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詞曰：守分朝朝受困，欺心日日笙歌。瞞心昧己得幾多，積德終朝忍餓。
每見善人朝害，那見惡人遭魔。試問此理是何如，且看收稍結果。
話說楊天盛聞聽，叫聲“眾位兄弟，眾位兄弟，他既然來此，諸位看我薄面，接他一接。”眾人應聲“從命”，一齊出得莊門。楊三爺開言說：“權爺久慕大名，今日目睹，有幸有幸?！睓嗬鲎鹇暎骸皸钊隣敚〉木寐劥竺?，今日造府，敢動貴步相迎?！闭f罷，一齊來至花廳見禮。禮畢，各人通名道姓，坐下獻茶。茶畢，楊三爺開言道：“權爺來此，不知有何見諭？”權爺聞聽，一陣傷心，二目交流，就將二位小主人誤入李府花園，李雷調(diào)戲，將大公子推下火牢絕了性命，二公子軟禁在家，小的去救，奈他人多不能得救，無計可施，在老主墳上欲尋自盡。又被聞大人陰靈救住，只得來此烏山，求三爺助我一臂之力。。。。。。楊三爺說：“權爺不必著急，我先差人前去探其信息，然后一同進城，共剿惡人?！闭f罷，吩咐擺酒。不一時酒席齊全，眾人敘坐入席飲酒。楊三爺問道：“那位賢弟前去走遭？”金畢山道：“小弟愿往?！睏钊隣攪诟勒f：“賢弟進城探信，切不可闖入惡賊之門?？钟惺栌?，反為不美。你可住大悲閣悟達和尚那邊探聽虛實，即速回來要緊，要緊！”金爺答應一聲“曉得”。酒席散了，金爺打了個小小包袱，辭了楊天盛，別了眾人，直出莊門，離了烏山，趕奔而去。這且不表。且言惡人李雷所行的惡事，他母親并不知道。后來漸漸傳入耳中，太太同他兄弟商議，說：“他如此行為，將來必有大禍臨身，必要帶累母親兄弟。為今之計，只有勸解勸解才好?！贝蠊永钫襁h好惡，二公子李鳴遠好善，人都稱他為彌陀佛，更且孝道。李雷得意，起造府第之后，他母子另居一宅，有老家人李善扶侍，每日攻書，不管兄長之事。那一日太太將二公子叫到面前，說要勸解李雷。二公子聞言，叫聲：“母親，孩兒已知道，欲稟知母親，又恐母親憂惱。今日母親既知，便著人將哥哥請來，母親教訓一番，從中苦勸，恐有回心亦未可知?！碧粗钌迫フ垼灰豢汤罾椎絹?，叫聲：“母親，叫我有何說？”太太叫他坐下，說：“我兒，你父所生你弟兄兩個，你兄弟幼小，不知時務，所定王大人的小姐，也要打點迎娶過門，以了我老身心事。如今虧得世兄隨提拔與你，陡然富貴。要將起先日子，日食難挨，虧不盡林相公周濟，久已別卻陽世。要時刻不忘行些方便才是。若傷天害理，難見鬼神，難見祖宗。為娘不說你，誰人還來勸？你自己以后快快將邵青打發(fā)回去，不要他畜生呀！你這行為，難免殺身之禍，那時帶累為娘與兄弟，無處逃脫，你心何忍？”二公子接口，叫聲：“哥哥，母親金石良言，望兄長依順，也不負母親守孀，撫養(yǎng)你我一生之苦也?！毖粤T，眼中流淚。太太亦是二回流涕。李雷聽得太太之言，心中怒恨，叫聲：“母親，誰人見我行的壞事？蒙世兄叫我在此捉拿叛黨強盜，有何殺身之禍？就是有禍事臨身，一人做事一人當，決不有累你母子。”說罷，佯揚去了。太太痛哭一場，二公子流淚相勸不提。
且言李雷怒沖沖走到南書房，叫聲：“老邵呀，反了反了，真正反了！”邵青問道：“大老爺，太太邀請，有何話講？大老爺如此怒沖沖不知何事？”李雷便將母子相勸之言說了一遍，說：“老邵呀，我大老爺欲將他母子逐出，省得在我府中礙事。”邵青說：“大老爺息怒，這個容易。只須如此如此便了。一者消大老爺之怒，二者永無后患?！崩罾状藭r正在氣頭上，一聽即刻差了數(shù)個教習前來，吩咐：明日前途等候，扮做強盜，劫殺二公子，太太不可殺，丟在路旁任他去罷。又吩咐兩個大腳老媽，明日請?zhí)涌磿纸泻傲艘怀诵∞I侍候。惡人起此歹意，誰知天理不容，早有一人聽見，正是：隔墻須有耳，窗外豈無人。有一書童叫做王福，是老家人李善的外甥，聽得他們的商議，心中暗嘆說：李大麻子，你喪盡天良！你害別人還猶可，怎么害起生母胞弟來？何不相救太太公子來。忙來見李善，將此言說了一遍。老家人聞聽此言，如大海崩頹，高山失足，急忙飛報里面，來見太太二公子。叫聲：“太太不好了！”太太便問何事慌張，李善便將此言細稟一遍。太太一聽，只嚇得魂飛海外三千里，魄繞巫山十二重，“哎呀”一聲，跌倒在地。二公子連忙抱住，說：“親娘醒來！”叫了數(shù)聲，太太悠悠醒轉(zhuǎn)，滿眼流淚，放聲大哭。李善叫聲：“太太，公子，此時哭之無益。依老奴之見，速速收拾細軟，趁今晚開門逃走便了?！蹦缸蛹泵χ箿I，開箱揭籠，把首飾細軟打了個小小包裹，老家人背了一個，二公子背了一個，等到天晚人靜，方能逃走。
且說李雷要將母親兄弟劫殺，只因一時之氣，聽信邵青之言。后來氣消，一想到底骨肉天分，心中不忍。當晚正與邵青吃酒，忽然一想，一聲大叫，道：“邵青，我把你這真正畜生臉，王八旦，你拆散我母子手足，你喪盡良心?！闭f罷，手起一個五鬼把門，將邵青打倒在地。邵青爬起身來說：“大老爺，并非門下心毒。以消大老爺之氣，行不行在于你，此事不行，等門下再想別法，何必動打。”李雷說：“只要離得眼前就罷，快快想來！”邵青說：“大老爺，別處可有房子？將太太二公子搬到那里去住，此事豈不兩全其美？一者省得吃用大老爺，又不礙眼；二者又不傷了母子手足之情?！崩罾c頭，說：“這樁事可以行得?！奔唇袝醺Ｈフ埗觼?。王福答應而去。
且說母子主仆三人等到夜靜之后，背了包裹，來至后門。誰知上了鎖難開，三人十分著急。書童走到太太這一邊，看來門戶開著，燈火盡滅，喊了數(shù)聲，無人答應。心下明白，想是從后門逃命，一直趕來。遠遠好似有人聲音，走至近前，叫聲：“太太，二公子，黑夜來此何干？”太太公子聞聽大驚，不敢嘖聲。李善問道：“你可是王福么？”回道：“正是。”李善遂將太太公子逃走之事說了。王福道：“不要走了。大老爺此刻回心轉(zhuǎn)意，如此如此”說了一遍，四人走回。太太轉(zhuǎn)回中堂，王福領了二公子來見了李雷。坐下，李雷說：“兄弟，你可領母親到賢橋，那里有所房子去住吧。隨你干什么營生，只當你我是旁人，兩不相干，省得連累你們。去與不去，快快講來?！倍咏新暎骸靶珠L既然如此，兄弟如何不依。明早動身?！闭f罷，進來告知太太。太太無奈，只得收拾，次早帶了李善搬至賢橋住下。
且說李雷打發(fā)他母子去后，心中有些納悶。邵青叫聲：“大老爺，今日十月朝城隍會，一帶盆景，當大為熱鬧?！薄袄仙?，我家盆景，難道還少？又要出去觀瞧。”邵青呵呵大笑，說：“是，大老爺家內(nèi)盆景種花的，怎知外面婦女打扮出來，為之盆景！大老爺何不用了酒飯，上街散悶，選那好的受用，豈不好么？”李雷大喜，吩咐備飯。不一時擺上，畜生臉相陪，兩人吃畢，洗了手，上了牲口，帶領四樓教習出了門。到了街上，并無一個婦人。卻是為何？有人見了大麻子，家家閉戶，處處關門，哪個還敢出來？所以并不見一個婦女。正走之間，只見柳條巷內(nèi)站了一個少年婦人，背面未見。瞧見這后影子十分有趣，叫了一聲：“老邵，你去問一聲，站在門口那個婦人是誰家的?？炜靻杹??！鄙矍啻唏R走過了兩三個門面，到了一個香蠟鋪子，把手一拱：“借問一聲。”那人抬起頭來一看，說畜生臉的，“哥哥，問哪個？”“問的適才站在門首那個婦人，是誰家的？”那人回道：“他乃是城內(nèi)一個善人，姓林名孔昭的妻子。”邵青問明白了，代轉(zhuǎn)馬來至李雷面前，說：“老爺，就是時常念及小林子的妻子?！崩罾渍f：“老邵呀，既是林孔昭的妻子，留他去吧?！毙笊樥f：“大老爺天下頂真，因何此事就不頂真了？”李雷問道：“老邵，依你怎么辦法？”“依門下，先請大老爺回府，讓門下先把林孔昭請到。大老爺回府中，當面言及，豈不好么？”李雷同意，代轉(zhuǎn)馬頭回府不提。
且言那邵青直奔巷內(nèi)，走到第三家門首，用手叩門。里邊問“哪個”，應道“是我”，只見里邊開了門，走出個小家來，問“是哪里來的？”說：“你家相公可在家么？”說：“不在家。即刻就回來了?！鄙矍噙M來相等。當時林相公回來，一見了他，說道：“你可是畜生臉邵青么？來此何干？”邵青滿臉堆歡，說：“我家大老爺，今日偶然想起相公，特差我前來相請。此刻連戲箱都已開現(xiàn)了，只候相公一到，即刻開臺做戲?！绷挚渍岩宦牐R了聲：“李大麻子，你是衣冠中的禽獸，名教中罪人。我與他絕了交，他就是八人轎子九人抬，我也不去的。”邵青說：“相公不去，我的衣飯碗沒有了?！惫室庵本鸵瘔ι献差^：“相公呀，你不去，叫我怎樣見大老爺回話？倒不如一死倒還干凈。我死不足惜，就家中八十三歲的老娘，活活要餓死了！”林善人一聽，就發(fā)了惻隱之心，說：“不須著急，就與你去走一遭?！闭牵褐苋艘嘛埻?，誰料自身入牢籠。
邵青見況，滿心歡喜。林爺說：“你在此略等片刻，就來?！闭f罷，進內(nèi)見了娘子，說知此事。娘子叫聲：“相公，不去為妙。此人巧用激將之計，將你誑去。相公呀，禍多福少！”林爺說：“不防，我有恩與他。娘子放心，去一刻便回。”說罷，轉(zhuǎn)身出來，叫家人拴了門，同邵青前奔李府而來。李府家人一見，通報請見。李雷迎將出來，叫聲：“賢弟，久違了！”林孔昭叫聲：“大老爺彼此違教?！崩罾渍f：“我當面怪你！你我多年弟兄，怎么稱大老爺來？”林爺說：“是。”只得叫聲：“大哥。請?！薄安桓遥t弟請?！比艘煌M內(nèi)，來至書房，見禮坐下。邵青叫聲：“大老爺，今日請林相公前來閑談，吩咐人免了戲，倒還清雅?！毕旅嫒思僖獯饝?，即刻擺上酒席，三人敘坐入席。酒過三巡，肴過數(shù)味，李雷欲言，難以出口。望著畜生臉丟個眼色，起身便而去。邵青會意，叫人拿酒，重斟一杯，遽與林爺說：“愿相公一品當朝?！绷譅斀觼?，一飲而盡。又斟一杯，說：“今日好城隍盛會呀，我與大老爺騎了牲口，走西街小巷，看見尊府好華堂呀！”林爺說：“落地蝸居，不當謬贊?！鄙矍嗟溃骸按罄蠣斍埔娏俗鸱蛉耍萌瞬叛?！相公福分不小，哪一世修了這位令正夫人，好極了！我大老爺意思，要接令正到大老爺府中住幾日，再送回府。相公可依得么？”林孔昭聞聽此言，說：“等我回去商議?！鄙矍嗟溃骸跋喙懒宋遥惆l(fā)個大財。”林爺說：“咐耳一句?！鄙矍嗖恢怯?，將驢耳伸過來，林爺假作說話，恨命一口，將耳朵咬下半邊。邵青身痛，雙手抱緊，大喊一聲叫：“大老爺快來救命呀！耳朵沒得了！”李雷走將出來，把副麻臉一放，罵了一聲：“小林子，王八蛋。我家邵相公與你說玩話，你就咬他耳朵？”叫“人來！將他推下火牢?！绷譅敾５没瓴桓襟w，只見上面走將幾個人來，吵一聲，把林相公拿住，推推擁擁只往東園火牢而來。林相公一路大哭。
且說東園內(nèi)雙二爺，正坐那里，見他們到了，說聲：“諸位兄弟，多行些方便。大老爺原不過要他的妻子，等我問他一聲，看他依也不依?！闭f罷，走出亭子，叫聲：“林相公，何苦為了個婦人，把自己的性命送了？非是我陡膽相勸，快快允了吧?！绷譅?shù)溃骸凹让上鄤瘢盼一厝?，將妻子抬來，送與大老爺受用?！彪p福道：“既然如此，眾位兄弟們，隨我前去見大老爺回話?！闭f罷，一同來見李雷，叫聲：“大老爺，林相公依了，愿情將妻子送與大老爺受用?！崩罾追愿溃骸皩⒘挚渍褞??！蔽粗笫氯绾?，且聽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