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回 張順夜伏金山寺 宋江智取潤州城
作者：施耐庵話說這九千三百里揚子大江，遠接三江，卻是漢陽江、潯陽江、揚子江。從泗川直至大海，中間通著多少去處，以此呼為萬里長江。地分吳楚，江心內(nèi)有兩座山：一座喚做金山，一座喚做焦山。金山上有一座寺，繞山起蓋，謂之寺里山；焦山上一座寺，藏在山回里，不見形勢，謂之山里寺。這兩座山，生在江中，正占著楚尾吳頭，一邊是淮東揚州，一邊是浙西潤州，今時鎮(zhèn)江是也。 且說潤州城郭，卻是方臘手下東廳樞密使呂師囊守把江岸。此人原是歙州富戶，因獻錢糧與方臘，官封為東廳樞密使。幼年曾讀兵書戰(zhàn)策，慣使一條丈八蛇矛，武藝出眾。部下管領(lǐng)著十二個統(tǒng)制官，名號“江南十二神”，協(xié)同守把潤州江岸。那十二神：
“擎天神”福州沈剛；“游弈神”歙州潘文得；“遁甲神”睦州應(yīng)明；“六丁神”明州徐統(tǒng)；“霹靂神”越州張近仁；“巨靈神”杭州沈澤；“太白神”湖州趙毅；“太歲神”宣州高可立；“吊客神”常州范 疇“黃 神”潤州卓萬里；“豹尾神”江州和潼；“喪門神”蘇州沈林
話說樞密使呂師囊，統(tǒng)領(lǐng)著五萬南兵，據(jù)住江岸。甘露亭下，擺列著戰(zhàn)船三千余只，江北岸卻是瓜洲渡口，搖蕩蕩地?zé)o甚險阻。
此時先鋒使宋江兵馬戰(zhàn)船，水陸并進，已到淮安了，約至揚州取齊。當(dāng)日宋先鋒在帳中，與軍師吳用等商議：“此去大江不遠，江南岸便是賊兵守把，誰人與我先去探路一遭，打聽隔江消息，可以進兵？”帳下轉(zhuǎn)過四員戰(zhàn)將，皆云愿往。那四個：一個是“小旋風(fēng)”柴進；一個是“浪里白跳”張順；一個是“拚命三郎”石秀；一個是“活閻羅”阮小七。宋江道：“你四人分作兩路：張順和柴進，阮小七和石秀，可直到金焦二山上宿歇，打聽潤州賊巢虛實，前來揚州回話。”四人辭了宋江，各帶了兩個伴當(dāng)，扮做客人，取路先投揚州來。此時一路百姓，聽得大軍來征方臘，都挈家搬在村里躲避了。四個人在揚州城里分別，各辦了些干糧，石秀自和阮小七帶了兩個伴當(dāng)，投焦山去了。
卻說柴進和張順也帶了兩個伴當(dāng)，將干糧捎在身邊，各帶把鋒快尖刀，提了樸刀，四個奔瓜洲來。此時正是初春天氣，日暖花香，到得揚子江邊，登高一望，淘淘雪浪，滾滾煙波，是好江景也！
這柴進二人，望見北固山下，一帶都是青白二色旌旗，岸邊一字兒擺著許多船只，江北岸上，一根木頭也無。柴進道：“瓜洲路上，雖有屋宇，并無人住，江上又無渡船，怎生得知隔江消息？”張順道：“須得一間屋兒歇下，看兄弟赴水過去對江金山腳下，打聽虛實?！辈襁M道：“也說得是?！碑?dāng)下四個人奔到江邊，見一帶數(shù)間草房，盡皆關(guān)閉，推門不開。張順轉(zhuǎn)過側(cè)首，掇開一堵壁子，鉆將入去，見個白頭婆婆，從駁邊走起來。張順道：“婆婆，你家為甚不開門？”那婆婆答道：“實不瞞客人說，如今聽得朝廷起大軍來，與方臘廝殺。我這里正是風(fēng)門水口。有些人家，都搬了別處去躲，只留下老身在這里看屋?！?br> 張順道：“你家男子漢那里去了？”婆婆道：“村里去望老小去了。”張順道：“我有四個人，要渡江過去，那里有船覓一只？”婆婆道：“船卻那里去討？近日呂樞密聽得大軍來和他殺，都把船只拘管過潤州去了?！睆堩樀溃骸拔宜娜俗杂屑Z食，只借你家宿歇兩日，與你些銀子作房錢，絕不攪擾你?！逼牌诺溃骸靶獏s不妨，只是沒床席。”張順道：“我們自有措置?！逼牌诺溃骸翱腿?，只怕早晚有大軍來！”張順道：“我們自有回避?！?br> 當(dāng)時開門，放柴進和伴當(dāng)入來，都倚了樸刀，放了行李，取些干糧燒餅出來了。張順再來江邊，望那江景時，見金山寺正在江心里，但見：
江吞鰲背，山聳龍鱗，爛銀盤涌出青螺，軟翠堆遠拖素練。遙觀金殿，受八面之天風(fēng)；遠望鐘樓，倚千層之石壁。梵塔高侵滄海日，講堂低映碧波云。無邊閣，看萬里征帆；飛步亭，納一天爽氣。郭璞墓中龍吐浪，金山寺里鬼移燈。
張順在江邊看了一回，心中思忖道：“潤州呂樞密，必然時常到這山上。我且今夜去走一遭，必知消息。”回來和柴進商量道：“如今來到這里，一只小船也沒，怎知隔江之事。我今夜把衣服打拴了，兩個大銀頂在頭上，直赴過金山寺去，把些財賄與那和尚，討個虛實，回報先鋒哥哥。你只在此間等候?！辈襁M道：“早干了事便回。”
是夜星月交輝，風(fēng)恬浪靜，水天一色，黃昏時分，張順脫膊了，扁扎起一腰白絹水裙兒，把這頭巾衣服，裹了兩個大銀，拴縛在頭上，腰間帶一把尖刀，從瓜洲下水，直赴江心中來。那水淹不過他胸脯，在水中如走旱路。看看赴到金山腳下，見石峰邊纜著一只小船，張順爬到船邊，除下頭上衣包，解了濕衣，擦拭了身上，穿上衣服，坐在船中。聽得潤州更鼓，正打三更，張順伏在船內(nèi)望時，只見上溜頭一只小船，搖將過來。張順看了道：“這只船來得蹺蹊，必有奸細！”便要放船開去，不想那只船一條大索系了，又無櫓篙，張順只得又脫了衣服，拔出尖刀，再跳下江里，直赴到那船邊。
船上兩個人搖著櫓，只望北岸，不堤防南邊，只顧搖。張順卻從水底下一鉆，鉆到船邊，扳住船舷把尖刀一削，兩個搖櫓的撒了櫓，倒撞下江里去了。張順早跳在船上。那船艙里鉆出兩個人來，張順手起一刀，砍得一個下水去，那個嚇得倒入艙里去。
張順喝道：“你是甚人？那里來的船只？實說，我便饒你！”那人道：“好漢聽稟：小人是此間揚州城外定浦村陳將士家干人，使小人過潤州投拜呂樞密那里獻糧準(zhǔn)了，使個虞候和小人同回，索要白糧五萬石，船三百只，作進奉之禮。”張順道：“那個虞候，姓甚名誰？是在那里？”干人道：“虞候姓葉名貴，卻才好漢砍下江里去的便是。”張順道：“你卻姓甚？甚么名字？幾時過去投拜？船里有甚物件？”干人道：“小人姓吳名成，今年正月初七日渡江。呂樞密直教小人去蘇州，見了御弟三大王方貌，關(guān)了號色旌旗三百面，并主入陳將士官誥，封做揚州府尹，正授中明大夫名爵，更有號衣一千領(lǐng)，及呂樞密札付一道?！睆堩樣謫柕溃骸澳愕闹魅耍丈趺?？有多少人馬？”吳成道：“人有數(shù)千，馬有百十余匹。嫡親有兩個孩兒，好生了得，長子陳益，次子陳泰。主人將士，叫做陳觀?！睆堩樁紗柫藗浼?，一刀也把吳成剁下水里去了。船尾上搖起櫓來，逕搖到瓜洲。
柴進聽櫓聲響，急忙出來看時，見張順搖只船來，柴進便問來由。張順把前事一一說了，柴進大喜，去船艙里，取出一包袱文書，并三百面紅絹號旗，雜色號衣一千領(lǐng)，做兩擔(dān)打迭了。張順道：“我卻去取了衣裳來?！卑汛贀u到金山腳下，取了衣裳，巾幘，銀子，再搖到瓜洲岸邊，天色方曉，重霧罩地。張順把船砍漏，推開江里去沉了。來到屋下，把三二兩銀子，與了婆婆，兩個伴當(dāng)，挑了擔(dān)子，逕回揚州來。此時宋先鋒軍馬，俱屯扎在揚州城外，本州官員，迎接宋先鋒入城館驛內(nèi)安下，連日筵宴，供給軍士。
卻說柴進，張順?biāo)藕蛳?，在館驛內(nèi)見了宋江，備說陳觀父子交結(jié)方臘，早晚誘引賊兵渡江，來打揚州。天幸江心里遇見，教主帥成這件功勞。宋江聽了大喜，便請軍師吳用商議用甚良策。吳用道：“既有這個機會，覷潤州城易如反掌！先拿了陳觀，大事便定。只除如此如此?！奔磿r喚“浪子”燕青，扮做葉虞候，教解珍、解寶扮做南軍。問了定浦村路頭，解珍、解寶挑著擔(dān)子，燕青都領(lǐng)了備細言語，三個出揚州城來，取路投定浦村。離城四十余里，早問到陳將士莊前。見門首二三十莊客，都整整齊齊，一般打扮。
當(dāng)下燕青改作浙人鄉(xiāng)談，與莊客唱喏道：“將士宅上，有么？”莊客道：“客人那里來？”燕青道：“從潤州來。渡江錯走了路，半日盤旋，問得到此?！鼻f客見說，便引入客房里去，教歇了擔(dān)子，帶燕青到后廳來見陳將士。燕青便下拜道：“葉貴就此參見！”拜罷，陳將士問道：“足下何處來？”燕青打浙音道：“回避閑人，方敢對相公說?！标悓⑹康溃骸斑@幾個都是我心腹人，但說不妨。”燕青道：“小人姓葉名貴，是呂樞密帳前虞候。正月初七日，接得吳成密書，樞密甚喜，特差葉貴送吳成到蘇州，見御弟三大王，備說相公之意。三大王使人啟奏，降下官誥，就封相公為揚州府尹。兩位直閣舍人，待呂樞密相見了
時，再定官爵。今欲使令吳成回程，誰想感冒風(fēng)寒病癥，不能動止。樞密怕誤了大事，特差葉貴送到相公官誥，并樞密文書、關(guān)防、牌面、號旗三百面、號衣一千領(lǐng)，克日定時，要相公糧食船只，前赴潤州江岸交割。”便取官誥文書，遞與陳將士看了，大喜，忙擺香案，望南謝恩已了，便喚陳益、陳泰出來相見。燕青叫解珍、解寶取出號衣號旗，入后廳交付；陳將士便邀燕青請坐。
燕青道：“小人是個走卒，相公處如何敢坐？”陳將士道：“足下是那壁恩相差來的人，又與小官誥敕，怎敢輕慢？權(quán)坐無妨?！毖嗲嘣偃t讓了，遠遠地坐下。陳將士叫取酒來，把盞勸燕青；燕青推卻道：“小人天戒不飲酒?！贝堰^三兩巡酒，兩個兒子，都來與父親慶賀遞酒。燕青把眼使叫解珍、解寶行事。解寶身邊取出不按君臣的藥，頭張人眼慢，放在酒壺里。燕青便起身說道：“葉貴雖然不曾將酒過江，借相公酒果，權(quán)為上賀之意?！北阏逡淮箧R酒，上勸陳將士，滿飲此杯。隨即便勸陳益、陳泰兩個，各飲了一杯。當(dāng)面有幾個心腹莊客，都被燕青勸了一杯。
燕青那嘴一努，解珍出來外面，尋了火種，身邊取出號旗號炮，就莊前放起。左右兩邊，已有頭領(lǐng)等候，只聽號炮響，前來策應(yīng)。燕青在堂里，見一個個都倒了，身邊掣出短刀，和解寶一齊動手，早都割下頭來。莊門外哄動十個好漢，從前面打?qū)⑷雭怼?br> 那十員將佐：“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九紋龍”史進，“病關(guān)索”楊雄，“黑旋風(fēng)”李逵，“八臂那吒”項充，“飛天大圣”李袞，“喪門神”鮑旭，“錦豹子”楊林，“病大蟲”薛永。門前眾莊客，那里迎敵得??？里面燕青、解珍、解寶早提出陳將士父子首級來；莊門外又早一彪人馬官軍到來，為首六員將佐。那六員：“美髯公”朱仝、“急先鋒”索超、“沒羽箭”張清、“混世魔王”樊瑞、“打虎將”李忠、“小霸王”周通。當(dāng)下六員首將，引一千軍馬，圍住莊院，把陳將士一家老幼，盡皆殺了。拿住莊客，引去浦里看時，傍莊傍港，泊著三四百只船，卻滿滿裝載糧米在內(nèi)。眾將得了數(shù)目，飛報主將宋江。
宋江聽得殺了陳將士，便與吳用計議進兵。收拾行李，辭了總督張招討，部領(lǐng)大隊人馬，親到陳將士莊上，分撥前隊將校，上船行計，一面使人催趲戰(zhàn)船過去。吳用道：“選三百只快船，船上各插著方臘降來的旗號。著一千軍漢，各穿了號衣，其余三四千人，衣服不等?！比僦淮瑑?nèi)，埋伏二萬余人。更差穆弘扮做陳益，李俊扮做陳泰，各坐一只大船，其余船分撥將佐。
第一撥船上，穆弘，李俊管領(lǐng)。穆弘身邊，撥十個偏將。那十個：
項充李袞鮑旭薛永楊林杜遷
宋萬鄒淵鄒潤石勇
李俊身邊，也撥十個偏將。那十個：
童威童猛孔明孔亮鄭天壽李立
李云施恩白勝陶宗旺
第二撥船上，差張橫，張順管領(lǐng)。張橫船上，撥與四個偏將。那四個：
曹正 杜興龔?fù)〉脤O
張順船上，撥四個偏將。那四個：
孟康侯健湯隆焦挺
第三撥船上，便差十員正將管領(lǐng)，也分作兩船進發(fā)。那十個：
史進雷橫楊雄劉唐蔡慶張清
李逵解珍解寶柴進 這三百船上，分派大小正偏將佐，共計四十二員渡江。次后宋江等，卻把戰(zhàn)船裝載馬匹，游龍飛鯨等船一千只，打著宋朝先鋒使宋江旗號，大小馬步將佐，一發(fā)載船渡江。兩個水軍頭領(lǐng)，一個是阮小二，一個是阮小五，總行催督。
且不說宋江中軍渡江，卻說潤州北固山上，哨見對港三百來只戰(zhàn)船，一齊出浦，船上卻插著護送衣糧先鋒紅旗號，南軍連忙報入行省里來。呂樞密聚集十二個統(tǒng)制官，都全副披掛，弓弩上弦，刀劍出鞘，帶領(lǐng)精兵，自來江邊觀看。見前面一百只船，先傍岸攏來；船上望著兩個為頭的前后簇擁著的，都披著金鎖子號衣，一個個都是那彪形大漢。呂樞密下馬，坐在銀交椅上，十二個統(tǒng)制官，兩行把住江岸。穆弘，李俊見呂樞密在江岸上坐地，起身聲喏。左右虞候，喝令住船，一百只船，一字兒拋定了錨。背后那二百只船，乘著順風(fēng)，都到了；分開在兩下攏來，一百只在左，一百只在右，做三下均勻擺定了。
客帳司下船來問道：“船從那里來？”穆弘答道：“小人姓陳名益，兄弟陳泰，父親陳觀，特遣某等弟兄，獻納白米五萬石，船三百只，精兵五千，來謝樞密恩相保奏之恩?！笨蛶に镜溃骸扒叭諛忻芟喙谷~虞候去來，見在何處？”穆弘道：“虞候和吳成各染傷寒時疫，見在莊上養(yǎng)病，不能前來。今將關(guān)防文書，在此呈上?！笨蛶に窘恿宋臅?，上江岸來稟復(fù)呂樞密道：“揚州定浦村陳府尹男陳益，陳泰，納糧獻兵，呈上原去關(guān)防文書在此。”呂樞密看，果是原領(lǐng)公文，傳鈞旨，教喚二人上岸。客帳司喚陳益，陳泰上來參見。
穆弘，李俊上得岸來，隨后二十個偏將，都跟上去。排軍喝道：“卿相在此，閑雜人不得近前。”二十個偏將都立住了。穆弘、李俊躬身叉手，遠遠得立?？蛶に景肷?，方引二人過去參拜了，跪在面前。呂樞密道：“你父親陳觀，如何不自來？”穆弘稟道：“父親聽知是梁山泊宋江等領(lǐng)兵到來，誠恐賊人下鄉(xiāng)擾攪，在家支吾，未敢擅離?！眳螛忻艿溃骸澳銉蓚€那個是兄？”穆弘道：“陳益是兄?！眳螛忻艿溃骸澳愕苄謨蓚€，曾習(xí)武藝么？”穆弘道：“托賴恩相福蔭，頗曾訓(xùn)練?！眳螛忻艿溃骸澳銓戆准Z，怎地裝載？”穆弘道：“大船裝糧三百石，小船裝糧一百石。”呂樞密道：“你兩個來到，恐有他意！”穆弘道：“小人父子，一片孝順之心，怎敢懷半點外意？”呂樞密道：“雖然是你好心，吾觀你船上軍漢，模樣非常，不由人不疑。你兩個只在這里；吾差四個統(tǒng)制官，引一百軍人下船搜看，但有分外之物，決不輕恕?！蹦潞氲溃骸靶∪舜藖恚竿⑾嘀赜?，何必見疑！”
呂師囊正欲點四個統(tǒng)制下船搜著，只見探馬報道：“有圣旨到南門外了，請樞相便上馬迎接?！眳螛忻芗鄙狭笋R，便吩咐道：“且與我把住江岸，這兩個陳益，陳泰隨將我來！”
穆弘把眼看李俊，等呂樞密先行去了；穆弘、李俊后招呼二十個偏將，便入城門。守門將校喝道：“樞密相公只叫這兩個為頭的入來；其余人伴，休放進去！”穆弘，李俊過去了，二十個偏將都被擋住在城邊。
且說呂樞密到南門外，接著天使，便問道：“緣何來得如此要急？”那天使是方臘面前引進使馮喜，悄悄地對呂師囊道：“近日司天太監(jiān)浦文英奏道：“夜觀天象，有無數(shù)罡星，入?yún)堑胤忠?，中間雜有一半無光，就里為禍不小。天子特降圣旨，教樞密緊守江岸。但有北邊來的人，須要仔細盤詰，磨問實情；如是形影奇異者，隨即誅殺，勿得停留?！?br> 呂樞密聽了大驚：“卻才這一班人，我十分疑忌，如今卻得這話。且請到城中開讀。”馮喜同呂樞密都到行省，開讀圣旨已了，只見飛馬又報：“蘇州又有使命，擎御弟三大王令旨到來?！毖哉f：“你前日揚州陳將士投降一節(jié)，未可唯信，誠恐有詐。近奉圣旨，近來司天監(jiān)內(nèi)，照見罡星入于吳地分野，可以牢守江岸。我早晚自差人到來監(jiān)督?！眳螛忻艿溃骸按笸跻酁榇耸聮煨?，下官已奉圣旨。”隨即令人牢守江面來的船主人，一個也休放上岸，一面設(shè)宴管待兩個使命。
卻說那三百只船上人，見半日沒些動靜。左邊一百只船上張橫，張順，帶八個偏將，提軍器上岸；右邊一百只上十員正將，都拿了刀，鉆上岸來；守江面南軍，攔當(dāng)不住。“黑旋風(fēng)”李逵，和解珍，解寶，便搶入成；守門官軍急出攔截，李逵掄起雙斧，一砍一剁，早殺翻兩個把門官軍。城邊發(fā)起喊來，解珍解寶各挺鋼叉入城，都一時發(fā)作，那里關(guān)得城門迭？李逵橫身在門底下，尋人砍殺。先至城邊二十個偏將，各奪了軍器，就殺起來。 呂樞密急使人傳令來，教牢守江面時，城門邊已自殺入城了。十二個統(tǒng)制官，聽得城邊發(fā)喊，各提動軍馬時，史進、柴進，早招起三百只船內(nèi)軍兵，脫了南軍的號衣，為首先上岸，船艙里埋伏軍兵，一齊都殺上岸來。為首統(tǒng)制官沈剛，潘文得兩路軍馬來保城門時，沈剛被史進一刀剁下馬去，潘文得被張橫刺斜里一槍搠倒。眾軍混殺，那十個統(tǒng)制官，都望城子里退入去，保守家眷。穆弘，李俊在城中聽得消息，就酒店里得火種，便放起火來。呂樞密急上馬時，早得三個統(tǒng)制官到來救應(yīng)。城里降因也似火起。瓜洲望見，先發(fā)一彪軍馬，過來接應(yīng)。城里四門，混戰(zhàn)良久，城上早豎起宋先鋒旗號。
且說江北岸，早有一百五十只戰(zhàn)船傍岸，一齊牽上戰(zhàn)馬，為首十員戰(zhàn)將登岸，都是全付披掛。那十員大將：關(guān)勝、呼延灼、花榮、秦明、郝思文、宣贊、單延珪、韓滔、彭玘、魏定國，正偏戰(zhàn)將一千員，部領(lǐng)二千軍馬，沖殺入城。此時呂樞密方大敗，引著中傷人馬，逕奔丹徒縣去了。大軍奪得潤州，且教救滅了火，分撥把住四門，卻來江邊，迎接宋先鋒船，正見江面上游龍飛鯨船只，乘著順風(fēng)，都到南岸。大小將佐，迎接宋先鋒入城，預(yù)先出榜，安撫百姓，點本部將佐，都到中軍請功。史進獻沈剛首級，張橫獻潘文得首級，劉唐獻沈澤首級，孔明、孔亮生擒卓萬里，項充、李袞生擒和潼，郝思文箭射死徐統(tǒng)。得了潤州，殺了四個統(tǒng)制官，生擒兩個統(tǒng)制官，殺死牙將官兵，不計其數(shù)。
宋江點本部將佐，折了三個偏將，都是亂軍中被箭射死，馬踏身亡。那三個：一個是“云里金剛”宋萬，一個是“沒面目”焦挺，一個是“九尾龜”陶宗旺，宋江見折了三將，心中煩惱，怏怏不樂。吳用勸道：“生死人之分定，雖折了三個兄弟，且喜得了江南第一個險隘州郡，何故煩惱，有傷玉體？要與國家干功，且請理論大事。”宋江道：“我等一百八人，天文所載，上應(yīng)星曜。當(dāng)初梁山泊發(fā)愿，五臺山設(shè)誓，但愿同生同死?；鼐┲?，誰想道先去了公孫勝，御前留了金大堅，皇甫端，蔡太師又用了蕭讓，王都尉又要了樂和。今日方渡江，又折了我三個弟兄。想起宋萬這人，雖然不曾立得奇功，當(dāng)初梁山泊開荊之時，多
虧此人。今日作泉下之客！”
宋江傳令，叫軍士就宋萬死處，搭起祭儀，列了銀錢，排下烏薈白羊，宋江親自祭祀奠酒。就押生擒到偽統(tǒng)制卓萬里、和潼，就那里斬首瀝血，享祭三位英魂。宋江回府治里，支給功賞，一面寫了申狀，使人報捷親請張招討，不在話下。沿街殺的死尸，盡教收拾出城燒化，收拾三個偏將骸，葬于潤州東門外。
且說呂樞密折了大半人馬，引著六個統(tǒng)制官，退守丹徒縣，那里敢再進兵？中將告急文書，去蘇州報與三大王方貌求救。聞有探馬報來，蘇州差元帥邢政領(lǐng)軍到來了。呂樞密接見那元帥，問慰了，來到縣治，備說陳將士詐降緣由，以致透露宋江軍馬渡江。今得元帥到此，可同恢復(fù)潤州。邢政道：“三大王為知罡星犯吳地，特差下官領(lǐng)軍到來，巡守江面。不想樞密失利，下官與你報讎，樞密當(dāng)以助戰(zhàn)?！贝稳?，邢政引軍來恢奪潤州。
卻說宋江于潤州衙內(nèi)與吳用商議，差童威、童猛引百余人，去也山尋取石秀、阮小七，一面調(diào)兵出城，來取丹徒縣。點五千軍馬，為首差十員正將。那十人：關(guān)勝、林沖、秦明、呼延灼、董平、花榮、徐寧、朱仝、索超、楊志。當(dāng)下十員正將，部領(lǐng)精兵五千，離了潤州，望丹徒縣來。關(guān)勝等正行之次，路上正迎著邢政軍馬。兩軍相對，各把弓箭射住陣腳，排成陣勢。南軍陣上，邢政挺出馬，六個統(tǒng)制官，分在兩下。宋軍陣中關(guān)勝見了，縱馬舞青龍偃月刀來戰(zhàn)邢政。兩員將礩到十四五合，一將翻身落馬。正是：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畢竟二將廝殺，輸了的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擎天神”福州沈剛；“游弈神”歙州潘文得；“遁甲神”睦州應(yīng)明；“六丁神”明州徐統(tǒng)；“霹靂神”越州張近仁；“巨靈神”杭州沈澤；“太白神”湖州趙毅；“太歲神”宣州高可立；“吊客神”常州范 疇“黃 神”潤州卓萬里；“豹尾神”江州和潼；“喪門神”蘇州沈林
話說樞密使呂師囊，統(tǒng)領(lǐng)著五萬南兵，據(jù)住江岸。甘露亭下，擺列著戰(zhàn)船三千余只，江北岸卻是瓜洲渡口，搖蕩蕩地?zé)o甚險阻。
此時先鋒使宋江兵馬戰(zhàn)船，水陸并進，已到淮安了，約至揚州取齊。當(dāng)日宋先鋒在帳中，與軍師吳用等商議：“此去大江不遠，江南岸便是賊兵守把，誰人與我先去探路一遭，打聽隔江消息，可以進兵？”帳下轉(zhuǎn)過四員戰(zhàn)將，皆云愿往。那四個：一個是“小旋風(fēng)”柴進；一個是“浪里白跳”張順；一個是“拚命三郎”石秀；一個是“活閻羅”阮小七。宋江道：“你四人分作兩路：張順和柴進，阮小七和石秀，可直到金焦二山上宿歇，打聽潤州賊巢虛實，前來揚州回話。”四人辭了宋江，各帶了兩個伴當(dāng)，扮做客人，取路先投揚州來。此時一路百姓，聽得大軍來征方臘，都挈家搬在村里躲避了。四個人在揚州城里分別，各辦了些干糧，石秀自和阮小七帶了兩個伴當(dāng)，投焦山去了。
卻說柴進和張順也帶了兩個伴當(dāng)，將干糧捎在身邊，各帶把鋒快尖刀，提了樸刀，四個奔瓜洲來。此時正是初春天氣，日暖花香，到得揚子江邊，登高一望，淘淘雪浪，滾滾煙波，是好江景也！
這柴進二人，望見北固山下，一帶都是青白二色旌旗，岸邊一字兒擺著許多船只，江北岸上，一根木頭也無。柴進道：“瓜洲路上，雖有屋宇，并無人住，江上又無渡船，怎生得知隔江消息？”張順道：“須得一間屋兒歇下，看兄弟赴水過去對江金山腳下，打聽虛實?！辈襁M道：“也說得是?！碑?dāng)下四個人奔到江邊，見一帶數(shù)間草房，盡皆關(guān)閉，推門不開。張順轉(zhuǎn)過側(cè)首，掇開一堵壁子，鉆將入去，見個白頭婆婆，從駁邊走起來。張順道：“婆婆，你家為甚不開門？”那婆婆答道：“實不瞞客人說，如今聽得朝廷起大軍來，與方臘廝殺。我這里正是風(fēng)門水口。有些人家，都搬了別處去躲，只留下老身在這里看屋?！?br> 張順道：“你家男子漢那里去了？”婆婆道：“村里去望老小去了。”張順道：“我有四個人，要渡江過去，那里有船覓一只？”婆婆道：“船卻那里去討？近日呂樞密聽得大軍來和他殺，都把船只拘管過潤州去了?！睆堩樀溃骸拔宜娜俗杂屑Z食，只借你家宿歇兩日，與你些銀子作房錢，絕不攪擾你?！逼牌诺溃骸靶獏s不妨，只是沒床席。”張順道：“我們自有措置?！逼牌诺溃骸翱腿?，只怕早晚有大軍來！”張順道：“我們自有回避?！?br> 當(dāng)時開門，放柴進和伴當(dāng)入來，都倚了樸刀，放了行李，取些干糧燒餅出來了。張順再來江邊，望那江景時，見金山寺正在江心里，但見：
江吞鰲背，山聳龍鱗，爛銀盤涌出青螺，軟翠堆遠拖素練。遙觀金殿，受八面之天風(fēng)；遠望鐘樓，倚千層之石壁。梵塔高侵滄海日，講堂低映碧波云。無邊閣，看萬里征帆；飛步亭，納一天爽氣。郭璞墓中龍吐浪，金山寺里鬼移燈。
張順在江邊看了一回，心中思忖道：“潤州呂樞密，必然時常到這山上。我且今夜去走一遭，必知消息。”回來和柴進商量道：“如今來到這里，一只小船也沒，怎知隔江之事。我今夜把衣服打拴了，兩個大銀頂在頭上，直赴過金山寺去，把些財賄與那和尚，討個虛實，回報先鋒哥哥。你只在此間等候?！辈襁M道：“早干了事便回。”
是夜星月交輝，風(fēng)恬浪靜，水天一色，黃昏時分，張順脫膊了，扁扎起一腰白絹水裙兒，把這頭巾衣服，裹了兩個大銀，拴縛在頭上，腰間帶一把尖刀，從瓜洲下水，直赴江心中來。那水淹不過他胸脯，在水中如走旱路。看看赴到金山腳下，見石峰邊纜著一只小船，張順爬到船邊，除下頭上衣包，解了濕衣，擦拭了身上，穿上衣服，坐在船中。聽得潤州更鼓，正打三更，張順伏在船內(nèi)望時，只見上溜頭一只小船，搖將過來。張順看了道：“這只船來得蹺蹊，必有奸細！”便要放船開去，不想那只船一條大索系了，又無櫓篙，張順只得又脫了衣服，拔出尖刀，再跳下江里，直赴到那船邊。
船上兩個人搖著櫓，只望北岸，不堤防南邊，只顧搖。張順卻從水底下一鉆，鉆到船邊，扳住船舷把尖刀一削，兩個搖櫓的撒了櫓，倒撞下江里去了。張順早跳在船上。那船艙里鉆出兩個人來，張順手起一刀，砍得一個下水去，那個嚇得倒入艙里去。
張順喝道：“你是甚人？那里來的船只？實說，我便饒你！”那人道：“好漢聽稟：小人是此間揚州城外定浦村陳將士家干人，使小人過潤州投拜呂樞密那里獻糧準(zhǔn)了，使個虞候和小人同回，索要白糧五萬石，船三百只，作進奉之禮。”張順道：“那個虞候，姓甚名誰？是在那里？”干人道：“虞候姓葉名貴，卻才好漢砍下江里去的便是。”張順道：“你卻姓甚？甚么名字？幾時過去投拜？船里有甚物件？”干人道：“小人姓吳名成，今年正月初七日渡江。呂樞密直教小人去蘇州，見了御弟三大王方貌，關(guān)了號色旌旗三百面，并主入陳將士官誥，封做揚州府尹，正授中明大夫名爵，更有號衣一千領(lǐng)，及呂樞密札付一道?！睆堩樣謫柕溃骸澳愕闹魅耍丈趺?？有多少人馬？”吳成道：“人有數(shù)千，馬有百十余匹。嫡親有兩個孩兒，好生了得，長子陳益，次子陳泰。主人將士，叫做陳觀?！睆堩樁紗柫藗浼?，一刀也把吳成剁下水里去了。船尾上搖起櫓來，逕搖到瓜洲。
柴進聽櫓聲響，急忙出來看時，見張順搖只船來，柴進便問來由。張順把前事一一說了，柴進大喜，去船艙里，取出一包袱文書，并三百面紅絹號旗，雜色號衣一千領(lǐng)，做兩擔(dān)打迭了。張順道：“我卻去取了衣裳來?！卑汛贀u到金山腳下，取了衣裳，巾幘，銀子，再搖到瓜洲岸邊，天色方曉，重霧罩地。張順把船砍漏，推開江里去沉了。來到屋下，把三二兩銀子，與了婆婆，兩個伴當(dāng)，挑了擔(dān)子，逕回揚州來。此時宋先鋒軍馬，俱屯扎在揚州城外，本州官員，迎接宋先鋒入城館驛內(nèi)安下，連日筵宴，供給軍士。
卻說柴進，張順?biāo)藕蛳?，在館驛內(nèi)見了宋江，備說陳觀父子交結(jié)方臘，早晚誘引賊兵渡江，來打揚州。天幸江心里遇見，教主帥成這件功勞。宋江聽了大喜，便請軍師吳用商議用甚良策。吳用道：“既有這個機會，覷潤州城易如反掌！先拿了陳觀，大事便定。只除如此如此?！奔磿r喚“浪子”燕青，扮做葉虞候，教解珍、解寶扮做南軍。問了定浦村路頭，解珍、解寶挑著擔(dān)子，燕青都領(lǐng)了備細言語，三個出揚州城來，取路投定浦村。離城四十余里，早問到陳將士莊前。見門首二三十莊客，都整整齊齊，一般打扮。
當(dāng)下燕青改作浙人鄉(xiāng)談，與莊客唱喏道：“將士宅上，有么？”莊客道：“客人那里來？”燕青道：“從潤州來。渡江錯走了路，半日盤旋，問得到此?！鼻f客見說，便引入客房里去，教歇了擔(dān)子，帶燕青到后廳來見陳將士。燕青便下拜道：“葉貴就此參見！”拜罷，陳將士問道：“足下何處來？”燕青打浙音道：“回避閑人，方敢對相公說?！标悓⑹康溃骸斑@幾個都是我心腹人，但說不妨。”燕青道：“小人姓葉名貴，是呂樞密帳前虞候。正月初七日，接得吳成密書，樞密甚喜，特差葉貴送吳成到蘇州，見御弟三大王，備說相公之意。三大王使人啟奏，降下官誥，就封相公為揚州府尹。兩位直閣舍人，待呂樞密相見了
時，再定官爵。今欲使令吳成回程，誰想感冒風(fēng)寒病癥，不能動止。樞密怕誤了大事，特差葉貴送到相公官誥，并樞密文書、關(guān)防、牌面、號旗三百面、號衣一千領(lǐng)，克日定時，要相公糧食船只，前赴潤州江岸交割。”便取官誥文書，遞與陳將士看了，大喜，忙擺香案，望南謝恩已了，便喚陳益、陳泰出來相見。燕青叫解珍、解寶取出號衣號旗，入后廳交付；陳將士便邀燕青請坐。
燕青道：“小人是個走卒，相公處如何敢坐？”陳將士道：“足下是那壁恩相差來的人，又與小官誥敕，怎敢輕慢？權(quán)坐無妨?！毖嗲嘣偃t讓了，遠遠地坐下。陳將士叫取酒來，把盞勸燕青；燕青推卻道：“小人天戒不飲酒?！贝堰^三兩巡酒，兩個兒子，都來與父親慶賀遞酒。燕青把眼使叫解珍、解寶行事。解寶身邊取出不按君臣的藥，頭張人眼慢，放在酒壺里。燕青便起身說道：“葉貴雖然不曾將酒過江，借相公酒果，權(quán)為上賀之意?！北阏逡淮箧R酒，上勸陳將士，滿飲此杯。隨即便勸陳益、陳泰兩個，各飲了一杯。當(dāng)面有幾個心腹莊客，都被燕青勸了一杯。
燕青那嘴一努，解珍出來外面，尋了火種，身邊取出號旗號炮，就莊前放起。左右兩邊，已有頭領(lǐng)等候，只聽號炮響，前來策應(yīng)。燕青在堂里，見一個個都倒了，身邊掣出短刀，和解寶一齊動手，早都割下頭來。莊門外哄動十個好漢，從前面打?qū)⑷雭怼?br> 那十員將佐：“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九紋龍”史進，“病關(guān)索”楊雄，“黑旋風(fēng)”李逵，“八臂那吒”項充，“飛天大圣”李袞，“喪門神”鮑旭，“錦豹子”楊林，“病大蟲”薛永。門前眾莊客，那里迎敵得??？里面燕青、解珍、解寶早提出陳將士父子首級來；莊門外又早一彪人馬官軍到來，為首六員將佐。那六員：“美髯公”朱仝、“急先鋒”索超、“沒羽箭”張清、“混世魔王”樊瑞、“打虎將”李忠、“小霸王”周通。當(dāng)下六員首將，引一千軍馬，圍住莊院，把陳將士一家老幼，盡皆殺了。拿住莊客，引去浦里看時，傍莊傍港，泊著三四百只船，卻滿滿裝載糧米在內(nèi)。眾將得了數(shù)目，飛報主將宋江。
宋江聽得殺了陳將士，便與吳用計議進兵。收拾行李，辭了總督張招討，部領(lǐng)大隊人馬，親到陳將士莊上，分撥前隊將校，上船行計，一面使人催趲戰(zhàn)船過去。吳用道：“選三百只快船，船上各插著方臘降來的旗號。著一千軍漢，各穿了號衣，其余三四千人，衣服不等?！比僦淮瑑?nèi)，埋伏二萬余人。更差穆弘扮做陳益，李俊扮做陳泰，各坐一只大船，其余船分撥將佐。
第一撥船上，穆弘，李俊管領(lǐng)。穆弘身邊，撥十個偏將。那十個：
項充李袞鮑旭薛永楊林杜遷
宋萬鄒淵鄒潤石勇
李俊身邊，也撥十個偏將。那十個：
童威童猛孔明孔亮鄭天壽李立
李云施恩白勝陶宗旺
第二撥船上，差張橫，張順管領(lǐng)。張橫船上，撥與四個偏將。那四個：
曹正 杜興龔?fù)〉脤O
張順船上，撥四個偏將。那四個：
孟康侯健湯隆焦挺
第三撥船上，便差十員正將管領(lǐng)，也分作兩船進發(fā)。那十個：
史進雷橫楊雄劉唐蔡慶張清
李逵解珍解寶柴進 這三百船上，分派大小正偏將佐，共計四十二員渡江。次后宋江等，卻把戰(zhàn)船裝載馬匹，游龍飛鯨等船一千只，打著宋朝先鋒使宋江旗號，大小馬步將佐，一發(fā)載船渡江。兩個水軍頭領(lǐng)，一個是阮小二，一個是阮小五，總行催督。
且不說宋江中軍渡江，卻說潤州北固山上，哨見對港三百來只戰(zhàn)船，一齊出浦，船上卻插著護送衣糧先鋒紅旗號，南軍連忙報入行省里來。呂樞密聚集十二個統(tǒng)制官，都全副披掛，弓弩上弦，刀劍出鞘，帶領(lǐng)精兵，自來江邊觀看。見前面一百只船，先傍岸攏來；船上望著兩個為頭的前后簇擁著的，都披著金鎖子號衣，一個個都是那彪形大漢。呂樞密下馬，坐在銀交椅上，十二個統(tǒng)制官，兩行把住江岸。穆弘，李俊見呂樞密在江岸上坐地，起身聲喏。左右虞候，喝令住船，一百只船，一字兒拋定了錨。背后那二百只船，乘著順風(fēng)，都到了；分開在兩下攏來，一百只在左，一百只在右，做三下均勻擺定了。
客帳司下船來問道：“船從那里來？”穆弘答道：“小人姓陳名益，兄弟陳泰，父親陳觀，特遣某等弟兄，獻納白米五萬石，船三百只，精兵五千，來謝樞密恩相保奏之恩?！笨蛶に镜溃骸扒叭諛忻芟喙谷~虞候去來，見在何處？”穆弘道：“虞候和吳成各染傷寒時疫，見在莊上養(yǎng)病，不能前來。今將關(guān)防文書，在此呈上?！笨蛶に窘恿宋臅?，上江岸來稟復(fù)呂樞密道：“揚州定浦村陳府尹男陳益，陳泰，納糧獻兵，呈上原去關(guān)防文書在此。”呂樞密看，果是原領(lǐng)公文，傳鈞旨，教喚二人上岸。客帳司喚陳益，陳泰上來參見。
穆弘，李俊上得岸來，隨后二十個偏將，都跟上去。排軍喝道：“卿相在此，閑雜人不得近前。”二十個偏將都立住了。穆弘、李俊躬身叉手，遠遠得立?？蛶に景肷?，方引二人過去參拜了，跪在面前。呂樞密道：“你父親陳觀，如何不自來？”穆弘稟道：“父親聽知是梁山泊宋江等領(lǐng)兵到來，誠恐賊人下鄉(xiāng)擾攪，在家支吾，未敢擅離?！眳螛忻艿溃骸澳銉蓚€那個是兄？”穆弘道：“陳益是兄?！眳螛忻艿溃骸澳愕苄謨蓚€，曾習(xí)武藝么？”穆弘道：“托賴恩相福蔭，頗曾訓(xùn)練?！眳螛忻艿溃骸澳銓戆准Z，怎地裝載？”穆弘道：“大船裝糧三百石，小船裝糧一百石。”呂樞密道：“你兩個來到，恐有他意！”穆弘道：“小人父子，一片孝順之心，怎敢懷半點外意？”呂樞密道：“雖然是你好心，吾觀你船上軍漢，模樣非常，不由人不疑。你兩個只在這里；吾差四個統(tǒng)制官，引一百軍人下船搜看，但有分外之物，決不輕恕?！蹦潞氲溃骸靶∪舜藖恚竿⑾嘀赜?，何必見疑！”
呂師囊正欲點四個統(tǒng)制下船搜著，只見探馬報道：“有圣旨到南門外了，請樞相便上馬迎接?！眳螛忻芗鄙狭笋R，便吩咐道：“且與我把住江岸，這兩個陳益，陳泰隨將我來！”
穆弘把眼看李俊，等呂樞密先行去了；穆弘、李俊后招呼二十個偏將，便入城門。守門將校喝道：“樞密相公只叫這兩個為頭的入來；其余人伴，休放進去！”穆弘，李俊過去了，二十個偏將都被擋住在城邊。
且說呂樞密到南門外，接著天使，便問道：“緣何來得如此要急？”那天使是方臘面前引進使馮喜，悄悄地對呂師囊道：“近日司天太監(jiān)浦文英奏道：“夜觀天象，有無數(shù)罡星，入?yún)堑胤忠?，中間雜有一半無光，就里為禍不小。天子特降圣旨，教樞密緊守江岸。但有北邊來的人，須要仔細盤詰，磨問實情；如是形影奇異者，隨即誅殺，勿得停留?！?br> 呂樞密聽了大驚：“卻才這一班人，我十分疑忌，如今卻得這話。且請到城中開讀。”馮喜同呂樞密都到行省，開讀圣旨已了，只見飛馬又報：“蘇州又有使命，擎御弟三大王令旨到來?！毖哉f：“你前日揚州陳將士投降一節(jié)，未可唯信，誠恐有詐。近奉圣旨，近來司天監(jiān)內(nèi)，照見罡星入于吳地分野，可以牢守江岸。我早晚自差人到來監(jiān)督?！眳螛忻艿溃骸按笸跻酁榇耸聮煨?，下官已奉圣旨。”隨即令人牢守江面來的船主人，一個也休放上岸，一面設(shè)宴管待兩個使命。
卻說那三百只船上人，見半日沒些動靜。左邊一百只船上張橫，張順，帶八個偏將，提軍器上岸；右邊一百只上十員正將，都拿了刀，鉆上岸來；守江面南軍，攔當(dāng)不住。“黑旋風(fēng)”李逵，和解珍，解寶，便搶入成；守門官軍急出攔截，李逵掄起雙斧，一砍一剁，早殺翻兩個把門官軍。城邊發(fā)起喊來，解珍解寶各挺鋼叉入城，都一時發(fā)作，那里關(guān)得城門迭？李逵橫身在門底下，尋人砍殺。先至城邊二十個偏將，各奪了軍器，就殺起來。 呂樞密急使人傳令來，教牢守江面時，城門邊已自殺入城了。十二個統(tǒng)制官，聽得城邊發(fā)喊，各提動軍馬時，史進、柴進，早招起三百只船內(nèi)軍兵，脫了南軍的號衣，為首先上岸，船艙里埋伏軍兵，一齊都殺上岸來。為首統(tǒng)制官沈剛，潘文得兩路軍馬來保城門時，沈剛被史進一刀剁下馬去，潘文得被張橫刺斜里一槍搠倒。眾軍混殺，那十個統(tǒng)制官，都望城子里退入去，保守家眷。穆弘，李俊在城中聽得消息，就酒店里得火種，便放起火來。呂樞密急上馬時，早得三個統(tǒng)制官到來救應(yīng)。城里降因也似火起。瓜洲望見，先發(fā)一彪軍馬，過來接應(yīng)。城里四門，混戰(zhàn)良久，城上早豎起宋先鋒旗號。
且說江北岸，早有一百五十只戰(zhàn)船傍岸，一齊牽上戰(zhàn)馬，為首十員戰(zhàn)將登岸，都是全付披掛。那十員大將：關(guān)勝、呼延灼、花榮、秦明、郝思文、宣贊、單延珪、韓滔、彭玘、魏定國，正偏戰(zhàn)將一千員，部領(lǐng)二千軍馬，沖殺入城。此時呂樞密方大敗，引著中傷人馬，逕奔丹徒縣去了。大軍奪得潤州，且教救滅了火，分撥把住四門，卻來江邊，迎接宋先鋒船，正見江面上游龍飛鯨船只，乘著順風(fēng)，都到南岸。大小將佐，迎接宋先鋒入城，預(yù)先出榜，安撫百姓，點本部將佐，都到中軍請功。史進獻沈剛首級，張橫獻潘文得首級，劉唐獻沈澤首級，孔明、孔亮生擒卓萬里，項充、李袞生擒和潼，郝思文箭射死徐統(tǒng)。得了潤州，殺了四個統(tǒng)制官，生擒兩個統(tǒng)制官，殺死牙將官兵，不計其數(shù)。
宋江點本部將佐，折了三個偏將，都是亂軍中被箭射死，馬踏身亡。那三個：一個是“云里金剛”宋萬，一個是“沒面目”焦挺，一個是“九尾龜”陶宗旺，宋江見折了三將，心中煩惱，怏怏不樂。吳用勸道：“生死人之分定，雖折了三個兄弟，且喜得了江南第一個險隘州郡，何故煩惱，有傷玉體？要與國家干功，且請理論大事。”宋江道：“我等一百八人，天文所載，上應(yīng)星曜。當(dāng)初梁山泊發(fā)愿，五臺山設(shè)誓，但愿同生同死?；鼐┲?，誰想道先去了公孫勝，御前留了金大堅，皇甫端，蔡太師又用了蕭讓，王都尉又要了樂和。今日方渡江，又折了我三個弟兄。想起宋萬這人，雖然不曾立得奇功，當(dāng)初梁山泊開荊之時，多
虧此人。今日作泉下之客！”
宋江傳令，叫軍士就宋萬死處，搭起祭儀，列了銀錢，排下烏薈白羊，宋江親自祭祀奠酒。就押生擒到偽統(tǒng)制卓萬里、和潼，就那里斬首瀝血，享祭三位英魂。宋江回府治里，支給功賞，一面寫了申狀，使人報捷親請張招討，不在話下。沿街殺的死尸，盡教收拾出城燒化，收拾三個偏將骸，葬于潤州東門外。
且說呂樞密折了大半人馬，引著六個統(tǒng)制官，退守丹徒縣，那里敢再進兵？中將告急文書，去蘇州報與三大王方貌求救。聞有探馬報來，蘇州差元帥邢政領(lǐng)軍到來了。呂樞密接見那元帥，問慰了，來到縣治，備說陳將士詐降緣由，以致透露宋江軍馬渡江。今得元帥到此，可同恢復(fù)潤州。邢政道：“三大王為知罡星犯吳地，特差下官領(lǐng)軍到來，巡守江面。不想樞密失利，下官與你報讎，樞密當(dāng)以助戰(zhàn)?！贝稳?，邢政引軍來恢奪潤州。
卻說宋江于潤州衙內(nèi)與吳用商議，差童威、童猛引百余人，去也山尋取石秀、阮小七，一面調(diào)兵出城，來取丹徒縣。點五千軍馬，為首差十員正將。那十人：關(guān)勝、林沖、秦明、呼延灼、董平、花榮、徐寧、朱仝、索超、楊志。當(dāng)下十員正將，部領(lǐng)精兵五千，離了潤州，望丹徒縣來。關(guān)勝等正行之次，路上正迎著邢政軍馬。兩軍相對，各把弓箭射住陣腳，排成陣勢。南軍陣上，邢政挺出馬，六個統(tǒng)制官，分在兩下。宋軍陣中關(guān)勝見了，縱馬舞青龍偃月刀來戰(zhàn)邢政。兩員將礩到十四五合，一將翻身落馬。正是：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畢竟二將廝殺，輸了的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