèi)侍王繼恩入勸宋后少抑悲慟,并奏請道:“先帝生前奉昭憲太后遺命,傳位晉王,作誓書密藏金匱,就請娘娘傳旨諭晉王嗣位,才好準備喪事?!彼魏舐犝f更加擗踴大號。適趙普奉晉王急諭進宮,復(fù)奏請宋后道:“金匱誓書,是臣筆記的,并列臣名于誓后作證,可以復(fù)視。國不可一刻無主,還乞娘娘暫止悲哀,先傳懿旨,命晉王即刻嗣位,好料理大事?!彼魏鬀]奈何,只得傳旨命晉王嗣位,并泣謂晉王道:“我母子的生命,都付托官家啦!”
晉王亦泣對道:“當共保富貴,無用憂慮!”
皇子趙德昭是賀夫人所生,前面已經(jīng)說過。趙德芳乃是宋后所出,當太祖生時,宋后嘗請立他為太子。太祖孝友性成,誓遵金匱遺囑,不肯背盟,曉諭宋后以大節(jié)。宋后因奏道:“倘若后來發(fā)生慘變,那時臣妾孤兒寡婦,卻怎樣結(jié)果呢?”太祖寬慰道:“金匱的盟誓,皇天后土,實所式臨,晉王縱是不肖,未必便敢違背!如果晉王果存壞心,就是今日立定德芳做太子,到朕死而無知的時候,他便不能出來爭奪此位置嗎?而且那時他執(zhí)著昭憲太后的遺命以告天下,那么他倒不是叛臣逆子,朕反取得不義不孝的罪名了?!彼魏笠娬f如此,只得罷了。
現(xiàn)在處此大無可如何的當兒,想到她母子以后的生存問題,所以復(fù)哀啼而重囑晉王。晉王此時大位尚未繼承,自然和藹可親,因此滿口答應(yīng)。這所謂且敷衍目前,再計將來。
翌晨,晉王趙光義遂即皇帝位,是為太宗。大赦天下,改名做炅,改元做太平興國,即以是年為太平興國元年。號宋后為開寶皇后,把她遷居西宮。授皇弟趙廷美為開封尹,封齊王。趙廷美即是趙光美,至是避太宗諱,故又改光做廷。授兄子趙德昭為永興軍節(jié)度使,封武功郡王;趙德芳為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同平章事、興元尹。改趙普為太子太保,旋被盧多遜攻毀,命奉朝請。拜薛居正為左仆射,沈倫為右仆射,盧多遜為中書侍郎,曹彬仍樞密使、同平章事,潘美為宣徽南院使。內(nèi)外官俱進秩有差。并加封劉鋹為衛(wèi)國公,李煜為隴西郡公。太宗即位授官已畢,乃素服辦理太祖喪事。
越年孟夏,歸葬太祖于永昌陵,喪事亦了??傆嬏婊实墼谖桓脑?,共十有三年。一生創(chuàng)成基業(yè),至斧聲燭影的一夜,便完全舉付與太宗了。
太宗安葬太祖后,追念太祖,因詔太祖及廷美子女,并稱皇子、皇女,以示一體。不久,又議立皇后。太宗元配尹夫人,為滁州刺史尹廷勛的女兒,結(jié)縭未久,便病歿了。繼配魏王符彥卿的第六女,亦在開寶八年染疾歿逝。此時因追冊尹氏為淑德皇后,符氏為懿德皇后。中宮正在虛位,有立后資格的只有李妃一人。這李妃姿容秀麗,性情端淑,與太宗極相親愛;生二女二子,二女以次夭殂;二子一個名做元佐,后封楚王,一個名做元侃,就是后來的真宗皇帝。李妃在開寶時為隴西郡君,太宗即位初進封夫人,此時便擬冊立為皇后。偏李妃生起病來,纏綿床褥,一病不起,竟爾去世。立后的事只得暫為擱置。
不覺又到了三年三月,吳越王錢俶、平海軍節(jié)度使陳洪進,相繼入朝。這陳洪進系泉州人,為清源軍節(jié)度使留從效牙將。
留從效受南唐冊命,節(jié)度泉、漳等州,號做清源軍,并封鄂國公晉江王。留從效歿后,無有子嗣,由兄子留紹鎡繼立。陳洪進欺留紹鎡年幼,因誣他將附吳越,把他執(zhí)著送與南唐王,另推副使張漢思為留后,自為副使。沒有好久,又迫張漢思繳出印綬,把他遷居別墅,遣人請命南唐主,只說張漢思老耄不能治事,自己為眾所推,權(quán)為留后。南唐主信以為真,即命他為清源軍節(jié)度使。后因太祖東蕩西征,北討南伐,威震中原,旁達海南,陳洪進大懼,忙遣牙將魏仁濟赴關(guān),上表陳情,自稱系清源軍節(jié)度副使,權(quán)知泉南州軍事,因張漢思昏耄無知,暫攝節(jié)度事宜,請求朝廷詔旨恪遵。太祖因遣使優(yōu)詔撫問,命他安心治事。自是朝貢往來,使問不絕。
到干德二年,太祖乃詔改清源軍為平海軍,即以陳洪進為節(jié)度使,賜號做推誠順化功臣。開寶八年,陳洪進聽得太祖平定江南,恐將及己,甚不自安,因遣子陳文灝入貢,且探聽朝廷動作。太祖即詔令陳洪進入朝。陳洪進奉詔,心里雖然更加惶懼,但又怕蹈李煜復(fù)轍,不敢托疾推辭,只得勉強啟行。行至南劍州,因得著太祖駕崩的消息,乃轉(zhuǎn)回鎮(zhèn)地發(fā)喪,暫止赴朝。太宗即位,賜詔加陳洪進檢校太師。陳洪進既感恩,且知懼,至是遂親來覲見。太宗體遇優(yōu)隆,賜錢千萬,白金萬兩,絹萬匹。
陳洪進揣知太宗深意,即獻漳州、泉州二處土地。太宗受了,授陳洪進為武寧節(jié)度使、同平章事,賜府第留居京師。
錢俶見陳洪進納土,栗懼萬分,即上表請求罷免吳越國王的封號及解除天下兵馬大元帥的職務(wù),并收回詔書不名的詔命,情愿解甲歸田,太宗不許。錢俶的臣子崔仁翼道:“朝廷的意旨可以曉得了,大王不速即獻土地,大禍就要到來的。”
其余諸臣欲爭說不可納土,崔仁翼厲聲道:“而今既處在人家掌握中,又且去國千里,若不納土,除非是生有羽翼才能飛得回去哩!”錢俶遂決策。次日,上表道:臣俶慶遇承平之運,遠修肆覲之儀,宸眷彌隆,寵章皆極。
斗筲之量實覺滿盈,丹赤之誠輒茲披露。臣伏念祖宗以來,親提義旅,尊戴中京,略有兩浙之土地,討平一方之僭逆。此際蓋隔朝天之路,莫諧請吏之心。然而稟號令于闕庭,保封疆于邊徼,家世承襲,已及百年。今者幸遇皇帝陛下嗣守丕基,削平諸夏,凡在率濱之內(nèi),悉歸輿地之圖。獨臣一幫僻介江表,職貢雖陳于外府,版籍未歸于有司,尚令山越之民,猶隔陶唐之化。大陽委照,不及蔀家,春雷發(fā)聲,兀為聾俗,則臣實使之然也,罪莫大焉!不勝大愿,愿以所管十三州獻于闕下執(zhí)事。其間地里名數(shù)別具條析以聞。伏望陛下念奕世之忠勤,察乃心之傾向,特降明詔,允茲至誠。謹再拜上言。
錢俶上表退朝后,他的將吏才曉得錢俶此舉,于是一同慟哭道:“我們大王不回去了!”太宗既得錢俶上表獻吳越境內(nèi)十三州、一軍、八十六縣土地,龍心大喜,即下詔褒美,封錢俶為淮海國王,授錢俶弟錢儀、錢信并為觀察使,子錢惟浚、錢惟治并為節(jié)度使,錢惟演、錢惟灝及族屬僚佐,都授官有差。又授錢俶的將校孫承祐、沈承禮、崔仁冀,亦并為節(jié)度使。賜賚待遇冠絕當時。
不久,又令兩浙遣發(fā)錢俶緦麻以上的親屬及管內(nèi)的官吏,悉數(shù)用船載運至汴京,統(tǒng)共一千零四十四艘。于是命范文權(quán)知兩浙諸州的軍事。
吳越的創(chuàng)業(yè)主為武肅王錢镠。錢镠父名做錢寬。當錢镠誕生的時候,錢寬方在他處,他的鄰人奔往告訴道:“我家的后舍聽得有甲馬的聲音,異常嘈雜,不知是什么緣故?!卞X寬見說,以為出了變端,連忙馳歸。及入家門,并沒別的亂子,只是生了錢镠,滿室發(fā)現(xiàn)紅光,錢寬便以為是生下怪物,將要把他拋棄井里。錢镠的大母卻曉得錢镠生有異兆,長大來必是個非常之人,堅執(zhí)留著,所以錢镠的小名便喚做婆留。后來錢镠長大,果有吳越,始封武肅王,繼改吳越王。錢镠改吳越王是在梁開平元年,因他是臨安縣人,遂改臨安縣做臨安衣錦軍。
是年錢镠已大富貴,遂回鄉(xiāng)省視塋壟,宴請父老,旌鉞鼓吹,照耀山谷。從前釣游的地方,盡行蒙以錦繡。即一樹一石,甚至有封官爵的。他舊時賣鹽的肩擔(dān),亦裁錦繡把它包藏著。當時有一九十余歲的白發(fā)老婆子,攜著壺漿角黍,遮道歡迎于他。
錢镠忙下車向那老婆子下拜。那老婆子便用手撫著錢镠的背,仍舊呼喚他的小名道:“錢婆留呀,我歡喜你長成到這樣子?。 蹦愕肋@老婆子是誰?原來就是當初錢寬要拋棄錢镠的時候,她堅執(zhí)要留養(yǎng)錢镠的那個大母。她對錢镠不啻有再生的恩德,所以錢镠知恩報恩,便這樣敬謹對待她。于是錢镠便陳設(shè)牛酒,大宴鄉(xiāng)老;更張蜀錦為廣幄,以飲鄉(xiāng)婦。凡男女八十歲以上的用金杯,百歲以上的用玉杯。這時節(jié)頭發(fā)已枯黃著,而用玉杯飲酒的,尚有十數(shù)個人。錢镠看著許多鄉(xiāng)老鄉(xiāng)婦集聚一處飲酒,滿心喜悅,自起執(zhí)爵酌酒,唱《還鄉(xiāng)歌》以娛賓眾。歌曰:三節(jié)還鄉(xiāng)兮掛錦衣,吳越一王駟馬歸,臨安道上列旌旗。
碧天明明兮愛日輝,父老遠近來相隨。
家山鄉(xiāng)眷兮會時稀,斗女光起兮會無期。
席間那些鄉(xiāng)老鄉(xiāng)婦雖聞歌進酒,卻不曉得歌辭意味,一個個恭敬肅穆,好像泥塑木雕的一般。錢镠見是這樣,便知這文縐縐的歌辭不能引起眾人的歡興,使他們浹洽,乃再酌酒,高揭吳喉,唱山歌以見意。歌曰:你輩見儂的歡喜,別有一般滋味,永在我儂心子里。果然,那些鄉(xiāng)老鄉(xiāng)婦聽了錢镠此一闕俚歌,大家合聲賡贊,有的喜躍,有的叫笑,一片歡聲,達數(shù)十里。錢镠使得鄉(xiāng)老鄉(xiāng)婦歡樂若是,眉頭眼角都帶笑容;他心里喜悅是不消再道的了。
這是錢镠錦衣還故鄉(xiāng)的佳話。錢镠居國,禮賢下士,嘗取周公吐哺握發(fā)的意義,把他接待賢士的殿宇,親題做握發(fā)殿;又選擇名畫手數(shù)十人,隨侍于左右,號做鸞手校尉。凡北方士子有流移到吳越的,便圖畫他的像貌稟白上去,錢镠擇著眉宇清秀而有福相的,即引用為官吏。有個姓名喚做胡岳的渡江到來,畫手即畫像進呈。錢镠見畫像,驚嘆臣:“此人面有銀光,真是個奇士!”錢镠即日召見,任以要職。錢镠一生自奉是異常儉薄的,而對待賢士卻極取豐厚,所以吳越賢士都樂為錢镠用命。因是吳越便得賴以致于治平。錢镠薨逝,一傳于兒子文穆王錢元瓘,再傳于文穆王子忠獻王錢弘佐,三傳于忠獻王弟忠遜王錢弘倧。錢弘倧立,胡思進起作亂,乃由忠遜王弟忠懿王錢俶繼位,凡歷五主,共有國九十八年。至是納土歸宋,吳越遂亡。四年正月,太宗以東南一帶盡歸版圖,惟太原尚負固未下,遂集廷臣,議伐北漢。薛居正等多以為不可,獨曹彬極力主張,太宗的意見遂決定。即命潘美為北路都招討使,統(tǒng)帥崔彥進、李漢瓊、劉遇、曹翰、米信、田重進各軍,分四面攻太原。又以郭進為太原石嶺關(guān)都部署,阻斷燕薊援兵。二月,太宗復(fù)又御駕親征,藉壯士氣。北漢主劉繼元已被潘美率大軍圍困得十分緊急,至是又聽太宗親征,不由得更慌了手腳,忙遣人求救于遼主。遼主接到北漢乞援書,立命耶律沙為都統(tǒng),敵烈為監(jiān)軍,領(lǐng)兵星夜馳救。至白馬嶺,適與郭進軍相遇。耶律沙見前面有宋軍扼守,知道宋廷準備甚是周密,便不想輕進,意思要阻澗立營,申報遼主,等到遼主添遣將兵到來,然后作戰(zhàn)。因把這個計劃征詢敵烈的同意,道:“都監(jiān)以為怎么樣?”敵烈奮然道:“丞相未免太怯懦了!你我奉命赴敵,自然遇敵就當上前戰(zhàn)斗。戰(zhàn)不能勝,請求主上添兵,這是可以的;如今戰(zhàn)還未戰(zhàn),就請主上添兵,這話哪能說得出口呢?縱然主上不責(zé)你我為無用,同朝的人士,哪有不在后頭竊笑的呢?而今未經(jīng)戰(zhàn)斗決定勝負,倒先惹人笑話,這是何等失策的事呀!說一句不怕丞相見氣的話,倘若遇一次敵兵,丞相便請增兵一次,倘若屢進屢遇敵兵阻攔,那么主上為應(yīng)丞相的請求,倒要起動傾國的兵哩!還有一層,北漢主待援救,比火燒了眉毛還要急切,又豈是可遲待后兵的么?如果丞相畏懼宋軍,就請丞相等待在后面,看我一人破敵便了!”說著,徑領(lǐng)兵渡澗。耶律沙沒奈他何,只得一面打報告回報遼主,一面隨敵烈進兵。那遼兵還未列成陣勢,宋軍早沖殺過來,兵強將猛,勢不可擋。遼兵遂大敗,敵烈死于陣中。幸而遼主得到耶律沙打回的報告,命耶律斜軫領(lǐng)兵到來助戰(zhàn),耶律沙才得了生命,引兵退回。郭進得勝,亦不窮追,轉(zhuǎn)駐石嶺關(guān),馳書奏捷。這時太宗御駕方抵鎮(zhèn)州,接到郭進捷報,大喜道:“遼兵已破,石嶺關(guān)外無足憂;劉繼元外援既絕,這一回太原穩(wěn)取得了!”遂進次太原。這正是:幾度興師未奏績,一番爭戰(zhàn)竟成功。
要知太宗這一回果能取得太原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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