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番禪師飛鈸取頭 唐狀元中箭取和
作者：羅懋登詩曰：
天馬西馳析羽旌，瘡痍多帶血腥腥。
三年已苦邊云黑，六月猶聞汗馬聲。
遍地漁歌傳海嶠，中天月色凈江亭。
那堪飛鈸禪師出，不盡愁烏繞樹鳴。
卻說那十扇飛鈸，齁齁的響，竟落到南船上來。南船上軍士正在軍政司關(guān)糧，左出右入，魚貫而行。只聽見天上一片的響，響將下來。哪里曉得有個甚么利害，卻不曾提防。一霎那，就刮倒十個人的頭。十個人摸頭不見腦，哪里曉得是甚么東西？哪里曉得甚么南北？只是一個人不見了一個頭。那十個飛鈸，一個盛了一個頭，仍舊是起在半天之上，齁齁的響。番王正在大排素宴，款待飛鈸禪師。禪師聽見半空中響聲已到，連忙的取出這一扇飛鈸，輕輕把個指頭兒一彈。剛彈得有些響，那十扇飛鈸連頭連鈸，撲冬的掉將下來。禪師起身，說道：“主上權(quán)且收這十個頭，當(dāng)作贄見之禮。”番王看見這十個人頭，好不快活也，心里想道：“一遭十個頭，十遭百個頭，百遭千個頭，千遭萬個頭。哪怕他雄兵百萬，禁得幾遭一萬個頭？”心里不勝之喜，口里連聲道：“多謝！多謝！老爺如此神通，何懼南朝兵馬？”一面吩咐收過頭去，一面陪宴禪師。
此時天色已晚，不覺得漏盡更殘。禪師意欲就榻，番王道：“請禪師就與寡人同榻罷?！弊鹫叩溃骸安蝗顼w龍寺里，倒還穩(wěn)便?！倍U師道：“我自有處?！钡廓q未了，一手丟下一扇飛鈸來，兩手丟下兩扇飛鈸來。師徒們一個站在一扇飛鈸上，呼一聲響，早已無影無蹤去了。番王道：“明日再到飛龍寺里去請罷。”
到了明日，果然是在飛龍寺里。番王親自去請，禪師道：“主上，你不必憂心，且待貧僧親自去看一看來?！睂?shí)時丟下兩扇飛鈸，師徒兩個，一躍而起，起在半天里面，一下子掉在寶船頭邊。只見一個天師直挺挺的站在船頭上，等他下來。怎么天師就在船頭上等他下來？原來昨日去了十個人的頭，南船上都嚇得魂不附體，報上中軍帳來，說道：“軍政司正在關(guān)糧，只聽得一聲響，恰好就不見了十個人的頭?！痹獛浀溃骸坝写讼炇?。這又是甚么妖魔鬼怪？”差夜不收打探一番。
夜不收探了的實(shí)，回復(fù)道：“木骨都束國前日化緣的僧家，是個護(hù)國真人。因?yàn)橛嫺F力拙，又到個甚么齊云山碧天洞，請下一個甚么鈸禪師來。這禪師不同小可，隨身有個雌雄兩扇飛鈸，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nèi)f。空手而去，見血而歸。昨日初見番王，無以自表，到我們船上取過十個頭去，以為贄見之禮。故此我們船上不見了十個頭。”元帥道：“番王連日推病，原來有此一段情由?？烊フ埥烫鞄?、國師，看是怎么處治？”天師聽知有此妖僧，實(shí)時就要出馬。國師道：“西洋地面妖僧草道極多，雖不是個甚么嫡門正派，其實(shí)的厲害，不可勝當(dāng)。天師，你須要提防于他?！碧鞄煹溃骸俺袊鴰熃虒?dǎo)極是?！鞭D(zhuǎn)身到朝元閣上收拾了一番，左邊擺列著朝天宮道士，右邊擺列著神樂觀樂舞生，故此直挺挺站在船頭上，等他下來。飛鈸禪師看見船頭上是個道士，問尊者道：“那站的可就是那個天師么？”尊者道：“正是他了?！倍U師道：“相逢不飲空回去，洞口桃花也笑人?！比∵^一扇雄鈸來，照空一撇，喝聲道：“快！”那扇雄鈸齁齁的一聲響，一直掉將下來，竟奔到天師的腦蓋骨上。哪曉得天師的腦蓋骨有些古怪，那扇飛鈸只在頭上左磨右磨，磨千磨萬，只一個不敢下來。天師看見雄鈸飛舞而來，連忙舉起七星劍，撇了船頭，跨上青鬃馬，一竟趕上前去。禪師道“這是甚么天師？也是有些手段哩！”連忙的又取出一扇雌鈸來，照空一撇，喝聲道：“變！”那扇雌鈸一會兒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nèi)f，滿空中齁齁響，掉將下來，如鋒鍩一般的樣子，把個天師連那些道士，連那些樂舞生，都圍得密密層層，人都移不得步，馬也抬不得頭。
飛鈸禪師心里想道：“饒他天師有些本領(lǐng)，跟隨的這些道士、道童兒，若要出吾之手，除非是再去托生?！蹦臅缘眠@些道士、道童兒也有些古怪，那上千上萬的飛鈸掉將下來，止離得三兩分兒，只是一個掀不翻他的頸顙脖子。急得個飛鈸禪師心頭火烈，眉上峰攢。沒奈何，連叫上兩聲“苦”！收回了那些飛鈸，倒弄得做個有興而來，沒興而返。
天師帶了這些道士、道童兒，轉(zhuǎn)到船上，見了元帥。元帥道：“多虧了天師。怎么躲得那個飛鈸之苦？”天師道：“是我頭上帶了三清的牒印，玉帝的敕命，致使諸神護(hù)呵，故此那扇飛鈸不得下來?！痹獛浀溃骸斑B道士、道童兒怎么也能脫得？”天師道：“也是我先前每人頭上安上了一道靈符，諸神護(hù)定，故此都不得下來。”元帥道：“天師，你既是這等安排布置，怎么不燒符遣將，殺他一場？”天師道：“貧道也要燒道符，遣個將。爭奈那些飛鈸礙手礙腳，不得方便。待他明日再來之時，貧僧自有個套數(shù)，要他認(rèn)得貧道！”
國師道：“阿彌陀佛！說甚么認(rèn)得認(rèn)不得。到明日之時，待貧僧出去，與他講一個和罷?！碧鞄煹溃骸爸T人可和，只有這個妖僧，與他和不得?！眹鴰煹溃骸霸趺淳团c他和不得？”天師道：“他是個甚么正一禪師？敢來取我船上十個人頭，獻(xiàn)上番王，做個贄見之禮。倒好個禪師，倒好個大贄見之禮！”國師道：“這十個人的尸首，還在哪里？”元帥道：“尸首過了兩日，尚且心窩兒還是熱的，敢是屈死了他，不忿死么？”國師道：“善哉！善哉！得還有熱氣，待貧僧取回頭來，交個活的還元帥。天師與他和了罷。”天師道：“若有十個活人還了元帥，這便與他和罷。”國師道：“軍中無戲言，貧僧怎么敢打誑語！”
即時間，拿起九環(huán)錫杖，就在面前畫了十個滴溜圓的圓圈兒，一個圈兒里面擱一錫杖，輕輕的叫聲：“來！只見一陣香風(fēng)，一個圈兒里面一個頭，元帥吃了一驚，天師也好一嚇，都道：“國師老爺佛力無邊，果有些奇妙。”國師道：“叫人拿過這些頭去，還交付那些人。原是哪一個的頭，還安在哪一個的身子上，不可錯了。”一會兒搬將去，一會兒安上頭。國師吩咐云谷拿得缽盂，取上些無根水，一個與他一口。果然一個人吃了一口，依然還是一個原來的人。內(nèi)中只有兩個人裝出兩個丑來。怎么有兩個人裝出兩個丑？一個人錯安了頭，安得面在背上，后鬢對著胸脯前，這卻不是一個丑？一個人剛來安上一個頭，肚子里一溜煙飛出一個心來。沒有了心，只是空肚子，這卻不又是一個丑？云谷走得來笑一個死。國師道：“你笑甚么？”云谷卻把那兩個丑告訴一番。國師道：“快叫他來我看看?！?br>一會兒，叫過那兩個人來。國師看了一看，點(diǎn)兩點(diǎn)頭。元帥道：“老爺為何不開言，只是點(diǎn)頭？”國師道：“我初然只說是安反了頭，原來是他自取的?！痹獛浀溃骸霸跻姷檬撬匀〉?？”國師道：“反了頭的，只因他平素為人有些背前面后，故此今日再生也是背前面后。”元帥道：“那飛了心的，面卻是正的，怎么也叫做自取哩？”國師道：“面是他的，心卻飛了。這個人只因他平素為人有些面是心非，故此今日再生，也還是面是心飛。”元帥道：“老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伏乞超度他兩個人這一遭罷?！崩蠣?shù)溃骸斑@兩個人可講得話么？”兩個人一齊答應(yīng)道：“講得話?！崩蠣?shù)溃骸斑€要你各人自家招認(rèn)，改過前非，我卻好來超度你哩！”兩個人一個說道：“我自今以后，再不敢背前面后?！眹鴰煹溃骸澳阕约也槐城懊婧?，那個捉著你背前面后，還了原罷?！眲傉f得“還了原”三個字，果然的原來還是原來好好的一個漢子，磕頭禮拜而去。一個剛說道：“我自今以后，再不面是心非。”國師道：“你自家不面是心非，那個捉著你面是心非，還了原罷?！币矂傉f得“還了原”三個字，果然的原來還是原來的好好的一個漢子，磕頭禮拜而去。元帥道：“國師無量功德，無處無之。”國師道：“天師，你與他和了罷?！碧鞄煶跞婚g應(yīng)承了和，只說是頭不接上，人不得活。這如今看見接了頭，活了人，他卻反不得齒，只是心上還是不肯，說道：“既是國師老爺要和，學(xué)生怎么敢拗？只怕他還不肯和。”國師道：“也罷，你明日再去一探，看他那里何如？”
到了明日，天師出馬，只見飛鈸禪師已自出城門下，帶著個徒弟，搖也搖的搖將來。剛出得城門外，天師拿起九龍神帕，望空一撇，那寶貝和你耍子哩，一會子遮天遮地下來。天師心里想道：“今番撈著這個賊禿也！”哪曉得那賊禿是有些意思，一手一扇飛鈸，遮在頭上，做個斗篷；一手一扇飛鈸，踹在腳下，做個風(fēng)車，一聳而起，恰好就在九龍神帕的背上去了。天師看見走了那個賊禿，心上吃惱，連忙的收將神帕回來，恰好的撈翻了佗羅尊者在里面。天師道：“未得其龍，先截其角?！睋品诉@個徒弟，也斷了賊禿一只手。”正都在繩穿索捆之時，不作準(zhǔn)備，哪曉得賊禿復(fù)手一扇飛鈸飛過來，也翻一個道士去了。仰著一扇鐃鈸，盛著一個道士，就像一個瓢盛了一瓢水，且是好不穩(wěn)當(dāng)也。天師道：“賊禿，你輸了個徒弟與我也?！倍U師道：“你輸了個道士與我也?！碧鞄熣f：“那和尚輸了。”和尚說：“天師輸了。”天師說自家贏了，和尚也說自家贏了。天師終是去了個道士，心上有些不服。只見后營里閃出一個武狀元唐英來，躍馬揚(yáng)鞭，高叫道：“你們兩家都好廝賴哩！憑我來解一個交也罷?！蹦秋w鈸禪師看見唐狀元生得青年美貌，目秀眉清，倒也盡可人的意思，高叫道：“你是甚么人，敢來解叫？”唐狀元道：“我是個后營大都督武狀元浪子唐英?！倍U師道：“你既是個唐狀元，就憑你解一個交也罷。”天師道：“我祖代天師的人，和你有甚么交解得！”唐狀元道：“一個不要說長，一個不要說短。但憑我連中三箭，你們兩家子就要開交。若是內(nèi)中一箭不中之時，但憑你兩家子廝殺去就是。”
飛鈸禪師道：“我且問你，交是怎么解？”唐狀元道：“我這邊還你徒弟，你那邊還我道士，彼此不失和氣就是。”禪師道：“解交之后何如？”唐狀元曉得天師舍不得道士，權(quán)且解這一交，到了后面又有個道理，高叫道：“自古說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dāng)。到了后面再處?！憋w鈸禪師道：“唐狀元說得有理。到了后去，我豈是個怕的？再作道理。”唐狀元道：“你兩家子都要推出人來。我這里三通鼓響，彼此都要交割清?！倍U師道：“就是推出人來。只一件，你既要連中三箭，把何為題？”唐狀元道：“不消多講，就把你城墻上的竿子為題?！倍U師道：“那竿子在城墻，約有二十丈多高，你也須要仔細(xì)?！碧茽钤溃骸澳呐滤喔撸抑皇巧渲懈妥?，還不為高，還要射中那竿子頂上的喜鵲兒。”禪師道：“唐狀元，你不要錯認(rèn)了，那喜鵲是個定風(fēng)旗兒，木頭刻的，只有一拳之大，豈可就容易連中三箭。”唐狀元道：“我有三支箭。第一箭要射得天叫，第二箭要射得日月雙翻，第三箭要射得星飛亂落如紅雨。你哪里曉得我的射來！”禪師道：“既如此，請射?！碧茽钤溃骸肮捻懼?，都要交人?！眱杉易育R齊的應(yīng)上一聲：“是！”道猶未了，唐狀元拈弓搭箭，撲通的一聲響，一枝箭恰好的射在木頭喜鵲的頭上。鼓響一通，兩家子齊齊的喝上一聲彩。喝聲未絕，唐狀元又是撲通的一聲響，一枝箭。這一箭又中得有些巧妙。怎見得有些巧妙？第二箭，竟頂著頭一箭的稍上，把頭一箭一摧，摧過喜鵲頭兒那邊去了，喜鵲頭兒上止掛得第二枝箭。鼓響二通，兩家子又齊齊的喝上一聲彩。喝聲未絕，唐狀元又是一箭。這一箭又中得有些奇巧。怎見得有些奇巧？第三箭，竟頂著第二箭的稍上，把第二箭一摧，又催過喜鵲頭兒那邊去了，喜鵲頭兒上又止掛得是第三枝箭。鼓響三通，兩家子又齊齊的喝上一聲彩。唐狀元高叫道：“飛鈸禪師，你可曉得我這個架數(shù)么？”禪師道：“卻一時不曉得?！碧茽钤溃骸拔疫@三箭，叫做是：長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趲舊人?！倍U師道：“多謝指教了！”唐狀元道：“你兩家可曾交割了人么？”禪師道：“已經(jīng)交割了?！钡朗窟€歸天師，尊者還歸和尚，各自收兵回陣。天師道：“多謝狀元策應(yīng)。”唐狀元道：“且救得道士回來，到明日憑天師老大人再處?！碧鞄煹溃骸拔颐魅沼钟袀€處法?！?br>到了明日，飛鈸禪師領(lǐng)了尊者，又出城來。天師不勝忿忿之氣，跨上青鬃寶馬，更不打話，拿了七星寶劍，擺了兩擺。劍頭上擺出一塊大火，火頭上燒了一道飛符，喝上一聲：“到！”只見云生西北，霧長東南，半空中劃喇一聲響，響聲里面掉下一位天神來，躬身叉手，稟說道：“適承天師呼喚，有何使令？”天師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是值日天神華光正一馬元帥?！碧鞄煹溃骸坝醒谶@里賣弄兩扇飛鈸，你與我除了他罷。”馬元帥得了道令，一駕祥云而起，照著飛鈸禪師的頂陽骨上，就送上他一金磚。那禪師盡有些家數(shù)，不慌不忙，說道：“好狠磚頭也！卻不斷送了我的磽磽?！币皇忠簧蕊w鈸，晃兩晃兒，收將回去，把個金磚一下子收在飛鈸里面去了。去了金磚，連馬元帥也無了主意，也只得取個和，說道：“你這賦禿敢下手我的金磚也！”飛鈸禪師道：“我不下手你，你卻下手我?！瘪R元帥道：“我說過了，不下手你就是，你且把個磚來還我?！倍U師道：“你莫非是吊謊么？”馬元帥道：“是個好人，且不吊謊。莫說我是個天神，豈有吊謊之理！”禪師道：“既是你們做天神的不吊謊，貧僧敢不奉承？”一手掀開個飛鈸，一手送上塊金磚。馬元帥不好反得齒，只得回復(fù)了天師，騰云而去。
天師道：“豈可為了馬元帥一個，就饒了他?！庇质且坏里w符，又是劃喇一聲響，又是掉下一位天神。天師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是龍虎玄壇趙元帥是也。適承天師呼喚，有何指揮？”天師道：“此間有一個妖僧賣弄他的飛鈸，你去除了他罷。”趙元帥應(yīng)聲：“是！”天師道：“你卻要提防著他，他盡有些本領(lǐng)哩！趙元帥道：“小神曉得。小神適來路上撞遇著馬元帥，他細(xì)細(xì)的告訴小神一番，說道被他收住了金磚，只得與他和解。小神這根鞭，他敢收罷？”道猶未了，一路火光而起，照著個飛鈸禪師，只是一片的響。那根鞭打下去，就像雨點(diǎn)一般相似。趙元帥只指望這一頓鞭，打翻了那個妖和尚。哪曉得和尚神通廣大，變化無窮，一鞭下去，就是一扇飛鈸相承，兩鞭下去，就是一雙飛鈸相承，鞭鞭下去，扇扇飛鈸相承。一片鞭打得只是一片響，恰正是老和尚搖鈴，撲當(dāng)撲當(dāng)。打了一會，弄松了一回。趙元帥也沒奈何，只得回復(fù)了天師，駕云而去。
天師道：“天上地下，哪里有這等一個和尚，連天神都不奈他何哩！一個天神還不至緊，一連就捱過了兩個天神。我曉得事不過三，請下第三個天神來，料他也難抵?jǐn)场！奔磿r間一道飛符，一聲劃喇喇響，掉下一位天神。天師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是雷壇掌教溫元帥是也。承天師呼喚，有何使令？”天師道：“此間有個妖僧在這里賣弄飛鈸，適來馬、趙二位元帥不奈他何，沒興而去。我特來請你，你須要大顯神通，功成唾手，方才不辱滅了我們天師的體面，卻也見得你們天神隊里個賽個兒。你可曉得么？”溫元帥道：“小神曉得。馬、趙二元帥人硬貨不硬，一個一塊磚，拋磚只好引玉，怎么收得個妖精？一個一條鞭，執(zhí)鞭賤者之事，怎么降得個鬼怪？小神這一根降魔杵，上天下地，出幽入冥，哪一個不聞名罷！怕他甚么妖僧？怕他甚么番和尚？”天師聽知得溫元帥這一席英雄言語，滿心歡喜，說道：“好！好！好！這才像個天神的腔子?！?br>溫元帥聽得天師這兩聲好，獎得分外精神，一駕云頭，照著個飛鈸禪師，一片的降魔杵，連筑遞筑，也不論他的頭面，也不管他的肩背，只指望筑耳垣墻。哪曉得和尚有好些坐朝亂道。怎么有好些亂道？丟下一扇雌鈸來，喝聲道：“變！”即時間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nèi)f，上萬的飛鈸，你說多也不多？一扇扇兒，都堆在溫元帥的杵上，把個杵堆得住住的，要東不得東，要西不得西，要上不得上，要下不得下，怎么又能夠打翻和尚的頭，降得和尚倒？溫元帥空受了一肚悶氣，沒處發(fā)泄，只得回復(fù)了天師，駕云而去。
天師嘆上兩口氣，說道：“怪哉！怪哉！一連三個天神，不奈一個和尚何！我今番還有一個處。是個甚么處？關(guān)元帥正直無私，那和尚妖邪亂道。自古道：『邪不能勝正?！磺夷獞劅╇y，請下關(guān)元帥來，一定要收服了他才罷?！奔磿r間一道飛符，一聲劃喇，一個關(guān)元帥掉下來，丹鳳眼、臥蠶眉，龍須冉冉，殺氣騰騰，躬身叉手，喝聲喏道：“天師呼喚小神，何方使令？”天師道：“多勞關(guān)元帥遠(yuǎn)來。天下有這等一場不平的事。”關(guān)元師道：“請教天師，是個甚么不平之事？待小神來削平他何如？”天師道：“正要仗賴元帥削平他一番。”關(guān)元帥道：“請教甚么事？”天師道：“我們寶船從下西洋，已經(jīng)五六年矣。經(jīng)過有二十多國，沒有個不賓之禮。每有鬼怪妖魔，全得列位天神摧枯拉朽?，F(xiàn)今行到這個國，叫做甚么木骨都束國，國王請下一個野和尚來，叫做甚么飛鈸禪師，賣弄他的手段，施逞他的妖邪，拿兩扇鐃鈸在手里，飛騰變化，取人的首級如同切菜一般?？咕芪覀兊膶氊?，縱肆國王的罪惡，這可是個不平之事么？”關(guān)元帥道：“黨惡逆天，不平之甚！”天師道：“還有一件不平，尤狠哩！怎么不平尤狠哩？適來請到馬元帥，那一條鞭打一下，一扇飛鈸承將來；打兩下，一雙飛鈸承將來；下下打，扇扇飛鈸承將來。趙元帥沒奈何，空手而去。又請到溫元帥，那根杵，本是厲害，爭奈他一扇雌鈸，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nèi)f，千萬的飛鈸堆在那根杵上，任君有計莫能施，連溫元帥一鼻子灰，悄悄去了。這等三個天神不奈這等二個妖和尚何，這一件不平可還狠些？”
關(guān)元帥原是個義勇之人，聽見這等一個不平的事，他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喝一聲：“唗！”罵一聲：“賊禿奴，敢如此無禮！”天師道：“萬夫之勇不足，一夫之智有余。關(guān)元帥，你還在智不在勇?！标P(guān)元帥道：“小神知道?！币获{云頭而起，叫聲：“周倉何在？”周倉應(yīng)聲道：“有！”關(guān)元帥道：“你去叫過木骨都束國的當(dāng)方土地來。”周倉應(yīng)聲道：“是！”即時間叫過一個矮老子來見關(guān)爺。關(guān)爺?shù)溃骸澳阕鰝€土地之神，怎么容留這等一個妖和尚，在這里抗拒天兵，你得何罪？”土地道：“非干小神之事。本處還有個番城隍菩薩該管地方，小神只在這里當(dāng)土地，全沒些權(quán)?！标P(guān)爺?shù)溃骸凹热绱耍憔腿ソ羞^那個番城隍來，我這里有話和他說。”
關(guān)爺號令，誰敢有違？一會兒去，一會兒來。一個土地領(lǐng)著一個番城隍來見關(guān)爺。關(guān)爺?shù)溃骸澳阕鰝€城隍之神，怎么容留這等一個妖和尚，在這里抗拒天兵？你得何罪？”城隍道：“非干小城隍之事，他原是本國國王修下國書，請他來的。國王旨意，小神不敢拗他。況兼這個和尚本領(lǐng)高強(qiáng)，小神抵擋他不住。且莫說小神，就是列位天神，尚然不奈他何，只得將就他去。”關(guān)元帥道：“你可曉得他那兩扇鐃鈸，是個甚么神通？”城隍道：“他那一扇雄鈸，只是會飛會殺人，雖會變化，只是一個。那扇雌鈸，又會飛，又會殺人，又會變化，可以變十，變百，變千，變?nèi)f，就變一個無數(shù)，遮天遮地。就都是他神通廣大，小神只曉得這些大略而已?！标P(guān)元帥道：“你可曾看見他的鐃鈸么？”城隍道：“兩扇鐃鈸，都已曾看見來?！标P(guān)元帥道：“上面有些甚形影？城隍道：“卻有個形影。雄鈸里面，畫的是一個大頭，不像人、不像鬼，只是有眼睛、有鼻子、有耳朵、有一張大嘴。雌鈸里面，畫的有無數(shù)的頭，都是一段有眼、有鼻、有口、有耳。兩扇鐃鈸就只是這些形影，別沒有個甚么?！标P(guān)元帥道：“就是這個嘴上的病。”
畢竟不知怎么就是嘴上的??？且聽下回分解。
天馬西馳析羽旌，瘡痍多帶血腥腥。
三年已苦邊云黑，六月猶聞汗馬聲。
遍地漁歌傳海嶠，中天月色凈江亭。
那堪飛鈸禪師出，不盡愁烏繞樹鳴。
卻說那十扇飛鈸，齁齁的響，竟落到南船上來。南船上軍士正在軍政司關(guān)糧，左出右入，魚貫而行。只聽見天上一片的響，響將下來。哪里曉得有個甚么利害，卻不曾提防。一霎那，就刮倒十個人的頭。十個人摸頭不見腦，哪里曉得是甚么東西？哪里曉得甚么南北？只是一個人不見了一個頭。那十個飛鈸，一個盛了一個頭，仍舊是起在半天之上，齁齁的響。番王正在大排素宴，款待飛鈸禪師。禪師聽見半空中響聲已到，連忙的取出這一扇飛鈸，輕輕把個指頭兒一彈。剛彈得有些響，那十扇飛鈸連頭連鈸，撲冬的掉將下來。禪師起身，說道：“主上權(quán)且收這十個頭，當(dāng)作贄見之禮。”番王看見這十個人頭，好不快活也，心里想道：“一遭十個頭，十遭百個頭，百遭千個頭，千遭萬個頭。哪怕他雄兵百萬，禁得幾遭一萬個頭？”心里不勝之喜，口里連聲道：“多謝！多謝！老爺如此神通，何懼南朝兵馬？”一面吩咐收過頭去，一面陪宴禪師。
此時天色已晚，不覺得漏盡更殘。禪師意欲就榻，番王道：“請禪師就與寡人同榻罷?！弊鹫叩溃骸安蝗顼w龍寺里，倒還穩(wěn)便?！倍U師道：“我自有處?！钡廓q未了，一手丟下一扇飛鈸來，兩手丟下兩扇飛鈸來。師徒們一個站在一扇飛鈸上，呼一聲響，早已無影無蹤去了。番王道：“明日再到飛龍寺里去請罷。”
到了明日，果然是在飛龍寺里。番王親自去請，禪師道：“主上，你不必憂心，且待貧僧親自去看一看來?！睂?shí)時丟下兩扇飛鈸，師徒兩個，一躍而起，起在半天里面，一下子掉在寶船頭邊。只見一個天師直挺挺的站在船頭上，等他下來。怎么天師就在船頭上等他下來？原來昨日去了十個人的頭，南船上都嚇得魂不附體，報上中軍帳來，說道：“軍政司正在關(guān)糧，只聽得一聲響，恰好就不見了十個人的頭?！痹獛浀溃骸坝写讼炇?。這又是甚么妖魔鬼怪？”差夜不收打探一番。
夜不收探了的實(shí)，回復(fù)道：“木骨都束國前日化緣的僧家，是個護(hù)國真人。因?yàn)橛嫺F力拙，又到個甚么齊云山碧天洞，請下一個甚么鈸禪師來。這禪師不同小可，隨身有個雌雄兩扇飛鈸，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nèi)f。空手而去，見血而歸。昨日初見番王，無以自表，到我們船上取過十個頭去，以為贄見之禮。故此我們船上不見了十個頭。”元帥道：“番王連日推病，原來有此一段情由?？烊フ埥烫鞄?、國師，看是怎么處治？”天師聽知有此妖僧，實(shí)時就要出馬。國師道：“西洋地面妖僧草道極多，雖不是個甚么嫡門正派，其實(shí)的厲害，不可勝當(dāng)。天師，你須要提防于他?！碧鞄煹溃骸俺袊鴰熃虒?dǎo)極是?！鞭D(zhuǎn)身到朝元閣上收拾了一番，左邊擺列著朝天宮道士，右邊擺列著神樂觀樂舞生，故此直挺挺站在船頭上，等他下來。飛鈸禪師看見船頭上是個道士，問尊者道：“那站的可就是那個天師么？”尊者道：“正是他了?！倍U師道：“相逢不飲空回去，洞口桃花也笑人?！比∵^一扇雄鈸來，照空一撇，喝聲道：“快！”那扇雄鈸齁齁的一聲響，一直掉將下來，竟奔到天師的腦蓋骨上。哪曉得天師的腦蓋骨有些古怪，那扇飛鈸只在頭上左磨右磨，磨千磨萬，只一個不敢下來。天師看見雄鈸飛舞而來，連忙舉起七星劍，撇了船頭，跨上青鬃馬，一竟趕上前去。禪師道“這是甚么天師？也是有些手段哩！”連忙的又取出一扇雌鈸來，照空一撇，喝聲道：“變！”那扇雌鈸一會兒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nèi)f，滿空中齁齁響，掉將下來，如鋒鍩一般的樣子，把個天師連那些道士，連那些樂舞生，都圍得密密層層，人都移不得步，馬也抬不得頭。
飛鈸禪師心里想道：“饒他天師有些本領(lǐng)，跟隨的這些道士、道童兒，若要出吾之手，除非是再去托生?！蹦臅缘眠@些道士、道童兒也有些古怪，那上千上萬的飛鈸掉將下來，止離得三兩分兒，只是一個掀不翻他的頸顙脖子。急得個飛鈸禪師心頭火烈，眉上峰攢。沒奈何，連叫上兩聲“苦”！收回了那些飛鈸，倒弄得做個有興而來，沒興而返。
天師帶了這些道士、道童兒，轉(zhuǎn)到船上，見了元帥。元帥道：“多虧了天師。怎么躲得那個飛鈸之苦？”天師道：“是我頭上帶了三清的牒印，玉帝的敕命，致使諸神護(hù)呵，故此那扇飛鈸不得下來?！痹獛浀溃骸斑B道士、道童兒怎么也能脫得？”天師道：“也是我先前每人頭上安上了一道靈符，諸神護(hù)定，故此都不得下來。”元帥道：“天師，你既是這等安排布置，怎么不燒符遣將，殺他一場？”天師道：“貧道也要燒道符，遣個將。爭奈那些飛鈸礙手礙腳，不得方便。待他明日再來之時，貧僧自有個套數(shù)，要他認(rèn)得貧道！”
國師道：“阿彌陀佛！說甚么認(rèn)得認(rèn)不得。到明日之時，待貧僧出去，與他講一個和罷?！碧鞄煹溃骸爸T人可和，只有這個妖僧，與他和不得?！眹鴰煹溃骸霸趺淳团c他和不得？”天師道：“他是個甚么正一禪師？敢來取我船上十個人頭，獻(xiàn)上番王，做個贄見之禮。倒好個禪師，倒好個大贄見之禮！”國師道：“這十個人的尸首，還在哪里？”元帥道：“尸首過了兩日，尚且心窩兒還是熱的，敢是屈死了他，不忿死么？”國師道：“善哉！善哉！得還有熱氣，待貧僧取回頭來，交個活的還元帥。天師與他和了罷。”天師道：“若有十個活人還了元帥，這便與他和罷。”國師道：“軍中無戲言，貧僧怎么敢打誑語！”
即時間，拿起九環(huán)錫杖，就在面前畫了十個滴溜圓的圓圈兒，一個圈兒里面擱一錫杖，輕輕的叫聲：“來！只見一陣香風(fēng)，一個圈兒里面一個頭，元帥吃了一驚，天師也好一嚇，都道：“國師老爺佛力無邊，果有些奇妙。”國師道：“叫人拿過這些頭去，還交付那些人。原是哪一個的頭，還安在哪一個的身子上，不可錯了。”一會兒搬將去，一會兒安上頭。國師吩咐云谷拿得缽盂，取上些無根水，一個與他一口。果然一個人吃了一口，依然還是一個原來的人。內(nèi)中只有兩個人裝出兩個丑來。怎么有兩個人裝出兩個丑？一個人錯安了頭，安得面在背上，后鬢對著胸脯前，這卻不是一個丑？一個人剛來安上一個頭，肚子里一溜煙飛出一個心來。沒有了心，只是空肚子，這卻不又是一個丑？云谷走得來笑一個死。國師道：“你笑甚么？”云谷卻把那兩個丑告訴一番。國師道：“快叫他來我看看?！?br>一會兒，叫過那兩個人來。國師看了一看，點(diǎn)兩點(diǎn)頭。元帥道：“老爺為何不開言，只是點(diǎn)頭？”國師道：“我初然只說是安反了頭，原來是他自取的?！痹獛浀溃骸霸跻姷檬撬匀〉?？”國師道：“反了頭的，只因他平素為人有些背前面后，故此今日再生也是背前面后。”元帥道：“那飛了心的，面卻是正的，怎么也叫做自取哩？”國師道：“面是他的，心卻飛了。這個人只因他平素為人有些面是心非，故此今日再生，也還是面是心飛。”元帥道：“老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伏乞超度他兩個人這一遭罷?！崩蠣?shù)溃骸斑@兩個人可講得話么？”兩個人一齊答應(yīng)道：“講得話?！崩蠣?shù)溃骸斑€要你各人自家招認(rèn)，改過前非，我卻好來超度你哩！”兩個人一個說道：“我自今以后，再不敢背前面后?！眹鴰煹溃骸澳阕约也槐城懊婧?，那個捉著你背前面后，還了原罷?！眲傉f得“還了原”三個字，果然的原來還是原來好好的一個漢子，磕頭禮拜而去。一個剛說道：“我自今以后，再不面是心非。”國師道：“你自家不面是心非，那個捉著你面是心非，還了原罷?！币矂傉f得“還了原”三個字，果然的原來還是原來的好好的一個漢子，磕頭禮拜而去。元帥道：“國師無量功德，無處無之。”國師道：“天師，你與他和了罷?！碧鞄煶跞婚g應(yīng)承了和，只說是頭不接上，人不得活。這如今看見接了頭，活了人，他卻反不得齒，只是心上還是不肯，說道：“既是國師老爺要和，學(xué)生怎么敢拗？只怕他還不肯和。”國師道：“也罷，你明日再去一探，看他那里何如？”
到了明日，天師出馬，只見飛鈸禪師已自出城門下，帶著個徒弟，搖也搖的搖將來。剛出得城門外，天師拿起九龍神帕，望空一撇，那寶貝和你耍子哩，一會子遮天遮地下來。天師心里想道：“今番撈著這個賊禿也！”哪曉得那賊禿是有些意思，一手一扇飛鈸，遮在頭上，做個斗篷；一手一扇飛鈸，踹在腳下，做個風(fēng)車，一聳而起，恰好就在九龍神帕的背上去了。天師看見走了那個賊禿，心上吃惱，連忙的收將神帕回來，恰好的撈翻了佗羅尊者在里面。天師道：“未得其龍，先截其角?！睋品诉@個徒弟，也斷了賊禿一只手。”正都在繩穿索捆之時，不作準(zhǔn)備，哪曉得賊禿復(fù)手一扇飛鈸飛過來，也翻一個道士去了。仰著一扇鐃鈸，盛著一個道士，就像一個瓢盛了一瓢水，且是好不穩(wěn)當(dāng)也。天師道：“賊禿，你輸了個徒弟與我也?！倍U師道：“你輸了個道士與我也?！碧鞄熣f：“那和尚輸了。”和尚說：“天師輸了。”天師說自家贏了，和尚也說自家贏了。天師終是去了個道士，心上有些不服。只見后營里閃出一個武狀元唐英來，躍馬揚(yáng)鞭，高叫道：“你們兩家都好廝賴哩！憑我來解一個交也罷?！蹦秋w鈸禪師看見唐狀元生得青年美貌，目秀眉清，倒也盡可人的意思，高叫道：“你是甚么人，敢來解叫？”唐狀元道：“我是個后營大都督武狀元浪子唐英?！倍U師道：“你既是個唐狀元，就憑你解一個交也罷。”天師道：“我祖代天師的人，和你有甚么交解得！”唐狀元道：“一個不要說長，一個不要說短。但憑我連中三箭，你們兩家子就要開交。若是內(nèi)中一箭不中之時，但憑你兩家子廝殺去就是。”
飛鈸禪師道：“我且問你，交是怎么解？”唐狀元道：“我這邊還你徒弟，你那邊還我道士，彼此不失和氣就是。”禪師道：“解交之后何如？”唐狀元曉得天師舍不得道士，權(quán)且解這一交，到了后面又有個道理，高叫道：“自古說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dāng)。到了后面再處?！憋w鈸禪師道：“唐狀元說得有理。到了后去，我豈是個怕的？再作道理。”唐狀元道：“你兩家子都要推出人來。我這里三通鼓響，彼此都要交割清?！倍U師道：“就是推出人來。只一件，你既要連中三箭，把何為題？”唐狀元道：“不消多講，就把你城墻上的竿子為題?！倍U師道：“那竿子在城墻，約有二十丈多高，你也須要仔細(xì)?！碧茽钤溃骸澳呐滤喔撸抑皇巧渲懈妥?，還不為高，還要射中那竿子頂上的喜鵲兒。”禪師道：“唐狀元，你不要錯認(rèn)了，那喜鵲是個定風(fēng)旗兒，木頭刻的，只有一拳之大，豈可就容易連中三箭。”唐狀元道：“我有三支箭。第一箭要射得天叫，第二箭要射得日月雙翻，第三箭要射得星飛亂落如紅雨。你哪里曉得我的射來！”禪師道：“既如此，請射?！碧茽钤溃骸肮捻懼?，都要交人?！眱杉易育R齊的應(yīng)上一聲：“是！”道猶未了，唐狀元拈弓搭箭，撲通的一聲響，一枝箭恰好的射在木頭喜鵲的頭上。鼓響一通，兩家子齊齊的喝上一聲彩。喝聲未絕，唐狀元又是撲通的一聲響，一枝箭。這一箭又中得有些巧妙。怎見得有些巧妙？第二箭，竟頂著頭一箭的稍上，把頭一箭一摧，摧過喜鵲頭兒那邊去了，喜鵲頭兒上止掛得第二枝箭。鼓響二通，兩家子又齊齊的喝上一聲彩。喝聲未絕，唐狀元又是一箭。這一箭又中得有些奇巧。怎見得有些奇巧？第三箭，竟頂著第二箭的稍上，把第二箭一摧，又催過喜鵲頭兒那邊去了，喜鵲頭兒上又止掛得是第三枝箭。鼓響三通，兩家子又齊齊的喝上一聲彩。唐狀元高叫道：“飛鈸禪師，你可曉得我這個架數(shù)么？”禪師道：“卻一時不曉得?！碧茽钤溃骸拔疫@三箭，叫做是：長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趲舊人?！倍U師道：“多謝指教了！”唐狀元道：“你兩家可曾交割了人么？”禪師道：“已經(jīng)交割了?！钡朗窟€歸天師，尊者還歸和尚，各自收兵回陣。天師道：“多謝狀元策應(yīng)。”唐狀元道：“且救得道士回來，到明日憑天師老大人再處?！碧鞄煹溃骸拔颐魅沼钟袀€處法?！?br>到了明日，飛鈸禪師領(lǐng)了尊者，又出城來。天師不勝忿忿之氣，跨上青鬃寶馬，更不打話，拿了七星寶劍，擺了兩擺。劍頭上擺出一塊大火，火頭上燒了一道飛符，喝上一聲：“到！”只見云生西北，霧長東南，半空中劃喇一聲響，響聲里面掉下一位天神來，躬身叉手，稟說道：“適承天師呼喚，有何使令？”天師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是值日天神華光正一馬元帥?！碧鞄煹溃骸坝醒谶@里賣弄兩扇飛鈸，你與我除了他罷。”馬元帥得了道令，一駕祥云而起，照著飛鈸禪師的頂陽骨上，就送上他一金磚。那禪師盡有些家數(shù)，不慌不忙，說道：“好狠磚頭也！卻不斷送了我的磽磽?！币皇忠簧蕊w鈸，晃兩晃兒，收將回去，把個金磚一下子收在飛鈸里面去了。去了金磚，連馬元帥也無了主意，也只得取個和，說道：“你這賦禿敢下手我的金磚也！”飛鈸禪師道：“我不下手你，你卻下手我?！瘪R元帥道：“我說過了，不下手你就是，你且把個磚來還我?！倍U師道：“你莫非是吊謊么？”馬元帥道：“是個好人，且不吊謊。莫說我是個天神，豈有吊謊之理！”禪師道：“既是你們做天神的不吊謊，貧僧敢不奉承？”一手掀開個飛鈸，一手送上塊金磚。馬元帥不好反得齒，只得回復(fù)了天師，騰云而去。
天師道：“豈可為了馬元帥一個，就饒了他?！庇质且坏里w符，又是劃喇一聲響，又是掉下一位天神。天師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是龍虎玄壇趙元帥是也。適承天師呼喚，有何指揮？”天師道：“此間有一個妖僧賣弄他的飛鈸，你去除了他罷。”趙元帥應(yīng)聲：“是！”天師道：“你卻要提防著他，他盡有些本領(lǐng)哩！趙元帥道：“小神曉得。小神適來路上撞遇著馬元帥，他細(xì)細(xì)的告訴小神一番，說道被他收住了金磚，只得與他和解。小神這根鞭，他敢收罷？”道猶未了，一路火光而起，照著個飛鈸禪師，只是一片的響。那根鞭打下去，就像雨點(diǎn)一般相似。趙元帥只指望這一頓鞭，打翻了那個妖和尚。哪曉得和尚神通廣大，變化無窮，一鞭下去，就是一扇飛鈸相承，兩鞭下去，就是一雙飛鈸相承，鞭鞭下去，扇扇飛鈸相承。一片鞭打得只是一片響，恰正是老和尚搖鈴，撲當(dāng)撲當(dāng)。打了一會，弄松了一回。趙元帥也沒奈何，只得回復(fù)了天師，駕云而去。
天師道：“天上地下，哪里有這等一個和尚，連天神都不奈他何哩！一個天神還不至緊，一連就捱過了兩個天神。我曉得事不過三，請下第三個天神來，料他也難抵?jǐn)场！奔磿r間一道飛符，一聲劃喇喇響，掉下一位天神。天師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是雷壇掌教溫元帥是也。承天師呼喚，有何使令？”天師道：“此間有個妖僧在這里賣弄飛鈸，適來馬、趙二位元帥不奈他何，沒興而去。我特來請你，你須要大顯神通，功成唾手，方才不辱滅了我們天師的體面，卻也見得你們天神隊里個賽個兒。你可曉得么？”溫元帥道：“小神曉得。馬、趙二元帥人硬貨不硬，一個一塊磚，拋磚只好引玉，怎么收得個妖精？一個一條鞭，執(zhí)鞭賤者之事，怎么降得個鬼怪？小神這一根降魔杵，上天下地，出幽入冥，哪一個不聞名罷！怕他甚么妖僧？怕他甚么番和尚？”天師聽知得溫元帥這一席英雄言語，滿心歡喜，說道：“好！好！好！這才像個天神的腔子?！?br>溫元帥聽得天師這兩聲好，獎得分外精神，一駕云頭，照著個飛鈸禪師，一片的降魔杵，連筑遞筑，也不論他的頭面，也不管他的肩背，只指望筑耳垣墻。哪曉得和尚有好些坐朝亂道。怎么有好些亂道？丟下一扇雌鈸來，喝聲道：“變！”即時間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nèi)f，上萬的飛鈸，你說多也不多？一扇扇兒，都堆在溫元帥的杵上，把個杵堆得住住的，要東不得東，要西不得西，要上不得上，要下不得下，怎么又能夠打翻和尚的頭，降得和尚倒？溫元帥空受了一肚悶氣，沒處發(fā)泄，只得回復(fù)了天師，駕云而去。
天師嘆上兩口氣，說道：“怪哉！怪哉！一連三個天神，不奈一個和尚何！我今番還有一個處。是個甚么處？關(guān)元帥正直無私，那和尚妖邪亂道。自古道：『邪不能勝正?！磺夷獞劅╇y，請下關(guān)元帥來，一定要收服了他才罷?！奔磿r間一道飛符，一聲劃喇，一個關(guān)元帥掉下來，丹鳳眼、臥蠶眉，龍須冉冉，殺氣騰騰，躬身叉手，喝聲喏道：“天師呼喚小神，何方使令？”天師道：“多勞關(guān)元帥遠(yuǎn)來。天下有這等一場不平的事。”關(guān)元師道：“請教天師，是個甚么不平之事？待小神來削平他何如？”天師道：“正要仗賴元帥削平他一番。”關(guān)元帥道：“請教甚么事？”天師道：“我們寶船從下西洋，已經(jīng)五六年矣。經(jīng)過有二十多國，沒有個不賓之禮。每有鬼怪妖魔，全得列位天神摧枯拉朽?，F(xiàn)今行到這個國，叫做甚么木骨都束國，國王請下一個野和尚來，叫做甚么飛鈸禪師，賣弄他的手段，施逞他的妖邪，拿兩扇鐃鈸在手里，飛騰變化，取人的首級如同切菜一般?？咕芪覀兊膶氊?，縱肆國王的罪惡，這可是個不平之事么？”關(guān)元帥道：“黨惡逆天，不平之甚！”天師道：“還有一件不平，尤狠哩！怎么不平尤狠哩？適來請到馬元帥，那一條鞭打一下，一扇飛鈸承將來；打兩下，一雙飛鈸承將來；下下打，扇扇飛鈸承將來。趙元帥沒奈何，空手而去。又請到溫元帥，那根杵，本是厲害，爭奈他一扇雌鈸，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nèi)f，千萬的飛鈸堆在那根杵上，任君有計莫能施，連溫元帥一鼻子灰，悄悄去了。這等三個天神不奈這等二個妖和尚何，這一件不平可還狠些？”
關(guān)元帥原是個義勇之人，聽見這等一個不平的事，他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喝一聲：“唗！”罵一聲：“賊禿奴，敢如此無禮！”天師道：“萬夫之勇不足，一夫之智有余。關(guān)元帥，你還在智不在勇?！标P(guān)元帥道：“小神知道?！币获{云頭而起，叫聲：“周倉何在？”周倉應(yīng)聲道：“有！”關(guān)元帥道：“你去叫過木骨都束國的當(dāng)方土地來。”周倉應(yīng)聲道：“是！”即時間叫過一個矮老子來見關(guān)爺。關(guān)爺?shù)溃骸澳阕鰝€土地之神，怎么容留這等一個妖和尚，在這里抗拒天兵，你得何罪？”土地道：“非干小神之事。本處還有個番城隍菩薩該管地方，小神只在這里當(dāng)土地，全沒些權(quán)?！标P(guān)爺?shù)溃骸凹热绱耍憔腿ソ羞^那個番城隍來，我這里有話和他說。”
關(guān)爺號令，誰敢有違？一會兒去，一會兒來。一個土地領(lǐng)著一個番城隍來見關(guān)爺。關(guān)爺?shù)溃骸澳阕鰝€城隍之神，怎么容留這等一個妖和尚，在這里抗拒天兵？你得何罪？”城隍道：“非干小城隍之事，他原是本國國王修下國書，請他來的。國王旨意，小神不敢拗他。況兼這個和尚本領(lǐng)高強(qiáng)，小神抵擋他不住。且莫說小神，就是列位天神，尚然不奈他何，只得將就他去。”關(guān)元帥道：“你可曉得他那兩扇鐃鈸，是個甚么神通？”城隍道：“他那一扇雄鈸，只是會飛會殺人，雖會變化，只是一個。那扇雌鈸，又會飛，又會殺人，又會變化，可以變十，變百，變千，變?nèi)f，就變一個無數(shù)，遮天遮地。就都是他神通廣大，小神只曉得這些大略而已?！标P(guān)元帥道：“你可曾看見他的鐃鈸么？”城隍道：“兩扇鐃鈸，都已曾看見來?！标P(guān)元帥道：“上面有些甚形影？城隍道：“卻有個形影。雄鈸里面，畫的是一個大頭，不像人、不像鬼，只是有眼睛、有鼻子、有耳朵、有一張大嘴。雌鈸里面，畫的有無數(shù)的頭，都是一段有眼、有鼻、有口、有耳。兩扇鐃鈸就只是這些形影，別沒有個甚么?！标P(guān)元帥道：“就是這個嘴上的病。”
畢竟不知怎么就是嘴上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