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部 卷五百九十一
作者：董誥等 纂修◎ 柳宗元（二十三）
◇ 亡妻宏農(nóng)楊氏志
亡妻宏農(nóng)楊氏，諱某。高祖皇司勛郎中諱元政。司勛生殿中侍御史諱志元。殿中生醴泉縣尉諱成名。醴泉生今禮部郎中凝。代濟(jì)仁孝，號為德門。郎中娶于隴西李氏，生夫人。夫人生三年而皇妣即世，外王父兼居方伯連帥之任，歷刺南部。夫人自幼及笄，依于外族，所以撫愛視遇著，殆過厚焉。夫人小心敬順，居寵益畏，終始無驕盈之色，親黨難之。五歲，屬先妣之忌，飯僧于仁祠，就問其故，保傅以告，遂號泣不食。后每及是日，必遑遑涕慕，抱終身之戚焉。及許嫁于我，柔日既卜，乃歸于柳氏。恭惟先府君重崇友道，于郎中最深。髫稚好言，始于善謔，雖間在他國，終無異辭。凡十有三歲，而二姓克合，奉初言也。
夫人既歸，事太夫人，備敬養(yǎng)之道，敦睦夫黨，致肅雍之美。主中饋，佐蒸嘗，怵惕之義，表于宗門。太夫人嘗曰：「自吾得新婦，增一孝女?！箾r又通家，愛之如己子，崔氏、裴氏姊視之如兄弟。故二族之好，異于他門。然以素被足疾，不能良行。未三歲，孕而不育，厥疾增甚。明年，以謁醫(yī)救藥之便，來歸女氏永寧里之私第，八月十日甲子，至于大疾，年始二十有三。嗚呼痛哉！以夫人之柔順淑茂，直延于上壽；端明惠和，直齒于貴位；生知孝愛之本，宜承于余慶。是三者皆虛其應(yīng)，天可問乎？
衰門多，上天無，故自辛未，逮于茲歲，累服齊斬，繼纏哀酷。其間冠衣純采，期月者三而已矣。無乃以是累夫人之壽歟？悼慟之懷，曷月而已矣。哀夫！遂以九月五日庚午，克葬于萬年縣棲鳳原，從先塋，禮也。是歲，唐貞元十五年，龍集己卯。為之志云。
坤德柔順，婦道肅雍。惟若人兮，婉娩淑姿。鏘翔令容，委窮塵兮。佳城郁郁，閉白日兮。之死同穴，歸此室兮。
◇ 亡姊崔氏夫人墓志蓋石文
我伯姊之葬，良人博陵崔氏為之志。凡歸于夫家，為婦為妻為母之道，我之知不若崔之悉也。然而自笄而上以至于幼孩，崔固不若我之知也，又烏可以已。今之制，凡志于墓者，琢密石，加蓋于其上，用敢附碑陰之義，假茲石而書焉。嗚呼！夫人天命之性，固有以異于人。孩而聲和，幼而氣柔。以吾族之大，尊長之多，夫人自能言，而未嘗誤舉其諱。與其類戲于家，游弄之具未嘗有爭。先公自鄂如京師，其時事會世難，教告罕至，夫人憂勞逾月，默泣不食，又懼貽太夫人之憂慮，紿以疾告，書至而愈，人乃知之。善隸書，為雅琴，以自娛樂，隱而不耀。工足以致美于服而不為異，言足以發(fā)揚于禮而不為辯。孝之至，敬之備，仁之大，又以配君子。然而不克會于貴壽，以至于斯，孰謂之天有知者耶？太夫人生二女，幼曰裴氏婦，如夫人之懿。在二族咸以令德聞，而皆早世。其弟昏愚而獨存，孰謂天可問耶？嗚呼，痛其甚歟！遂濡血以書，志終天之哀，與茲石永久。
◇ 故叔父殿中侍御史府君墓版文
柳氏之先，自黃帝及周魯，其著者無駭以字為展氏，禽以食采為柳姓。厥后昌大，世家河?xùn)|。嗚呼！公諱某字某，曾王父朝請大夫徐州長史諱子夏，遺貞白之操，表儀宗門，王父朝請大夫滄洲清池令諱從裕，垂博裕之道，啟佑后允?；士己莸虑辶钪M察躬，宏孝悌之德，振揚家聲。惟公端莊無諂，徽柔有裕。峻而能容，介而能群。其在閨門也，動合太和，皆由順正。愷悌雍睦，莫有間言，故宗黨歌之。其在公門也，釋回措枉，造次秉直。事不失當(dāng)，舉無秕政，故官府誦之。用沖退徑盡之志，以宏正友道，信稱于外焉。用柔和博愛之道，以視遇孤弱，仁著于內(nèi)焉。此公修己之大經(jīng)也。自進(jìn)士登高第，調(diào)受河南府文學(xué)。秩滿，渭北節(jié)度使論惟明辟為從事，受太常寺協(xié)律郎。元戎即世，罷職家食。無何，朔方節(jié)度使張獻(xiàn)甫辟署參謀，受大理評事，賜緋魚袋。改度支判官，轉(zhuǎn)大理司直。遷殿中侍御史，加度支營田副使。此公從政之大略也。既佐戎事，實司中府。匪頒有制，會計明白。嗚呼！分閫委政，ム公而成務(wù)；朝右虛位，待公而周事。宗門期公而光大，姻黨仰公而振耀。貞元十二年歲在丙子，正月九日壬寅，遇暴疾，終于私館，享年五十。痛矣！夫人吳郡陸氏，洎仲弟綜、季弟續(xù)、冢侄某等，抱孤即位，牽率備禮。祗奉裳帷，歸于京師。以某年二月二十八日庚寅，安厝于萬年縣之少陵原，禮也。公有男一人，始六年矣。在髫知孝，呱呱涕Д，凡我宗戚，撫視增慟。嗚呼哀哉！初，公元兄以純深之行、端直之德，名聞于天下。官至侍御史，持斧登朝，憲章肅清。嘗以充公之神未克遷，不正席，不甘味，及撰日定期，而昊天不吊，志奪禮廢。公實敬承遺志，行有日矣，而閔兇薦及，不克終事。則我宗族之痛恨，其有既乎？惟公盡敬于孝養(yǎng)，致毀于居憂。表正宗姓，觀示他族。故宗人咸曰「孝如方輿公」。修詞以藻德，振大而導(dǎo)志。以為理化之始，莫尊乎堯，作《堯祠頌》；以為述德之道，不忘于祖，作《始祖碑》；以為紀(jì)廣大之志，敘正直之節(jié)，不嫌于親，作《元兄侍御史府君墓志》。其余諷詠比興，皆合于古。故宗人咸曰「文如吳興守」。當(dāng)官貞固，確乎不拔。持議端方，直而不苛。故宗人咸曰「正如衛(wèi)太史」。率性廉介，懷貞抱潔。嗣家風(fēng)之清白，紹遺訓(xùn)于儒素。故宗人咸曰「清如魯士師」。兼?zhèn)渌牡?，具體而微，公之謂矣。
小子常以無兄弟，移其睦于朋友；少孤，移其孝于叔父。天將窮我而奪其志，故罔極之痛仍集焉。樸魯甚，不能文字，敢用書宗人之辭以致其直，故質(zhì)而俚。輟哭紀(jì)事，哀不能文，故敘而終焉。
◇ 志從父弟宗直殯從父弟宗直，生剛健好氣，自字曰正夫。聞人善，立以為己師；聞人惡，若己仇；見佞色諂笑者，不忍與坐語。善操觚犢，得師法甚備。融液屈折，奇峭博麗，知之者以為工。作文辭，淡泊尚古，謹(jǐn)聲律，切事類。撰漢書文章為四十卷，歌謠言議，纖悉備具，連累貫統(tǒng)，好文者以為工。讀書不廢蚤夜，以專故，得上氣病。臚脹奔逆，每作，害寢食，難俯仰。時少間，又執(zhí)業(yè)以興，呻痛詠言，雜莫能知。兄宗元得謗于朝，力能累兄弟為進(jìn)士。凡業(yè)成十一年，年三十三不舉。藝益工，病益牢。元和十年，宗元始得召為柳州刺史。七月，南來從余。道加瘧寒，數(shù)日良已。又從謁雨雷塘神所，還戲靈泉上，洋洋也，歸臥至旦，呼之無聞，就視，形神離矣。嗚呼！天實折余之形，殘余之生，使是子也能無成！是月二十四日，出殯城西北若干尺，死七日矣。俟吾歸，與之俱，志其殯。
◇ 南岳云峰和尚塔銘（并序）
云峰和尚，族郭氏，號法證（一作「澄」），為竺干道五十有七年，年七十有八，貞元十七年九月十七日終，十月二十七日葬。凡度學(xué)者五萬人，為弟子者三千人。色厲而仁，行峻而周，道廣而不尤，功高而不有。毅然居山之北峰，以為儀表。世之所謂賢人大臣者，至南方，咸所嚴(yán)事。由其內(nèi)者，聞大師之言律義，莫不震動悼懼，如聽誓命；由其外者，聞大師之稱道要，莫不凄欷欣踴，如獲肆宥。故時推人師，則專其首；詔求教宗，則冠其位。披山伐木，崇構(gòu)法宇，則地得其勝；捐衣去食，廣閱群經(jīng)，則理得其深。其道實勤，而其心無求。自大師化去，教亦隨喪。嗚呼！大師之葬，門人慕號，長老愁痛，遂相與以為茲塔。礱石峻整，植木蓊茂，凡衡山無與為比者。然而未有能紀(jì)其事。余既與大乘師重巽游，巽，其徒也，亟為余言，故為其銘。銘曰：
苞元極兮韜大方，威而仁兮幽以光。行峻潔兮貌齋莊，氣混溟兮德洋洋。演大律兮離毫芒，度群有兮耀柔剛。棟宇立兮像法彰，文字闡兮圣言揚。詔褒列兮宅南方，道之廣兮用其常。后是式兮宜久長，靈室兮記崇岡。即元石兮垂文章，學(xué)者慕兮哀無疆。
◇ 衡山中院大律師塔銘（并序）衡山中院大律師曰希操，沒年五十七。既沒二十七年，其大弟子誡盈奉公之遺事，愿銘塔石。公昝姓，凡去儒為釋者三十一祀，掌律度眾者二十六會。南尼戒法，壞而復(fù)正，由公而大興；衡岳佛寺，毀而再成，由公而丕變。故當(dāng)世之士若李丞相泌，道未嘗屈，睹公而稽首，尊之不名；出世之士若石廩瓚公，言未嘗形，遇公而嘆息，推以護(hù)法。是以建功之始，則震雷大風(fēng)示其兆；滅跡之際，則隕星黑告其期。斯為神怪，不可度已。故其與物大同，終站無爭，受學(xué)之眾，他莫能偕也。凡所受教，若華嚴(yán)照公、蘭若貞公、荊州至公、律公，皆大士；凡所授教，若惟瑗、道郢、靈、惟正、惠常、誡盈，皆聞人。嗚呼！始終哉。為之銘曰：
首有承兮卒有傳，革大訛兮持法權(quán)。眾之至兮志益虔，雷發(fā)兆兮功已宣。星告妖兮壽不延，靈變化兮迎大仙。礱茲石兮垂萬年，世有壞兮德無遷。
◇ 段太尉逸事狀
太尉始為涇州刺史時，汾陽王以副元帥居蒲。王子為尚書，領(lǐng)行營節(jié)度使，寓軍州，縱士卒無賴。人偷嗜暴惡者，卒以貨竄名軍伍中，則肆志，吏不得問。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兼，輒奮擊折人手足，椎釜鬲甕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殺孕婦人。寧節(jié)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自州以狀白府，愿計事。至則曰：「天子以生人分公理，公見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亂，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固驹唬骸改碁闆苤?，甚適，少事；今不忍人無寇暴死，以亂天子邊事。公誠以都虞候命某者，能為公已亂，使公之人不得害?！剐⒌略唬骸感疑?！」如太尉請。
既署一月，軍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壞釀器，酒流溝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斷頭注槊上，植市門外。一營大噪，盡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將奈之何？」太尉曰：「無傷也。請辭于軍?！剐⒌率箶?shù)十人從太尉，太尉盡辭去。解佩刀，選老者一人持馬，至門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殺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頭來矣?！辜渍咩怠Ｒ蛑I曰：「尚書固負(fù)若屬耶？副元帥固負(fù)若屬耶？奈何欲以亂敗郭氏？為白尚書，出聽我言?！钩鲆娞?。太尉曰：「副元帥勛塞天地，當(dāng)務(wù)始終。今尚書恣卒為暴，暴且亂，亂天子邊，欲誰歸罪？罪且及副元帥。今人惡子弟以貨竄名軍籍中，殺害人，如是不止，幾日不大亂？大亂由尚書出，人皆曰尚書倚副元帥，不戢士。然則郭氏功名，其與存者幾何？」言未畢，再拜曰：「公幸教以道，恩甚大，愿奉軍以從?！诡欉匙笥以唬骸附越饧祝⑦€火伍中，敢嘩者死！」太尉曰：「吾未哺食，請假設(shè)草具?！辜仁?，曰；「吾疾作，愿留宿門下?！姑竹R者去，明旦來。遂臥軍中，不解衣，戒候卒擊柝衛(wèi)太尉。旦，俱至孝德所，謝不能，請改過。州由是無禍。
先是，太尉在涇州，為營田官。涇大將焦令諶取人田，自占數(shù)十頃，給與農(nóng)，曰：「且熟，歸我半?！故菤q大旱，野無草，農(nóng)以告諶。諶曰：「我知入數(shù)而已，不知旱也。」督責(zé)益急，農(nóng)且饑死，無以償，即告太尉。太尉判狀，辭甚巽，使人來諭諶。諶盛怒，召農(nóng)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鋪背上，以大杖擊二十，垂死，輿來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瘡，手注善藥，旦夕自哺農(nóng)者，然后食。取騎馬賣，市谷代償，便勿知?；次髟④妿浬僖鼧s，剛直士也。入見諶，大罵曰：「汝誠人耶？涇州野如赭，人且饑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擊無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惟一馬，賤賣市谷入汝，汝取之不恥。凡為人傲天災(zāi)、犯大人、擊無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無馬，汝將何以視天地，尚不愧奴隸耶！」諶雖暴抗，然聞言則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終不可以見段公。」一夕，自恨死。
及太尉自涇州以司農(nóng)征，戒其族：「過岐，朱Г幸致貨幣，慎勿納?！辜斑^，Г固致大綾三百疋。太尉婿韋晤堅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謝曰：「處賤，無以拒也?！固驹唬骸溉唤K不以在吾第。」以綾如司農(nóng)治事堂，棲之梁木上。Г反，太尉終，吏以告Г，Г取視，其故封識具存。
◇ 太尉逸事如右
元和九年某月日，守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柳宗元謹(jǐn)上史館。今之稱太尉大節(jié)者出入，以為武人一時奮不慮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嘗出入岐、周、、間，過真定，北上馬嶺，歷亭鄣堡戍，竊好問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為人句句，常低首拱手促步，言氣卑弱，未嘗以色待物；人視之，儒者也。遇不可，必達(dá)其志，決非偶然者。會州刺史崔公來，言信行直，備得太尉遺事，覆校無疑，或恐尚逸墜，未集太史氏，敢以狀私于執(zhí)事。謹(jǐn)狀?！蟆°y青光祿大夫右散騎常侍輕車都尉宜城縣開國伯柳公行狀
曾祖善才，皇荊王侍讀。祖尚素，皇潤州曲阿縣令。父慶休，皇渤?？たh丞，贈蔡州刺史、工部尚書。汝州梁縣梁城鄉(xiāng)思義里柳渾年七十四狀。
公字惟深，其先河?xùn)|人。晉永嘉年，有濟(jì)南太守卓者，去其土代仕江左，公實后人。柳氏自黃帝、后稷降于周魯，以字命族，因地受氏，載在《左氏內(nèi)外傳》及《太史公書》。自卓至公十有一代，為士林盛族，著于南朝歷代史及柳氏家牒。惟公質(zhì)貌魁杰，度量宏大，宏和博達(dá)而遇節(jié)必立，恢曠放弛而應(yīng)機能斷。其居室，奉養(yǎng)撫字之誠，儀于宗戚，而內(nèi)行著焉；其蒞政，柔仁端直之德，洽于府寺，而外美彰焉。凡為學(xué)，略章句之煩亂，采摭奧旨，以知道為宗；凡為文，去藻飾之華靡，汪洋自肆，以適己為用。自始學(xué)至于大成，耽嗜文籍，注意鉆礪，倦不知游息，威不待夏楚。儒言雅旨，夙有聞知。
年十余歲，有稱神巫來告曰：「若相法當(dāng)夭且賤，幸而為釋，可以緩而死耳，位祿非若事也。」公諸父素加撫愛，尤所信異，遽命奪去其業(yè)，從巫之言也。公不可，且曰：「夫性命之理，圣人所罕言，紳者所不道，巫何為而能盡之也？且令從之而生，去圣人之教而為異術(shù)，不若速死之愈也?！褂谑菫閷W(xué)甚篤。其在童幼，固不惑于怪譎矣。
開元中，舉汝州進(jìn)士，計偕百數(shù)，公為之冠。禮部侍郎韋陟異而目之，一舉上第。調(diào)授宋州單父尉。操斷舉措，通乎細(xì)大，廉檢守，形于造次。加云騎尉。秩滿，江南西道連帥聞其名，辟至公府。以信州都邑，人罹兇害，糜弊殘耗，假守永豐令。公于是用重典以威奸暴，溥太和以惠鰥嫠，毆除物害，消去人隱，吏無招權(quán)干沒之患，政無犯令茸之蠹，宰制聽斷，漸于訟息。耕夫復(fù)于封疆，商旅交于關(guān)市。既庶而富，廉恥興焉；既富而教，庠塾列焉。里大變，克有能稱，遂表為洪州豐城令。到職，如永豐之政，而仁厚加焉。授衢州司馬。夫器宏者，恥效以圭撮之任；足逸者，難局以尋常之地。公遂滅跡藏用，遁隱于武寧山。群公交書，諸侯走幣，皆謝絕不就。方將究賢人之業(yè)，窮君子之儒，味道腴以代膏粱，含德輝而輕紱冕，遺榮養(yǎng)素，恬淡如也。朝右籍甚有聲，征拜御史。公曰：「君命也，安敢逃乎？」即日裝束上道。公常好大體，不為細(xì)故家之迫速。非其志也，以疾辭。授右補闕。不隱忠以固位，不形直以干名。除殿中侍御史，賜緋魚袋，赴江西，與租庸使議復(fù)榷鐵及常平倉，便宜制置，得以專任。和鈞關(guān)石之緒，出納平準(zhǔn)之宜，國利人逸，得其要道。遷侍御史，充江南西路都團(tuán)練判官。時屬支郡，不知連帥之職，公請出巡盡征之地。大詰奸謬，所至風(fēng)動。其有非常之政裕于人者，必舉其課績，歸之使府。又以文采殷勤歌詠之，俾其風(fēng)謠頌聲，聞于他部，達(dá)于京師而后已。改祠部員外郎，轉(zhuǎn)司勛郎中，余如故。就拜袁州刺史。公于是酌古良牧之政宜于今者，宗而奉之；考諸理國之說稱于人者，承而守之。均利器用，以致其富；昭明物則，以教之禮。示優(yōu)裕之德以周惠，利緩九賦；推廣厚之心以固和，慈保萬人。明其制量，臨長群吏，示之法禁，考中備敗，無不得其極。理行高第，朝廷休之，召拜諫議大夫，充浙江東西道黜陟使，將舉其能政端于外邦也。公則修《虞書》之考績，舉漢代之課第，處事詳諦，無依違故縱之?dāng)?，奉法端審，無隱忌峭刻之文。時分部所系于公尤重，陵江并海，竟吳越之域，皆所蒞焉。復(fù)命稱職，加朝散大夫。又拜左庶子、集賢殿學(xué)士。奉翊儲后，修其宮政，統(tǒng)理文籍，紀(jì)于秘府。拜尚書右丞。直而多容，簡而有制，去苛削之文而吏皆率法，務(wù)宏大之道而政不失中。加銀青光祿大夫，遷右散騎常侍。涇卒之亂，公以變起卒遽，盡室奔匿于終南山。賊徒訪公所在，追以相印。既及公而問焉，公變名氏以紿之，捐家屬以委之。賊遂執(zhí)公愛子，榜訊問，折其右肱，而公不之顧。即步入窮谷，披草徑，逾秦嶺，由褒駱朝于行宮。上嘉其誠節(jié)，不時召見。公頓首流涕，累陳計畫。賊平策勛，賜輕車都尉，封宜城縣開國伯，拜尚書兵部侍郎。初公名載，字元輿，至是奏請改命，以滌偽署之污。是歲，盜據(jù)淮滸，方議討戮，宰相以大理評事李元平者有名，以為才堪攘寇，拜為汝州。群臣望聲徇利者皆曰德舉，公獨慷慨言于朝曰：「是夫喋喋，玉而賈石者也。王衍誤天下，殷浩敗中軍，華而不實，異代同德，往且見獲，何寇之攘？」時人不之信也。未幾，盜襲汝州，以元平歸，凡百莫不嗟服焉。俄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登翊圣皇，匡弼大政。造膝盡規(guī)諫之志，當(dāng)事無矜大之容。援下情于上，以酌天心；順嘉謨于外，用彰君德。故致績用茂著而人罕知之。然其章布于外，敷聞在下者十一二焉。
貞元初，上以甸服長人，天下理本，于是親擇郎吏，分宰于京師外部。未幾而人謠大和，擊壤之頌歸于帝力。上召丞相告之，左仆射平章事張延賞忭蹈稱慶。公俯伏不賀，且曰：「甸服之政，固宜慎重，然此屑屑者，特京兆尹之職耳。陛下當(dāng)擇臣輩以輔圣德，臣當(dāng)選京兆以承大化，京兆當(dāng)求令長以親細(xì)事，夫然后宜。舍此而致理，可謂愛人矣，然非王政之大倫也。不知所賀。」上深然之。漢惠悅曹參之言，絳侯慚曲逆之對，考之前志，我無負(fù)焉。既而西戎乘間入邑，詐以請盟。侍中北平王燧建議許之，自公卿以下，莫有異慮。公獨陳謀獻(xiàn)畫，言戎之詐，固不可許。竟留中不下，而前議遂行。于是冊命上將，蒞盟諸戎。戎果縱兵逼好，大毆掠而去。上召對前殿，嘉嘆者久之。時諫臣有廷諍陷于訕上者，上未之善也。公從容候間，陳古以諷。所以示寬裕之德，招讜正之言，詞旨切直，意氣勤懇，動合圣謨，卒見納用。無何，工人有以理乘輿服器得罪于左右者，有司以盜易御物，請論如法。制初可之。公不奉詔，因抗疏曰：「跡其罪狀，來甚指明。方春殺人，恐傷和氣。」上覽之，大悅，即原其罪。刑官慎恤之事，正于邦典；圣君含育之德，彰于天下。論者難之。時上相與光祿卿裴腆不協(xié)，候公休沐，以御酒或闕，陰請貶之。制命既行，公堅執(zhí)不下，請訊支計之吏，校其供入之實，原本定罪，窮理辯刑，而腆竟獲宥，克復(fù)本職。白志貞有羈勺之勤，獻(xiàn)利屢中，上嘉其功效，特寵異之。方議大用，公以為胥徒雜類，出自微賤，負(fù)乘致寇，盜之招也，累疏以聞而止。
公竭誠盡忠，憂勞庶務(wù)，有耄忘之疾，懇迫陳讓，除右散騎常侍，罷知政事。貞元五年二月五日，薨于昌化里。終于散地，故褒贈不及。惟公致君之志，孜孜焉不有怠也；立誠之節(jié)，侃侃焉無所屈也。故處心積慮，博蹇之道，表于朝端；弼違釋回，樸忠之誠，沃于帝念。內(nèi)有敢言之勇，進(jìn)當(dāng)不諱之明，用能直道自達(dá)，而無罪悔者也。公累更重任，祿秩之厚，布于宗姻，無一廛之土以處其子孫，無一畝之宮以聚其族屬。待祿而飽，傭室而安，終身坦蕩，而細(xì)故不入，其達(dá)生知足，落落如此。夫其子恭父慈，善行也；拊循制理，能政也；直廉潔靜，儉德也；拒疑獨斷，明識也。冒危以牧圉，大節(jié)也；犯顏以陳︳謨，至忠也。有一于此，尚宜旌褒，矧茲備體，焉可以已！固當(dāng)飾以榮號，章示后來，而故吏遺孤，淪寓遐壤，久稽彝典，罪在宗屬。敢用評騭舊行，敷贊遺風(fēng)。若乃揚孔氏褒貶之文，舉周公懲勸之法，征于誄謚，則有司存，謹(jǐn)狀。
◇ 唐故秘書少監(jiān)陳公行狀
五代祖某，陳宜都王。
曾祖某，皇會稽郡司馬。
祖某，皇晉陵郡司功參軍。
父某，皇右補闕翰林學(xué)士贈秘書少監(jiān)。
某州某縣某鄉(xiāng)某里，陳京年若干狀。
公姓陳氏，自潁川來隸京兆萬年胄貴里，諱京。既冠，字曰慶復(fù)。舉進(jìn)士，為太子正字、咸陽尉、太常博士、左補闕、尚書膳部考功員外郎、司封郎中、給事中、秘書少監(jiān)。自考功以來，凡四命為集賢學(xué)士。德宗登遐，公病痼，輿曳就位，備哀敬之節(jié)，由是滋甚，遂以所居官致仕。貞元二十一年四月二十五日，終于安邑里妻黨之室。無子伯兄前監(jiān)察御史，仲兄前大理評理萇，以公文行之大者，告于嘗吏于公者，使辭而陳之。大歷中，公始來京師，中書常舍人袞、楊舍人炎讀其文，驚以相視曰：「子之徒也?！钩Ｒ孕种悠薰?，由是名聞。游太原，太原尹喜曰：「重客至矣?！故陴^致餼，厚以泉布獻(xiàn)焉。公曰：「非是為也。某嘗為《北都賦》未就，愿即而就焉。其宮室城郭之大，河山之富，關(guān)之壯，與其土疆之所出，風(fēng)俗之所安，王業(yè)之所由興，茍得聞而睹之足矣。若曰受大利，是以利來，蓋異前志也。吾不能。敢辭?！顾炷娲蠛?，逾北山，徜徉而歸。《賦》成，果傳天下。為咸陽尉，留府廷主文章，決大事得其道。為博士，舉疵禮。修墜典，合于大中者眾焉。
涇人作難，公徒行以出，奔問官守。段忠烈之死，上議罷朝七日。宰相曰：「不可，方居行宮，無以安天下?！构M(jìn)曰：「是非宰相之言。天子褒大節(jié)，哀大臣，天下所以安也，況其特異者乎？」上用之。其勞勤（一作「勤勞」）侍從，謀議可否，時之所賴者大。巡狩告至，上行罪己之道焉，曰：「凡我執(zhí)事之臣，無所任罪。予惟不謹(jǐn)于理而有是也。」將復(fù)前之為相者。公曰：「天子加惠群臣而引慝焉，德之厚也，而為相者復(fù)，無以大警于后，且示天下?！孤势潼h爭之。上變于色，在列者咸忄匈而退。公大呼曰：「趙需等勿退！」遂進(jìn)而盡其辭焉。不果復(fù)。上迎訪太后，間數(shù)歲，外頗怠其禮。公密疏發(fā)之，天子感悅焉。初禮部試士，有與親戚者，則附于考功，莫不陰授其旨意而為進(jìn)退者。及公則否，卓然有有司之道，不可犯也。太廟闕東向之禮且久矣，公自為博士、補闕、尚書郎、給事中，凡二十年，勤以為請。殷祭之不墜，ム公之忠懇是賴，故有赤紱銀魚之報焉。昭陵山峻而高，寢宮在其上。內(nèi)官懲其上下之勤，挽汲之艱也，謁于上，請更之。上下其議，宰相承而諷之，召官屬使如其請。公曰：「斯太宗之志也。其儉足以為法，其嚴(yán)足以有奉，吾敢顧其私容而替之也？」奏議不可。上又下其議，凡是公者六七人，其余皆曰更之便。上獨斷焉，曰：「京議得矣。」從之。在集賢，奏秘書官六員隸殿內(nèi)，而刊校益理。納資為胥而仕者罷之。求遺書，凡增繕者，乃作藝文新志，制為之名曰《貞元御府群書新錄》。始御府有食本錢，月權(quán)其贏以為膳，有余，則學(xué)士與校理官頒分之，學(xué)士常受三倍，由公而殺其二。書史之始至，入禮幣錢六十緡，亦皆分焉，公悉致之官，以理府署作書ト，廣群官之堂，不取于將作少府，而用大足。居門下，簡武官，議典禮，上以為能，益器之。與信臣議，且致相位。遇公有惑疾，使視之，疾甚，不能知人，遂不用。用鄭吏部、高太常為相，而以秘書命公，所以示優(yōu)之也。
公有文章若干卷，深茂古老，慕司馬相如、揚雄之辭，而其詁訓(xùn)多《尚書》《爾雅》之說，紀(jì)事樸實，不茍悅于人，世得以傳其稿。其學(xué)自圣人之書以至百家諸子之言，推黃、炎之事，涉歷代洎國朝之故實，鉤引貫穿，舉大苞小，若太倉之蓄，崇山之載，浩浩乎不可知也，豈楊子所謂仲尼駕說者耶？
夫其忠烈之褒也，相府之有誡也，太廟之東向也，昭陵之不更其故也，官守之不可奪也，立言之不可誣也，利之不茍就也，害之不茍去也。其忠類朱云，其孝類潁考叔，廉類公儀休，而又文以文之，學(xué)以輔之，而天子以為之知。既得其道，又得其時，而不為公卿者，病也。故議者咸惜其始而哀其終焉。公之喪，凡五十四日，而夫人又沒，毀也。夫人之父曰偕，司農(nóng)卿。祖曰某，贈太子太保。宗元，故集賢束也，得公之遺事于其家，書而授公之友，以志公之墓。謹(jǐn)狀。永貞元年八月五日，尚書禮部員外郎柳宗元狀。
◇ 亡妻宏農(nóng)楊氏志
亡妻宏農(nóng)楊氏，諱某。高祖皇司勛郎中諱元政。司勛生殿中侍御史諱志元。殿中生醴泉縣尉諱成名。醴泉生今禮部郎中凝。代濟(jì)仁孝，號為德門。郎中娶于隴西李氏，生夫人。夫人生三年而皇妣即世，外王父兼居方伯連帥之任，歷刺南部。夫人自幼及笄，依于外族，所以撫愛視遇著，殆過厚焉。夫人小心敬順，居寵益畏，終始無驕盈之色，親黨難之。五歲，屬先妣之忌，飯僧于仁祠，就問其故，保傅以告，遂號泣不食。后每及是日，必遑遑涕慕，抱終身之戚焉。及許嫁于我，柔日既卜，乃歸于柳氏。恭惟先府君重崇友道，于郎中最深。髫稚好言，始于善謔，雖間在他國，終無異辭。凡十有三歲，而二姓克合，奉初言也。
夫人既歸，事太夫人，備敬養(yǎng)之道，敦睦夫黨，致肅雍之美。主中饋，佐蒸嘗，怵惕之義，表于宗門。太夫人嘗曰：「自吾得新婦，增一孝女?！箾r又通家，愛之如己子，崔氏、裴氏姊視之如兄弟。故二族之好，異于他門。然以素被足疾，不能良行。未三歲，孕而不育，厥疾增甚。明年，以謁醫(yī)救藥之便，來歸女氏永寧里之私第，八月十日甲子，至于大疾，年始二十有三。嗚呼痛哉！以夫人之柔順淑茂，直延于上壽；端明惠和，直齒于貴位；生知孝愛之本，宜承于余慶。是三者皆虛其應(yīng)，天可問乎？
衰門多，上天無，故自辛未，逮于茲歲，累服齊斬，繼纏哀酷。其間冠衣純采，期月者三而已矣。無乃以是累夫人之壽歟？悼慟之懷，曷月而已矣。哀夫！遂以九月五日庚午，克葬于萬年縣棲鳳原，從先塋，禮也。是歲，唐貞元十五年，龍集己卯。為之志云。
坤德柔順，婦道肅雍。惟若人兮，婉娩淑姿。鏘翔令容，委窮塵兮。佳城郁郁，閉白日兮。之死同穴，歸此室兮。
◇ 亡姊崔氏夫人墓志蓋石文
我伯姊之葬，良人博陵崔氏為之志。凡歸于夫家，為婦為妻為母之道，我之知不若崔之悉也。然而自笄而上以至于幼孩，崔固不若我之知也，又烏可以已。今之制，凡志于墓者，琢密石，加蓋于其上，用敢附碑陰之義，假茲石而書焉。嗚呼！夫人天命之性，固有以異于人。孩而聲和，幼而氣柔。以吾族之大，尊長之多，夫人自能言，而未嘗誤舉其諱。與其類戲于家，游弄之具未嘗有爭。先公自鄂如京師，其時事會世難，教告罕至，夫人憂勞逾月，默泣不食，又懼貽太夫人之憂慮，紿以疾告，書至而愈，人乃知之。善隸書，為雅琴，以自娛樂，隱而不耀。工足以致美于服而不為異，言足以發(fā)揚于禮而不為辯。孝之至，敬之備，仁之大，又以配君子。然而不克會于貴壽，以至于斯，孰謂之天有知者耶？太夫人生二女，幼曰裴氏婦，如夫人之懿。在二族咸以令德聞，而皆早世。其弟昏愚而獨存，孰謂天可問耶？嗚呼，痛其甚歟！遂濡血以書，志終天之哀，與茲石永久。
◇ 故叔父殿中侍御史府君墓版文
柳氏之先，自黃帝及周魯，其著者無駭以字為展氏，禽以食采為柳姓。厥后昌大，世家河?xùn)|。嗚呼！公諱某字某，曾王父朝請大夫徐州長史諱子夏，遺貞白之操，表儀宗門，王父朝請大夫滄洲清池令諱從裕，垂博裕之道，啟佑后允?；士己莸虑辶钪M察躬，宏孝悌之德，振揚家聲。惟公端莊無諂，徽柔有裕。峻而能容，介而能群。其在閨門也，動合太和，皆由順正。愷悌雍睦，莫有間言，故宗黨歌之。其在公門也，釋回措枉，造次秉直。事不失當(dāng)，舉無秕政，故官府誦之。用沖退徑盡之志，以宏正友道，信稱于外焉。用柔和博愛之道，以視遇孤弱，仁著于內(nèi)焉。此公修己之大經(jīng)也。自進(jìn)士登高第，調(diào)受河南府文學(xué)。秩滿，渭北節(jié)度使論惟明辟為從事，受太常寺協(xié)律郎。元戎即世，罷職家食。無何，朔方節(jié)度使張獻(xiàn)甫辟署參謀，受大理評事，賜緋魚袋。改度支判官，轉(zhuǎn)大理司直。遷殿中侍御史，加度支營田副使。此公從政之大略也。既佐戎事，實司中府。匪頒有制，會計明白。嗚呼！分閫委政，ム公而成務(wù)；朝右虛位，待公而周事。宗門期公而光大，姻黨仰公而振耀。貞元十二年歲在丙子，正月九日壬寅，遇暴疾，終于私館，享年五十。痛矣！夫人吳郡陸氏，洎仲弟綜、季弟續(xù)、冢侄某等，抱孤即位，牽率備禮。祗奉裳帷，歸于京師。以某年二月二十八日庚寅，安厝于萬年縣之少陵原，禮也。公有男一人，始六年矣。在髫知孝，呱呱涕Д，凡我宗戚，撫視增慟。嗚呼哀哉！初，公元兄以純深之行、端直之德，名聞于天下。官至侍御史，持斧登朝，憲章肅清。嘗以充公之神未克遷，不正席，不甘味，及撰日定期，而昊天不吊，志奪禮廢。公實敬承遺志，行有日矣，而閔兇薦及，不克終事。則我宗族之痛恨，其有既乎？惟公盡敬于孝養(yǎng)，致毀于居憂。表正宗姓，觀示他族。故宗人咸曰「孝如方輿公」。修詞以藻德，振大而導(dǎo)志。以為理化之始，莫尊乎堯，作《堯祠頌》；以為述德之道，不忘于祖，作《始祖碑》；以為紀(jì)廣大之志，敘正直之節(jié)，不嫌于親，作《元兄侍御史府君墓志》。其余諷詠比興，皆合于古。故宗人咸曰「文如吳興守」。當(dāng)官貞固，確乎不拔。持議端方，直而不苛。故宗人咸曰「正如衛(wèi)太史」。率性廉介，懷貞抱潔。嗣家風(fēng)之清白，紹遺訓(xùn)于儒素。故宗人咸曰「清如魯士師」。兼?zhèn)渌牡?，具體而微，公之謂矣。
小子常以無兄弟，移其睦于朋友；少孤，移其孝于叔父。天將窮我而奪其志，故罔極之痛仍集焉。樸魯甚，不能文字，敢用書宗人之辭以致其直，故質(zhì)而俚。輟哭紀(jì)事，哀不能文，故敘而終焉。
◇ 志從父弟宗直殯從父弟宗直，生剛健好氣，自字曰正夫。聞人善，立以為己師；聞人惡，若己仇；見佞色諂笑者，不忍與坐語。善操觚犢，得師法甚備。融液屈折，奇峭博麗，知之者以為工。作文辭，淡泊尚古，謹(jǐn)聲律，切事類。撰漢書文章為四十卷，歌謠言議，纖悉備具，連累貫統(tǒng)，好文者以為工。讀書不廢蚤夜，以專故，得上氣病。臚脹奔逆，每作，害寢食，難俯仰。時少間，又執(zhí)業(yè)以興，呻痛詠言，雜莫能知。兄宗元得謗于朝，力能累兄弟為進(jìn)士。凡業(yè)成十一年，年三十三不舉。藝益工，病益牢。元和十年，宗元始得召為柳州刺史。七月，南來從余。道加瘧寒，數(shù)日良已。又從謁雨雷塘神所，還戲靈泉上，洋洋也，歸臥至旦，呼之無聞，就視，形神離矣。嗚呼！天實折余之形，殘余之生，使是子也能無成！是月二十四日，出殯城西北若干尺，死七日矣。俟吾歸，與之俱，志其殯。
◇ 南岳云峰和尚塔銘（并序）
云峰和尚，族郭氏，號法證（一作「澄」），為竺干道五十有七年，年七十有八，貞元十七年九月十七日終，十月二十七日葬。凡度學(xué)者五萬人，為弟子者三千人。色厲而仁，行峻而周，道廣而不尤，功高而不有。毅然居山之北峰，以為儀表。世之所謂賢人大臣者，至南方，咸所嚴(yán)事。由其內(nèi)者，聞大師之言律義，莫不震動悼懼，如聽誓命；由其外者，聞大師之稱道要，莫不凄欷欣踴，如獲肆宥。故時推人師，則專其首；詔求教宗，則冠其位。披山伐木，崇構(gòu)法宇，則地得其勝；捐衣去食，廣閱群經(jīng)，則理得其深。其道實勤，而其心無求。自大師化去，教亦隨喪。嗚呼！大師之葬，門人慕號，長老愁痛，遂相與以為茲塔。礱石峻整，植木蓊茂，凡衡山無與為比者。然而未有能紀(jì)其事。余既與大乘師重巽游，巽，其徒也，亟為余言，故為其銘。銘曰：
苞元極兮韜大方，威而仁兮幽以光。行峻潔兮貌齋莊，氣混溟兮德洋洋。演大律兮離毫芒，度群有兮耀柔剛。棟宇立兮像法彰，文字闡兮圣言揚。詔褒列兮宅南方，道之廣兮用其常。后是式兮宜久長，靈室兮記崇岡。即元石兮垂文章，學(xué)者慕兮哀無疆。
◇ 衡山中院大律師塔銘（并序）衡山中院大律師曰希操，沒年五十七。既沒二十七年，其大弟子誡盈奉公之遺事，愿銘塔石。公昝姓，凡去儒為釋者三十一祀，掌律度眾者二十六會。南尼戒法，壞而復(fù)正，由公而大興；衡岳佛寺，毀而再成，由公而丕變。故當(dāng)世之士若李丞相泌，道未嘗屈，睹公而稽首，尊之不名；出世之士若石廩瓚公，言未嘗形，遇公而嘆息，推以護(hù)法。是以建功之始，則震雷大風(fēng)示其兆；滅跡之際，則隕星黑告其期。斯為神怪，不可度已。故其與物大同，終站無爭，受學(xué)之眾，他莫能偕也。凡所受教，若華嚴(yán)照公、蘭若貞公、荊州至公、律公，皆大士；凡所授教，若惟瑗、道郢、靈、惟正、惠常、誡盈，皆聞人。嗚呼！始終哉。為之銘曰：
首有承兮卒有傳，革大訛兮持法權(quán)。眾之至兮志益虔，雷發(fā)兆兮功已宣。星告妖兮壽不延，靈變化兮迎大仙。礱茲石兮垂萬年，世有壞兮德無遷。
◇ 段太尉逸事狀
太尉始為涇州刺史時，汾陽王以副元帥居蒲。王子為尚書，領(lǐng)行營節(jié)度使，寓軍州，縱士卒無賴。人偷嗜暴惡者，卒以貨竄名軍伍中，則肆志，吏不得問。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兼，輒奮擊折人手足，椎釜鬲甕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殺孕婦人。寧節(jié)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自州以狀白府，愿計事。至則曰：「天子以生人分公理，公見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亂，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固驹唬骸改碁闆苤?，甚適，少事；今不忍人無寇暴死，以亂天子邊事。公誠以都虞候命某者，能為公已亂，使公之人不得害?！剐⒌略唬骸感疑?！」如太尉請。
既署一月，軍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壞釀器，酒流溝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斷頭注槊上，植市門外。一營大噪，盡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將奈之何？」太尉曰：「無傷也。請辭于軍?！剐⒌率箶?shù)十人從太尉，太尉盡辭去。解佩刀，選老者一人持馬，至門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殺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頭來矣?！辜渍咩怠Ｒ蛑I曰：「尚書固負(fù)若屬耶？副元帥固負(fù)若屬耶？奈何欲以亂敗郭氏？為白尚書，出聽我言?！钩鲆娞?。太尉曰：「副元帥勛塞天地，當(dāng)務(wù)始終。今尚書恣卒為暴，暴且亂，亂天子邊，欲誰歸罪？罪且及副元帥。今人惡子弟以貨竄名軍籍中，殺害人，如是不止，幾日不大亂？大亂由尚書出，人皆曰尚書倚副元帥，不戢士。然則郭氏功名，其與存者幾何？」言未畢，再拜曰：「公幸教以道，恩甚大，愿奉軍以從?！诡欉匙笥以唬骸附越饧祝⑦€火伍中，敢嘩者死！」太尉曰：「吾未哺食，請假設(shè)草具?！辜仁?，曰；「吾疾作，愿留宿門下?！姑竹R者去，明旦來。遂臥軍中，不解衣，戒候卒擊柝衛(wèi)太尉。旦，俱至孝德所，謝不能，請改過。州由是無禍。
先是，太尉在涇州，為營田官。涇大將焦令諶取人田，自占數(shù)十頃，給與農(nóng)，曰：「且熟，歸我半?！故菤q大旱，野無草，農(nóng)以告諶。諶曰：「我知入數(shù)而已，不知旱也。」督責(zé)益急，農(nóng)且饑死，無以償，即告太尉。太尉判狀，辭甚巽，使人來諭諶。諶盛怒，召農(nóng)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鋪背上，以大杖擊二十，垂死，輿來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瘡，手注善藥，旦夕自哺農(nóng)者，然后食。取騎馬賣，市谷代償，便勿知?；次髟④妿浬僖鼧s，剛直士也。入見諶，大罵曰：「汝誠人耶？涇州野如赭，人且饑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擊無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惟一馬，賤賣市谷入汝，汝取之不恥。凡為人傲天災(zāi)、犯大人、擊無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無馬，汝將何以視天地，尚不愧奴隸耶！」諶雖暴抗，然聞言則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終不可以見段公。」一夕，自恨死。
及太尉自涇州以司農(nóng)征，戒其族：「過岐，朱Г幸致貨幣，慎勿納?！辜斑^，Г固致大綾三百疋。太尉婿韋晤堅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謝曰：「處賤，無以拒也?！固驹唬骸溉唤K不以在吾第。」以綾如司農(nóng)治事堂，棲之梁木上。Г反，太尉終，吏以告Г，Г取視，其故封識具存。
◇ 太尉逸事如右
元和九年某月日，守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柳宗元謹(jǐn)上史館。今之稱太尉大節(jié)者出入，以為武人一時奮不慮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嘗出入岐、周、、間，過真定，北上馬嶺，歷亭鄣堡戍，竊好問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為人句句，常低首拱手促步，言氣卑弱，未嘗以色待物；人視之，儒者也。遇不可，必達(dá)其志，決非偶然者。會州刺史崔公來，言信行直，備得太尉遺事，覆校無疑，或恐尚逸墜，未集太史氏，敢以狀私于執(zhí)事。謹(jǐn)狀?！蟆°y青光祿大夫右散騎常侍輕車都尉宜城縣開國伯柳公行狀
曾祖善才，皇荊王侍讀。祖尚素，皇潤州曲阿縣令。父慶休，皇渤?？たh丞，贈蔡州刺史、工部尚書。汝州梁縣梁城鄉(xiāng)思義里柳渾年七十四狀。
公字惟深，其先河?xùn)|人。晉永嘉年，有濟(jì)南太守卓者，去其土代仕江左，公實后人。柳氏自黃帝、后稷降于周魯，以字命族，因地受氏，載在《左氏內(nèi)外傳》及《太史公書》。自卓至公十有一代，為士林盛族，著于南朝歷代史及柳氏家牒。惟公質(zhì)貌魁杰，度量宏大，宏和博達(dá)而遇節(jié)必立，恢曠放弛而應(yīng)機能斷。其居室，奉養(yǎng)撫字之誠，儀于宗戚，而內(nèi)行著焉；其蒞政，柔仁端直之德，洽于府寺，而外美彰焉。凡為學(xué)，略章句之煩亂，采摭奧旨，以知道為宗；凡為文，去藻飾之華靡，汪洋自肆，以適己為用。自始學(xué)至于大成，耽嗜文籍，注意鉆礪，倦不知游息，威不待夏楚。儒言雅旨，夙有聞知。
年十余歲，有稱神巫來告曰：「若相法當(dāng)夭且賤，幸而為釋，可以緩而死耳，位祿非若事也。」公諸父素加撫愛，尤所信異，遽命奪去其業(yè)，從巫之言也。公不可，且曰：「夫性命之理，圣人所罕言，紳者所不道，巫何為而能盡之也？且令從之而生，去圣人之教而為異術(shù)，不若速死之愈也?！褂谑菫閷W(xué)甚篤。其在童幼，固不惑于怪譎矣。
開元中，舉汝州進(jìn)士，計偕百數(shù)，公為之冠。禮部侍郎韋陟異而目之，一舉上第。調(diào)授宋州單父尉。操斷舉措，通乎細(xì)大，廉檢守，形于造次。加云騎尉。秩滿，江南西道連帥聞其名，辟至公府。以信州都邑，人罹兇害，糜弊殘耗，假守永豐令。公于是用重典以威奸暴，溥太和以惠鰥嫠，毆除物害，消去人隱，吏無招權(quán)干沒之患，政無犯令茸之蠹，宰制聽斷，漸于訟息。耕夫復(fù)于封疆，商旅交于關(guān)市。既庶而富，廉恥興焉；既富而教，庠塾列焉。里大變，克有能稱，遂表為洪州豐城令。到職，如永豐之政，而仁厚加焉。授衢州司馬。夫器宏者，恥效以圭撮之任；足逸者，難局以尋常之地。公遂滅跡藏用，遁隱于武寧山。群公交書，諸侯走幣，皆謝絕不就。方將究賢人之業(yè)，窮君子之儒，味道腴以代膏粱，含德輝而輕紱冕，遺榮養(yǎng)素，恬淡如也。朝右籍甚有聲，征拜御史。公曰：「君命也，安敢逃乎？」即日裝束上道。公常好大體，不為細(xì)故家之迫速。非其志也，以疾辭。授右補闕。不隱忠以固位，不形直以干名。除殿中侍御史，賜緋魚袋，赴江西，與租庸使議復(fù)榷鐵及常平倉，便宜制置，得以專任。和鈞關(guān)石之緒，出納平準(zhǔn)之宜，國利人逸，得其要道。遷侍御史，充江南西路都團(tuán)練判官。時屬支郡，不知連帥之職，公請出巡盡征之地。大詰奸謬，所至風(fēng)動。其有非常之政裕于人者，必舉其課績，歸之使府。又以文采殷勤歌詠之，俾其風(fēng)謠頌聲，聞于他部，達(dá)于京師而后已。改祠部員外郎，轉(zhuǎn)司勛郎中，余如故。就拜袁州刺史。公于是酌古良牧之政宜于今者，宗而奉之；考諸理國之說稱于人者，承而守之。均利器用，以致其富；昭明物則，以教之禮。示優(yōu)裕之德以周惠，利緩九賦；推廣厚之心以固和，慈保萬人。明其制量，臨長群吏，示之法禁，考中備敗，無不得其極。理行高第，朝廷休之，召拜諫議大夫，充浙江東西道黜陟使，將舉其能政端于外邦也。公則修《虞書》之考績，舉漢代之課第，處事詳諦，無依違故縱之?dāng)?，奉法端審，無隱忌峭刻之文。時分部所系于公尤重，陵江并海，竟吳越之域，皆所蒞焉。復(fù)命稱職，加朝散大夫。又拜左庶子、集賢殿學(xué)士。奉翊儲后，修其宮政，統(tǒng)理文籍，紀(jì)于秘府。拜尚書右丞。直而多容，簡而有制，去苛削之文而吏皆率法，務(wù)宏大之道而政不失中。加銀青光祿大夫，遷右散騎常侍。涇卒之亂，公以變起卒遽，盡室奔匿于終南山。賊徒訪公所在，追以相印。既及公而問焉，公變名氏以紿之，捐家屬以委之。賊遂執(zhí)公愛子，榜訊問，折其右肱，而公不之顧。即步入窮谷，披草徑，逾秦嶺，由褒駱朝于行宮。上嘉其誠節(jié)，不時召見。公頓首流涕，累陳計畫。賊平策勛，賜輕車都尉，封宜城縣開國伯，拜尚書兵部侍郎。初公名載，字元輿，至是奏請改命，以滌偽署之污。是歲，盜據(jù)淮滸，方議討戮，宰相以大理評事李元平者有名，以為才堪攘寇，拜為汝州。群臣望聲徇利者皆曰德舉，公獨慷慨言于朝曰：「是夫喋喋，玉而賈石者也。王衍誤天下，殷浩敗中軍，華而不實，異代同德，往且見獲，何寇之攘？」時人不之信也。未幾，盜襲汝州，以元平歸，凡百莫不嗟服焉。俄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登翊圣皇，匡弼大政。造膝盡規(guī)諫之志，當(dāng)事無矜大之容。援下情于上，以酌天心；順嘉謨于外，用彰君德。故致績用茂著而人罕知之。然其章布于外，敷聞在下者十一二焉。
貞元初，上以甸服長人，天下理本，于是親擇郎吏，分宰于京師外部。未幾而人謠大和，擊壤之頌歸于帝力。上召丞相告之，左仆射平章事張延賞忭蹈稱慶。公俯伏不賀，且曰：「甸服之政，固宜慎重，然此屑屑者，特京兆尹之職耳。陛下當(dāng)擇臣輩以輔圣德，臣當(dāng)選京兆以承大化，京兆當(dāng)求令長以親細(xì)事，夫然后宜。舍此而致理，可謂愛人矣，然非王政之大倫也。不知所賀。」上深然之。漢惠悅曹參之言，絳侯慚曲逆之對，考之前志，我無負(fù)焉。既而西戎乘間入邑，詐以請盟。侍中北平王燧建議許之，自公卿以下，莫有異慮。公獨陳謀獻(xiàn)畫，言戎之詐，固不可許。竟留中不下，而前議遂行。于是冊命上將，蒞盟諸戎。戎果縱兵逼好，大毆掠而去。上召對前殿，嘉嘆者久之。時諫臣有廷諍陷于訕上者，上未之善也。公從容候間，陳古以諷。所以示寬裕之德，招讜正之言，詞旨切直，意氣勤懇，動合圣謨，卒見納用。無何，工人有以理乘輿服器得罪于左右者，有司以盜易御物，請論如法。制初可之。公不奉詔，因抗疏曰：「跡其罪狀，來甚指明。方春殺人，恐傷和氣。」上覽之，大悅，即原其罪。刑官慎恤之事，正于邦典；圣君含育之德，彰于天下。論者難之。時上相與光祿卿裴腆不協(xié)，候公休沐，以御酒或闕，陰請貶之。制命既行，公堅執(zhí)不下，請訊支計之吏，校其供入之實，原本定罪，窮理辯刑，而腆竟獲宥，克復(fù)本職。白志貞有羈勺之勤，獻(xiàn)利屢中，上嘉其功效，特寵異之。方議大用，公以為胥徒雜類，出自微賤，負(fù)乘致寇，盜之招也，累疏以聞而止。
公竭誠盡忠，憂勞庶務(wù)，有耄忘之疾，懇迫陳讓，除右散騎常侍，罷知政事。貞元五年二月五日，薨于昌化里。終于散地，故褒贈不及。惟公致君之志，孜孜焉不有怠也；立誠之節(jié)，侃侃焉無所屈也。故處心積慮，博蹇之道，表于朝端；弼違釋回，樸忠之誠，沃于帝念。內(nèi)有敢言之勇，進(jìn)當(dāng)不諱之明，用能直道自達(dá)，而無罪悔者也。公累更重任，祿秩之厚，布于宗姻，無一廛之土以處其子孫，無一畝之宮以聚其族屬。待祿而飽，傭室而安，終身坦蕩，而細(xì)故不入，其達(dá)生知足，落落如此。夫其子恭父慈，善行也；拊循制理，能政也；直廉潔靜，儉德也；拒疑獨斷，明識也。冒危以牧圉，大節(jié)也；犯顏以陳︳謨，至忠也。有一于此，尚宜旌褒，矧茲備體，焉可以已！固當(dāng)飾以榮號，章示后來，而故吏遺孤，淪寓遐壤，久稽彝典，罪在宗屬。敢用評騭舊行，敷贊遺風(fēng)。若乃揚孔氏褒貶之文，舉周公懲勸之法，征于誄謚，則有司存，謹(jǐn)狀。
◇ 唐故秘書少監(jiān)陳公行狀
五代祖某，陳宜都王。
曾祖某，皇會稽郡司馬。
祖某，皇晉陵郡司功參軍。
父某，皇右補闕翰林學(xué)士贈秘書少監(jiān)。
某州某縣某鄉(xiāng)某里，陳京年若干狀。
公姓陳氏，自潁川來隸京兆萬年胄貴里，諱京。既冠，字曰慶復(fù)。舉進(jìn)士，為太子正字、咸陽尉、太常博士、左補闕、尚書膳部考功員外郎、司封郎中、給事中、秘書少監(jiān)。自考功以來，凡四命為集賢學(xué)士。德宗登遐，公病痼，輿曳就位，備哀敬之節(jié)，由是滋甚，遂以所居官致仕。貞元二十一年四月二十五日，終于安邑里妻黨之室。無子伯兄前監(jiān)察御史，仲兄前大理評理萇，以公文行之大者，告于嘗吏于公者，使辭而陳之。大歷中，公始來京師，中書常舍人袞、楊舍人炎讀其文，驚以相視曰：「子之徒也?！钩Ｒ孕种悠薰?，由是名聞。游太原，太原尹喜曰：「重客至矣?！故陴^致餼，厚以泉布獻(xiàn)焉。公曰：「非是為也。某嘗為《北都賦》未就，愿即而就焉。其宮室城郭之大，河山之富，關(guān)之壯，與其土疆之所出，風(fēng)俗之所安，王業(yè)之所由興，茍得聞而睹之足矣。若曰受大利，是以利來，蓋異前志也。吾不能。敢辭?！顾炷娲蠛?，逾北山，徜徉而歸。《賦》成，果傳天下。為咸陽尉，留府廷主文章，決大事得其道。為博士，舉疵禮。修墜典，合于大中者眾焉。
涇人作難，公徒行以出，奔問官守。段忠烈之死，上議罷朝七日。宰相曰：「不可，方居行宮，無以安天下?！构M(jìn)曰：「是非宰相之言。天子褒大節(jié)，哀大臣，天下所以安也，況其特異者乎？」上用之。其勞勤（一作「勤勞」）侍從，謀議可否，時之所賴者大。巡狩告至，上行罪己之道焉，曰：「凡我執(zhí)事之臣，無所任罪。予惟不謹(jǐn)于理而有是也。」將復(fù)前之為相者。公曰：「天子加惠群臣而引慝焉，德之厚也，而為相者復(fù)，無以大警于后，且示天下?！孤势潼h爭之。上變于色，在列者咸忄匈而退。公大呼曰：「趙需等勿退！」遂進(jìn)而盡其辭焉。不果復(fù)。上迎訪太后，間數(shù)歲，外頗怠其禮。公密疏發(fā)之，天子感悅焉。初禮部試士，有與親戚者，則附于考功，莫不陰授其旨意而為進(jìn)退者。及公則否，卓然有有司之道，不可犯也。太廟闕東向之禮且久矣，公自為博士、補闕、尚書郎、給事中，凡二十年，勤以為請。殷祭之不墜，ム公之忠懇是賴，故有赤紱銀魚之報焉。昭陵山峻而高，寢宮在其上。內(nèi)官懲其上下之勤，挽汲之艱也，謁于上，請更之。上下其議，宰相承而諷之，召官屬使如其請。公曰：「斯太宗之志也。其儉足以為法，其嚴(yán)足以有奉，吾敢顧其私容而替之也？」奏議不可。上又下其議，凡是公者六七人，其余皆曰更之便。上獨斷焉，曰：「京議得矣。」從之。在集賢，奏秘書官六員隸殿內(nèi)，而刊校益理。納資為胥而仕者罷之。求遺書，凡增繕者，乃作藝文新志，制為之名曰《貞元御府群書新錄》。始御府有食本錢，月權(quán)其贏以為膳，有余，則學(xué)士與校理官頒分之，學(xué)士常受三倍，由公而殺其二。書史之始至，入禮幣錢六十緡，亦皆分焉，公悉致之官，以理府署作書ト，廣群官之堂，不取于將作少府，而用大足。居門下，簡武官，議典禮，上以為能，益器之。與信臣議，且致相位。遇公有惑疾，使視之，疾甚，不能知人，遂不用。用鄭吏部、高太常為相，而以秘書命公，所以示優(yōu)之也。
公有文章若干卷，深茂古老，慕司馬相如、揚雄之辭，而其詁訓(xùn)多《尚書》《爾雅》之說，紀(jì)事樸實，不茍悅于人，世得以傳其稿。其學(xué)自圣人之書以至百家諸子之言，推黃、炎之事，涉歷代洎國朝之故實，鉤引貫穿，舉大苞小，若太倉之蓄，崇山之載，浩浩乎不可知也，豈楊子所謂仲尼駕說者耶？
夫其忠烈之褒也，相府之有誡也，太廟之東向也，昭陵之不更其故也，官守之不可奪也，立言之不可誣也，利之不茍就也，害之不茍去也。其忠類朱云，其孝類潁考叔，廉類公儀休，而又文以文之，學(xué)以輔之，而天子以為之知。既得其道，又得其時，而不為公卿者，病也。故議者咸惜其始而哀其終焉。公之喪，凡五十四日，而夫人又沒，毀也。夫人之父曰偕，司農(nóng)卿。祖曰某，贈太子太保。宗元，故集賢束也，得公之遺事于其家，書而授公之友，以志公之墓。謹(jǐn)狀。永貞元年八月五日，尚書禮部員外郎柳宗元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