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念大學(xué)化飯充饑　宿僧舍許修佛寺

話說小塘出了赫家村又走向大道，要上泗州。無奈盤費已盡，難以行走，正在躊躇之時，忽見路旁放著一個木魚，貼著一個帖兒，小塘上前拾起，見那帖上寫道：
訪道何須要裝束，儒書亦可化齋糧。
泗洲城內(nèi)修佛寺，自有拙家玄妙方。小塘看完把柬帖收在袖內(nèi)，心中想道這又是老祖的指引，既然叫我念書化齋，我想《大學(xué)》乃是圣經(jīng)，就念這本《大學(xué)》罷，主意已定，信步行走上到一個村中。見有一個學(xué)堂，他就坐在門外，手敲木魚，把《大學(xué)》念了一遍。小塘正然念著，從里走出來一個學(xué)生拍手大笑，說：“這個秀才窮斷筋了?！闭恍χ?，從里面出來幾個學(xué)生，笑成一團，內(nèi)中有個姓丁的，名叫丁昆，走到小塘跟前，說：“化緣的先生，我這里叫作伯王店，行惡的多，好善的少，我還有買筆紙的三十六文銅錢奉送，先生別處再去化罷。”將錢遞與小塘，揚長而去。小塘接過錢來，收了木魚，走到飯店買東西吃了，又撲大道，往前行走，一路上饑了念書化齋，晚了投宿古廟。
那日走著，望見一座城池，天色已晚，不能前進，走到一座破廟跟前，但見墻垣皆倒，磚石滿地，走將進去到在大殿之中，牌匾上寫的是三教主殿，小塘拜了神像，走到后邊，見有兩間草房，里邊露出燈光，上前把門敲了兩敲，小沙彌便問是誰。小塘說：“師父，我是出外之人，只因錯過店道，前來借宿。”小沙彌聽說，將門開放。小塘跟小沙彌進了草舍，見一個半老和尚在那里烤火，連忙近前惶惶陪笑說：“師父，學(xué)生有禮了?！蹦呛蜕幸娦√辽砩掀茽€，只還了半個問訊，沒好氣，向小沙彌言道：“半夜更深，不問張三李四，只管放他進來，要是一個歹人你也不管么？”小塘見這光景恐不肯留自己住下，遂拿出一個小銀包兒，約有四錢來往銀子，雙手捧定，說：“老師父，不要嗔怪令徒，學(xué)生因沒處投宿，前來驚動，望乞容留一宿。這是四錢銀子，請幾股好香燒罷?！?br>老和尚一見銀子，當時變過臉來，說：“相公，不是貧僧狠哆小徒，只因敝寺荒涼，時常有友人來往，方才言語莽撞，相公休怪，既要投宿，豈敢不留，何必又賜香資?！笨诶镫m說這話，早把銀子接到手中，說：“徒弟，相公想來還未用飯，快忙取齋來。”小和尚領(lǐng)命，不多時把飯端來。小塘也不推辭，立時吃完，說：“老師父，這對面是座什么城池？”和尚說這是南京鳳陽府，所管名為泗州，我這敝寺叫作三教寺?！毙√谅犃诵闹邢氲溃豪献婕硖险f的明白，叫我泗州城里去參神，又說三教歸一，如今已到此處，正好修行。想罷開言，說：“敢問老師父大號？”和尚說：“貧僧法名如本，我廟原當初有六個門頭，僧人五百有余，后來寺院凋零，大眾俱四處散了，只剩俺師徒二人在此苦熬?！毙√琳f：“久聞泗州富戶很多，何不化些錢糧重修寺院。”如本說：“相公不知，此處人不好善，且是連年荒旱，誰肯施舍。”小塘說：“長老放心，待我與你重修寶剎?！比绫菊f：“相公休要戲言，你看這寺院雖小，也得三兩萬銀子的工資，你非僧非道，不能募化十方，如何包的重修寺院。夜深了，請安歇罷?！毖粤T各自就寢。次日，小塘起來梳洗已畢，小沙彌端了茶來，如本陪著。茶罷擱盞，這和尚心中想道：昨晚他說了一些大話，欲要不信，又怕他有些來歷，待我問他一問，說：“相公，昨晚只顧閑談，失問貴姓尊名，仙方何處？”小塘說：“學(xué)生祖居關(guān)東沈陽，我在黌門，今移居北京，姓濟名登科，號是小塘?！比绫韭犃硕莾?nèi)說話：我前年上京募化，聽說有個濟小塘，乃是財主秀才，原來就是此人，怨不的敢說大話。想罷，說：“濟相公，貧僧聞名久矣，今日出門，為何這等行徑？”小塘說：“不瞞長老，只因?qū)铱撇恢校瑓⑵萍t塵，出家訪道，云游天下。曾得異人傳授，所以昨晚應(yīng)許重修寺院，不知可有僻靜去處沒有？”如本說：“后邊有個菜園卻甚僻靜，不知作何使用？”
小塘說：“既然如此，你可備下高桌七張，黑碗五個，烏盆一個，香油半斤，黃紙一張，筆硯朱砂，俱各送在萊園。這幾件東西就是與你修寺的本錢?！比绫韭犝f，心中納悶說：這幾件東西如何會作修寺的本錢？只管諸件給他，看他如何使用。
遂叫小沙彌將破供桌找了七張，其余的東西俱找齊全，送至園內(nèi)，把小塘領(lǐng)至園中。小塘看了一看，果然僻靜，說：“長老，千萬莫叫閑人進來，你師徒也不可私自來看?！毖粤T將如本師徒送出，翻身把門閉上，把七張供桌搭在一處，一切應(yīng)用物件，擺設(shè)停當，到了黃昏之時，除去儒冠，打開頭發(fā)，上在高桌之上，手托葫蘆，將烏盆敲了三下，只見一股黑氣沖將出來，鬼哭神嚎，一齊伸手，與小塘要命。小塘雖然害怕，仗著有呂祖的法術(shù)，把心秉了一秉，忙把咒語念將起來，五個鬼魂一聞法言，往后退了幾步，還是哀鳴不止。小塘把烏盆揭起，露出燈光，往下一看，只見五個惡鬼像貌奇異，連忙畫了一道靈符，就燈上燒了。只聽得空中一聲雷響，五鬼一齊跪倒，說：“法師息怒，我等愿歸正教。”小塘說：“既然如此，領(lǐng)我的符水?！蔽骞眍I(lǐng)命，各自近前端了一碗水去，飲在腹內(nèi)，小塘說：“聽我吩咐，爾等為金木水火土混元五鬼，可要逐處聽令?！毖粤T復(fù)將五鬼收入葫蘆，塞上塞子，收入懷內(nèi)，邁步出園，進了草舍，一見如本說：“長老，明日要你出去募化，可不知城內(nèi)誰是頭家財主？”如本說：“本城有個趙紳宦，做過浙江布政使司，算得起頭一家財主，但是此人毀謗僧道，不敬明王。”濟小塘說：“長老放心，管叫他做個緣簿領(lǐng)袖?！毖粤T，復(fù)到菜園，從懷內(nèi)取出葫蘆，扳開塞兒，叫出鬼頭賀龍，如此這般吩咐了一遍，鬼頭領(lǐng)命而去。小塘出園來見如本。說：“長者，你拿著緣簿到趙紳宦門首如此如此，管叫他自上緣簿?！比绫緫?yīng)從不定。
且說鬼頭賀龍一陣陰風到了趙紳宦家，這紳宦名叫趙完璧，正在書房閑坐、只聽著簾子亂響，連問幾聲，無人答應(yīng)。紳宦說：“好奴才，難道啞了不成？”混元鬼聽說，叭的一聲將簾子揪落，現(xiàn)了原形。紳宦一見，大喊了一聲，忙從壁上取弓搭箭當弦，照著混元鬼連射了三箭，這混元鬼一溜火光沖出房去，忽有一個使女慌張跑來說：“老爺可不好了，老太太在佛堂燒香，忽然咽喉中箭，絕氣而亡?！奔澔侣犝f真魂皆冒，跑到佛堂一看，果然是他母親。正在驚慌悲痛之際，又有一個丫環(huán)跑來說：“不好，太太正和公子在樓上玩耍，忽從窗外射進兩只箭去，把娘兒兩個全射死了?！奔澔侣犝f，急急跑到樓上，定睛一看，果是他妻子身亡，一聲還未曾哭完，看門的又報道：“啟察老爺，禍從天降，二奶奶光著身子吊死在門前槐樹之上?！奔澔侣犝f，咕咚咚又往外跑，跑到外邊抬頭一看，只見他那二夫人吊在樹上，如是一只白羊一般。紳宦一見又痛又燒，只急的他暴跳如雷。正當紳宦忙亂，忽聽的木魚響亮，那僧人高聲念道：
舍了罷，大造化，舍不的，沒造化；恩愛牽聯(lián)體懸掛，母死妻沒子又亡，心愛美妾高高掛。休要哭，別害怕，勸君如今舍了罷。若肯把我緣簿開，管叫你骨肉團圓都說話。
趙紳宦聽罷抬頭一看，認的是三教寺內(nèi)和尚。不由的心中大怒，說：“好禿奴才，我家遭此大禍，他還在此狂叫，明是打趣老爺。人役們還不與我打開！”如本聽見這話，高聲言道：“紳宦爺你家現(xiàn)有此禍，還不回頭向善，若肯與我做個開簿的領(lǐng)袖，管叫你死的活了，哭的笑了?！壁w紳宦聽了這話那里肯信，只是喝著家丁快打。有一個家人言道：“老爺息怒，這和尚既說大話，定然有些來歷，何不與他開了緣簿叫他救活咱的死人！”趙紳宦想了一想，無計奈何，說：“和尚，你若果有本領(lǐng)救活我一家四口，我就與你做個開緣簿的領(lǐng)袖?！?br>如本說：“紳宦你若開了緣簿，保證就活?！奔澔抡f：“可開多少銀子？”如本說：“只得一千?！奔澔抡f：“也罷，我就開上一千，你若沒有本領(lǐng)，那時再講。”言罷拿過緣簿，親自寫上趙完璧施銀一千兩，如本見趙紳宦開了緣簿，他遂暗念靈文，死尸皆都還原。趙紳宦寫完緣簿抬頭一看，吃一大驚。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