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奏沉疴仁宗認國母 宣密詔良相審郭槐

作者:石玉昆
且說包興跟隨太后,在前打著頂馬,來到南清宮。今日比昨日更不相同,多半盡是關防轎,所有嬪妃、貴妃、王妃以及大員的命婦,往來不絕。包興卻懂規(guī)矩,預先催馬來至王府門前下馬,將馬拴在樁上,步上宮門。恰見禿王三爺在那里,忙執(zhí)手上前道:“三老爺,我們老太太到了?!蓖跞隣斅劼?,飛跑進內(nèi)。不多時,只見里面出來了兩個內(nèi)輔,對著門上眾人說道:“回事的老爺們聽著:娘娘傳諭,所有來的關防俱各道乏,一概回避,單請開封府老太太會面?!北娙诉B聲答應。包興聞聽,即催本府的轎夫抬至宮門,自有這兩個內(nèi)輔引進去了。然后王三爺出來張羅包興,讓至書房吃茶。今日見了,比昨日更覺親熱。
單說娘娘大轎抬至二門,早見出來了四個太監(jiān),將轎夫換出;又抬至三門,過了儀門,方才落平。早有寧總管來至轎前,揭起簾子,口中說道:“請?zhí)蛉税??!泵θチ朔鍪郑杂懈鷣淼难诀邤v扶下轎。娘娘也瞧了瞧寧總管,也回問了一聲:“公公好。”寧總管便在前引路,來至寢宮。只見狄娘娘已在門外接待,遠遠地見了大夫人,吃了一驚,不覺心里犯想,覺得面善,熟識得很,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娘娘來至跟前,欲行參拜之禮。狄后連忙用手攔住,說:“免禮?!蹦锬镆簿筒恢t讓了。彼此攜手,一同入座。娘娘看狄后,比當時面目蒼老了許多,狄后此時對面細看,忽然想起好像李妃,因已賜死,再也想不到卻是當今國母,只是心里總覺不安。獻茶已畢,敘起話來,問答如流,氣度從容,真是大家風范,把個狄后樂個不得了,甚是投緣,便留太夫人在宮住宿,多盤桓幾天。此一留正合娘娘之心,即便應允。遂叫內(nèi)輔傳出:“所有轎馬人等不必等候了,娘娘留太夫人多住幾日呢。跟役人等俱各照例賞賜?!痹缬兄等盏膬?nèi)輔連聲答應,傳出去了。
這里傳膳。狄后務要與太夫人并肩坐了,為的是接談便利。娘娘也不過讓,更顯得直爽大方。狄后尤其歡喜非常。飲酒間,狄后盛稱包公忠正賢良,“這皆是夫人教訓之德?!蹦锬锫月灾t遜。狄后又問太夫人年庚。娘娘答言:“四十二歲。”又問:“令郎年歲幾何?”一句話把個娘娘問的閉口無言,登時急得滿面通紅,再也答對不來。狄后看此光景,不便追問,即以酒的冷暖遮飾過去。娘娘也不肯飲酒了。便傳飯吃畢,散坐閑談。又到各處瞻仰一番,皆是狄后相陪。越瞧越像去世的李妃,心中好生的犯疑,暗暗想道:“方才問她兒子的歲數(shù),她如何答不上來?竟會急得滿面通紅!世間哪有母親不記得兒子歲數(shù)之理呢?其中實有可疑。難道她竟敢欺哄我不成?也罷,既己將她留下,晚間叫她與我同眠,明是與她親熱,暗里再細細盤詰她便了。”心中這等犯想,眼睛卻不住地看,見娘娘舉止動作益發(fā)是李妃無疑,心內(nèi)更自委決不下了。
到了晚間,吃畢晚膳,仍是散坐閑話。狄后吩咐:“將靜室打掃干凈,并將枕衾也鋪設在凈室之中,我還要與夫人談心,以消永夜?!蹦锬镆姶斯饩?,正合心意。及至歸寢之時,所有承御之人(連娘娘丫鬟)自有安排,非呼喚不敢擅入。狄后因惦念著為何不知兒子的歲數(shù)呢,便從此追問,即言:“夫人有意欺哄,是何道理?”語語究的甚是緊急。娘娘不覺失聲答道:“皇姐,你難道不認得哀家了么?”雖然說出此語,已然悲不成音。狄后聞聽,不覺大驚,道:“難道夫人是李后娘娘么?”娘娘淚流滿面,哪里還說的出話來。狄后著急,催促道:“此時房內(nèi)無人,何不細細言來?”娘娘止住悲聲,方將當初受害,怎么余忠替死,怎么送往陳州,怎么遇包公假認為母,怎么在開封府凈室居住,多虧李氏誥命叩天求露,洗目重明,今日來給皇姐祝壽,為的是吐露真情的話,細細說了一遍,險些兒沒有放聲哭出來。 狄后聽了,目瞪癡呆,不覺也落下淚來,半晌,說道:“不知有何證據(jù)?”娘娘即將金丸取出,遞將過去。狄后接在手中,燈下驗明,連忙戰(zhàn)兢兢將金丸遞過,便雙膝跪倒,口中說道:“臣妃不知鳳駕降臨,實屬多有冒犯,望乞太后娘娘赦宥!”李太后連忙還禮相攙,口稱:“皇姐,不要如此。如何能叫圣上知道方好?!钡液笾x道:“娘娘放心,臣妃自有道理。”便說起當日劉后與郭槐定計,用貍貓換出太子,多虧承御寇珠抱出太子交付陳林,用提盒送至南清宮撫養(yǎng)。后來劉后之子病夭,方將太后太子補了東宮之缺。因太子游宮,在寒官見了娘娘,母子天性,面帶淚痕。劉后生疑,拷問寇珠。寇珠懷忠,觸階而死。因此劉后在先皇前進了讒言,方將娘娘賜死。這些情由說過一遍,李太后如夢方醒,不由傷心。狄后再三勸慰,太后方才止淚,問道:“皇姐,如何叫皇兒知道,使我母子重逢呢?”狄后道:“待臣妃裝起病來,遣寧總管奏知當今,圣上必然親來。那時臣妃吐露真情便了?!蹦锬锓Q善。一宿不提。
到了次日清晨,便派寧總管上朝奏明圣上,說:“狄后娘娘夜間偶然得病,甚是沉重?!睂幙偣懿恢桌?,不敢不去,只得遵懿旨上朝去了。狄后又將此事告知六合王。
仁宗五鼓剛要臨朝,只見仁壽宮總管前來啟奏,說:“太后夜間得病,一夜無眠?!碧熳勇劼?,即先至仁壽宮請安,便悄悄吩咐不可聲張,恐驚了太后。輕輕邁步,進了寢殿,已聽見有呻吟之聲。忽聽見太后說:“寇宮人,你竟敢如此無理!”又聽噯喲一聲。此時宮人已將繡簾揭起。天子側(cè)身進內(nèi),來至御榻之前。劉后猛然驚醒,見天子在旁,便說:“有勞皇兒掛念。哀家不過偶受風寒,沒有什么大病,且請放心?!碧熳訂柊惨旬叄⒖虃饔t(yī)調(diào)治。惟恐太后心內(nèi)不耐煩,略略安慰幾句,即便退出。
才離了仁壽宮,剛至分官樓,只見南清宮總管跪倒,奏道:“狄后娘娘夜間得病甚重,奴婢特來啟奏?!比首诼劼?,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刻吩咐親臨南清宮。只見六合王迎接圣上。先問了狄后得病的光景。六合王含糊奏對:“娘娘夜間得病,此時略覺好些?!笔ド闲膬?nèi)稍覺安慰,便吩咐隨侍的俱各在外伺候,單帶陳林跟隨。 此旨一下,暗合六合王之心,側(cè)身前引,來至寢宮以內(nèi),但見靜悄悄寂寞無聲,連個承御丫鬟一個也無有。又見御榻之上錦帳高懸,狄后里面而臥。仁宗連忙上前問安。狄后翻轉(zhuǎn)身來,猛然間問道:“陛下,天下至重至大者,以何為先?”天子答道:“莫過于孝?!钡液髧@了一口氣,道:“既是孝字為先,有為人子不知其母存亡的么?又有人子為君而不知其母在外飄零的么?”這兩句話問的天子茫然不懂,猶以為是狄后病中譫語。狄后又道:“此事臣妃盡知底蘊,惟恐陛下不信?!比首诼牭液笞苑Q臣妃,不覺大驚,道:“皇娘何出此言?望乞明白垂訓?!钡液筠D(zhuǎn)身,從帳內(nèi)拉出一個黃匣來,便道:“陛下可知此物的來由么?”仁宗接過,打開一看,見是一塊玉璽龍袱,上面有先皇的親筆御記。仁宗看罷,連忙站起。誰知老伴伴陳林在旁,睹物傷情,想起當年,早已淚流滿面。天子猛回頭見陳林啼哭,更覺詫異,便追問此袱的來由。狄后方才說起郭槐與劉后圖謀正宮,設計陷害李后。“其中多虧了兩個忠義之人,一個是金華宮承御寇珠,一個是陳林??苤榉顒⒑笾鼘⑻颖С鰧m來,那時就用此袱包裹,暗暗交付陳林?!比首诼犞链?,又瞅了陳林一眼。此時陳林已哭的淚人一般。狄后又道:“多虧陳林經(jīng)了多少顛險,方將太子抱出,入南清宮內(nèi),在此撫養(yǎng)六年。陛下七歲時承嗣與先皇,補了東宮之缺。千不合,萬不合,陛下見了寒宮母親落淚,才惹起劉后疑忌,生生把個寇珠處死,又要賜死母后。其中又多虧了兩個忠臣,一個小太監(jiān)余忠情愿替太后殉難;秦鳳方將母后換出,送往陳州。后來秦鳳自焚,家中無主,母后不能存留,只落得破窯乞食。幸喜包卿在陳州放糧,由草橋認了母后,假稱母子,以掩耳目。昨日與臣妃作壽,方能與國母見面?!比首诼犃T,不勝驚駭,淚如雨下,道:“如此說來,朕的皇娘現(xiàn)在何處?”只聽得罩壁后悲聲切切,出來了一位一品服色的夫人。仁宗見了發(fā)怔。
太后恐天子生疑,連忙將金丸取出,付與仁宗。天子接來一看,正與劉后金丸一般,只是上面刻的是“玉宸宮”,下書娘娘名號。仁宗搶行幾步,雙膝跪倒,道:“孩兒不孝,苦煞皇娘了!”說至此,不由放聲大哭。母子抱頭,悲痛不已。只見狄后已然下床來,跪倒塵埃,匍匐請罪。連六合王及陳林俱各跪倒在旁,哀哀相勸。母子傷感多時。天子又叩謝了狄妃,攙扶起來;復又拉住陳林的手,哭道:“若不虧你忠心為國,焉有朕躬!”陳林已然說不出話來,惟有流淚謝恩而已。大家平身。仁宗又對太后說道:“皇娘如此受苦,孩兒在為天子,何以對滿朝文武?豈不得罪于天下乎?”說至此,又怨又憤。狄后在旁勸道:“圣上還朝降旨,即著郭槐、陳林一同前往開封府宣讀,包學士自有辦法?!边@卻是包公之計,命李誥命奏明李太后;太后告訴狄后,狄后才奏的。
當下仁宗準奏,又安慰了太后許多言語,然后駕轉(zhuǎn)回宮,立刻御筆草詔,密密封好,欽派郭槐、陳林往開封府宣讀。郭槐以為必是加封包公,欣然同定陳林,競奔開封府而來。
且說包公自昨日伺候娘娘去后,遲不多時,包興便押空轎回來,說:“狄后將大夫人留下,要多住幾日。小人押空轎回來。那里賞了跟役人等二十兩銀子,賞了轎上二十吊錢?!卑c頭,吩咐道:“明日五鼓,你到朝房打聽,要悄悄的。如有什么事,急忙回來;稟我知道?!卑d領命。至次日黎明時,便回來了。知道包公尚在臥室,連忙進內(nèi),在廊下輕輕咳嗽。包公便問:“你回來了?打聽有什么事沒有?”包興稟道:“打聽得劉后夜間欠安,圣上立刻駕至仁壽宮請安;后來又傳旨,立刻親臨南清宮;說狄后娘娘也病了。大約此時圣駕還未回宮呢?!卑牣?,說:“知道了?!卑d退出。包公與夫人計議道:“這必是太后吐露真情,狄后設的計謀?!狈蚱薅税蛋禋g喜。
才用完早飯,忽報圣旨到了。包公忙換朝服,接入公堂之上,只見郭槐在前,陳林在后,手捧圣旨。郭槐自以為是都堂,應宣讀圣旨,展開御封。包公三呼已畢,郭槐便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太監(jiān)郭……’”剛念至此,他看見自己的名字,便不能向下念了。旁邊陳林接過來,宣讀道:“‘今有太監(jiān)郭槐謀逆不端,奸心叵測。先皇乏嗣,不思永祚之忠誠;太后懷胎,遽遭興妖之暗算。懷抱龍袱,不遵鳳詔,寇宮人之志可達天;離卻北闕,竟赴南清,陳總管之忠堪貫日。因淚痕,生疑忌,將明朗朗初吐寶珠,立斃杖下。假詛咒,進讒言,把氣昂昂一點余忠,替死梁間。致令堂堂國母,廿載沉冤;受盡了背井離鄉(xiāng)之苦。若非耿耿包卿一腔忠赤,焉得有還珠返壁之期。似此滅倫悖理,理當嚴審細推。按詔究問,依法重辦。事關國典,理重君親。欽交開封府嚴加審訊,上命欽哉!’望詔謝恩?!?
包公口呼“萬歲”,立起身來,接了圣旨,吩咐一聲:“拿下!”只見愣爺趙虎竟奔了賢伴伴陳林,伸手就要去拿。包公連忙喝?。骸按竽?!還不退下?!壁w爺發(fā)愣。還是王朝、馬漢將郭槐衣服冠履打去,提到當堂,向上跪倒,上面供奉圣旨。包公向左設了公座,旁邊設一側(cè)座,叫陳林坐了。當日包公入了公位,向郭槐說道:“你快將已往之事,從實招來!”
未識郭槐招與不招,且聽下回分解。

注釋:
盤桓——徘徊;逗留。
盤詰——仔細追問(可疑的人)。
衾——被子。
譫語——胡話。
悖理——違背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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