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青鳥使迎大司農(nóng)西王母性喜樗蒱
作者：且說大司農(nóng)自老將身死，遣人申奏之后，一路仍向西行，由巴山直到岷山。一日，忽然遇著一個人，覺得
面貌很善，姓名卻一時記不起。那人卻認(rèn)識大司農(nóng)，拱拱手道：“久違久違，王子現(xiàn)在到何處去？”大司農(nóng)聽
他的聲音，方悟到他就是崇伯鯀。從前在亳都時候常常見到的，現(xiàn)在有二十余年了。一面慌忙還禮，一面告訴
他此番出使的原因。鯀聽了，仰天大笑，說道：“不用人力去著力，倒反聽命于不可知之神仙，這種思想，這
種政策，某未知其可也?！贝笏巨r(nóng)聽了，做聲不得，只好問鯀：“一向在何處？”鯀指著前面說道：“寒舍就
在那邊一個石紐村中，相去不遠(yuǎn)，請過去坐坐吧?！闭f著，就引子大司農(nóng)，曲曲彎彎走了兩三里路，忽見一座
大城，環(huán)山而造，鯀的住宅在城中心，左右鄰居不少。
大司農(nóng)細(xì)看那大城，純是用泥土筑成，與尋常用木柵所造的城迥然不同。暗想：“他的能力真大了，能筑
如此堅固之城！
”原來鯀的長技就是善于筑城，任你怎樣高高下下、崎嶇不平之地，他造起城來總是非常容易。后世說他
筑城以衛(wèi)君，筑郭以衛(wèi)民，是個造城郭的始祖。這句話雖則不盡是如此，但是鯀的建筑術(shù)必有確能突過前人之
處。而當(dāng)時學(xué)他的人，當(dāng)亦不是少數(shù)，所以后人有推他作始祖的話了。閑話不提。且說鯀引大司農(nóng)到他家里，坐定之后，就說道：“某在帝摯時，雖則蒙恩受封于崇，但是從來不曾到國。
后來帝摯駕崩，某本想輔導(dǎo)玄元，以報帝摯知遇之恩，不料獾兜、孔壬兩人朋比為奸，將某排斥。某本無名利之心，何苦與他們結(jié)怨，適值此地親戚家有要事，某就借此請假，約有好多年了?，F(xiàn)在家居無事，研究研究天
下的大勢，山川水道，國家政治的利弊，倒亦逍遙自在。”
大司農(nóng)這個人本來生性長厚，又素來知道三兇之中鯀的人品，實(shí)在高得多，不過性情剛愎而已。其他導(dǎo)君
為惡等事，都是附從，為驩兜、孔壬所累。現(xiàn)在見他如此恬淡寂寞，頗為欽仰。又聽他說研究山川水道，這個
亦是平生所歡喜的，就和他討論討論。哪知鯀一番議論，都是引經(jīng)據(jù)圖，切切實(shí)實(shí)，與孔壬的空談又是不同，
的確是有研究、有學(xué)問的人。暗想：“當(dāng)初如果早遇著他，那個治河水之事應(yīng)該舉他，不應(yīng)該舉孔壬。
”后來又一想：“如果孔壬治無功效，再舉他吧。”當(dāng)下與鯀又談了許久，方才告別，便改向西北而行，
越過西傾山，已是西海了。
此刻羿已身死，無人作向?qū)В坏玫教幋蚵犅烦?。后來有人說：“浮過西海，有一座三危山，山上有三只
青鳥，是西王母的使者，常為西王母取食的。但是那山邊亦很不容易去，如果能到得那山邊，尋著三個青鳥使
者，那么見西王母就有希望了?！贝笏巨r(nóng)聽了，便秉著虔誠，齋戒沐浴，向天禱告。次日，就雇船泛西海，直
向三危山而來。
哪知剛到山邊，就見有三個人在那里迎接。仔細(xì)一看，那相貌非?？膳拢^臉緋紅，眼睛漆黑，身上都穿
著青衣。一見船攏岸，便拱手向大司農(nóng)說道：“敝主人知道貴使降臨，特遣某等前來歡迎，請上岸吧?！贝笏?br>農(nóng)詫異之至，暗想：“他不知如何知道？真是神仙呢！”當(dāng)下謙謝了一番。登岸之后，便請問他三人姓名，才知道一個叫大鵹，一個叫少鵹，一個就叫青鵹。大司農(nóng)暗想：“前日人說三只青鳥，我以為真?zhèn)€是鳥，原來仍
舊是人?！辈谎源笏巨r(nóng)心中暗想，且說大鵹等招呼了大司農(nóng)登岸之后，又招從人登岸，行李一切統(tǒng)統(tǒng)搬上。自己前行
，眾人都跟了走。走到半路，只見林中飛奔出一只大獸，向著眾人張牙舞爪，像個要搏噬的模樣。眾人大吃一
驚，急忙轉(zhuǎn)身要逃，少鵹忙止住道：“有我等在，不妨事?！痹缬星帏B向那獸喝道：“貴人在此，不得胡鬧！
”那獸聽了，方才垂首戢尾，站在一旁。大司農(nóng)細(xì)看那獸，其狀如牛而白身，頭上有四角，身上之毛如披蓑衣，下垂至地，不知道是什么獸，便問大鵹。大鵹道：“這獸名叫（彳敖）（彳因），要吃人的，所以此處地方尋常人不容易來?！?br>說著，已到了一間石室，少鵹便讓大司農(nóng)進(jìn)去小坐，大鵹、青鳥仍去招呼從人。大司農(nóng)便將奉帝命要到玉
山見西王母的事，向少鵹懇求，要他指引。少鵹道：“這個可以，敝主人一定接見。不然，不叫某等來接了。
不過此刻敝主人不在玉山，在群玉山，貴使者且在此暫停一日，俟某等去問過敝主人，何日延見，何地延見，
有了確信，再來引導(dǎo)。”大司農(nóng)道：“貴主人不住在玉山嗎？”少鵹道：“敝主人的居住有好幾處。一處是玉
山，就在此地東南方；一處是棄山；一處是群玉山，亦叫昆侖山。這三處都是敝主人常常游息的所在，譬如下
界帝王有離宮別館之類?！贝笏巨r(nóng)道：“群玉山離此有多少路？”少鵹道：“大約有一萬里”。大司農(nóng)道：“那么往返必須半年多了？”少鵹笑道：“哪要這許多時候，某等來往，不過片時而已?！?br>正在說時，忽見一只三足的鳥從空飛進(jìn)來，停在地上，口中銜著一個又似翡翠又似碧玉的大盤，盤中盛著
不知什么東西。這時大鵹、青鳥亦走進(jìn)來，少鵹向他們說道：“我此刻陪著貴使，不得閑，你們?nèi)ミM(jìn)食吧。并且問問主人何時見客？何地見客？”大鵹、青鳥答應(yīng)了，各從身畔取出一件青色的羽衣披在身上，霍地化為一
對青鳥，率領(lǐng)了這只三足鳥，銜著大盤，從地飛升，翱翔而去。
大司農(nóng)看了，又大詫異。少鵹道：“這只三足鳥是專為敝主人取食的，某等是專為敝主人傳使命的。但有
時三足鳥來不及，某等亦為敝主人進(jìn)食?！贝笏巨r(nóng)聽了，更是詫異。暗想：“西王母是個神仙，所住的地方何
求不得，何必要到萬里之外來取食呢？究竟不知道取的是什么食品，但是不便問，只好罷了?！边^了一會，再
問少鵹道：“貴主人是個神仙，有姓名嗎？
現(xiàn)在有多少年歲？”少鵹道：“敝主人姓鳩名回，她的年歲卻不知道，大約總有幾萬歲了?！贝笏巨r(nóng)道：
“貴主人平日作何事消遣？亦管理下界之事嗎？”少鵹道：“下界之事不常管，但有大事亦是管理的。從前黃
帝軒轅氏與蚩尤戰(zhàn)敗，敝主人曾遣九天玄女、素女等前往援助，后來卻不聽見說管什么事。至于平日，常和群
仙聚會，或看她的幾位女公子作各種的游戲，或與紫陽真官樗蒱賭博，總是做這種事情?！?br>大司農(nóng)聽到此處，不禁詫異極了，暗想：“前日記得帝說起，那曲阜地方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一種樗蒱賭博的事情，
弄得來男女雜遝，不成模樣，風(fēng)俗陵夷，不堪言狀。那時帝嘆息痛恨，出示嚴(yán)禁，不想天上神仙亦是如此，豈
不奇怪？”遂又問少鵹道：“那樗蒱賭博是什么一種物件？”少鵹道：“這亦是下界新近發(fā)明的。聽說發(fā)明的
人仿佛是一個有道行的老頭子和一個名叫烏曹的人，某亦不過偶然聽見說起，所以并不十分清楚。至于樗蒱之
法，敝主人賭博的時候，某有時在旁伺候，所以略略有點(diǎn)知道。大約用五顆木子，上面刻著黑狗、白雞、黃犢
等，各人擲下去，看它的彩色，以便在局上進(jìn)行而分勝負(fù)。但是如何分勝負(fù)之法，某亦不甚了了?！贝笏巨r(nóng)聽
他所說，知道正是帝在曲阜所見的那個東西，遂又問道：“人間賭博，為的是財帛。
莫非天上神仙，亦不能忘情于財帛嗎？”少鵹道：“不是如此。
敝主人的賭博是遣興消閑以取樂，并非有爭勝貪欲之心。所以他們賭起來，亦并不用財帛，無論什么物件都可以拿來做個分輸贏的物件。即如敝主人在昆侖山上所住的那座龍月城，城中產(chǎn)一種李樹，名叫黃中李，是
稀世的奇物，無論人間天上，尋不出第二株來。這樹花開的時候，每朵花有三個影子，結(jié)實(shí)之后，每實(shí)有九個
影子，花上、實(shí)上都有天生成的‘黃中’二字，所以叫作‘黃中李’。東海度索山上有一株大桃樹，屈盤幾千里，名叫蟠桃，其果實(shí)非常之大，比到積石山所出的桃實(shí)，大如十斛籠的雖然稍小，但是它的滋味芬芳甘美，
遠(yuǎn)在積石山桃實(shí)之上。有一年，度索山的神荼、郁壘兩弟兄，采了無數(shù)蟠桃來，貢獻(xiàn)于敝主人。敝主人吃了之
后，非常歡喜，就將那桃實(shí)在所住的瑤池邊種起來，萬年之后，方才長成得和度索山無異。自此以后，每隔三千年開一次花，結(jié)一次實(shí)，所以敝主人處的蟠桃，亦是世界聞名的。每到此桃結(jié)實(shí)之后
，各處神仙都來與敝主人祝壽，敝主人就以蟠桃請客。這種集會，就叫作蟠桃大會。照這樣說起來，這個蟠桃
的價值亦可謂貴重極了。但是敝主人的愛惜蟠桃，遠(yuǎn)不及愛惜黃中李。因為蟠桃是度索山上出的，不是敝主人
所獨(dú)有的，而黃中李則各處所無，只有龍月城中一株，因此各處神仙無不艷羨，常常來向敝主人索齲所以敝主
人與紫陽真官賭博起來，紫陽真官總是要求以黃中李作賭晶。敝主人就拿出二三百枚來，放在案上，遞分勝負(fù)
。聽說這個樗蒱之法，亦是紫陽真官從下界去學(xué)了來，轉(zhuǎn)教敝主人，因而賭博要想贏幾個黃中李吃吃呢。所以
說神仙的賭博，不過消閑取樂，并非志在財帛呀。”
大司農(nóng)道：“紫陽真官是什么人？”少鵹道：“亦是上界的真仙，但不知道是何職位?！贝笏巨r(nóng)道：“他
常來和貴主人賭博嗎？”少鵹道：“他常來賭博，有時候敝主人亦到他那邊去，有時候就在此地北面一座山上
賭博，不是一定的?！贝笏巨r(nóng)至此，忍不住問道：“紫陽真官是男子嗎？”少鴛道：“是。
”大司農(nóng)道：“那么一男一女時常相聚，到處賭博，于風(fēng)化上豈不是有些缺點(diǎn)嗎？”少鵹聽了這句話，哈
哈大笑道：“貴使者從人間來，真脫不了凡夫的見解。請問貴使者，怎樣叫作風(fēng)？
怎樣叫作化？依某的意見，風(fēng)化二字，有兩個解釋。第一個解釋：風(fēng)者，上之所行，所謂君子之德風(fēng)是也
?；?，下之所感，所謂黎民于變是也。在上之人躬行道德，如春風(fēng)之風(fēng)人；在下的感到這種善風(fēng)，率從而化，這個叫作風(fēng)化。但是人世間有上下之分，天上神仙都是一律平等，無所謂上下，就無所謂風(fēng)化。
第二個解釋：風(fēng)是風(fēng)俗，化是教化。人世間的君主長官因為百姓的愚蠢，貪嗔癡愛，足以引起各種紛亂，
所以他的辦法總以敦風(fēng)俗、明教化為先。如有男女不相辨別，瀆亂淫媟的人，就說他是有傷風(fēng)化，就要拿法令
來治他，這是不錯的。但是貴使者看得天上神仙，亦是同人世間貪癡戀愛的愚百姓一樣嗎？塵念未凈，何以成仙？品行先乖，何得稱神？這種地方，還請貴使者仔細(xì)想想?！贝笏巨r(nóng)聽到此處，知道自己冒失，將話說錯了，不覺將臉漲得飛紅，慌忙認(rèn)錯道歉。少鵹道：“天上與人
間，一切習(xí)慣迥乎不同。貴使者初到此地，拿了人世間的眼光，來看天上的情形，自然詫異，這句話亦難怪貴
使者要問。但是老實(shí)和貴使者說，群玉山上，敝主人的幾位女公子，她們所有的侍者，男子居多，而且穿房入
戶，毫不避忌呢。還有那群仙大會的時候，男仙女仙坐在一起，交頭接耳，亦毫不避忌呢。貴使者將來倘然見
到如此情形，千萬再不要詫異。要知道，天上神仙與人間愚民，是的確不同的?！贝笏巨r(nóng)連聲應(yīng)道：“是，是。”
少鵹又問道：“某聽見說下界從前有一個什么圣人，他一人獨(dú)居在室中。有一天，天下大雨，他的鄰居少
女因墻坍了，跑到他這里來，請求避雨。那圣人慨然允諾。因為少女衣裳盡為雨沾濕了，防恐她受冷，便叫她脫去衣裳，擁在自己懷里一夜，絕無茍且之心，所以大家都稱贊他能夠坐懷不亂。后來又有一個男子，遇著同
樣的事情，亦有一個少婦深夜來叩門，男子始終不開。婦人道：‘汝何以不學(xué)那個圣人？’那男子道：‘圣人則可，我則不可。我將以我之不可，學(xué)那圣人之可?！蠹乙喽挤Q贊他，說他善學(xué)圣人。不知道果有這兩項故
事嗎？
”大司農(nóng)道：“不錯，是有的?！鄙蠃v道：“既然有的，那么某有一句話奉告：剛才所說這種情形，天上
神仙則可，人間百姓則不可。某愿人世間的人都要以他的不可，學(xué)神仙之可，那就是將來做神仙的第一階級了
。假使貴使者將來歸去，將這種情形宣布出來，那些愚百姓聽了，必定引以為口實(shí)，說道：‘天上神仙都要賭
博，我們賭博有什么要緊呢？天上神仙男女都是混雜，不避嫌疑的，我們男女混雜不避嫌疑，有什么要緊呢？
’那就學(xué)錯了，那就糟了，天上神仙就做了萬惡之淵藪了。這一點(diǎn)還請貴使者注意?！?br>大司農(nóng)聽了，非常佩服，連聲應(yīng)道：“是，是。”過了一會，又問少鵹道：“適才聽見貴主人有許多女公
子，那么必有丈夫。請問貴主人的丈夫是誰？現(xiàn)在何處？”少鵹道：“敝主人的丈夫叫東王公，姓黃名倪，號
叫君明。大家因為他年老，都叫他黃翁。他亦住在昆侖山上，他的舊居卻在東荒山一個大石室之中，常與天上
的玉女做那投壺的游戲。有時候他們夫妻兩個亦常到鴻蒙之澤、白海之濱去游玩，離昆侖山不知有多少萬里呢。”大司農(nóng)道：“他大約有多少歲年紀(jì)呢？”少鵹道：“某亦不能知道。但聽見人說，大約幾千年以前，有人在白海之濱遇到他，問他年紀(jì)，他說：‘我卻食而吞氣，現(xiàn)在已有九千余歲了。目中瞳子色皆青光，能見幽隱之物。三千歲反骨洗髓一次，二千歲刻骨伐毛一次，我已經(jīng)三次洗髓、五次伐毛了?！诋?dāng)時已如此，此刻更不知又洗過幾次髓，伐過幾次毛？大約其壽總在幾萬歲以上吧?！?br>大司農(nóng)道：“貴主人有幾位女公子？”少駕道：“有二十幾個?！贝笏巨r(nóng)聽了，暗想：“這位王母娘娘真
是個瓦窯，可以生這許多女兒的！”正要再問他有幾個兒子，忽見兩只青鳥從空飛來，到地已化為人，原來就
是大鵹、青鳥兩個。當(dāng)下青鳥問大司農(nóng)說道：“適才某等已稟請敝主人的示下，敝主人說請貴使者到群玉山去
相見，日期再定?！鄙蠃v道：“那么我們下船吧?！闭f著，和大駕、青鳥引著大司農(nóng)走出室外，那些從人慌忙
來搬行李。大鵹向大司農(nóng)道：“貴使者奉圣天子命前來，敝主人不敢不延見。至于從者，身無仙骨，不能輒上
靈山，只好暫留在此，且待貴使者轉(zhuǎn)身到此，再同回去吧。”大司農(nóng)聽了，不敢多說，唯唯從命。就叫從人在
此靜心守候，自己便跟隨三青鳥使下山。大司農(nóng)一路走，一路回頭看，果見三個峰頭，兀突欹斜，有搖搖欲墜之勢，就問少鵹道：“此山周圍有多少里？”少鵹道：“廣圓約一百里，實(shí)則是島，四面臨水，別無通路。這三個峰頭，某等三人各居一處，亦是
敝主人派定的?！贝笏巨r(nóng)仰面一望，只見樹上棲著一只大鳥，三個身子共著一個頭，黑白相雜的毛羽，紅的頭頸，其狀如鴉，又不禁詫異，便問少鵹。
少鵹道：“這鳥名字叫鴟，是此山異鳥，別處所無的?！?br>少頃，來到海邊，已停著一只皮做的船，方廣不過一丈，約可容兩三個人。青鳥招呼大司農(nóng)上船，張帆而
行。出了港口，向前一望，茫無畔岸，波濤滾滾。大司農(nóng)又問道：“這樣小船可航大海嗎？”青鳥道：“可以
航行。前面昆侖山下有弱水九重，周圍環(huán)繞，除出神仙的飆車羽輪外，無論什么船只都要沉沒，不能過去，只有這皮船可渡?！贝笏巨r(nóng)聽了，又覺稀奇，又問道：“從前敝處有一個名叫羿的，亦曾見到貴主人，他怎樣過去的呢？”大
鵹道：“亦是某等用這皮船引渡過去的。那時他同了他的妻子姮娥同來，敝主人因為與姮娥有緣，所以特地叫某等迎接她。后來羿個人來了幾次，不得某等引導(dǎo)，就不得見了?，F(xiàn)在姮娥已成了仙，在月宮之中，常到敝主人那邊來呢！”大司農(nóng)道：“這個姮娥，背夫竊藥，私自逃走，是個不良的婦人，何以得成神仙，頗不可解！
貴主人不拒絕她，反招待她，與她往來，亦不可解。”
大鵹道：“貴使者所言自是正理。但是，其中另有兩層道理在內(nèi)：第一層，神仙的能成不能成，是有天命
，不是人力所能強(qiáng)為。羿這個人命中不應(yīng)該成仙，所以天使特假手于姮娥，偷去他的藥，使他不得服。便是當(dāng)
時敝主人，何嘗不知道姮娥已有偷藥之心。但是礙于天命，無從為力。所以偷藥的這一層，不能說一定是姮娥
之罪。第二層，人世間與其多出一個神仙，不如多出一個圣賢豪杰。因為圣賢豪杰是與人世間有用的；神仙與
人世間何所用之？假使當(dāng)時姮娥不偷藥，夫婦兩人同服之后，雙雙成仙而去，為他們自己著想，固然是好的了
。但是后來這許多天下的大亂大災(zāi)，哪個來平呢？豈不是百姓實(shí)受其苦嗎？羿雖然不得生而成仙，但是他的英
名已萬古流傳，就是他現(xiàn)在死了之后，他的靈魂已在神祗之列。所以為羿計算，偷了藥去亦并不算怎樣吃虧呢
。”
大司農(nóng)道：“足下所說第二層道理，甚為精辟，某深佩服。
但是，第一層說姮娥是無罪，覺得有點(diǎn)不妥。照足下這樣說，那么世間兇惡之徒，肆意殺人，亦可以借口于天命假手，自謂無罪嗎？”大鵹道：“照人世間的眼光看起來，貴使者的話，自是正理，姮娥是應(yīng)該說她有
罪的。何以要說她有罪呢？就是防恐他人要效尤的原故。但是，依神仙的天眼看起來，不是如此。世上一切，
無非命耳。一個人被兇手殺死，或被水災(zāi)淹死，或被巖石壓死，同是一死。被兇手殺死的，說兇手有罪；被水
災(zāi)淹死、被巖石壓死的，亦可以說水與巖石都有罪嗎？如果說兇手是人，有意識的，所以應(yīng)該和他計較。水與巖石不是個人，是無意識的，無可和它計較，所以只能罷休。那么試問，這個淹死、壓死的人，還是命該死呢
？還是罪該死呢？如說是罪，罪在何處？如說無罪，何以會得死？只好歸之于命了。淹死、壓死既是命，那么被兇手殺死，豈非亦是命嗎？天定之謂命。
既然是命，既然是天所定，兇手的罪在哪里？殺人尚且無罪，偷一包藥，更值得什么？”大司農(nóng)聽了這番強(qiáng)詞奪理的話，口中雖無可說，但心中總?cè)砸詾榉?。過了一會，只聽見四面水聲汩汩，原
來已到弱水中了。船到弱水中，其行更快，不一時便抵昆侖山下。
面貌很善，姓名卻一時記不起。那人卻認(rèn)識大司農(nóng)，拱拱手道：“久違久違，王子現(xiàn)在到何處去？”大司農(nóng)聽
他的聲音，方悟到他就是崇伯鯀。從前在亳都時候常常見到的，現(xiàn)在有二十余年了。一面慌忙還禮，一面告訴
他此番出使的原因。鯀聽了，仰天大笑，說道：“不用人力去著力，倒反聽命于不可知之神仙，這種思想，這
種政策，某未知其可也?！贝笏巨r(nóng)聽了，做聲不得，只好問鯀：“一向在何處？”鯀指著前面說道：“寒舍就
在那邊一個石紐村中，相去不遠(yuǎn)，請過去坐坐吧?！闭f著，就引子大司農(nóng)，曲曲彎彎走了兩三里路，忽見一座
大城，環(huán)山而造，鯀的住宅在城中心，左右鄰居不少。
大司農(nóng)細(xì)看那大城，純是用泥土筑成，與尋常用木柵所造的城迥然不同。暗想：“他的能力真大了，能筑
如此堅固之城！
”原來鯀的長技就是善于筑城，任你怎樣高高下下、崎嶇不平之地，他造起城來總是非常容易。后世說他
筑城以衛(wèi)君，筑郭以衛(wèi)民，是個造城郭的始祖。這句話雖則不盡是如此，但是鯀的建筑術(shù)必有確能突過前人之
處。而當(dāng)時學(xué)他的人，當(dāng)亦不是少數(shù)，所以后人有推他作始祖的話了。閑話不提。且說鯀引大司農(nóng)到他家里，坐定之后，就說道：“某在帝摯時，雖則蒙恩受封于崇，但是從來不曾到國。
后來帝摯駕崩，某本想輔導(dǎo)玄元，以報帝摯知遇之恩，不料獾兜、孔壬兩人朋比為奸，將某排斥。某本無名利之心，何苦與他們結(jié)怨，適值此地親戚家有要事，某就借此請假，約有好多年了?，F(xiàn)在家居無事，研究研究天
下的大勢，山川水道，國家政治的利弊，倒亦逍遙自在。”
大司農(nóng)這個人本來生性長厚，又素來知道三兇之中鯀的人品，實(shí)在高得多，不過性情剛愎而已。其他導(dǎo)君
為惡等事，都是附從，為驩兜、孔壬所累。現(xiàn)在見他如此恬淡寂寞，頗為欽仰。又聽他說研究山川水道，這個
亦是平生所歡喜的，就和他討論討論。哪知鯀一番議論，都是引經(jīng)據(jù)圖，切切實(shí)實(shí)，與孔壬的空談又是不同，
的確是有研究、有學(xué)問的人。暗想：“當(dāng)初如果早遇著他，那個治河水之事應(yīng)該舉他，不應(yīng)該舉孔壬。
”后來又一想：“如果孔壬治無功效，再舉他吧。”當(dāng)下與鯀又談了許久，方才告別，便改向西北而行，
越過西傾山，已是西海了。
此刻羿已身死，無人作向?qū)В坏玫教幋蚵犅烦?。后來有人說：“浮過西海，有一座三危山，山上有三只
青鳥，是西王母的使者，常為西王母取食的。但是那山邊亦很不容易去，如果能到得那山邊，尋著三個青鳥使
者，那么見西王母就有希望了?！贝笏巨r(nóng)聽了，便秉著虔誠，齋戒沐浴，向天禱告。次日，就雇船泛西海，直
向三危山而來。
哪知剛到山邊，就見有三個人在那里迎接。仔細(xì)一看，那相貌非?？膳拢^臉緋紅，眼睛漆黑，身上都穿
著青衣。一見船攏岸，便拱手向大司農(nóng)說道：“敝主人知道貴使降臨，特遣某等前來歡迎，請上岸吧?！贝笏?br>農(nóng)詫異之至，暗想：“他不知如何知道？真是神仙呢！”當(dāng)下謙謝了一番。登岸之后，便請問他三人姓名，才知道一個叫大鵹，一個叫少鵹，一個就叫青鵹。大司農(nóng)暗想：“前日人說三只青鳥，我以為真?zhèn)€是鳥，原來仍
舊是人?！辈谎源笏巨r(nóng)心中暗想，且說大鵹等招呼了大司農(nóng)登岸之后，又招從人登岸，行李一切統(tǒng)統(tǒng)搬上。自己前行
，眾人都跟了走。走到半路，只見林中飛奔出一只大獸，向著眾人張牙舞爪，像個要搏噬的模樣。眾人大吃一
驚，急忙轉(zhuǎn)身要逃，少鵹忙止住道：“有我等在，不妨事?！痹缬星帏B向那獸喝道：“貴人在此，不得胡鬧！
”那獸聽了，方才垂首戢尾，站在一旁。大司農(nóng)細(xì)看那獸，其狀如牛而白身，頭上有四角，身上之毛如披蓑衣，下垂至地，不知道是什么獸，便問大鵹。大鵹道：“這獸名叫（彳敖）（彳因），要吃人的，所以此處地方尋常人不容易來?！?br>說著，已到了一間石室，少鵹便讓大司農(nóng)進(jìn)去小坐，大鵹、青鳥仍去招呼從人。大司農(nóng)便將奉帝命要到玉
山見西王母的事，向少鵹懇求，要他指引。少鵹道：“這個可以，敝主人一定接見。不然，不叫某等來接了。
不過此刻敝主人不在玉山，在群玉山，貴使者且在此暫停一日，俟某等去問過敝主人，何日延見，何地延見，
有了確信，再來引導(dǎo)。”大司農(nóng)道：“貴主人不住在玉山嗎？”少鵹道：“敝主人的居住有好幾處。一處是玉
山，就在此地東南方；一處是棄山；一處是群玉山，亦叫昆侖山。這三處都是敝主人常常游息的所在，譬如下
界帝王有離宮別館之類?！贝笏巨r(nóng)道：“群玉山離此有多少路？”少鵹道：“大約有一萬里”。大司農(nóng)道：“那么往返必須半年多了？”少鵹笑道：“哪要這許多時候，某等來往，不過片時而已?！?br>正在說時，忽見一只三足的鳥從空飛進(jìn)來，停在地上，口中銜著一個又似翡翠又似碧玉的大盤，盤中盛著
不知什么東西。這時大鵹、青鳥亦走進(jìn)來，少鵹向他們說道：“我此刻陪著貴使，不得閑，你們?nèi)ミM(jìn)食吧。并且問問主人何時見客？何地見客？”大鵹、青鳥答應(yīng)了，各從身畔取出一件青色的羽衣披在身上，霍地化為一
對青鳥，率領(lǐng)了這只三足鳥，銜著大盤，從地飛升，翱翔而去。
大司農(nóng)看了，又大詫異。少鵹道：“這只三足鳥是專為敝主人取食的，某等是專為敝主人傳使命的。但有
時三足鳥來不及，某等亦為敝主人進(jìn)食?！贝笏巨r(nóng)聽了，更是詫異。暗想：“西王母是個神仙，所住的地方何
求不得，何必要到萬里之外來取食呢？究竟不知道取的是什么食品，但是不便問，只好罷了?！边^了一會，再
問少鵹道：“貴主人是個神仙，有姓名嗎？
現(xiàn)在有多少年歲？”少鵹道：“敝主人姓鳩名回，她的年歲卻不知道，大約總有幾萬歲了?！贝笏巨r(nóng)道：
“貴主人平日作何事消遣？亦管理下界之事嗎？”少鵹道：“下界之事不常管，但有大事亦是管理的。從前黃
帝軒轅氏與蚩尤戰(zhàn)敗，敝主人曾遣九天玄女、素女等前往援助，后來卻不聽見說管什么事。至于平日，常和群
仙聚會，或看她的幾位女公子作各種的游戲，或與紫陽真官樗蒱賭博，總是做這種事情?！?br>大司農(nóng)聽到此處，不禁詫異極了，暗想：“前日記得帝說起，那曲阜地方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一種樗蒱賭博的事情，
弄得來男女雜遝，不成模樣，風(fēng)俗陵夷，不堪言狀。那時帝嘆息痛恨，出示嚴(yán)禁，不想天上神仙亦是如此，豈
不奇怪？”遂又問少鵹道：“那樗蒱賭博是什么一種物件？”少鵹道：“這亦是下界新近發(fā)明的。聽說發(fā)明的
人仿佛是一個有道行的老頭子和一個名叫烏曹的人，某亦不過偶然聽見說起，所以并不十分清楚。至于樗蒱之
法，敝主人賭博的時候，某有時在旁伺候，所以略略有點(diǎn)知道。大約用五顆木子，上面刻著黑狗、白雞、黃犢
等，各人擲下去，看它的彩色，以便在局上進(jìn)行而分勝負(fù)。但是如何分勝負(fù)之法，某亦不甚了了?！贝笏巨r(nóng)聽
他所說，知道正是帝在曲阜所見的那個東西，遂又問道：“人間賭博，為的是財帛。
莫非天上神仙，亦不能忘情于財帛嗎？”少鵹道：“不是如此。
敝主人的賭博是遣興消閑以取樂，并非有爭勝貪欲之心。所以他們賭起來，亦并不用財帛，無論什么物件都可以拿來做個分輸贏的物件。即如敝主人在昆侖山上所住的那座龍月城，城中產(chǎn)一種李樹，名叫黃中李，是
稀世的奇物，無論人間天上，尋不出第二株來。這樹花開的時候，每朵花有三個影子，結(jié)實(shí)之后，每實(shí)有九個
影子，花上、實(shí)上都有天生成的‘黃中’二字，所以叫作‘黃中李’。東海度索山上有一株大桃樹，屈盤幾千里，名叫蟠桃，其果實(shí)非常之大，比到積石山所出的桃實(shí)，大如十斛籠的雖然稍小，但是它的滋味芬芳甘美，
遠(yuǎn)在積石山桃實(shí)之上。有一年，度索山的神荼、郁壘兩弟兄，采了無數(shù)蟠桃來，貢獻(xiàn)于敝主人。敝主人吃了之
后，非常歡喜，就將那桃實(shí)在所住的瑤池邊種起來，萬年之后，方才長成得和度索山無異。自此以后，每隔三千年開一次花，結(jié)一次實(shí)，所以敝主人處的蟠桃，亦是世界聞名的。每到此桃結(jié)實(shí)之后
，各處神仙都來與敝主人祝壽，敝主人就以蟠桃請客。這種集會，就叫作蟠桃大會。照這樣說起來，這個蟠桃
的價值亦可謂貴重極了。但是敝主人的愛惜蟠桃，遠(yuǎn)不及愛惜黃中李。因為蟠桃是度索山上出的，不是敝主人
所獨(dú)有的，而黃中李則各處所無，只有龍月城中一株，因此各處神仙無不艷羨，常常來向敝主人索齲所以敝主
人與紫陽真官賭博起來，紫陽真官總是要求以黃中李作賭晶。敝主人就拿出二三百枚來，放在案上，遞分勝負(fù)
。聽說這個樗蒱之法，亦是紫陽真官從下界去學(xué)了來，轉(zhuǎn)教敝主人，因而賭博要想贏幾個黃中李吃吃呢。所以
說神仙的賭博，不過消閑取樂，并非志在財帛呀。”
大司農(nóng)道：“紫陽真官是什么人？”少鵹道：“亦是上界的真仙，但不知道是何職位?！贝笏巨r(nóng)道：“他
常來和貴主人賭博嗎？”少鵹道：“他常來賭博，有時候敝主人亦到他那邊去，有時候就在此地北面一座山上
賭博，不是一定的?！贝笏巨r(nóng)至此，忍不住問道：“紫陽真官是男子嗎？”少鴛道：“是。
”大司農(nóng)道：“那么一男一女時常相聚，到處賭博，于風(fēng)化上豈不是有些缺點(diǎn)嗎？”少鵹聽了這句話，哈
哈大笑道：“貴使者從人間來，真脫不了凡夫的見解。請問貴使者，怎樣叫作風(fēng)？
怎樣叫作化？依某的意見，風(fēng)化二字，有兩個解釋。第一個解釋：風(fēng)者，上之所行，所謂君子之德風(fēng)是也
?；?，下之所感，所謂黎民于變是也。在上之人躬行道德，如春風(fēng)之風(fēng)人；在下的感到這種善風(fēng)，率從而化，這個叫作風(fēng)化。但是人世間有上下之分，天上神仙都是一律平等，無所謂上下，就無所謂風(fēng)化。
第二個解釋：風(fēng)是風(fēng)俗，化是教化。人世間的君主長官因為百姓的愚蠢，貪嗔癡愛，足以引起各種紛亂，
所以他的辦法總以敦風(fēng)俗、明教化為先。如有男女不相辨別，瀆亂淫媟的人，就說他是有傷風(fēng)化，就要拿法令
來治他，這是不錯的。但是貴使者看得天上神仙，亦是同人世間貪癡戀愛的愚百姓一樣嗎？塵念未凈，何以成仙？品行先乖，何得稱神？這種地方，還請貴使者仔細(xì)想想?！贝笏巨r(nóng)聽到此處，知道自己冒失，將話說錯了，不覺將臉漲得飛紅，慌忙認(rèn)錯道歉。少鵹道：“天上與人
間，一切習(xí)慣迥乎不同。貴使者初到此地，拿了人世間的眼光，來看天上的情形，自然詫異，這句話亦難怪貴
使者要問。但是老實(shí)和貴使者說，群玉山上，敝主人的幾位女公子，她們所有的侍者，男子居多，而且穿房入
戶，毫不避忌呢。還有那群仙大會的時候，男仙女仙坐在一起，交頭接耳，亦毫不避忌呢。貴使者將來倘然見
到如此情形，千萬再不要詫異。要知道，天上神仙與人間愚民，是的確不同的?！贝笏巨r(nóng)連聲應(yīng)道：“是，是。”
少鵹又問道：“某聽見說下界從前有一個什么圣人，他一人獨(dú)居在室中。有一天，天下大雨，他的鄰居少
女因墻坍了，跑到他這里來，請求避雨。那圣人慨然允諾。因為少女衣裳盡為雨沾濕了，防恐她受冷，便叫她脫去衣裳，擁在自己懷里一夜，絕無茍且之心，所以大家都稱贊他能夠坐懷不亂。后來又有一個男子，遇著同
樣的事情，亦有一個少婦深夜來叩門，男子始終不開。婦人道：‘汝何以不學(xué)那個圣人？’那男子道：‘圣人則可，我則不可。我將以我之不可，學(xué)那圣人之可?！蠹乙喽挤Q贊他，說他善學(xué)圣人。不知道果有這兩項故
事嗎？
”大司農(nóng)道：“不錯，是有的?！鄙蠃v道：“既然有的，那么某有一句話奉告：剛才所說這種情形，天上
神仙則可，人間百姓則不可。某愿人世間的人都要以他的不可，學(xué)神仙之可，那就是將來做神仙的第一階級了
。假使貴使者將來歸去，將這種情形宣布出來，那些愚百姓聽了，必定引以為口實(shí)，說道：‘天上神仙都要賭
博，我們賭博有什么要緊呢？天上神仙男女都是混雜，不避嫌疑的，我們男女混雜不避嫌疑，有什么要緊呢？
’那就學(xué)錯了，那就糟了，天上神仙就做了萬惡之淵藪了。這一點(diǎn)還請貴使者注意?！?br>大司農(nóng)聽了，非常佩服，連聲應(yīng)道：“是，是。”過了一會，又問少鵹道：“適才聽見貴主人有許多女公
子，那么必有丈夫。請問貴主人的丈夫是誰？現(xiàn)在何處？”少鵹道：“敝主人的丈夫叫東王公，姓黃名倪，號
叫君明。大家因為他年老，都叫他黃翁。他亦住在昆侖山上，他的舊居卻在東荒山一個大石室之中，常與天上
的玉女做那投壺的游戲。有時候他們夫妻兩個亦常到鴻蒙之澤、白海之濱去游玩，離昆侖山不知有多少萬里呢。”大司農(nóng)道：“他大約有多少歲年紀(jì)呢？”少鵹道：“某亦不能知道。但聽見人說，大約幾千年以前，有人在白海之濱遇到他，問他年紀(jì)，他說：‘我卻食而吞氣，現(xiàn)在已有九千余歲了。目中瞳子色皆青光，能見幽隱之物。三千歲反骨洗髓一次，二千歲刻骨伐毛一次，我已經(jīng)三次洗髓、五次伐毛了?！诋?dāng)時已如此，此刻更不知又洗過幾次髓，伐過幾次毛？大約其壽總在幾萬歲以上吧?！?br>大司農(nóng)道：“貴主人有幾位女公子？”少駕道：“有二十幾個?！贝笏巨r(nóng)聽了，暗想：“這位王母娘娘真
是個瓦窯，可以生這許多女兒的！”正要再問他有幾個兒子，忽見兩只青鳥從空飛來，到地已化為人，原來就
是大鵹、青鳥兩個。當(dāng)下青鳥問大司農(nóng)說道：“適才某等已稟請敝主人的示下，敝主人說請貴使者到群玉山去
相見，日期再定?！鄙蠃v道：“那么我們下船吧?！闭f著，和大駕、青鳥引著大司農(nóng)走出室外，那些從人慌忙
來搬行李。大鵹向大司農(nóng)道：“貴使者奉圣天子命前來，敝主人不敢不延見。至于從者，身無仙骨，不能輒上
靈山，只好暫留在此，且待貴使者轉(zhuǎn)身到此，再同回去吧。”大司農(nóng)聽了，不敢多說，唯唯從命。就叫從人在
此靜心守候，自己便跟隨三青鳥使下山。大司農(nóng)一路走，一路回頭看，果見三個峰頭，兀突欹斜，有搖搖欲墜之勢，就問少鵹道：“此山周圍有多少里？”少鵹道：“廣圓約一百里，實(shí)則是島，四面臨水，別無通路。這三個峰頭，某等三人各居一處，亦是
敝主人派定的?！贝笏巨r(nóng)仰面一望，只見樹上棲著一只大鳥，三個身子共著一個頭，黑白相雜的毛羽，紅的頭頸，其狀如鴉，又不禁詫異，便問少鵹。
少鵹道：“這鳥名字叫鴟，是此山異鳥，別處所無的?！?br>少頃，來到海邊，已停著一只皮做的船，方廣不過一丈，約可容兩三個人。青鳥招呼大司農(nóng)上船，張帆而
行。出了港口，向前一望，茫無畔岸，波濤滾滾。大司農(nóng)又問道：“這樣小船可航大海嗎？”青鳥道：“可以
航行。前面昆侖山下有弱水九重，周圍環(huán)繞，除出神仙的飆車羽輪外，無論什么船只都要沉沒，不能過去，只有這皮船可渡?！贝笏巨r(nóng)聽了，又覺稀奇，又問道：“從前敝處有一個名叫羿的，亦曾見到貴主人，他怎樣過去的呢？”大
鵹道：“亦是某等用這皮船引渡過去的。那時他同了他的妻子姮娥同來，敝主人因為與姮娥有緣，所以特地叫某等迎接她。后來羿個人來了幾次，不得某等引導(dǎo)，就不得見了?，F(xiàn)在姮娥已成了仙，在月宮之中，常到敝主人那邊來呢！”大司農(nóng)道：“這個姮娥，背夫竊藥，私自逃走，是個不良的婦人，何以得成神仙，頗不可解！
貴主人不拒絕她，反招待她，與她往來，亦不可解。”
大鵹道：“貴使者所言自是正理。但是，其中另有兩層道理在內(nèi)：第一層，神仙的能成不能成，是有天命
，不是人力所能強(qiáng)為。羿這個人命中不應(yīng)該成仙，所以天使特假手于姮娥，偷去他的藥，使他不得服。便是當(dāng)
時敝主人，何嘗不知道姮娥已有偷藥之心。但是礙于天命，無從為力。所以偷藥的這一層，不能說一定是姮娥
之罪。第二層，人世間與其多出一個神仙，不如多出一個圣賢豪杰。因為圣賢豪杰是與人世間有用的；神仙與
人世間何所用之？假使當(dāng)時姮娥不偷藥，夫婦兩人同服之后，雙雙成仙而去，為他們自己著想，固然是好的了
。但是后來這許多天下的大亂大災(zāi)，哪個來平呢？豈不是百姓實(shí)受其苦嗎？羿雖然不得生而成仙，但是他的英
名已萬古流傳，就是他現(xiàn)在死了之后，他的靈魂已在神祗之列。所以為羿計算，偷了藥去亦并不算怎樣吃虧呢
。”
大司農(nóng)道：“足下所說第二層道理，甚為精辟，某深佩服。
但是，第一層說姮娥是無罪，覺得有點(diǎn)不妥。照足下這樣說，那么世間兇惡之徒，肆意殺人，亦可以借口于天命假手，自謂無罪嗎？”大鵹道：“照人世間的眼光看起來，貴使者的話，自是正理，姮娥是應(yīng)該說她有
罪的。何以要說她有罪呢？就是防恐他人要效尤的原故。但是，依神仙的天眼看起來，不是如此。世上一切，
無非命耳。一個人被兇手殺死，或被水災(zāi)淹死，或被巖石壓死，同是一死。被兇手殺死的，說兇手有罪；被水
災(zāi)淹死、被巖石壓死的，亦可以說水與巖石都有罪嗎？如果說兇手是人，有意識的，所以應(yīng)該和他計較。水與巖石不是個人，是無意識的，無可和它計較，所以只能罷休。那么試問，這個淹死、壓死的人，還是命該死呢
？還是罪該死呢？如說是罪，罪在何處？如說無罪，何以會得死？只好歸之于命了。淹死、壓死既是命，那么被兇手殺死，豈非亦是命嗎？天定之謂命。
既然是命，既然是天所定，兇手的罪在哪里？殺人尚且無罪，偷一包藥，更值得什么？”大司農(nóng)聽了這番強(qiáng)詞奪理的話，口中雖無可說，但心中總?cè)砸詾榉?。過了一會，只聽見四面水聲汩汩，原
來已到弱水中了。船到弱水中，其行更快，不一時便抵昆侖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