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一七
作者：魏慶之西昆體
宗李義山
楊大年、錢文僖、晏元獻(xiàn)、劉子儀為詩，皆宗李義山，號(hào)西昆體。后進(jìn)效之，多竊取義山詩句。嘗內(nèi)宴，優(yōu)人有為義山者，衣服敗裂，告人曰：吾為諸館職撏扯至此，聞?wù)叽筻?。然大年詠漢武詩云：“力通青海求龍種，死諱文成食馬肝。待詔先生齒編貝，忍令乞米向長安?！绷x山不能過也。古今詩話
佳 句
楊億、劉筠作詩務(wù)故實(shí)，而語意輕淺，一時(shí)慕之，號(hào)西昆體，識(shí)者病之。歐公云：劉子儀詩句有“雨勢(shì)宮城闊，秋聲禁樹多?！币嗖豢烧_也。隱居詩話
歐公矯昆體
歐公詩，始矯昆體，專以氣格為主，故其詩多平易疏暢，律詩意所到處，雖語有不倫，亦不復(fù)問。而學(xué)之者往往遂失于快直，傾囷倒廩，無復(fù)余地。然公詩好處，豈專在此！如崇徽公主手痕詩：“玉顏?zhàn)晕魹樯砝郏馐澈稳伺c國謀。”此是兩段大議論，抑揚(yáng)曲折，發(fā)見于七字之中，婉麗雄勝，字字不失相對(duì)。雖昆體之工者，亦未易此言，所會(huì)處如是，乃為至到。石林詩話
荊公晚年喜稱義山
王荊公晚年亦喜稱義山詩，以為唐人知學(xué)老杜而得其藩籬，惟義山一人而已。每誦其“雪嶺未歸天外使，松州猶駐殿前軍?！薄坝缿浗w白發(fā)，欲回天地入扁舟。”與“池光不受月，暮氣欲沉山?！薄敖Ｈ昕?，干坤百戰(zhàn)場?！敝悾m老杜亡以過也。義山詩合處信有過人；若其用事深僻，語工而意不及，自是其短。世人反以為奇而效之，故昆體之弊，適重其失，義山本不至是云。蔡寬夫詩話
詩到義山，謂之文章一厄，以其用事僻澀，時(shí)稱西昆體。然荊公晚年，亦或喜之，而字字有根蒂。如“試問火城將策探，何如云屋聽窗知?！薄拔磹劬焸鞴瓤?，但知鄉(xiāng)里勝壺頭?！逼溆檬伦辆?，前輩無相犯者。冷齋夜話
溫公稱其佳句
自西昆集出，時(shí)人爭效之，詩體一變。而先生老輩，患其多用故事，語僻難曉，殊不知自是學(xué)者之弊。如楊大年新蟬云：“風(fēng)來玉宇鳥先覺，露下金莖鶴未知?！彪m用故事，何害為佳句！又如“峭帆橫渡官橋柳，迭鼓驚飛海岸鷗?！逼洳挥霉适?，又豈不佳乎！蓋其雄文博學(xué)，筆力有余，無施不可。非前世號(hào)詩人者，區(qū)區(qū)于風(fēng)雪草木之類，為許洞所困也。歸田錄
六一居士
六一之義
居士初謫滁山，自號(hào)醉翁，既老而衰且病，將退休于潁水之上，則又更號(hào)六一居士?？陀袉栐唬毫缓沃^也？居士曰：吾家藏書一萬卷，集錄三代以來金石遺文一千卷，有琴一張，有棋一局，而嘗置酒一壺。客曰：是為五一爾，奈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間，是豈不為六一乎！客笑曰：子欲逃名乎？而屢易其號(hào)，此莊生所謂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余將見子疾走、大喘、渴死，而君不得逃也。居士曰：吾固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不必逃也。吾為此名，聊以志吾之樂爾。六一居士傳
歐公自負(fù)
石林詩話云：歐公一日被酒，語其子棐曰：吾詩廬山高，今人莫能為，惟李太白能之。明妃曲后篇，太白不能為，惟杜子美能之。至于前章，則子美亦不能為，惟吾能之也。近觀本朝名臣傳，乃云歐陽某為詩，謂人曰：廬山高惟韓愈可及；琵琶前引，韓愈不可及，杜甫可及；后引李白可及，杜甫不可及。其自負(fù)如此。則與石林所紀(jì)全不同。琵琶引，即明妃曲也。此三詩并錄于此：廬山高，贈(zèng)同年劉凝之歸南康，其詩云：“廬山高哉，幾千仞兮，根盤幾百里，巀然屹立乎長江。長江西來走其下，是為揚(yáng)瀾左蠡兮，洪濤巨浪日夕相舂撞。云消風(fēng)止水鏡凈，泊舟發(fā)岸而遠(yuǎn)望兮，上摩云霄之晻靄，下壓后士之鴻庬。試往造乎其間兮，攀緣石磴窺空谾，千巖萬壑響松檜，懸崖巨石飛流淙。水聲聒聒亂人語，六月飛雪灑石矼。仙翁釋子亦往往而逢兮，吾嘗惡其學(xué)幻而言哤。但見丹霞翠壁遠(yuǎn)近映樓閣，晨鐘暮鼓杳靄羅幡幢。幽花野草不知其名兮，風(fēng)吹露濕香澗谷，時(shí)有白鶴飛來雙，幽尋遠(yuǎn)去不可極，便欲絕世遺紛庬。羨君買田筑室老其下，插秧盈疇兮釀酒盈缸。欲令浮嵐暖翠千萬狀，坐臥常對(duì)乎軒窗。君懷磊砢有至寶，世俗不辨珉與玒。策名為吏二十載，青衫白首困一邦。寵榮聲利不可以茍屈兮，自非青云白石有深趣，其氣兀硉何由降。丈夫壯節(jié)似君少，嗟我欲說，安得巨筆如長杠?！泵麇屯踅楦ψ?，其一云：“胡人以鞍馬為家，射獵為俗。泉甘草美無常處，鳥驚獸駭爭馳逐。誰將漢女嫁胡兒，風(fēng)沙無情面如玉。身行不遇中國人，馬上自作思?xì)w曲。推手為琵卻手琶，胡人共聽亦咨嗟。玉顏流落死天涯，琵琶卻傳來漢家。漢宮爭按新聲譜，遺恨已深聲更苦。纖纖女手生洞房，學(xué)得琵琶不下堂。不識(shí)黃云出塞路，豈知此聲能斷腸?！逼涠疲骸皾h宮有佳人，天子初未識(shí)。一朝隨漢使，遠(yuǎn)嫁單于國。絕色天下無，一失難再得。雖能殺畫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漢計(jì)誠已拙，女色難自夸。明妃去時(shí)淚，灑向枝上花?？耧L(fēng)日暮起，飄泊落誰家！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春風(fēng)當(dāng)自嗟?！庇嘤^介甫明妃曲二首，辭格超逸，誠不下永叔，不可遺也。因附益之。其一云：“明妃初出漢宮時(shí)，淚濕春風(fēng)鬢腳垂。低回顧影無顏色，尚得君王不自持。歸來卻怪丹青手，入眼平生未曾有。意態(tài)由來畫不成，當(dāng)時(shí)枉殺毛延壽。一去心知更不歸，可憐著盡漢宮衣。寄聲欲問塞南事，只有年年鴻雁飛。家人萬里傳消息，好在氈城莫相憶。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逼涠疲骸懊麇黾夼c胡兒，氈車百兩皆胡姬。含情欲語獨(dú)無處，傳與琵琶心自知。黃金捍撥春風(fēng)手，彈看飛鴻勸胡酒。漢宮侍女暗垂淚，沙上行人卻回首。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蓱z青塚已蕪漫，尚有哀弦留至今。”漁隱
只欲平易
或疑六一居士詩，以為未盡妙，以質(zhì)于子和，子和曰：六一詩只欲平易耳。“西風(fēng)酒旗市，細(xì)雨菊花天?！必M不佳？“晚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必M不似少陵？雪浪齋日記
佳 句
歐公云：“身行南雁不到處，山與北人相對(duì)愁?！蓖魪┱略疲骸奥沸袣w雁不到處，家在長江欲盡頭。”彥章雖體歐公詩，然終不及歐之自在也。漁隱
會(huì)趙公詩
文忠與趙康靖公概同在政府，相得歡甚?？稻赶雀胬蠚w睢陽，文忠相繼謝事歸汝陰?？稻敢蝗諉诬囂赝^之，時(shí)年幾八十矣。留劇飲逾月，日于汝陰縱游而后返。前輩掛冠后，能從容自適，未有若此者。文忠嘗賦詩云：“古來交道愧難終，此會(huì)今時(shí)豈易逢。出處三朝俱白首，凋零萬木見青松。公能不遠(yuǎn)來千里，我病猶堪釂一鐘。已勝山陰空興盡，且留歸駕為從容?！币虬衿溆螐闹貫闀?huì)老堂。明年，文忠欲往睢陽報(bào)之，未果行而薨。兩公名節(jié)固師表天下，而風(fēng)流襟義又如此，誠可以激薄俗也。蔡寬夫詩話
才高不見牽強(qiáng)之跡
歐公作詩，蓋欲自出胸臆，不肯蹈襲前人，亦其才高，故不見牽強(qiáng)之跡耳。如六月十四夜飛蓋橋玩月云：“天形積輕清，水德本虛靜。云收風(fēng)波止，始見天水性。澄光與粹容，上下相涵映。乃于其兩間，皎皎掛寒鏡。余輝所照耀，萬物皆鮮瑩。矧夫人之靈，豈不醒視聽。而我于此時(shí)，翛然發(fā)孤詠。紛昏忻洗滌，俯仰恣涵泳。人心曠而閑，月色高逾迥。惟恐清夜闌，時(shí)時(shí)瞻斗柄。”漁隱蘇子美
以詩得名
蘇子美以詩得名，書亦飄逸。然其詩以奔放豪健為主，梅堯臣詩雖乏高致，而平淡有工，世謂之蘇梅，其實(shí)正相反也。子美嘗自嘆曰：平生作詩被人比梅堯臣，寫字比周越，良可笑也。周越書輕俗不近古，無足取也。隱居詩話
絕 句
山谷愛子美絕句云：“春陰垂野草青青，時(shí)有幽花一樹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滿川風(fēng)雨看潮生?！鄙焦壤蹠嗽姡蛘娌菖c大字。王直方詩話圣俞子美
圣俞、子美齊名于一時(shí)，而二家詩體特異。子美筆力豪俊，以超邁橫絕為奇；圣俞覃思精微，以深遠(yuǎn)閑淡為意。各極其長，雖善論者不能優(yōu)劣。余山谷夜行詩，略道其一二云：“子美氣方雄，萬竅號(hào)一噫。有時(shí)肆顛狂，醉墨灑滂霈。譬如千里馬，已發(fā)不可殺。盈前盡珠璣，一一難揀汰。梅公事清淺，石齒漱寒瀨。作詩三十年，視猶后我輩。文詞愈清新，心意雖老大。有如妖饒女，老自有余態(tài)。近詩尤苦硬，咀嚼苦難嘬。又如食橄欖，真味久愈在。蘇豪以氣轉(zhuǎn)，舉世徒驚駭。梅窮獨(dú)我知，古貨今難賣。”語雖非工，謂粗得仿佛，然不能優(yōu)劣之。歐公詩話
梅都官
工于平淡自成一家
圣俞詩工于平淡，自成一家。如東溪云：“野鳧眠岸有閑意，老樹著花無丑枝?！鄙叫性疲骸叭思以诤翁?，云外一聲雞?！贝宏幵疲骸傍F鳴桑葉吐，村暗杏花殘?！倍霹N云：“月樹啼方急，山房人未眠?！彼拼说染洌毤?xì)味之，方見其用意也。漁隱
句句精煉
圣俞詩句句精煉，如“焚香露蓮泣，聞磬清鷗邁?！敝悾撕鯙闅W陽文忠公所稱。其他古體如朱弦疏越，一唱三嘆，讀者當(dāng)以意求之。許彥周詩話寄馬遵詩
馬遵謫守宣州，及其去也，郡僚軍民，爭欲駐留，至以鐵鎖絕江。遵于餞筵倚醉，令官妓剝榧實(shí)而食，眷眷若留連狀；又以所乘驄馬寄圣俞家，郡人皆不疑其去也。遵夜使人絕鎖解舟，以水沃櫓牙，使之不鳴，逮曉，舟去遠(yuǎn)矣。圣俞寄遵詩云：“三更醉下陵陽峰，仙舟江上去無蹤。杈牙鐵鎖漫橫絕，櫓濕不驚潭底龍。斷腸吳姬指如筍，欲剝玉榧將何從。短翎水鴨飛不遠(yuǎn)，那經(jīng)細(xì)雨山重重。卻顧舊埒病驄馬，塵沙歷盡空龍鐘?！彪[居詩話
莫打鴨
呂士隆知宣州，好以事笞官妓，妓皆欲逃去而未得也。會(huì)杭州有一妓到宣，其色藝可取，士隆喜之，留之使不去。一日，郡妓復(fù)犯小過，士隆又欲笞之，妓泣訴曰：某不敢辭罪，但恐杭妓不能安也。士隆愍而舍之。圣俞因作莫打鴨一篇曰：“莫打鴨，打鴨驚鴛鴦。鴛鴦新向池北落，不比孤洲老禿鸧。禿鸧尚欲遠(yuǎn)飛去，何況鴛鴦?dòng)鹨黹L。”蓋謂此也。隱居詩話
石曼卿
晦庵論其詩
石曼卿詩極有好處，如“仁者雖無敵，王師固有征。無私乃時(shí)雨，不殺是天聲?！遍L篇。舊見曼卿大書此詩，氣象方嚴(yán)遒勁，極可寶愛，真顏筋柳骨。今人喜蘇子美字，不及此遠(yuǎn)甚。曼卿詩極雄豪，而縝密方嚴(yán)。如籌筆驛詩：“意中流水遠(yuǎn)，愁外舊山青?！庇帧皹芬庀嚓P(guān)禽對(duì)語，生香不斷樹交花。”之句，極佳，惜不見其全集。
西湖處士
歐陽文忠公極賞林和靖“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dòng)月黃昏”之句，而不知和靖別有詠梅一聯(lián)云：“雪后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彼苿偾熬?，不知文忠何緣棄此而賞彼。文章大概亦如女色，好惡只系于人。苕溪漁隱曰：王直方又愛和靖“池水倒窺疏影動(dòng)，屋檐斜入一枝低?！币灾^此句于前所稱，真可處伯仲之間。余觀此句，略無佳處。直方何為喜之！真所謂一解不如一解也。山谷
林和靖梅花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dòng)月黃昏。”誠為警絕；然其下聯(lián)乃云：“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眲t與上聯(lián)氣格全不相類，若出兩人，乃知詩全篇佳者誠難得。唐人多摘句為圖，蓋以此。大抵和靖詩喜于對(duì)意，如“伶?zhèn)惤諢o侯白，奴仆當(dāng)時(shí)有衛(wèi)青。”“破殿靜披齏臼古，齋房閑試?yán)遗骸！敝悾m假對(duì)亦不草草，故氣格不無少貶。然五言如“夕寒山翠重，秋靜鳥行疏?！遍L句如“橋橫水木已秋色，樹倚云峰更晚晴?！薄盁熀順淙思疫h(yuǎn)，雨濕春蒲燕子低。”等，何害為工夫太過。蔡寬夫詩話
和靖言，余頃得宛陵葛生所茹筆，每用之如麾百勝之師，橫行于紙墨間，所向無不如意。惜其日久且弊，作詩以錄其功云：“神鋒雖缺力終存，架琢珊瑚欠策勛。日暮閑窗何所似，灞陵憔悴故將軍。”殊有憫勞念舊之意。漁隱
邵康節(jié)
出處大略
邵堯夫居洛四十年，安貧樂道，自云未嘗皺眉。故詩云：“平生不作皺眉事，天下應(yīng)無切齒人?！彼訉嬒⑻帪榘矘犯C，自號(hào)安樂先生。其西為甕牖，讀書燕居其下，旦則焚香獨(dú)坐，晡時(shí)飲酒三四甌，微醺便止，不使至醉也。嘗有詩云：“斟有淺深存燮理，飲無多少系經(jīng)綸?！薄澳郎轿套居谟?，也能康濟(jì)自家身?！毕惨髟?、作大字書，然遇興則為之，不牽強(qiáng)也。大寒暑則不出，每出則乘小車，為詩以自詠曰：“花如錦時(shí)高閣望，草如茵處小車行?！睖毓?zèng)以詩曰：“林間高閣望已久，花外小車猶未來?！眻蚍螂S意所之，遇主人喜客，則留三五日；又之一家，一如之?；蚪?jīng)月忘返。雖惟高潔，而對(duì)賓客接人，無賢不肖貴賤，皆歡然相親。自言若至重疾，自不能支，其有小疾，有客對(duì)話，不自覺疾之去體也。學(xué)者從之問經(jīng)義，精深浩博，應(yīng)對(duì)不窮，思致幽遠(yuǎn)，妙極道數(shù)，間有知之深者，開口論天下事，雖久存心世務(wù)者不能及也。朝廷嘗用大臣薦，以官起之，不屈。及其死，以著作佐郎告賜其家，邦人請(qǐng)易其名于朝，太?？夹?，謚之曰康節(jié)。復(fù)齋漫錄
康節(jié)之學(xué)，其骨髓在皇極經(jīng)世，其花草便是詩。文鑒編詩：“天向一中分造化，人于心上起經(jīng)綸?！眳s不編入?；掴?br>半山老人
一唱三嘆
荊公暮年作小詩，雅麗精絕，脫去流俗；每諷味之，便覺沆瀣生牙頰間。苕溪漁隱曰：荊公小詩如“南浦隨花去，回舟路已迷。暗香無覓處，日落畫橋西?！薄叭驹茷榱~，剪水作梨花。不是春風(fēng)巧，何緣見歲華?！薄伴苋贞庩庌D(zhuǎn)，床風(fēng)細(xì)細(xì)吹。翛然殘午夢(mèng)，何許一黃鸝?！薄捌讶~清淺水，杏花和暖風(fēng)。地偏緣底綠，人老為誰紅。”“愛此江邊好，留連至日斜。眠分黃犢草，坐占白鷗沙?！薄叭諆羯饺缛?，風(fēng)暄草欲薰。梅殘數(shù)點(diǎn)雪，麥漲一川云?！庇^此數(shù)詩，真可使人一唱而三嘆也。山谷
得子美句法
荊公詩得子美句法。其詩云：“地蟠三楚大，天入五湖低?！碧谱游髡Z錄托 意
半山老人題雙廟詩云：“北風(fēng)吹樹急，西日照窗涼?！奔?xì)詳味之，其托意深遠(yuǎn)，非止詠廟中景物而已。蓋巡、遠(yuǎn)守睢陽，當(dāng)是時(shí)安慶緒遣突厥勁騎攻之，日以危困，所謂“北風(fēng)吹樹急”也。是時(shí)，肅宗在靈武，號(hào)令不行于江淮，諸將觀望，莫肯救之，所謂“西日照窗涼”也。此深得老杜句法，如老杜題蜀相廟詩云：“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币嘧詣e托意在其中矣。漁隱
少 作
荊公少以意氣自許，故詩語惟其所向，不復(fù)更為涵蓄。如“天下蒼生待霖雨，不知龍向此中蟠?！庇帧皾饩G萬枝紅一點(diǎn)，動(dòng)人春色不須多?！庇帧捌街坞U(xiǎn)穢非無力，潤澤焦枯是有才”之類，皆直道其胸中事，后為群牧判官，從宋次道盡假唐人詩集，博觀而約取，晚年始盡深婉不迫之趣。乃知文字雖工拙有定限，然必視其幼壯；雖公，方其未至，亦不能力強(qiáng)而遽至也。石林詩話荊公題金陵此君亭詩云：“誰憐直節(jié)生來瘦，自許高才老更剛?！辟e客每對(duì)公稱頌此句，公輒顰蹙不樂。晚年與平甫坐亭上視詩牌曰：少時(shí)作此題榜，一傳不可追改；大抵少年題詩，可以為戒。平甫曰：此揚(yáng)子云所以悔其少作也。高齋詩話晚年詩
荊公晚年詩律尤精嚴(yán)，造語用字，間不容發(fā)；然意與言會(huì)，言隨意遣，渾然天成，殆不見有牽率排比處。如“含風(fēng)鴨綠鱗鱗起，弄日鵝黃裊裊垂?！弊x之初不覺有對(duì)偶。至“細(xì)數(shù)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但見舒閑容與之態(tài)耳；而字字細(xì)考之，皆經(jīng)檃括權(quán)衡者，其用意亦深刻矣。嘗與葉致遠(yuǎn)諸人和頭字韻詩，往返數(shù)四，其末篇云：“名譽(yù)子真居谷口，事功新息困壺頭?！币浴肮瓤凇睂?duì)“壺頭”，其精切如此。后數(shù)月，取本追改云：“豈愛京師傳谷口，但傳鄉(xiāng)里勝壺頭?！苯窦袃杀静⒋?。石林詩話精深華妙
荊公定林后詩精深華妙，非少作之比。嘗作歲晚詩云：“月映林塘靜，風(fēng)涵笑語涼。俯窺憐凈綠，小立佇幽香。攜幼尋新的，扶衰上野航。延緣久未已，歲晚惜流光?！弊砸员戎x靈運(yùn)，議者亦以為然。漫叟詩話
格高體下
魯直謂荊公之詩，暮年方妙。然格高而體下，如云“似聞青秧底，復(fù)作龜兆坼?！蹦饲叭怂吹馈Ｓ衷疲骸胺鲚浂汝栄?，窈窕一川花?！敝^包含數(shù)個(gè)意，雖前人亦未易道。然學(xué)三謝，失于巧耳。后山詩話
用意高妙
蔡天啟言：荊公每稱老杜“鉤簾宿鷺起，丸藥流鶯轉(zhuǎn)。”之句，以為用意高妙，五字之?？?。他日，公作詩得“青山捫虱坐，黃鳥挾書眠。”自謂不減杜詩，以為得意，然不能舉全篇。余頃嘗以語薛肇明，肇明時(shí)被旨編公集，遍求之終莫之得。或云：公但得此一聯(lián)，未嘗成章也。石林詩話
力去陳言
荊公詩云：“力去陳言夸末俗，可憐無補(bǔ)費(fèi)精神?！倍缴捏w數(shù)變，暮年詩益工，用意益苦，故言不可不謹(jǐn)也。后山詩話善下字
予與鄉(xiāng)人翁行可同舟泝汴，因談及詩，行可云：介甫善下字，如“荒埭暗雞催月曉，空?qǐng)隼巷魭洞候湣！毕碌谩皰丁弊肿詈?。如孟子挾貴挾長之“挾”。予謂介甫又有“紫莧凌風(fēng)怯，蒼苔挾雨驕”；陳無己有“寒氣挾霜侵?jǐn)⌒酰e鴻將子度微明。”其用“挾”字，亦與前一聯(lián)同。藝苑雌黃用事精切
苕溪漁隱曰：上元戲劉貢甫詩云：“不知太一游何處，定把青藜獨(dú)照公?！贝嗽娪檬乱嗑小⑾蛐斓撻w，夜有老人著黃衣，植青藜杖，叩閣而進(jìn)。向請(qǐng)問姓名，我是太一之精，天帝聞卯金之子有博學(xué)者，下而觀焉；乃出懷中竹牒授之。見王子年拾遺。此事既與貢甫同姓，又貢甫時(shí)在館閣也。王直方詩話
清 景
山谷嘗言：天下清景，初不擇貴賤賢愚而與之，然吾特疑端為我輩設(shè)。荊公在鐘山官床，與客夜坐，作詩云：“殘生傷性老耽書，年少東來復(fù)起予。各據(jù)槁梧同不寐，偶然聞?dòng)曷潆A除。”東坡宿余杭山寺詩云：“暮鼓朝鐘自擊撞，閉門欹枕對(duì)殘釭。白灰旋撥通紅火，臥對(duì)蕭蕭雪打窗?！比艘陨焦戎詾榇_論。冷齋夜話
霜筠雪竹
熙寧庚戌冬，王荊公安石自參知政事拜相，是日官僚造門奔賀者，相屬于路。公以未謝，皆不見之，獨(dú)與余坐于西廡之小閣。荊公語次，忽顰蹙久之，取筆書窗曰：“霜筠雪竹鐘山寺，投老歸歟寄此生?！狈殴P揖余而入。元豐癸亥，公已謝事，為會(huì)靈觀使，居金陵白下門外。余竭公，公欣然邀余同游鐘山，憩法云寺，偶坐于僧房。是日正常霜雪，而虛窗松竹，皆如詩中之景。余因述昔日題窗，并誦此詩。公憮然曰：有是乎！領(lǐng)略微笑而已。隱居詩話
自 然
舒州三祖山金牛洞，山水聞?dòng)谔煜?。荊公嘗題詩云：“水泠泠而北去，山靡靡以旁圍。欲窮源而不得，竟悵望以空歸?！焙笕髓徤娇?，寖失山水之勝，非公題詩時(shí)比也。魯直效公題六言云：“司命無心播物，祖師有記傳衣。白云橫而不度，高鳥倦而猶飛。”識(shí)者云：語雖奇，亦不及荊公之自然也。高齋詩話
紀(jì) 實(shí)
烏石崗距臨川三十里，荊公外家吳氏居其間。故詩云：“不知烏石崗邊路，到老相尋得幾回?！丙}步門在荊公舊居之前，故詩云：“曲池丘墓心空折，鹽步庭闈眼欲穿。”復(fù)齋
落星寺詩
荊公集中有落星寺詩，其末云：“勝概惟詩可收拾，不才羞作等閑來。”落星寺在彭蠡湖中，劉咸臨嘗親見寺僧，言幼時(shí)目睹閩中章傆道作此詩，其前六句皆同。其末云：“勝概詩人盡收拾，可憐蘇石不曾來?！薄疤K石”謂子美、曼卿也。后人愛其詩者，改末句，作荊公詩傳之。遂使一篇之意不完，其體與荊公所作詩亦不類。苕溪漁隱曰：直方所言非也。余細(xì)觀此詩句語體格，真是荊公作，余人豈能道此！今具載全篇，識(shí)者必能辨之。詩云：“窣云一殿起崔嵬，萬里長江酒一杯。坐見山川吞日月，杳無車馬送塵埃。雁飛云路聲低過，客近天門夢(mèng)易回。勝概惟詩可收拾，不才羞作等閑來?！蓖踔狈皆娫?br>西山寺詩
唐人題西山寺詩云：“終古礙新月，半江無夕陽?！比酥^冠絕古今，以其盡得西山之景趣也。金山寺留題者亦多，而絕少佳句。惟“寺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庇帧疤於嗍５迷?，地少不生塵?！睘槿藗髡b，要亦未為至工。若用之于落星寺，有何不可乎！熙寧中，荊公有句云：“天末海門橫北固，煙中沙岸似西興?！庇葹橹械摹＿q齋閑覽梅花詩
凡詠梅多詠白，而荊公獨(dú)云：“鬢捻黃金危欲墜，蒂團(tuán)紅蠟巧能妝?！辈晃┰煺Z巧麗，可謂能道人不到處矣。又東坡詠梅一句云：“竹外一枝斜更好?！闭Z雖平易，然頗得梅之幽獨(dú)閑靜之趣。凡詩人詠物，雖平淡巧麗不同，要能以隨意造語為工。公后復(fù)有詩云：“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鄙w取蘇子卿詩“只言花似雪，不悟有香來?！敝狻９诮鹆?，又有和徐仲文顰字韻詠梅詩二首；東坡在嶺南，有暾字韻梅詩三首，皆韻險(xiǎn)而語工，非大手筆不能到也。遯齋閑覽
棋 詩
荊公棋品殊下。每與人對(duì)局，未嘗致思，隨手疾應(yīng)，覺其勢(shì)將敗，便斂之。謂人曰：本圖適性忘慮，反苦思勞神，不如且已。與葉致遠(yuǎn)敵手，嘗贈(zèng)致遠(yuǎn)詩云：“垂成忽破壞，中斷俄連接，”是知公棋不甚高。又云：“諱輸寧斷頭，悔誤仍搏頰?！笔怯治茨芡橛谝粫r(shí)之得喪也。苕溪漁隱曰：介甫有絕句云：“莫將戲事擾真情，且可隨緣道我嬴。戰(zhàn)罷兩奩收黑白，一枰何處有虧成?！庇^此詩，則圖適性忘慮之語，信有證矣。若魯直于棋則不然，如“心似蛛絲游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眲t苦思忘形，較勝負(fù)于一著，與介甫措意異矣。遯齋閑覽
虎 圖
荊公嘗在歐公坐上賦虎圖，眾客未落筆，而荊公章已就。歐公亟取讀之，為之擊節(jié)稱嘆，坐客閣筆不敢作。苕溪漁隱曰：西清詩話中亦載此事，云此乃體杜甫畫鶻行，以紓急解紛耳。吾今具載二詩，讀者當(dāng)有以辨之。荊公虎圖詩云：“壯哉非羆亦非貙，目光夾鏡當(dāng)坐隅。橫行妥尾不畏逐，顧盼欲去仍躊躇。卒然我見心欲動(dòng)，熟視稍稍摩其須。固知畫者巧為此，此物安肯來庭除。想當(dāng)槃礴欲畫時(shí)，睥睨眾史如庸奴。神閑意定始一埽，功與造化論錙銖。悲風(fēng)颯颯吹黃蘆，上有寒雀驚相呼。槎牙死樹鳴老烏，向之俛躅如哺雛。山墻野壁黃昏后，馮婦遙看亦下車?！倍鸥Ξ孃X行云：“高堂見老鶻，颯爽動(dòng)秋骨。初驚無拘攣，何得立突兀。乃知畫師妙，功刮造化窟。寫此神俊姿，充君眼中物。烏鵲滿樛枝，軒然恐其出。側(cè)腦看青霄，寧為眾禽沒。長翮如刀劍，人寰可超越。干坤空崢嶸，粉墨且蕭瑟。緬思云沙際，自有煙霞質(zhì)。吾今意何傷，顧步獨(dú)紆郁?！甭旁娫捈【?br>荊公莫年喜為集句，唐人號(hào)為四體，黃魯直謂正堪一笑耳。司馬溫公為定武從事，同幕私幸營妓，而于公諱之；嘗會(huì)僧廬，公往迫之，使妓逾垣而去，度不可隱，乃具道。公戲之曰：“年去年來來去忙，暫偷閑臥老僧床。驚回一覺游仙夢(mèng)，又逐流鶯過短墻?！焙贾e子中老榜第，其子以緋裹之，客賀之曰：“應(yīng)是窮通自有時(shí)，人生七十古來稀。如今始覺為儒貴，不著荷衣便著緋?！眽壑t(yī)者老娶少婦，或嘲之曰：“倚他門戶傍他墻，年去年來來去忙。采得百花成蜜后，為他人作嫁衣裳?！闭婵尚σ病：笊皆娫?br>猿鶴不知
王介字中甫，衢州人，博學(xué)善譏謔，嘗舉制科不中，與荊公游甚款，然未嘗降意少相下。熙寧初，荊公以翰林學(xué)士被召，前此屢召不起，至是始受命。介以詩寄云：“草廬三顧動(dòng)春蟄，蕙帳一空生曉寒。”蓋有所諷，荊公得之大笑。他日作詩，有“丈夫出處非無意，猿鶴從來自不知”之句，蓋為介發(fā)也。石林詩話
詩 病
今州縣之間，隨其大小，皆有富民，此理勢(shì)之所必至，所謂物之不齊，物之情也。然州縣賴之以為強(qiáng)，國家恃之以為固，非所當(dāng)憂，亦非所當(dāng)去也。能使富民安其富而不橫，貧民安其貧而不匱，貧富相恃以為長久，而天下定矣。介甫不忍貧民而深疾富民，志欲破富民以惠貧民，不知其不可也。方其未得志也，為兼并之詩，其詩曰：“三代子百姓，公私無異財(cái)。人主擅操柄，如天持斗魁。賦予皆自我，兼并乃奸回。奸回法有誅，勢(shì)亦無自來。后世始倒持，黔首遂難裁。秦王不知此，更筑懷清臺(tái)。禮義日以媮，圣經(jīng)久煙埃。法尚有存者，欲言時(shí)所咍。俗吏不知方，掊克乃為才。俗儒不知變，兼并可無摧。利孔至百出，小人私闔開。有司與之爭，民愈可憐哉！”及其得志，專以此為事，設(shè)青苗法以奪富民之利；民無貧富，兩稅之外皆重出息十二；吏緣為奸，至倍息，公私皆病矣。呂惠卿繼之以手實(shí)之法，私家一毫以上皆籍于官，民知有奪取之心，至于賣田殺牛以避其禍。朝廷覺其不可，中止不行，僅免于亂，然其徒世守其學(xué)，刻下媚上，謂之享上；有一不享上，皆廢不用。至于今日，民遂大病。原其禍出于此詩，蓋昔之詩，病未有若此之酷者也。蘇子由
秋菊落英
歐公嘉祐中見王荊公詩“黃昏風(fēng)雨暝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毙υ唬喊倩ūM落，獨(dú)菊枝上枯耳。因戲曰：“秋英不比春花落，為報(bào)詩人子細(xì)看。”荊公聞之曰：是豈不知楚詞“夕餐秋菊之落英”？歐陽九不學(xué)之過也。西清詩話
荊公此詩，子瞻跋云：“秋英不比春英落，說與詩人子細(xì)看?！鄙w為菊無落英故也。荊公云：蘇子瞻讀楚詞不熟耳。子以謂屈平“餐秋菊之落英”，大概言花衰謝之意，若“飄零滿地金”，則過矣。束坡既以落英為非，則屈原豈亦謬誤乎！坡在海南，謝人寄酒詩有云：“謾繞東籬嗅落英，”又何也？苕溪漁隱曰：“秋英不比春花落，為報(bào)詩人子細(xì)看。”此是兩句詩，余于六一居士全集及東坡前后集遍尋并無之。不知西清、高齋何從得此二句？詩互有譏議，亦疑其不審也。高齋詩話
余按楚詞“夕餐秋菊之落英”，“落”之為義，始也，初也，如禮記所謂“落成”之“落”也，蓋菊已花，雖枯不落，惟初英乃可餐。荊公賦“黃菊飄零滿地金”，固失之不知菊矣。直有以來“秋英不比春花落，為報(bào)詩人子細(xì)看”之譏，西清以為歐公，高齋以為蘇公，未詳孰是？而所記半山借“秋菊落英”之說，一則曰歐九不知楚詞，一則曰子膽不熟楚詞。歐、蘇二公，非不知不熟楚詞者，特知屈原之心，不以“落英”為飄落之落耳。雖然，半山豈真不知不熟楚詞者歟！亦不過執(zhí)拗以遂非而已。西澗葉公，每誦先君菊莊翁“菊似交情看歲晚，枝柎相伴到離披”之句，謂其真知菊者，故并及之。梅墅續(xù)評(píng)
雪 堂
如天花變現(xiàn)
東坡作文，如天花變現(xiàn)，初無根葉，不可揣測(cè)。如作蓋公堂記，共六百余字，僅三百余字說醫(yī)。醉石道士詩共二十八句，卻二十六句作假說，惟用兩句收拾。作鶴嘆，則替鶴分明。室中語
長于譬喻
子瞻作詩，長于譬喻。如和子由詩云：“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jì)東西。”守歲詩云：“欲知垂盡歲，有似赴壑蛇。脩鱗半已沒，去意誰能遮。況欲系其尾，雖勤知奈何！”畫水官詩云：“高人豈學(xué)畫，用筆乃其天。譬如善游人，一一能操船?！饼堁墼娫疲骸褒堁叟c荔枝，異出同父祖。端如柑與橘，未易相可不?！苯岳蹟?shù)句也。如一聯(lián)，即“少年辛苦真食蓼，老境清閑如啖蔗?！比缫痪?，即“雪里波菱如鐵甲”之類，不可勝紀(jì)。陵陽室中語
海棠詩
東坡作此詩，詞格超逸，不復(fù)蹈襲前人，其詩有“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粗俗?！薄白匀桓毁F出天姿，不待金盤薦華屋。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林深霧暗曉光遲，日暖風(fēng)輕春睡足。雨中有淚亦凄愴，月下無人更清淑?！痹S間，東坡謫黃州，寓居定惠院，院之東，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歲盛開時(shí)，必為攜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故作此長篇。平生喜為人寫，蓋人間刊石者，自有五六本云。軾平生得意詩也。
梅 詩
東坡暾字韻三首，皆擺落陳言，古今人未嘗經(jīng)道者。三首并妙絕，第二首尤奇。詩云：“羅浮山下梅花村，玉雪為骨冰為魂。紛紛初疑月掛樹，耿耿獨(dú)與參橫昏。先生索居江海上，悄如病鶴棲荒園。天香國艷肯相顧，知我酒熟詩清溫。蓬萊宮中花鳥使，綠衣倒掛扶桑暾。抱叢窺我方醉臥，故遣啄木先敲門。麻姑過君急灑掃，鳥能歌舞花能言。酒醒人散山寂寂，惟有落蕊粘空樽。”注云：嶺南珍禽有倒掛子，綠毛紅喙，如鸚鵡而小。自東海來，非塵埃間物也。
芙蓉城詩
游芙蓉城，元豐元年三月，余始識(shí)子高，問之信然，乃作此詩云：“芙蓉城中花冥冥，誰其主者石與丁。珠簾玉案翡翠屏，云舒霞卷千娉婷。中有一人長眉青，炯如微云澹疏星。往來三世空煉形，竟坐誤讀黃庭經(jīng)，天門夜開飛爽靈，無復(fù)白日乘云軿。俗緣千劫磨不盡，翠被冷落凄余馨。因過緱山朝帝廷，夜聞笙簫弭節(jié)聽。飄然而來誰使令，皎如明月入窗欞。忽然而去不可尋，寒衾虛幌風(fēng)泠泠。仙宮洞房本不扃，夢(mèng)中同躡鳳凰翎。徑渡萬里如奔霆，玉樓浮宮聳亭亭。天書云篆誰所銘，繞樓飛步高竛竮。仙風(fēng)鏘然韻流鈴，蘧蘧形開如酒醒。芳卿寄謝空丁寧，一朝覆水不反瓶。羅巾別淚空熒熒，春風(fēng)花開秋葉零。世間羅綺紛膻腥，此生流浪隨滄溟。偶然相值兩浮萍，愿君收視觀三庭，勿與嘉谷生蝗螟。從渠一念三千齡，下作人間尹與邢?！睎|坡此詩最為流麗，故秦太虛與東坡簡云：素紙一軸，敢冀醉后揮掃近文，并芙蓉城詩，時(shí)得把玩，以慰馳情。詩人寫人物態(tài)度，至不可移易。元微之李娃行云：“髻鬟峨峨高一尺，門前立地看春風(fēng)?！贝硕ㄊ擎綃D。退之華山女詩云：“洗妝拭面著冠帔，白咽紅頰長眉青?！贝硕ㄊ桥朗俊|坡作芙蓉城詩，亦用“長眉青”三字云：“中有一人長眉青，炯如微云淡疏星?！北阌猩裣娠L(fēng)度。許彥周詩話
三良詩
秦繆公以三良殉葬，詩人刺之，則繆公信有罪矣。雖然臣之事君，猶子之事父也，以陳尊已、魏顆之事觀之，則三良亦不容無譏焉。昔之詠三良者，有王仲宣、曹子建、陶淵明、柳子厚，或曰“心亦有所施”，或曰“殺身誠獨(dú)難”，或曰“君命安可違”，或曰“死沒寧分張”，曾無一語辨其非是者。唯東坡和陶云：“殺身故有道，大節(jié)要不虧。君為社稷死，我則同其歸。顧命有治亂，臣子得從違。魏顆真孝愛，三良安足希！”審如是言，則三良不能無罪。東坡一篇，獨(dú)冠絕于古今。苕溪漁隱云：余觀東坡秦穆公墓詩意，全與和三良詩意相反。蓋是少年時(shí)議論如此，至其晚年，所見益高，超人意表，此揚(yáng)雄所以悔少作也。詩云：“昔公生不誅孟明，豈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徇公意，亦如齊之二子從田橫?！彼囋反泣S
與王慶源詩
與王慶源詩云：“青衫半作霜葉枯，遇民如兒吏如奴。吏民莫作官長看，我是識(shí)字耕田夫。妻啼兒號(hào)刺史怒，時(shí)有野人來挽須。拂衣自注下下考，芋魁豆飯吾豈無！”山谷云：庭堅(jiān)最愛此數(shù)韻。王直方詩話
語意高妙
題碧落洞詩云：“小語輒響答，空山白云驚?！贝苏Z全類李太白。后自嶺外歸，次韻江晦叔詩云：“浮云時(shí)事改，孤月此心明?！闭Z意高妙，如參禪悟道之人吐露胸襟，無一毫窒礙也。漁隱
詩意佳絕
東坡云：世謂樂天有鬻駱馬放楊柳枝詞，嘉其主老病不忍去也。然夢(mèng)得有詩云：“春盡絮飛留不得，隨風(fēng)好去落誰家?！睒诽煲嘣疲骸安∨c樂天相伴住，春隨樊子一時(shí)歸。”則是樊素竟去也。予家有數(shù)妾，四五年相繼辭去，獨(dú)朝云者隨予南遷，因讀樂天集，戲作此詩。朝云姓王氏，錢塘人，嘗有子曰干兒，未期而夭，云：“不似楊枝別樂天，恰如通德伴伶玄。阿奴絡(luò)秀不同老，天女維摩總解禪。經(jīng)卷藥爐新活計(jì)，舞衫歌扇舊因緣。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陽云雨仙?！避嫦獫O隱曰：詩意佳絕，善于為戲，略去洞房之氣味，翻為道人之家風(fēng)。非若樂天所云：“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但自詫其佳麗。塵俗哉！
詠物詩首四句便能寫盡
李太白潯陽紫極宮感秋云：“何處聞秋聲，翛翛北窗竹。回薄萬古心，攬之不盈掬?！睎|坡和韻云：“寄臥虛寂堂，月明浸疏竹。泠然洗我心，欲飲不可掬?！庇柚^東坡此語清拔，優(yōu)于太白。大率東坡每題詠景物，于長篇中只篇首四句，便能寫盡，語仍快健。如廬山開先漱玉亭首句云：“高巖下赤日，深谷來悲風(fēng)。擘開青玉峽，飛出兩白龍?！惫攘痔檬拙湓疲骸吧罟认埋厚?，高林合扶疏。美哉新堂成，及此秋風(fēng)初?！毙协傎匍g首句云：“四州環(huán)一島，百洞蟠其中。我行西北隅，如渡月半弓?！碧僦萁乱蛊饘?duì)月首句云：“江月照我心，江水洗我肝。端如徑寸珠，墜此白玉盤?！贝肆呐e四詩，其他甚眾。又棲賢三峽橋詩有“清寒入山骨，草木盡堅(jiān)瘦”之句，此語尤精絕，他人道不到也。漁隱
一洗萬古
余作南征賦，或者稱之，然僅與曹大家爭衡耳；惟東坡赤壁二賦，一洗萬古，欲仿佛其一語，畢世不可得也。唐子西語錄
南遷以后精深華妙
呂丞相跋杜子美年譜云：考其辭力，少而銳，壯而肆，老而嚴(yán)，非妙于文章，不足以至此。余觀東坡自南遷以后詩，全類子美夔州以后詩，正所謂老而嚴(yán)者也。子由云：東坡謫居儋耳，獨(dú)善為詩，精深華妙，不見老人衰憊之氣。魯直亦云：東坡嶺外文字，讀之使人耳目聰明，如清風(fēng)自外來也。觀二公之言如此，則余非過論矣。詩話
文過有理
東坡曰：吾有詩云：“日日出東門，步尋東城游。城門抱關(guān)卒，怪我此何求。我亦無所求，駕言寫我憂?！闭伦雍裰^參寥曰：前步而后駕，何其上下紛紛也！仆聞之曰：吾以尻為輪，以神為馬，何曾上下乎？參寥曰：子瞻文過有理，似孫子荊。子荊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波瀾浩渺
東坡長句波瀾浩大，變化不測(cè)，如作雜劇打猛顐?cè)?，卻打猛顐出也。三馬贊：“振鬣長鳴，萬馬皆瘖，”此記不傳之妙。學(xué)文者能涵泳此等語，自然有入處。呂氏童蒙訓(xùn)
簟紋如水帳如煙
邢惇夫言：“掃地焚香閉閣眠，簟紋如水帳浮煙?？蛠韷?mèng)覺知何處，掛起西窗浪接天?！贝藮|坡詩也，嘗題于余扇，山谷初讀，以為是劉夢(mèng)得所作。王直方詩話
失于粗
蘇詩始學(xué)劉禹錫，故多怨刺，學(xué)不可不謹(jǐn)也。晚學(xué)太白，至其得意，則似之矣；然失于粗，以其得之易也。后山詩話蘇過詩
東坡云：兒子邁嘗作林檎詩云：“熟顆無風(fēng)時(shí)自落，半腮迎日斗鮮紅。”于等輩中亦號(hào)有思致者。今已老，無他技，但亦時(shí)出新句也。嘗作酸棗尉，有詩云：“葉隨流水歸何處，牛載寒鴉過別村?！贝司湟嗫上惨?。苕溪漁隱曰：蘇叔黨過賦鼠須筆云：“太倉失陳紅，狡穴得余腐。既興丞相嘆，又發(fā)廷尉怒。磔肉餧餓貓，紛髯雜霜兔。插架刀槊健，落紙龍蛇騖。物理未易詰，時(shí)來即所遇。穿墉何卑微，托此得佳譽(yù)。”其步驟氣格，殊有父風(fēng)也。
宗李義山
楊大年、錢文僖、晏元獻(xiàn)、劉子儀為詩，皆宗李義山，號(hào)西昆體。后進(jìn)效之，多竊取義山詩句。嘗內(nèi)宴，優(yōu)人有為義山者，衣服敗裂，告人曰：吾為諸館職撏扯至此，聞?wù)叽筻?。然大年詠漢武詩云：“力通青海求龍種，死諱文成食馬肝。待詔先生齒編貝，忍令乞米向長安?！绷x山不能過也。古今詩話
佳 句
楊億、劉筠作詩務(wù)故實(shí)，而語意輕淺，一時(shí)慕之，號(hào)西昆體，識(shí)者病之。歐公云：劉子儀詩句有“雨勢(shì)宮城闊，秋聲禁樹多?！币嗖豢烧_也。隱居詩話
歐公矯昆體
歐公詩，始矯昆體，專以氣格為主，故其詩多平易疏暢，律詩意所到處，雖語有不倫，亦不復(fù)問。而學(xué)之者往往遂失于快直，傾囷倒廩，無復(fù)余地。然公詩好處，豈專在此！如崇徽公主手痕詩：“玉顏?zhàn)晕魹樯砝郏馐澈稳伺c國謀。”此是兩段大議論，抑揚(yáng)曲折，發(fā)見于七字之中，婉麗雄勝，字字不失相對(duì)。雖昆體之工者，亦未易此言，所會(huì)處如是，乃為至到。石林詩話
荊公晚年喜稱義山
王荊公晚年亦喜稱義山詩，以為唐人知學(xué)老杜而得其藩籬，惟義山一人而已。每誦其“雪嶺未歸天外使，松州猶駐殿前軍?！薄坝缿浗w白發(fā)，欲回天地入扁舟。”與“池光不受月，暮氣欲沉山?！薄敖Ｈ昕?，干坤百戰(zhàn)場?！敝悾m老杜亡以過也。義山詩合處信有過人；若其用事深僻，語工而意不及，自是其短。世人反以為奇而效之，故昆體之弊，適重其失，義山本不至是云。蔡寬夫詩話
詩到義山，謂之文章一厄，以其用事僻澀，時(shí)稱西昆體。然荊公晚年，亦或喜之，而字字有根蒂。如“試問火城將策探，何如云屋聽窗知?！薄拔磹劬焸鞴瓤?，但知鄉(xiāng)里勝壺頭?！逼溆檬伦辆?，前輩無相犯者。冷齋夜話
溫公稱其佳句
自西昆集出，時(shí)人爭效之，詩體一變。而先生老輩，患其多用故事，語僻難曉，殊不知自是學(xué)者之弊。如楊大年新蟬云：“風(fēng)來玉宇鳥先覺，露下金莖鶴未知?！彪m用故事，何害為佳句！又如“峭帆橫渡官橋柳，迭鼓驚飛海岸鷗?！逼洳挥霉适?，又豈不佳乎！蓋其雄文博學(xué)，筆力有余，無施不可。非前世號(hào)詩人者，區(qū)區(qū)于風(fēng)雪草木之類，為許洞所困也。歸田錄
六一居士
六一之義
居士初謫滁山，自號(hào)醉翁，既老而衰且病，將退休于潁水之上，則又更號(hào)六一居士?？陀袉栐唬毫缓沃^也？居士曰：吾家藏書一萬卷，集錄三代以來金石遺文一千卷，有琴一張，有棋一局，而嘗置酒一壺。客曰：是為五一爾，奈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間，是豈不為六一乎！客笑曰：子欲逃名乎？而屢易其號(hào)，此莊生所謂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余將見子疾走、大喘、渴死，而君不得逃也。居士曰：吾固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不必逃也。吾為此名，聊以志吾之樂爾。六一居士傳
歐公自負(fù)
石林詩話云：歐公一日被酒，語其子棐曰：吾詩廬山高，今人莫能為，惟李太白能之。明妃曲后篇，太白不能為，惟杜子美能之。至于前章，則子美亦不能為，惟吾能之也。近觀本朝名臣傳，乃云歐陽某為詩，謂人曰：廬山高惟韓愈可及；琵琶前引，韓愈不可及，杜甫可及；后引李白可及，杜甫不可及。其自負(fù)如此。則與石林所紀(jì)全不同。琵琶引，即明妃曲也。此三詩并錄于此：廬山高，贈(zèng)同年劉凝之歸南康，其詩云：“廬山高哉，幾千仞兮，根盤幾百里，巀然屹立乎長江。長江西來走其下，是為揚(yáng)瀾左蠡兮，洪濤巨浪日夕相舂撞。云消風(fēng)止水鏡凈，泊舟發(fā)岸而遠(yuǎn)望兮，上摩云霄之晻靄，下壓后士之鴻庬。試往造乎其間兮，攀緣石磴窺空谾，千巖萬壑響松檜，懸崖巨石飛流淙。水聲聒聒亂人語，六月飛雪灑石矼。仙翁釋子亦往往而逢兮，吾嘗惡其學(xué)幻而言哤。但見丹霞翠壁遠(yuǎn)近映樓閣，晨鐘暮鼓杳靄羅幡幢。幽花野草不知其名兮，風(fēng)吹露濕香澗谷，時(shí)有白鶴飛來雙，幽尋遠(yuǎn)去不可極，便欲絕世遺紛庬。羨君買田筑室老其下，插秧盈疇兮釀酒盈缸。欲令浮嵐暖翠千萬狀，坐臥常對(duì)乎軒窗。君懷磊砢有至寶，世俗不辨珉與玒。策名為吏二十載，青衫白首困一邦。寵榮聲利不可以茍屈兮，自非青云白石有深趣，其氣兀硉何由降。丈夫壯節(jié)似君少，嗟我欲說，安得巨筆如長杠?！泵麇屯踅楦ψ?，其一云：“胡人以鞍馬為家，射獵為俗。泉甘草美無常處，鳥驚獸駭爭馳逐。誰將漢女嫁胡兒，風(fēng)沙無情面如玉。身行不遇中國人，馬上自作思?xì)w曲。推手為琵卻手琶，胡人共聽亦咨嗟。玉顏流落死天涯，琵琶卻傳來漢家。漢宮爭按新聲譜，遺恨已深聲更苦。纖纖女手生洞房，學(xué)得琵琶不下堂。不識(shí)黃云出塞路，豈知此聲能斷腸?！逼涠疲骸皾h宮有佳人，天子初未識(shí)。一朝隨漢使，遠(yuǎn)嫁單于國。絕色天下無，一失難再得。雖能殺畫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漢計(jì)誠已拙，女色難自夸。明妃去時(shí)淚，灑向枝上花?？耧L(fēng)日暮起，飄泊落誰家！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春風(fēng)當(dāng)自嗟?！庇嘤^介甫明妃曲二首，辭格超逸，誠不下永叔，不可遺也。因附益之。其一云：“明妃初出漢宮時(shí)，淚濕春風(fēng)鬢腳垂。低回顧影無顏色，尚得君王不自持。歸來卻怪丹青手，入眼平生未曾有。意態(tài)由來畫不成，當(dāng)時(shí)枉殺毛延壽。一去心知更不歸，可憐著盡漢宮衣。寄聲欲問塞南事，只有年年鴻雁飛。家人萬里傳消息，好在氈城莫相憶。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逼涠疲骸懊麇黾夼c胡兒，氈車百兩皆胡姬。含情欲語獨(dú)無處，傳與琵琶心自知。黃金捍撥春風(fēng)手，彈看飛鴻勸胡酒。漢宮侍女暗垂淚，沙上行人卻回首。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蓱z青塚已蕪漫，尚有哀弦留至今。”漁隱
只欲平易
或疑六一居士詩，以為未盡妙，以質(zhì)于子和，子和曰：六一詩只欲平易耳。“西風(fēng)酒旗市，細(xì)雨菊花天?！必M不佳？“晚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必M不似少陵？雪浪齋日記
佳 句
歐公云：“身行南雁不到處，山與北人相對(duì)愁?！蓖魪┱略疲骸奥沸袣w雁不到處，家在長江欲盡頭。”彥章雖體歐公詩，然終不及歐之自在也。漁隱
會(huì)趙公詩
文忠與趙康靖公概同在政府，相得歡甚?？稻赶雀胬蠚w睢陽，文忠相繼謝事歸汝陰?？稻敢蝗諉诬囂赝^之，時(shí)年幾八十矣。留劇飲逾月，日于汝陰縱游而后返。前輩掛冠后，能從容自適，未有若此者。文忠嘗賦詩云：“古來交道愧難終，此會(huì)今時(shí)豈易逢。出處三朝俱白首，凋零萬木見青松。公能不遠(yuǎn)來千里，我病猶堪釂一鐘。已勝山陰空興盡，且留歸駕為從容?！币虬衿溆螐闹貫闀?huì)老堂。明年，文忠欲往睢陽報(bào)之，未果行而薨。兩公名節(jié)固師表天下，而風(fēng)流襟義又如此，誠可以激薄俗也。蔡寬夫詩話
才高不見牽強(qiáng)之跡
歐公作詩，蓋欲自出胸臆，不肯蹈襲前人，亦其才高，故不見牽強(qiáng)之跡耳。如六月十四夜飛蓋橋玩月云：“天形積輕清，水德本虛靜。云收風(fēng)波止，始見天水性。澄光與粹容，上下相涵映。乃于其兩間，皎皎掛寒鏡。余輝所照耀，萬物皆鮮瑩。矧夫人之靈，豈不醒視聽。而我于此時(shí)，翛然發(fā)孤詠。紛昏忻洗滌，俯仰恣涵泳。人心曠而閑，月色高逾迥。惟恐清夜闌，時(shí)時(shí)瞻斗柄。”漁隱蘇子美
以詩得名
蘇子美以詩得名，書亦飄逸。然其詩以奔放豪健為主，梅堯臣詩雖乏高致，而平淡有工，世謂之蘇梅，其實(shí)正相反也。子美嘗自嘆曰：平生作詩被人比梅堯臣，寫字比周越，良可笑也。周越書輕俗不近古，無足取也。隱居詩話
絕 句
山谷愛子美絕句云：“春陰垂野草青青，時(shí)有幽花一樹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滿川風(fēng)雨看潮生?！鄙焦壤蹠嗽姡蛘娌菖c大字。王直方詩話圣俞子美
圣俞、子美齊名于一時(shí)，而二家詩體特異。子美筆力豪俊，以超邁橫絕為奇；圣俞覃思精微，以深遠(yuǎn)閑淡為意。各極其長，雖善論者不能優(yōu)劣。余山谷夜行詩，略道其一二云：“子美氣方雄，萬竅號(hào)一噫。有時(shí)肆顛狂，醉墨灑滂霈。譬如千里馬，已發(fā)不可殺。盈前盡珠璣，一一難揀汰。梅公事清淺，石齒漱寒瀨。作詩三十年，視猶后我輩。文詞愈清新，心意雖老大。有如妖饒女，老自有余態(tài)。近詩尤苦硬，咀嚼苦難嘬。又如食橄欖，真味久愈在。蘇豪以氣轉(zhuǎn)，舉世徒驚駭。梅窮獨(dú)我知，古貨今難賣。”語雖非工，謂粗得仿佛，然不能優(yōu)劣之。歐公詩話
梅都官
工于平淡自成一家
圣俞詩工于平淡，自成一家。如東溪云：“野鳧眠岸有閑意，老樹著花無丑枝?！鄙叫性疲骸叭思以诤翁?，云外一聲雞?！贝宏幵疲骸傍F鳴桑葉吐，村暗杏花殘?！倍霹N云：“月樹啼方急，山房人未眠?！彼拼说染洌毤?xì)味之，方見其用意也。漁隱
句句精煉
圣俞詩句句精煉，如“焚香露蓮泣，聞磬清鷗邁?！敝悾撕鯙闅W陽文忠公所稱。其他古體如朱弦疏越，一唱三嘆，讀者當(dāng)以意求之。許彥周詩話寄馬遵詩
馬遵謫守宣州，及其去也，郡僚軍民，爭欲駐留，至以鐵鎖絕江。遵于餞筵倚醉，令官妓剝榧實(shí)而食，眷眷若留連狀；又以所乘驄馬寄圣俞家，郡人皆不疑其去也。遵夜使人絕鎖解舟，以水沃櫓牙，使之不鳴，逮曉，舟去遠(yuǎn)矣。圣俞寄遵詩云：“三更醉下陵陽峰，仙舟江上去無蹤。杈牙鐵鎖漫橫絕，櫓濕不驚潭底龍。斷腸吳姬指如筍，欲剝玉榧將何從。短翎水鴨飛不遠(yuǎn)，那經(jīng)細(xì)雨山重重。卻顧舊埒病驄馬，塵沙歷盡空龍鐘?！彪[居詩話
莫打鴨
呂士隆知宣州，好以事笞官妓，妓皆欲逃去而未得也。會(huì)杭州有一妓到宣，其色藝可取，士隆喜之，留之使不去。一日，郡妓復(fù)犯小過，士隆又欲笞之，妓泣訴曰：某不敢辭罪，但恐杭妓不能安也。士隆愍而舍之。圣俞因作莫打鴨一篇曰：“莫打鴨，打鴨驚鴛鴦。鴛鴦新向池北落，不比孤洲老禿鸧。禿鸧尚欲遠(yuǎn)飛去，何況鴛鴦?dòng)鹨黹L。”蓋謂此也。隱居詩話
石曼卿
晦庵論其詩
石曼卿詩極有好處，如“仁者雖無敵，王師固有征。無私乃時(shí)雨，不殺是天聲?！遍L篇。舊見曼卿大書此詩，氣象方嚴(yán)遒勁，極可寶愛，真顏筋柳骨。今人喜蘇子美字，不及此遠(yuǎn)甚。曼卿詩極雄豪，而縝密方嚴(yán)。如籌筆驛詩：“意中流水遠(yuǎn)，愁外舊山青?！庇帧皹芬庀嚓P(guān)禽對(duì)語，生香不斷樹交花。”之句，極佳，惜不見其全集。
西湖處士
歐陽文忠公極賞林和靖“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dòng)月黃昏”之句，而不知和靖別有詠梅一聯(lián)云：“雪后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彼苿偾熬?，不知文忠何緣棄此而賞彼。文章大概亦如女色，好惡只系于人。苕溪漁隱曰：王直方又愛和靖“池水倒窺疏影動(dòng)，屋檐斜入一枝低?！币灾^此句于前所稱，真可處伯仲之間。余觀此句，略無佳處。直方何為喜之！真所謂一解不如一解也。山谷
林和靖梅花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dòng)月黃昏。”誠為警絕；然其下聯(lián)乃云：“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眲t與上聯(lián)氣格全不相類，若出兩人，乃知詩全篇佳者誠難得。唐人多摘句為圖，蓋以此。大抵和靖詩喜于對(duì)意，如“伶?zhèn)惤諢o侯白，奴仆當(dāng)時(shí)有衛(wèi)青。”“破殿靜披齏臼古，齋房閑試?yán)遗骸！敝悾m假對(duì)亦不草草，故氣格不無少貶。然五言如“夕寒山翠重，秋靜鳥行疏?！遍L句如“橋橫水木已秋色，樹倚云峰更晚晴?！薄盁熀順淙思疫h(yuǎn)，雨濕春蒲燕子低。”等，何害為工夫太過。蔡寬夫詩話
和靖言，余頃得宛陵葛生所茹筆，每用之如麾百勝之師，橫行于紙墨間，所向無不如意。惜其日久且弊，作詩以錄其功云：“神鋒雖缺力終存，架琢珊瑚欠策勛。日暮閑窗何所似，灞陵憔悴故將軍。”殊有憫勞念舊之意。漁隱
邵康節(jié)
出處大略
邵堯夫居洛四十年，安貧樂道，自云未嘗皺眉。故詩云：“平生不作皺眉事，天下應(yīng)無切齒人?！彼訉嬒⑻帪榘矘犯C，自號(hào)安樂先生。其西為甕牖，讀書燕居其下，旦則焚香獨(dú)坐，晡時(shí)飲酒三四甌，微醺便止，不使至醉也。嘗有詩云：“斟有淺深存燮理，飲無多少系經(jīng)綸?！薄澳郎轿套居谟?，也能康濟(jì)自家身?！毕惨髟?、作大字書，然遇興則為之，不牽強(qiáng)也。大寒暑則不出，每出則乘小車，為詩以自詠曰：“花如錦時(shí)高閣望，草如茵處小車行?！睖毓?zèng)以詩曰：“林間高閣望已久，花外小車猶未來?！眻蚍螂S意所之，遇主人喜客，則留三五日；又之一家，一如之?；蚪?jīng)月忘返。雖惟高潔，而對(duì)賓客接人，無賢不肖貴賤，皆歡然相親。自言若至重疾，自不能支，其有小疾，有客對(duì)話，不自覺疾之去體也。學(xué)者從之問經(jīng)義，精深浩博，應(yīng)對(duì)不窮，思致幽遠(yuǎn)，妙極道數(shù)，間有知之深者，開口論天下事，雖久存心世務(wù)者不能及也。朝廷嘗用大臣薦，以官起之，不屈。及其死，以著作佐郎告賜其家，邦人請(qǐng)易其名于朝，太?？夹?，謚之曰康節(jié)。復(fù)齋漫錄
康節(jié)之學(xué)，其骨髓在皇極經(jīng)世，其花草便是詩。文鑒編詩：“天向一中分造化，人于心上起經(jīng)綸?！眳s不編入?；掴?br>半山老人
一唱三嘆
荊公暮年作小詩，雅麗精絕，脫去流俗；每諷味之，便覺沆瀣生牙頰間。苕溪漁隱曰：荊公小詩如“南浦隨花去，回舟路已迷。暗香無覓處，日落畫橋西?！薄叭驹茷榱~，剪水作梨花。不是春風(fēng)巧，何緣見歲華?！薄伴苋贞庩庌D(zhuǎn)，床風(fēng)細(xì)細(xì)吹。翛然殘午夢(mèng)，何許一黃鸝?！薄捌讶~清淺水，杏花和暖風(fēng)。地偏緣底綠，人老為誰紅。”“愛此江邊好，留連至日斜。眠分黃犢草，坐占白鷗沙?！薄叭諆羯饺缛?，風(fēng)暄草欲薰。梅殘數(shù)點(diǎn)雪，麥漲一川云?！庇^此數(shù)詩，真可使人一唱而三嘆也。山谷
得子美句法
荊公詩得子美句法。其詩云：“地蟠三楚大，天入五湖低?！碧谱游髡Z錄托 意
半山老人題雙廟詩云：“北風(fēng)吹樹急，西日照窗涼?！奔?xì)詳味之，其托意深遠(yuǎn)，非止詠廟中景物而已。蓋巡、遠(yuǎn)守睢陽，當(dāng)是時(shí)安慶緒遣突厥勁騎攻之，日以危困，所謂“北風(fēng)吹樹急”也。是時(shí)，肅宗在靈武，號(hào)令不行于江淮，諸將觀望，莫肯救之，所謂“西日照窗涼”也。此深得老杜句法，如老杜題蜀相廟詩云：“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币嘧詣e托意在其中矣。漁隱
少 作
荊公少以意氣自許，故詩語惟其所向，不復(fù)更為涵蓄。如“天下蒼生待霖雨，不知龍向此中蟠?！庇帧皾饩G萬枝紅一點(diǎn)，動(dòng)人春色不須多?！庇帧捌街坞U(xiǎn)穢非無力，潤澤焦枯是有才”之類，皆直道其胸中事，后為群牧判官，從宋次道盡假唐人詩集，博觀而約取，晚年始盡深婉不迫之趣。乃知文字雖工拙有定限，然必視其幼壯；雖公，方其未至，亦不能力強(qiáng)而遽至也。石林詩話荊公題金陵此君亭詩云：“誰憐直節(jié)生來瘦，自許高才老更剛?！辟e客每對(duì)公稱頌此句，公輒顰蹙不樂。晚年與平甫坐亭上視詩牌曰：少時(shí)作此題榜，一傳不可追改；大抵少年題詩，可以為戒。平甫曰：此揚(yáng)子云所以悔其少作也。高齋詩話晚年詩
荊公晚年詩律尤精嚴(yán)，造語用字，間不容發(fā)；然意與言會(huì)，言隨意遣，渾然天成，殆不見有牽率排比處。如“含風(fēng)鴨綠鱗鱗起，弄日鵝黃裊裊垂?！弊x之初不覺有對(duì)偶。至“細(xì)數(shù)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但見舒閑容與之態(tài)耳；而字字細(xì)考之，皆經(jīng)檃括權(quán)衡者，其用意亦深刻矣。嘗與葉致遠(yuǎn)諸人和頭字韻詩，往返數(shù)四，其末篇云：“名譽(yù)子真居谷口，事功新息困壺頭?！币浴肮瓤凇睂?duì)“壺頭”，其精切如此。后數(shù)月，取本追改云：“豈愛京師傳谷口，但傳鄉(xiāng)里勝壺頭?！苯窦袃杀静⒋?。石林詩話精深華妙
荊公定林后詩精深華妙，非少作之比。嘗作歲晚詩云：“月映林塘靜，風(fēng)涵笑語涼。俯窺憐凈綠，小立佇幽香。攜幼尋新的，扶衰上野航。延緣久未已，歲晚惜流光?！弊砸员戎x靈運(yùn)，議者亦以為然。漫叟詩話
格高體下
魯直謂荊公之詩，暮年方妙。然格高而體下，如云“似聞青秧底，復(fù)作龜兆坼?！蹦饲叭怂吹馈Ｓ衷疲骸胺鲚浂汝栄?，窈窕一川花?！敝^包含數(shù)個(gè)意，雖前人亦未易道。然學(xué)三謝，失于巧耳。后山詩話
用意高妙
蔡天啟言：荊公每稱老杜“鉤簾宿鷺起，丸藥流鶯轉(zhuǎn)。”之句，以為用意高妙，五字之?？?。他日，公作詩得“青山捫虱坐，黃鳥挾書眠。”自謂不減杜詩，以為得意，然不能舉全篇。余頃嘗以語薛肇明，肇明時(shí)被旨編公集，遍求之終莫之得。或云：公但得此一聯(lián)，未嘗成章也。石林詩話
力去陳言
荊公詩云：“力去陳言夸末俗，可憐無補(bǔ)費(fèi)精神?！倍缴捏w數(shù)變，暮年詩益工，用意益苦，故言不可不謹(jǐn)也。后山詩話善下字
予與鄉(xiāng)人翁行可同舟泝汴，因談及詩，行可云：介甫善下字，如“荒埭暗雞催月曉，空?qǐng)隼巷魭洞候湣！毕碌谩皰丁弊肿詈?。如孟子挾貴挾長之“挾”。予謂介甫又有“紫莧凌風(fēng)怯，蒼苔挾雨驕”；陳無己有“寒氣挾霜侵?jǐn)⌒酰e鴻將子度微明。”其用“挾”字，亦與前一聯(lián)同。藝苑雌黃用事精切
苕溪漁隱曰：上元戲劉貢甫詩云：“不知太一游何處，定把青藜獨(dú)照公?！贝嗽娪檬乱嗑小⑾蛐斓撻w，夜有老人著黃衣，植青藜杖，叩閣而進(jìn)。向請(qǐng)問姓名，我是太一之精，天帝聞卯金之子有博學(xué)者，下而觀焉；乃出懷中竹牒授之。見王子年拾遺。此事既與貢甫同姓，又貢甫時(shí)在館閣也。王直方詩話
清 景
山谷嘗言：天下清景，初不擇貴賤賢愚而與之，然吾特疑端為我輩設(shè)。荊公在鐘山官床，與客夜坐，作詩云：“殘生傷性老耽書，年少東來復(fù)起予。各據(jù)槁梧同不寐，偶然聞?dòng)曷潆A除。”東坡宿余杭山寺詩云：“暮鼓朝鐘自擊撞，閉門欹枕對(duì)殘釭。白灰旋撥通紅火，臥對(duì)蕭蕭雪打窗?！比艘陨焦戎詾榇_論。冷齋夜話
霜筠雪竹
熙寧庚戌冬，王荊公安石自參知政事拜相，是日官僚造門奔賀者，相屬于路。公以未謝，皆不見之，獨(dú)與余坐于西廡之小閣。荊公語次，忽顰蹙久之，取筆書窗曰：“霜筠雪竹鐘山寺，投老歸歟寄此生?！狈殴P揖余而入。元豐癸亥，公已謝事，為會(huì)靈觀使，居金陵白下門外。余竭公，公欣然邀余同游鐘山，憩法云寺，偶坐于僧房。是日正常霜雪，而虛窗松竹，皆如詩中之景。余因述昔日題窗，并誦此詩。公憮然曰：有是乎！領(lǐng)略微笑而已。隱居詩話
自 然
舒州三祖山金牛洞，山水聞?dòng)谔煜?。荊公嘗題詩云：“水泠泠而北去，山靡靡以旁圍。欲窮源而不得，竟悵望以空歸?！焙笕髓徤娇?，寖失山水之勝，非公題詩時(shí)比也。魯直效公題六言云：“司命無心播物，祖師有記傳衣。白云橫而不度，高鳥倦而猶飛。”識(shí)者云：語雖奇，亦不及荊公之自然也。高齋詩話
紀(jì) 實(shí)
烏石崗距臨川三十里，荊公外家吳氏居其間。故詩云：“不知烏石崗邊路，到老相尋得幾回?！丙}步門在荊公舊居之前，故詩云：“曲池丘墓心空折，鹽步庭闈眼欲穿。”復(fù)齋
落星寺詩
荊公集中有落星寺詩，其末云：“勝概惟詩可收拾，不才羞作等閑來。”落星寺在彭蠡湖中，劉咸臨嘗親見寺僧，言幼時(shí)目睹閩中章傆道作此詩，其前六句皆同。其末云：“勝概詩人盡收拾，可憐蘇石不曾來?！薄疤K石”謂子美、曼卿也。后人愛其詩者，改末句，作荊公詩傳之。遂使一篇之意不完，其體與荊公所作詩亦不類。苕溪漁隱曰：直方所言非也。余細(xì)觀此詩句語體格，真是荊公作，余人豈能道此！今具載全篇，識(shí)者必能辨之。詩云：“窣云一殿起崔嵬，萬里長江酒一杯。坐見山川吞日月，杳無車馬送塵埃。雁飛云路聲低過，客近天門夢(mèng)易回。勝概惟詩可收拾，不才羞作等閑來?！蓖踔狈皆娫?br>西山寺詩
唐人題西山寺詩云：“終古礙新月，半江無夕陽?！比酥^冠絕古今，以其盡得西山之景趣也。金山寺留題者亦多，而絕少佳句。惟“寺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庇帧疤於嗍５迷?，地少不生塵?！睘槿藗髡b，要亦未為至工。若用之于落星寺，有何不可乎！熙寧中，荊公有句云：“天末海門橫北固，煙中沙岸似西興?！庇葹橹械摹＿q齋閑覽梅花詩
凡詠梅多詠白，而荊公獨(dú)云：“鬢捻黃金危欲墜，蒂團(tuán)紅蠟巧能妝?！辈晃┰煺Z巧麗，可謂能道人不到處矣。又東坡詠梅一句云：“竹外一枝斜更好?！闭Z雖平易，然頗得梅之幽獨(dú)閑靜之趣。凡詩人詠物，雖平淡巧麗不同，要能以隨意造語為工。公后復(fù)有詩云：“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鄙w取蘇子卿詩“只言花似雪，不悟有香來?！敝狻９诮鹆?，又有和徐仲文顰字韻詠梅詩二首；東坡在嶺南，有暾字韻梅詩三首，皆韻險(xiǎn)而語工，非大手筆不能到也。遯齋閑覽
棋 詩
荊公棋品殊下。每與人對(duì)局，未嘗致思，隨手疾應(yīng)，覺其勢(shì)將敗，便斂之。謂人曰：本圖適性忘慮，反苦思勞神，不如且已。與葉致遠(yuǎn)敵手，嘗贈(zèng)致遠(yuǎn)詩云：“垂成忽破壞，中斷俄連接，”是知公棋不甚高。又云：“諱輸寧斷頭，悔誤仍搏頰?！笔怯治茨芡橛谝粫r(shí)之得喪也。苕溪漁隱曰：介甫有絕句云：“莫將戲事擾真情，且可隨緣道我嬴。戰(zhàn)罷兩奩收黑白，一枰何處有虧成?！庇^此詩，則圖適性忘慮之語，信有證矣。若魯直于棋則不然，如“心似蛛絲游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眲t苦思忘形，較勝負(fù)于一著，與介甫措意異矣。遯齋閑覽
虎 圖
荊公嘗在歐公坐上賦虎圖，眾客未落筆，而荊公章已就。歐公亟取讀之，為之擊節(jié)稱嘆，坐客閣筆不敢作。苕溪漁隱曰：西清詩話中亦載此事，云此乃體杜甫畫鶻行，以紓急解紛耳。吾今具載二詩，讀者當(dāng)有以辨之。荊公虎圖詩云：“壯哉非羆亦非貙，目光夾鏡當(dāng)坐隅。橫行妥尾不畏逐，顧盼欲去仍躊躇。卒然我見心欲動(dòng)，熟視稍稍摩其須。固知畫者巧為此，此物安肯來庭除。想當(dāng)槃礴欲畫時(shí)，睥睨眾史如庸奴。神閑意定始一埽，功與造化論錙銖。悲風(fēng)颯颯吹黃蘆，上有寒雀驚相呼。槎牙死樹鳴老烏，向之俛躅如哺雛。山墻野壁黃昏后，馮婦遙看亦下車?！倍鸥Ξ孃X行云：“高堂見老鶻，颯爽動(dòng)秋骨。初驚無拘攣，何得立突兀。乃知畫師妙，功刮造化窟。寫此神俊姿，充君眼中物。烏鵲滿樛枝，軒然恐其出。側(cè)腦看青霄，寧為眾禽沒。長翮如刀劍，人寰可超越。干坤空崢嶸，粉墨且蕭瑟。緬思云沙際，自有煙霞質(zhì)。吾今意何傷，顧步獨(dú)紆郁?！甭旁娫捈【?br>荊公莫年喜為集句，唐人號(hào)為四體，黃魯直謂正堪一笑耳。司馬溫公為定武從事，同幕私幸營妓，而于公諱之；嘗會(huì)僧廬，公往迫之，使妓逾垣而去，度不可隱，乃具道。公戲之曰：“年去年來來去忙，暫偷閑臥老僧床。驚回一覺游仙夢(mèng)，又逐流鶯過短墻?！焙贾e子中老榜第，其子以緋裹之，客賀之曰：“應(yīng)是窮通自有時(shí)，人生七十古來稀。如今始覺為儒貴，不著荷衣便著緋?！眽壑t(yī)者老娶少婦，或嘲之曰：“倚他門戶傍他墻，年去年來來去忙。采得百花成蜜后，為他人作嫁衣裳?！闭婵尚σ病：笊皆娫?br>猿鶴不知
王介字中甫，衢州人，博學(xué)善譏謔，嘗舉制科不中，與荊公游甚款，然未嘗降意少相下。熙寧初，荊公以翰林學(xué)士被召，前此屢召不起，至是始受命。介以詩寄云：“草廬三顧動(dòng)春蟄，蕙帳一空生曉寒。”蓋有所諷，荊公得之大笑。他日作詩，有“丈夫出處非無意，猿鶴從來自不知”之句，蓋為介發(fā)也。石林詩話
詩 病
今州縣之間，隨其大小，皆有富民，此理勢(shì)之所必至，所謂物之不齊，物之情也。然州縣賴之以為強(qiáng)，國家恃之以為固，非所當(dāng)憂，亦非所當(dāng)去也。能使富民安其富而不橫，貧民安其貧而不匱，貧富相恃以為長久，而天下定矣。介甫不忍貧民而深疾富民，志欲破富民以惠貧民，不知其不可也。方其未得志也，為兼并之詩，其詩曰：“三代子百姓，公私無異財(cái)。人主擅操柄，如天持斗魁。賦予皆自我，兼并乃奸回。奸回法有誅，勢(shì)亦無自來。后世始倒持，黔首遂難裁。秦王不知此，更筑懷清臺(tái)。禮義日以媮，圣經(jīng)久煙埃。法尚有存者，欲言時(shí)所咍。俗吏不知方，掊克乃為才。俗儒不知變，兼并可無摧。利孔至百出，小人私闔開。有司與之爭，民愈可憐哉！”及其得志，專以此為事，設(shè)青苗法以奪富民之利；民無貧富，兩稅之外皆重出息十二；吏緣為奸，至倍息，公私皆病矣。呂惠卿繼之以手實(shí)之法，私家一毫以上皆籍于官，民知有奪取之心，至于賣田殺牛以避其禍。朝廷覺其不可，中止不行，僅免于亂，然其徒世守其學(xué)，刻下媚上，謂之享上；有一不享上，皆廢不用。至于今日，民遂大病。原其禍出于此詩，蓋昔之詩，病未有若此之酷者也。蘇子由
秋菊落英
歐公嘉祐中見王荊公詩“黃昏風(fēng)雨暝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毙υ唬喊倩ūM落，獨(dú)菊枝上枯耳。因戲曰：“秋英不比春花落，為報(bào)詩人子細(xì)看。”荊公聞之曰：是豈不知楚詞“夕餐秋菊之落英”？歐陽九不學(xué)之過也。西清詩話
荊公此詩，子瞻跋云：“秋英不比春英落，說與詩人子細(xì)看?！鄙w為菊無落英故也。荊公云：蘇子瞻讀楚詞不熟耳。子以謂屈平“餐秋菊之落英”，大概言花衰謝之意，若“飄零滿地金”，則過矣。束坡既以落英為非，則屈原豈亦謬誤乎！坡在海南，謝人寄酒詩有云：“謾繞東籬嗅落英，”又何也？苕溪漁隱曰：“秋英不比春花落，為報(bào)詩人子細(xì)看。”此是兩句詩，余于六一居士全集及東坡前后集遍尋并無之。不知西清、高齋何從得此二句？詩互有譏議，亦疑其不審也。高齋詩話
余按楚詞“夕餐秋菊之落英”，“落”之為義，始也，初也，如禮記所謂“落成”之“落”也，蓋菊已花，雖枯不落，惟初英乃可餐。荊公賦“黃菊飄零滿地金”，固失之不知菊矣。直有以來“秋英不比春花落，為報(bào)詩人子細(xì)看”之譏，西清以為歐公，高齋以為蘇公，未詳孰是？而所記半山借“秋菊落英”之說，一則曰歐九不知楚詞，一則曰子膽不熟楚詞。歐、蘇二公，非不知不熟楚詞者，特知屈原之心，不以“落英”為飄落之落耳。雖然，半山豈真不知不熟楚詞者歟！亦不過執(zhí)拗以遂非而已。西澗葉公，每誦先君菊莊翁“菊似交情看歲晚，枝柎相伴到離披”之句，謂其真知菊者，故并及之。梅墅續(xù)評(píng)
雪 堂
如天花變現(xiàn)
東坡作文，如天花變現(xiàn)，初無根葉，不可揣測(cè)。如作蓋公堂記，共六百余字，僅三百余字說醫(yī)。醉石道士詩共二十八句，卻二十六句作假說，惟用兩句收拾。作鶴嘆，則替鶴分明。室中語
長于譬喻
子瞻作詩，長于譬喻。如和子由詩云：“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jì)東西。”守歲詩云：“欲知垂盡歲，有似赴壑蛇。脩鱗半已沒，去意誰能遮。況欲系其尾，雖勤知奈何！”畫水官詩云：“高人豈學(xué)畫，用筆乃其天。譬如善游人，一一能操船?！饼堁墼娫疲骸褒堁叟c荔枝，異出同父祖。端如柑與橘，未易相可不?！苯岳蹟?shù)句也。如一聯(lián)，即“少年辛苦真食蓼，老境清閑如啖蔗?！比缫痪?，即“雪里波菱如鐵甲”之類，不可勝紀(jì)。陵陽室中語
海棠詩
東坡作此詩，詞格超逸，不復(fù)蹈襲前人，其詩有“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粗俗?！薄白匀桓毁F出天姿，不待金盤薦華屋。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林深霧暗曉光遲，日暖風(fēng)輕春睡足。雨中有淚亦凄愴，月下無人更清淑?！痹S間，東坡謫黃州，寓居定惠院，院之東，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歲盛開時(shí)，必為攜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故作此長篇。平生喜為人寫，蓋人間刊石者，自有五六本云。軾平生得意詩也。
梅 詩
東坡暾字韻三首，皆擺落陳言，古今人未嘗經(jīng)道者。三首并妙絕，第二首尤奇。詩云：“羅浮山下梅花村，玉雪為骨冰為魂。紛紛初疑月掛樹，耿耿獨(dú)與參橫昏。先生索居江海上，悄如病鶴棲荒園。天香國艷肯相顧，知我酒熟詩清溫。蓬萊宮中花鳥使，綠衣倒掛扶桑暾。抱叢窺我方醉臥，故遣啄木先敲門。麻姑過君急灑掃，鳥能歌舞花能言。酒醒人散山寂寂，惟有落蕊粘空樽。”注云：嶺南珍禽有倒掛子，綠毛紅喙，如鸚鵡而小。自東海來，非塵埃間物也。
芙蓉城詩
游芙蓉城，元豐元年三月，余始識(shí)子高，問之信然，乃作此詩云：“芙蓉城中花冥冥，誰其主者石與丁。珠簾玉案翡翠屏，云舒霞卷千娉婷。中有一人長眉青，炯如微云澹疏星。往來三世空煉形，竟坐誤讀黃庭經(jīng)，天門夜開飛爽靈，無復(fù)白日乘云軿。俗緣千劫磨不盡，翠被冷落凄余馨。因過緱山朝帝廷，夜聞笙簫弭節(jié)聽。飄然而來誰使令，皎如明月入窗欞。忽然而去不可尋，寒衾虛幌風(fēng)泠泠。仙宮洞房本不扃，夢(mèng)中同躡鳳凰翎。徑渡萬里如奔霆，玉樓浮宮聳亭亭。天書云篆誰所銘，繞樓飛步高竛竮。仙風(fēng)鏘然韻流鈴，蘧蘧形開如酒醒。芳卿寄謝空丁寧，一朝覆水不反瓶。羅巾別淚空熒熒，春風(fēng)花開秋葉零。世間羅綺紛膻腥，此生流浪隨滄溟。偶然相值兩浮萍，愿君收視觀三庭，勿與嘉谷生蝗螟。從渠一念三千齡，下作人間尹與邢?！睎|坡此詩最為流麗，故秦太虛與東坡簡云：素紙一軸，敢冀醉后揮掃近文，并芙蓉城詩，時(shí)得把玩，以慰馳情。詩人寫人物態(tài)度，至不可移易。元微之李娃行云：“髻鬟峨峨高一尺，門前立地看春風(fēng)?！贝硕ㄊ擎綃D。退之華山女詩云：“洗妝拭面著冠帔，白咽紅頰長眉青?！贝硕ㄊ桥朗俊|坡作芙蓉城詩，亦用“長眉青”三字云：“中有一人長眉青，炯如微云淡疏星?！北阌猩裣娠L(fēng)度。許彥周詩話
三良詩
秦繆公以三良殉葬，詩人刺之，則繆公信有罪矣。雖然臣之事君，猶子之事父也，以陳尊已、魏顆之事觀之，則三良亦不容無譏焉。昔之詠三良者，有王仲宣、曹子建、陶淵明、柳子厚，或曰“心亦有所施”，或曰“殺身誠獨(dú)難”，或曰“君命安可違”，或曰“死沒寧分張”，曾無一語辨其非是者。唯東坡和陶云：“殺身故有道，大節(jié)要不虧。君為社稷死，我則同其歸。顧命有治亂，臣子得從違。魏顆真孝愛，三良安足希！”審如是言，則三良不能無罪。東坡一篇，獨(dú)冠絕于古今。苕溪漁隱云：余觀東坡秦穆公墓詩意，全與和三良詩意相反。蓋是少年時(shí)議論如此，至其晚年，所見益高，超人意表，此揚(yáng)雄所以悔少作也。詩云：“昔公生不誅孟明，豈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徇公意，亦如齊之二子從田橫?！彼囋反泣S
與王慶源詩
與王慶源詩云：“青衫半作霜葉枯，遇民如兒吏如奴。吏民莫作官長看，我是識(shí)字耕田夫。妻啼兒號(hào)刺史怒，時(shí)有野人來挽須。拂衣自注下下考，芋魁豆飯吾豈無！”山谷云：庭堅(jiān)最愛此數(shù)韻。王直方詩話
語意高妙
題碧落洞詩云：“小語輒響答，空山白云驚?！贝苏Z全類李太白。后自嶺外歸，次韻江晦叔詩云：“浮云時(shí)事改，孤月此心明?！闭Z意高妙，如參禪悟道之人吐露胸襟，無一毫窒礙也。漁隱
詩意佳絕
東坡云：世謂樂天有鬻駱馬放楊柳枝詞，嘉其主老病不忍去也。然夢(mèng)得有詩云：“春盡絮飛留不得，隨風(fēng)好去落誰家?！睒诽煲嘣疲骸安∨c樂天相伴住，春隨樊子一時(shí)歸。”則是樊素竟去也。予家有數(shù)妾，四五年相繼辭去，獨(dú)朝云者隨予南遷，因讀樂天集，戲作此詩。朝云姓王氏，錢塘人，嘗有子曰干兒，未期而夭，云：“不似楊枝別樂天，恰如通德伴伶玄。阿奴絡(luò)秀不同老，天女維摩總解禪。經(jīng)卷藥爐新活計(jì)，舞衫歌扇舊因緣。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陽云雨仙?！避嫦獫O隱曰：詩意佳絕，善于為戲，略去洞房之氣味，翻為道人之家風(fēng)。非若樂天所云：“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但自詫其佳麗。塵俗哉！
詠物詩首四句便能寫盡
李太白潯陽紫極宮感秋云：“何處聞秋聲，翛翛北窗竹。回薄萬古心，攬之不盈掬?！睎|坡和韻云：“寄臥虛寂堂，月明浸疏竹。泠然洗我心，欲飲不可掬?！庇柚^東坡此語清拔，優(yōu)于太白。大率東坡每題詠景物，于長篇中只篇首四句，便能寫盡，語仍快健。如廬山開先漱玉亭首句云：“高巖下赤日，深谷來悲風(fēng)。擘開青玉峽，飛出兩白龍?！惫攘痔檬拙湓疲骸吧罟认埋厚?，高林合扶疏。美哉新堂成，及此秋風(fēng)初?！毙协傎匍g首句云：“四州環(huán)一島，百洞蟠其中。我行西北隅，如渡月半弓?！碧僦萁乱蛊饘?duì)月首句云：“江月照我心，江水洗我肝。端如徑寸珠，墜此白玉盤?！贝肆呐e四詩，其他甚眾。又棲賢三峽橋詩有“清寒入山骨，草木盡堅(jiān)瘦”之句，此語尤精絕，他人道不到也。漁隱
一洗萬古
余作南征賦，或者稱之，然僅與曹大家爭衡耳；惟東坡赤壁二賦，一洗萬古，欲仿佛其一語，畢世不可得也。唐子西語錄
南遷以后精深華妙
呂丞相跋杜子美年譜云：考其辭力，少而銳，壯而肆，老而嚴(yán)，非妙于文章，不足以至此。余觀東坡自南遷以后詩，全類子美夔州以后詩，正所謂老而嚴(yán)者也。子由云：東坡謫居儋耳，獨(dú)善為詩，精深華妙，不見老人衰憊之氣。魯直亦云：東坡嶺外文字，讀之使人耳目聰明，如清風(fēng)自外來也。觀二公之言如此，則余非過論矣。詩話
文過有理
東坡曰：吾有詩云：“日日出東門，步尋東城游。城門抱關(guān)卒，怪我此何求。我亦無所求，駕言寫我憂?！闭伦雍裰^參寥曰：前步而后駕，何其上下紛紛也！仆聞之曰：吾以尻為輪，以神為馬，何曾上下乎？參寥曰：子瞻文過有理，似孫子荊。子荊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波瀾浩渺
東坡長句波瀾浩大，變化不測(cè)，如作雜劇打猛顐?cè)?，卻打猛顐出也。三馬贊：“振鬣長鳴，萬馬皆瘖，”此記不傳之妙。學(xué)文者能涵泳此等語，自然有入處。呂氏童蒙訓(xùn)
簟紋如水帳如煙
邢惇夫言：“掃地焚香閉閣眠，簟紋如水帳浮煙?？蛠韷?mèng)覺知何處，掛起西窗浪接天?！贝藮|坡詩也，嘗題于余扇，山谷初讀，以為是劉夢(mèng)得所作。王直方詩話
失于粗
蘇詩始學(xué)劉禹錫，故多怨刺，學(xué)不可不謹(jǐn)也。晚學(xué)太白，至其得意，則似之矣；然失于粗，以其得之易也。后山詩話蘇過詩
東坡云：兒子邁嘗作林檎詩云：“熟顆無風(fēng)時(shí)自落，半腮迎日斗鮮紅。”于等輩中亦號(hào)有思致者。今已老，無他技，但亦時(shí)出新句也。嘗作酸棗尉，有詩云：“葉隨流水歸何處，牛載寒鴉過別村?！贝司湟嗫上惨?。苕溪漁隱曰：蘇叔黨過賦鼠須筆云：“太倉失陳紅，狡穴得余腐。既興丞相嘆，又發(fā)廷尉怒。磔肉餧餓貓，紛髯雜霜兔。插架刀槊健，落紙龍蛇騖。物理未易詰，時(shí)來即所遇。穿墉何卑微，托此得佳譽(yù)。”其步驟氣格，殊有父風(fēng)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