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問真相姑娘哭訴 見公差淫婦心慌

作者:不題撰人
許文、朱高兩個能干公差,領(lǐng)了牌票,當(dāng)晚就前往天齊廟巷,傳了地保更夫,關(guān)閉了兩頭欄柵,進(jìn)出行人俱要盤查,以免兇手逃脫。將近二鼓時分,走到一家門首,站立商議,聽得門內(nèi)有婦人說話之聲。此等門戶只有一門一闥,沿街淺屋,乃是小戶人家居住之所,故屋內(nèi)說話,門外可以聽見。其人姓韓,名起福,娶了一個妻子,就是慣做媒人的蔣媽媽之女。夫妻二人在那里閑談,豈知門外有人竊聽。那朱高立定了,聽那男子說道:“今日聽得街上人說,王世成妻子,結(jié)識了天齊廟里的納云這件事,如果被老和尚曉得,定要趕他出去?!敝旄呗牭妹靼?,一想有了見證,便叫韓起福開門。他夫妻二人聽外面有人叫門,嚇了一跳,開門一看,認(rèn)得是朱頭兒。韓起福道:“朱頭兒,深夜到此何干?”朱高跨進(jìn)屋內(nèi),將身坐定說道:“我今有一個事情,要想煩你大嫂。你若肯與我做得成,我當(dāng)重重的謝你?!表n大嫂道:“朱頭兒說哪里話來,有事見教,哪有不肯之理,只要我辦得到。”朱高道:“大嫂能干,一定辦得到的。我對你說,那個王世成的妻子,你是認(rèn)得的?”韓大嫂道:“怎么不認(rèn)得,他是我家母親的媒人,他家做親的時節(jié),我也去過。近幾年來,沒有過去,因那婦人性情刁囂,所以我們不同她往來了?!敝旄叩溃骸按笊?,你如今做個賣鮮花的買賣,到她家去,也不在意,因她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你去問她家女兒:你家兄弟,為何這幾天不見?看她怎樣回答你就是了。但是這句話,必須要看機(jī)悄悄兒說,不要被她母親看見,也不要給她母親聽見,最好引到外邊,低聲問她。聽了她的回答,你來回覆我,你的功勞就不小?!表n大嫂答應(yīng)一聲是。朱高別了他夫妻就走。
次日天明,韓大嫂絕早起身,提了一只花籃,走到王家門首,故意提高了聲音,喊道:“賣花!賣花!”走來走去,方才看見她家大門開了,里面走出一個女孩子出來。韓大嫂見是金定,手里提了一把茶壺,出外泡水,連忙叫了一聲:“金定到哪里去?你娘呢?”金定道:“我母親才起身不多一回,正在那里梳頭。”韓大嫂一看兩邊無人,正中下懷,就此問道:“你母親是歡喜你呢,還是歡喜你的弟弟?”金定聽說弟弟二字,登時心里一酸,眼淚汪汪哭起來。韓大嫂道:“好端端的,為什么哭起來?莫非想了什么事?”金定被韓大嫂這一問,更加嗚咽不止!韓大嫂道:“你對我說,不要緊的?!苯鸲ㄕf道:“我家兄弟被母親殺死了,他將尸首砍成七塊,裝在油缸里面,藏在床腳底下?!表n大嫂吃驚道:“為了什么事?你娘要殺他呢?”金定道:“多只為弟弟趕出和尚,母親惱恨起來,下此毒手?!闭f了這句,恐怕母親出外,連忙走開了。韓大嫂好生驚駭,提了花籃,轉(zhuǎn)身來到巷口茶坊內(nèi),看見朱高坐在里面,即將會著金定一番情由,細(xì)細(xì)對朱高說了一遍。朱高大喜道:“費心費心,我明日再來謝你。”當(dāng)下朱高忙同了許文,來到天齊廟,只見山門緊閉,舉手輕輕叩了幾下。那香伙道:“小師父,外面有人敲門,可要讓他進(jìn)來?”納云躲在供案之下,低聲問道:“外面一人,還是兩人?”香伙道:“待我去問?!毕慊镒叩缴介T跟首,問道:“門外來的是一人,還是兩人?!敝旄摺⒃S文二人齊聲答應(yīng)道:“我們二人來燒香的?!毕慊镛D(zhuǎn)身入內(nèi),對納云道:“是兩個人來燒香的?!奔{云-想:“那個測字先生真正靈驗,他說逢雙就吉,諒來逢兇化吉了?!泵邢慊锏溃骸白屗麄冞M(jìn)來燒香?!?br>那香伙聽見納云叫開門,就將山門開了。
那朱、許兩個公差一齊進(jìn)來,走上大殿問道:“你家和尚住在哪里?”納云躲在供案底下,聽得口氣,就在桌圍之內(nèi),偷眼一瞧,見是兩個公差打扮的,心想不好了,嚇得渾身發(fā)抖,只恨無地洞可鉆。暫時躲藏,豈知身子一抖,那供案上面燭臺等都搖動起來。許文、朱高喝道:“為什么案上香爐燭臺,都活動起來?!彪S手將那桌圍一掀,見納云躲在下面,乃說道:“原來這里有個活菩薩。”朱高便叫道:“呔!你這賊禿驢,還不快快走出來!”話猶未畢,許文便在袖中取出一條粗鐵練,朱高便把納云拖出,許文就將鐵練在他頭頸上一套,猶如牽豬羊一般,牽出廟門。一時驚動了眾人來看,走出大街,轉(zhuǎn)過就到州衙。只聽云板聲響,麒麟門大開,兩旁皂役鵠立齊整,荊知州走入公座喝道:“將犯僧帶上來!”一聲吆喝,隨即帶上。荊知州問道:“你就是天齊廟僧人納云嗎?抬起頭來!”納云抬頭一見,原來昨日的測字先生,就是今日的老爺,心中早已明白,哪里還敢開口,只應(yīng)了一聲是。荊知州一面將禁牌取過,用朱筆寫好,吩咐上了腳鐐手銬,收禁入監(jiān)。一面將火簽牌票批準(zhǔn),交與朱高、許文兩個公差,速拿女犯王徐氏到案。
兩個差人,帶領(lǐng)伙計手下人等,立刻出衙,會同地方保甲人等,走進(jìn)王世成家。四下一看,無有一人。地方保甲喊一聲道:“王大嫂出來,有話對你說!”徐氏在客堂里面聽得有人叫喊,出來一看,嚇得魂飛天外,渾身發(fā)抖。地保說道:“都只因錢正林先生告了狀,知州老爺準(zhǔn)了狀詞,著我們來拿你的。”
徐氏聽說,更加慌了手腳,想逃到后面去,眾人一齊動手,先將徐氏鎖起,再到房中搜查尸首。許文、朱高到床下一看,只見一個油缸藏在床下,伸手一拉,將油缸拖出來,將包在缸口上的血衣取去,缸內(nèi)肉塊腥臭難聞,烏血淋淋的好不嚇人。大家用手掩住了鼻子。登時哄動左右鄰人,看的看,說的說,人來人往,擁擠不堪。
地方保甲忙守住王家門戶,不許閑人進(jìn)出。許文、朱高兩個公差連忙回到州衙,稟報老爺知道。荊知州隨即吩咐打道相驗。金鑼旗傘,來到王家門首,荊知州出了大轎,來到尸場坐下,便喝道:“將兇手徐氏婦人帶上來!”那時許文、朱高、地方保甲一眾人等,將徐氏推推搡搡帶上來,又將那個油缸抬上,擺在中間,一塊塊烏血淋淋的拿將出來,逐一驗看畢,就叫四鄰上來。左邊鄰居張居祿,右邊鄰屋王淮春,俱說道:“老爺在上,容小的們告稟,他家自王世成故世后,和尚時常來往,只是她家殺兒子,是哪一天殺的?怎么樣殺的?我們并不深知。求大老爺開恩?!?br>荊知州吩咐退下去,便向徐氏一看,連連拍案喝道:“你這萬惡該死的婦人,有這等惡毒心腸,自古至今,從未見過,從未聞親生娘殺害親生的兒子。這樣膽大,這樣惡毒,你與那和尚通奸有幾次?怎樣謀殺兒子?一一從實供來,免得本州動刑?!毙焓想p膝跪倒,叫聲道:“青天大老爺在上,聽小婦人告稟。小婦人自從丈夫亡故,真心守節(jié),我兒王官保忤逆不孝,形同梟獍,無所不為,小婦人一時之氣,將他殺了。就是娘殺兒子,也無大過。叩求青天大老爺筆下超生?!鼻G知州聽了,怒不可遏,將案一拍,喝令掌嘴四十。打罷,吩咐將徐氏帶回衙門審訊。
荊知州回轉(zhuǎn)衙門,來到簽押房中,與幕賓師爺們等商議道:“這件人命案子,千古罕見,從未有親娘殺親兒子之理。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所以錢正林告狀不準(zhǔn),反將他問罪。而今人命是真,怎放錢正林出監(jiān),倒是難事!”旁坐一位姓喬的幕賓說道:“我有一個朋友,他是泅水人,姓柳,名青溪,文章極好,不料時乖命蹇,屢試不售,昨日來到本縣,與我會面,他與錢正林也是相知之交,因到通州,聞悉錢正林為代學(xué)生伸冤,系身縲紲,不能相見,若請他與錢正林一談,??蔁o事?!?br>荊知州連聲稱善。一會兒,喬幕賓就把柳青溪請到。荊知州待之上座,客套一番,便再三相托,轉(zhuǎn)言致意。柳青溪道:“不須客氣?!闭f罷,即去請錢正林到州衙內(nèi)堂。荊知州即忙迎進(jìn),延之上座,說道:“本州冒犯尊顏,祈勿見責(zé)。”錢正林道:“公祖說哪里話,生員為敝學(xué)生王有仁伸冤,雖死無怨?!比搜粤T大笑。
荊知州立刻吩咐坐堂。衙役皂隸書吏人等,兩旁鵠立齊整,吆喝一聲升坐公堂,喝聲將納云和尚帶上來。納云跪在堂下。
荊知州一見,怒發(fā)沖冠,拍案喝道:“你這和尚,不守清規(guī),大膽橫行,竟敢奸淫人家寡婦,謀殺人家兒子,斷人后嗣,絕人后代,可謂惡極!你與徐氏幾次通奸。若有半句虛言,立刻重刑嚴(yán)處?!碧蒙弦槐娧靡圻汉纫宦?,好不害怕!
納云在下,叫著冤枉道:“青天大老爺呀!和尚是出家人,佛門弟子,不敢為非犯法,從來不出廟門,與徐氏素不認(rèn)得?!?br>荊知州拍案大罵道:“你這大膽的和尚,還敢在堂上胡言亂語。
左右用刑,看他招是不招?”一聲吩咐,衙役一齊動手,將納云套上夾棍,用力緊收。納云熬痛不過,哀聲叫道:“大老爺開恩,和尚招了?!鼻G知州喝道:“供上來!”誰知納云十分刁猾,又叫青天大老爺饒命!一派油供,全無半句實話。荊知州坐在堂上,怒氣沖天,便喝道:“將這和尚上了刑具,收禁監(jiān)牢?!毖靡劢o納云上了刑具,帶往監(jiān)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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