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偷庫銀承光被擒　濟小塘結(jié)識苗慶

話說小塘和承光拜了朋友，承光雖在驛地，多虧小塘?xí)r常周濟，免了乞丐營生。這一年，高郵邵伯遭了水災(zāi)，田地沖壞，百姓饑荒，地方官不行賑濟，小塘一見又起了慈悲的念頭，但是手中沒錢，有心要盜揚州府的庫銀，又怕出家人犯了偷盜之戒。想了一會，到了驛內(nèi)，把承光叫入瓊花觀中，說：“賢弟，有件事情與你商議，不知可肯去否？”承光說：“兄長，無論什么事情，小弟無不從命?！毙√辆桶岩I庫銀周濟窮民的話，說了一遍。承光說：“兄長，小弟在家雖時常訛詐，卻是不會做賊。這事小弟不敢?！毙√琳f：“無妨，我自有妙術(shù)與你?！彼齑蝈\囊之中取出一塊石灰遞與承光說：“賢弟，你把這石灰好好收藏，帶到館驛，等到更深夜靜，在墻上畫一門戶，還有一個咒語，當(dāng)時念上三遍，鉆進門去，須要緊閉二目，萬萬不可睜開，若是摸著元寶只許拿他十個，要是正封的銀子，也只拿他十封，出來睜眼，拭去石灰。再用再畫?！闭f完把咒語教與承光，各自散去。
承光回到驛中，等到三更時分，取出石灰，在墻上畫了一個門戶，緊閉二目，往里一鉆，不知不覺鉆進去了。到了里邊，摸著幾口鐵柜，雖有封鎖，卻是應(yīng)手而落，摸了摸柜內(nèi)也有元寶，也有成封的銀子。連忙數(shù)了六封四個元寶裝在搭包之內(nèi)，摸著舊路，還從門里出來，睜眼一看，仍舊是在驛中。映著月色，把灰門拭去，等到天明走到瓊花觀中，一見小塘說：“兄長，真正好妙，昨晚小弟得了來了?！毖粤T，解下搭包，倒與小塘。小塘滿心歡喜，說：“賢弟，如今有了這宗銀子，我要上高郵州賑濟窮民，往返不過十天。把這銀子給你三兩，一日只可使用三錢，若是多用必有災(zāi)難?！毖粤T稱了三兩銀子，遞與承光，將搭包束在腰中，出了瓊花觀，一路買糧雇船，往高郵而去，到了高郵，六七天的光景，將糧散盡，十停饑民不過救了一停。復(fù)又回到揚州，找著承光，叫他又去取運。
話不可重敘，小塘一連濟了六次饑民，承光就盜了六回庫銀。到了第七次上，進了灰門，他那心內(nèi)言道：我可不叫多貪，只管來往來取，今日何不多拿幾封，免的費事。想罷，裝了十封整的，又摸了十幾個元寶揣在懷內(nèi)，想要出來，總是摸不著門戶。摸了會子，心內(nèi)著急，把眼睜開，趕著月色一看，只見重重封鎖無路可出。仔細(xì)找那灰門并無蹤影。把個承光急的抓耳撓腮，無法可處，不多一時天色大明，偏有一個庫官一早下庫。承光無處躲藏，被庫官一眼瞧見，上前抓住，搜出贓來。查了查庫銀，少了三千兩，立時把徼承光解上府堂問成斬罪，解赴南京刑部處決。
且說小塘打聽了這個信息，連忙跑到府前，正遇著承光腳鐐手銬出來起解，抬頭一見小塘，說：“大哥你可坑殺我了！”小塘說：“賢弟不必多言，且吃愚兄三杯餞行酒罷?！彼旖袖亙?nèi)送出一壺酒來，小塘接過斟上一杯，看了看路旁一個木頭，說：“賢弟請坐，吃這三杯再行?！背泄庖姥?，坐在上面。小塘口內(nèi)含酒，照承光臉上一噴，那木頭馱著承光騰空而去。解子一見拉住小塘，不肯放手，推推擁擁要去見官。小塘故意將鞋摔掉一只，說：“列位，等我提上鞋可再走?！狈€(wěn)住眾人，彎腰把土堆了一撮，用鼻子一聞，蹤影不見。公解一見，只急的捶胸跺足，無可奈何，回了官府，官府重責(zé)解役，行文天下嚴(yán)拿犯人。這且不提。
且說小塘從土遁飛去，趕上那根木頭，只見承光兩手抱定木頭說：“仁兄快著救命！可嚇殺我了。”小塘說：“賢弟休要害怕，把眼閉著要緊?！闭f著說著也跨在那大木之上，約有三個時辰，叨念真言，那根木頭輕輕落地。小塘說：“賢弟睜開眼罷?！背泄饴勓?，把眼一睜，仔細(xì)瞧了一瞧說：“仁兄，這不是北京城外海子北紅門么？”小塘說：“正是此處?！背泄庹f：“仁兄，我這一向想家的心勝，待我前去看看?！毙√琳f：“去不的。你乃充配的犯人，年限未滿私自回家，罪上加罪，況且又有盜庫銀的罪名，如何進的京城？”承光聽了，心下為難，說：“既然如此，城外可以住幾日么？”小塘說：“若不露像，住幾日卻也無妨?！背泄庹f：“我有個朋友住在永定門外獅子口菜園后邊，姓苗名慶外號賽時遷，人俱稱他神偷一枝梅?！?br>小塘說：“既會做賊，稱為賽時遷，罷了！這一枝梅不又像個友人名字么？”承光言道：“仁兄不知，此人做賊他有五件不偷：若遇婚嫁死喪鰥寡孤獨不防備他俱不偷。專偷的是贓官、土豪、財主、客商，偷了臨走必用石灰在墻上畫一枝梅花，使人知道是他，故此叫就神偷一枝梅。雖是偷盜為生，卻是不肯多偷，偷了去孝敬母親與自己使用，下剩的周濟貧苦。有時不偷，沒了又偷。倒是個義氣男子。小弟與他最好。今日且到他家住幾日何如？”
小塘聽說，滿心歡喜。當(dāng)下與承光到了菜園后邊苗家門首，用手叩門，里邊一枝梅的母親將門開放，一見承光說：“原是徼大爺么，快著里邊請坐?！背泄馀c小塘同到里邊草堂中坐下。承光問道：“奶奶，苗兄弟那里去了？”奶奶說：“實不相瞞，今乃老身生辰，他自昨日出去制辦素果，至今尚未回來?！闭徽f著，只聽的外面叩門，奶奶出去開了門，一枝梅走進草堂，一見承光，說：“徼大爺，小弟正然想你。今日怎得回來？”承光把揚州遇著小塘，傳授法術(shù)，盜庫銀濟貧苦，后來事犯，遁法脫身的話，說了一遍。一枝梅聽罷大喜，從新施禮讓坐，自搭包中倒出十個蘋果放在桌上。承光說：“賢弟，今乃三春之時，那里得這新鮮東西？”一枝梅說：“實不相瞞，老母素日好吃這件果品，今逢他老人家壽辰，無物可敬，故昨日出去，夜進皇城御果房里，我遍找沒有，打聽著德勝門外冰窖里藏著三壇。小弟略施個手段，取了它十個，故此今日才來?！毙√谅犃藵M口夸獎。
承光言道：“今是奶奶的壽日，何不請出來大家上壽?！毙√琳f：“正當(dāng)如此。”一枝梅把桌椅擺設(shè)停當(dāng)，又把來果品盅箸等物，俱各擺上，把他母親請進草堂，讓在上坐，三個人行禮已畢，落坐飲酒。小塘說：“徼賢弟，今日苗朋友制的果品很全，但少一件要緊的東西?！背泄庹f：“仁兄，可是那一件呢？”小塘說：“壽筵席上桃為首品。”一枝梅說：“濟先生，這件果品連春也不能放的過，今已立夏，那里還有?！毙√琳f：“這也易得。苗朋友把你那畫梅花的石灰借我一用?！币恢γ窂拇鼉?nèi)掏出石灰遞與小塘。小塘接來，在墻上畫了一株桃樹，口中念動真言，立時開花放葉，結(jié)了碗大一個鮮桃。小塘親自摘下遞與一枝梅，一枝梅滿心歡喜，雙手獻(xiàn)與母親。奶奶說：“多承伯長所賜?！毖粤T吃在口內(nèi)，只覺著香美異常。一枝梅看著他母親吃完說：“濟先生再賜一個，我也嘗嘗。”小塘說：“你自己去摘吧?！币恢γ坊仡^一看，見那墻上，果然又有個鮮桃，伸手一摘，叭的聲掉在地下，變成個癩蛤蟆，在屋中亂跳。大家笑了一回，飲酒盡興。一枝梅就留二人住下，在草堂安歇。到了夜間，承光與小塘商議，要與一技梅結(jié)拜。
小塘說：“如今尚早，等明日我先進城，一來打聽你家中信息，二來到我家中探望。賢弟千萬不可出門?！毖粤T安寢。
天明起來，小塘扮作道人，進了永定門，找到徼家坑，遇見一個老者，問及承光。那老者就是承光的娘舅，小塘說：“老人家，貧道天下云游，在揚州遇著令甥，俺二人八拜為交，情同骨肉。他因手內(nèi)空虛，偷盜庫銀，事犯問罪，得便脫逃，恐怕連累家庭，故叫我回里報信，家中可要早尋出路。”老者聞言驚疑不止，說：“這話果然真么？”小塘說：“若是不信，現(xiàn)有徼賢弟的一個戒指為證?！闭f罷從手上摘下戒指，遞與老者。老者接過金戒指一看，果是他外甥的舊物。列位，小塘平日見承光有這么一個戒指，所以今日照樣點化一個，好使他娘舅不疑。且說老者看了戒指，說道：“爺，這件大禍叫俺可往何處躲避？”小塘說：“若投伯州，災(zāi)星可免?！闭f完抽身便走。老者一把拉住，說道：“爺貴姓尊名？”小塘說：“貧道姓齊名是好善。”說罷一拱而別。老者回到家中將此事告知，承光家眷連忙收拾行裝，雇車輛往伯州而去。這且不表。
且說小塘辭了老者直奔前門，進里城，來到自家胡同自己門首，盤膝打坐，口念經(jīng)咒。正然緊敲木魚，從里邊出來一個丫鬟，說：“道人，我家奶奶心煩，你往別處化罷！”小塘一看，認(rèn)的是春花，并不答言，把那木魚敲的更響。丫鬟說：“你這道人好沒來由，叫你去罷，偏亂敲打，當(dāng)初我家主人放著萬貫家財不過，卻要訪道，騎著板凳飛去，丟下我家主母終日悲啼，到如今他那父兒子母相繼而亡，仆人盡散。我主母聽見道士二字，心惱頭疼，你今還不快走，勁著敲的什么！”小塘聽了這些言語，暗暗掉淚，說：“大姐你家既是不敬三寶，我就再化別處，但可惜誤了你家一件事情?！毖诀哒f：“什么事情呢？”小塘說：“我看你家宅子不凈，必得個明人破了方好。”丫鬟聽說大怒，說：“好牛鼻子滿口胡謅，我家安安穩(wěn)穩(wěn)有什么宅舍不凈！大清早起，出此不吉之言，還不與我快走！”小塘說：“你也不肯信，若見形跡只怕還要求著我哩?！毖粤T往里吹了三口，背起蒲團反身而去。丫鬟進去，把這些話告訴了他家主母。王氏說：“這不過是鬼話，啟發(fā)人的錢財，再來不要理他?！闭l知小塘方才吹了三日，把五鬼吹進院中，還有兩顆五鬼高粱，暗暗種在大門門板里邊。列位，何為五鬼高粱呢？此乃癸年癸月癸日種上，到癸年癸月癸日收來。若治那一家，把高粱種在門板里邊，到晚上必定喊叫。這一日，天至黃昏，丫鬟出來關(guān)門，方將門扇一掩，只聽著這個說：“哎喲！壓了我的胳臂了?！蹦莻€說：“苦了我的腿了。”
丫鬟聽說只是發(fā)愣，四下里瞧了一瞧并無一人，把門又掩了一掩，又是齊聲亂叫。丫鬟說聲不好，跑到院里，說：“奶奶，可不好了！”要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