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部 卷五百八十四
作者：董誥等 纂修◎ 柳宗元（十六）
◇ 沛國(guó)漢原廟銘（并序）昔在帝堯，光有四海，元首萬邦。時(shí)則舜、禹、稷、戊，性命垂統(tǒng)，股肱天下。圣德未衰而內(nèi)禪，元臣繼天而受命。四姓承休，送有中邦；五神環(huán)運(yùn)，炎德復(fù)起。周道削滅，秦德暴戾，皇天疇庸，審厥保承，乃命唐帝之后振而興之，又憚元臣之后，翊而登之。所以招復(fù)丕績(jī)，不墜厥祀。故曲逆起為策士，輔成帝圖，吐謀洞靈，奮奇如神，舜之胄也。汝陰脫帝密網(wǎng)，摧虜暴氣，扶乘天休，運(yùn)行嘉謀，禹之苗也。挪侯保綏三秦，控引漢中，宏器廓度，以大帝業(yè)，之裔也?；搓幷R天兵，導(dǎo)揚(yáng)靈威，覆趙夷魏，拔齊殄楚；平陽破三秦，擄魏王；維侯定楚地，固劉氏，皆稷之裔也。克復(fù)堯緒，昭哉甚明。天意若曰：建火德者，必唐帝之胄，故漢氏興焉；翼炎運(yùn)者，必唐臣之孫，故群雄登焉。是以高帝誕膺圣祥，以垂德厚，探吳穹之奧旨，載幽明之休。殺白帝于大澤，以承其靈；建赤旗于沛邑，以昭其神。假手于嬴，以混諸侯；憑力于項(xiàng)，以離關(guān)東。奉繳堯之元命，而四代之后，咸獻(xiàn)其用；得乘木之大統(tǒng)，而秦楚之盛，不保其位。既建是極，設(shè)都咸陽，撫征四方，訓(xùn)齊天下。乃樂沛宮，以連造邦之本；乃歌《大風(fēng)》，以昭武成之德；乃奠舊都，以壯王業(yè)之基。生為湯沐之邑，沒為思樂之地。且曰：萬歲之下，魂游于此。
惟茲原廟，沛宮之舊也。祭蚩尤于是庭，而赤精降；導(dǎo)靈命于是邦，而群雄至。登布衣于萬乘，而子孫得以纟贊其緒；化環(huán)堵為四海，而黎元得以安其業(yè)，基岱岳之高，源洪河之長(zhǎng)，蓄靈擁休，此焉發(fā)跡。蓋以道備于是，而后行之天下；制成于是，而后廣之宇內(nèi)。天下備其道，而神復(fù)乎本；宇內(nèi)成其制，而心懷于舊。宜其正名以表功，用成其始，悼生靈盡其敬焉；陳本以宅神，用成其終，俾生靈盡其慕焉。故高帝定位，建茲宮，惠皇嗣服，爰立清廟，綿越千祀，至今血食，此所以成終而成始也。
且夫以斷蛇之威，安知不運(yùn)其密，用佐歲功以流澤歟？以約法之仁，安知不流其神，眷相舊邦之遺黎歟？以紹唐之余慶，統(tǒng)天之遺烈，安知不奮其圣化，大于下土歟？然則展敬乞靈，烏可已也。銘于舊邑，以迪天命。其辭曰：蕩蕩明德，時(shí)惟放勛。揖讓而退，祚于后昆。群蛇輔龍，以翊天門。登翼炎運(yùn)，唐臣之孫。秦綱既離，鹿駭東夏。長(zhǎng)蛇封豕，蹈躍中野。天復(fù)堯緒，鐘于劉。赫矣漢祖，播茲皇獻(xiàn)。揚(yáng)旗沛庭，約從諸侯。豪暴震迭，威聲布流?？傊苹⒊?，委成良疇。剿殄霸楚，遂荒神州。區(qū)宇懷儒，黔黎輯柔。表正萬國(guó)，炎靈用作。定宅咸陽，以都上游。留觀本邦，在鎬如周。穆穆惠皇，宗克承。崇崇沛宮，清廟是憑。原念大業(yè)，肇經(jīng)茲地。乃專元命，亦舉嚴(yán)祀。建釁鼓，遂據(jù)天位?；暧喂识?，永介丕祉。煥列唐典，嚴(yán)恭罔墜。勒此休銘，以昭本始。
◇ 涂山銘（并序）
惟夏后氏建大功，定大位，立大政，勤勞萬邦，和寧四極，威懷九有，儀刑后王。當(dāng)平洪流方割，災(zāi)被下土，自壺口而導(dǎo)百川，大功建焉。虞帝耄期，順承天歷，自南河而受四海，大位定焉。萬國(guó)既同，宣省風(fēng)教，自涂山而會(huì)諸侯，大政立焉。功莫崇乎御大災(zāi)，乃錫元圭，以承帝命；位莫崇乎執(zhí)大象，乃輯五瑞，以建皇極；政莫先乎齊大統(tǒng)，乃朝玉帛，以混經(jīng)制。是所以承唐虞之后，垂子孫之丕業(yè)，立商周之前，樹帝王之洪范者也。
嗚呼！天地之道尚德而右功，帝王之政崇德而賞功。故堯舜至德，而位不及嗣；湯武大功，而祚延于世。有夏德配于二圣，而唐虞讓功焉；功冠于三代，而商周讓德焉。宜乎立極垂統(tǒng)，貽于后裔，當(dāng)位作圣，著為世準(zhǔn)。則涂山者，功之所由定，德之所由濟(jì)，政之所由立，有天下者宜取于此。追惟大號(hào)既發(fā)，華蓋既狩，方岳列位，奔走來同，山川守神，莫敢逞寧，羽族四合，衣裳咸會(huì)，虔恭就列，俯僂聽命。然后示之以禮樂，和氣周??；申之以德刑，天威震耀。制立謨訓(xùn)，宜在長(zhǎng)久。厥后啟征有扈，而夏德始衰；羿距太康，而帝業(yè)不守?；首嬷?xùn)不由，人亡政墜，卒就陵替。向使繼代守文之君，又能紹其功德，修其政統(tǒng)，卑宮室，惡衣服，拜昌言，平均賦入，制定朝會(huì)，則諸侯常至，而天命不去矣。茲山之會(huì)，安得獨(dú)光于后歟？是以周穆通追遺法，復(fù)會(huì)于是山，聲垂天下，亦紀(jì)前軌，用此道也。故予為之銘，庶后代朝諸侯制天下者，仰則于此。辭曰：惟禹體道，功厚德茂。會(huì)朝侯衛(wèi)，統(tǒng)一憲度。省方宣教，化制殊類。咸會(huì)壇位，承奉儀矩。禮具樂備，德容既軍。乃舉明刑，以弼圣謨。則戮防風(fēng)，遺骨專車?？嗣骺送?，疇敢以渝。宣昭黎憲，底定寰區(qū)。傳祚后允，丕承帝圖。涂山巖巖，界彼東國(guó)。唯禹之德，配天無極。即山刊碑，貽后作則?！蟆﹂T銘（并序）
惟蜀都重險(xiǎn)多貨，混同戎蠻，人ζ俗剽，嗜為寇亂?；实墼臧嗽?，帥喪眾暴，群疑不制，妖孽煽行。估恃富強(qiáng)，滔天阻兵，攻陷他部，北包劍門，憑負(fù)丘陵，以張騖猛，堅(jiān)利鋒鏑，以拒大順，謂雷霆之誅莫己加也。惟梁守臣禮部尚書嚴(yán)公，以國(guó)害為私仇，以天討為己任。推六仗信，不待司死，而人致其命；立義抗憤，不待喋血，而士一其心。悉師出次，祗俟明詔。凡諸侯之師，必出于是。儲(chǔ)峙饗賁，取其豐穰。乃遣前軍嚴(yán)秦，奉揚(yáng)王誅，誣告南土。十一月，右?guī)熡饫?，蹈寇地，乘山軌虜，以遏奔沖。左師出于劍門，大攘頑へ，諭引劫脅，蟻潰鼠駭，險(xiǎn)無以固，收奪利地，以須王師。到刳腎腸，振拔根柢，俾無以肆毒，用集我勛力。{彭賁}鼓一振，元戎啟行，取其渠魁，以為大戮。由公忠勇憤排，授任堅(jiān)明，謀獻(xiàn)弘長(zhǎng)，用能啟辟險(xiǎn)厄，夷為大涂，衰沮害氣，對(duì)乎天意。帝用休嘉，議功居首，增秩師長(zhǎng)，進(jìn)為大藩，宅是南服。將校群吏，愿刊山石，昭著公之功，垂號(hào)無窮。銘曰：
并絡(luò)坤垠，時(shí)惟外區(qū)。界山為門，環(huán)于蜀都。叢險(xiǎn)積貨，混并羌望?？窕Q隙，狺狺嘯呼。憑據(jù)勢(shì)勝，厚其兇徒?；实壑?，宥而不誅。暴非德馴，害及巴渝。乃出王旅，乃咨列岳。牧臣司梁，當(dāng)其要束。器備攸積，糧糧是蓄。人無增賦，師以饒足。喋血誓士，元機(jī)在握。分命貔貅，陳為犄角。右逾岷山，左直劍門。攻出九地，上披重云。攀天蹈空，夷視阻艱。破裂層壘，殄殲群頑。內(nèi)獲固圉，外臨平原。天兵徐驅(qū)，卒乘單々。大憨囚戮，戎夏咸歡。帝圖厥功，惟梁是先。開國(guó)進(jìn)位，南服于藩。邦之清夷，人以完安。銘功鑒亂，永代是觀。◇ 壽州安豐縣孝門銘（并序）
壽州刺史臣承思言：九月丁亥，安豐縣令臣某上所部編戶李興，父被惡疾，歲月就亟，興自刃股肉，假托饋獻(xiàn)。其父老病，已不能啖啜，經(jīng)宿而死。興號(hào)呼撫臆，口鼻垂血，捧土就墳，沾漬涕Д。墳左作小廬，蒙以苫茨，伏匿其中，扶服頓踴，晝夜哭訴。孝誠(chéng)幽達(dá)，神為見異，廬上產(chǎn)紫芝白芝二本，各長(zhǎng)一寸，廬中醴泉涌出，奇形異狀，應(yīng)驗(yàn)圖記。此皆陛下孝理神化，陰中其心。而克致斯事。謹(jǐn)案興庶賤陋，循習(xí)伐下，性非文字所導(dǎo)，生與耨耒為業(yè)，而能鐘彼醇孝，超出古列，天意神道，猶錫瑞物，以表殊異。伏惟陛下有唐堯如天如神之德，宜加旌褒，合于上下，請(qǐng)表其里閭，刻石明白，宣延風(fēng)美，觀示后祀，永永無極。臣昧死上請(qǐng)。制曰「可」。銘云：
懿厥孝思，茲惟淑靈。稟承粹和，篤守天經(jīng)。泣待羸疾，默禱隱冥。引刃自向，殘肌敗形。羞膳奉進(jìn)，憂勞孝誠(chéng)。惟時(shí)高高，曾不是聽。創(chuàng)巨痛仍，號(hào)于穹。捧土濡涕，頓首成墳。陷膺腐皆，寒暑在廬。草木悴死，鳥獸蜘躇。殊類異族，亦相其哀。肇有二位，孝道愛興?？诵挢书?，載籍是登。在帝有虞．以孝。仲尼述經(jīng)，以教于曾。惟昔魯侯，見命夷宮。亦有考叔，悟莊稱純。顯顯李氏，實(shí)與之倫。哀嗟道路，涕幕里鄰。邦伯章奏，稽首殷勤。上動(dòng)帝心，旁達(dá)明神。神錫秘祉，三秀靈泉。帝命薦加，亦表其門。統(tǒng)合上下，交贊天人。建此碑號(hào)，億齡揚(yáng)芬。◇ 武岡銘（并序）
元和七年四月，黔巫東鄙，蠻撩雜擾，盜弄庫兵，賊脅守帥，南鉤，外誘西原，置魁立帥，殺牲盟誓，洞窟林麓，嘯呼成群?；实巯裸~獸符，發(fā)庸、蜀、荊、漢、南越、東匝之師，四面討問。畏罪憑阻，逃遁不即誅。時(shí)惟潭部戎帥御史中丞柳公綽，練立將校，提年五百，屯于武岡，不震不騫，如山如林，告天子威命，明白信順。亂人大恐，視公之師如百萬，視公之令如風(fēng)雷，怨號(hào)呻吟，喜有攸訴，投刃頓伏，愿完父子，卒為忠信，奉職輸賦，進(jìn)比華人，無敢不龔。母弟生婿，繼來于潭，成致天庭?；实坌菁?，式新厥命。兇渠同惡，革面向化，如醉之醒，如狂之寧。公為藥石，件復(fù)其性。詔書顯異，進(jìn)臨江漢，益兵三倍，為時(shí)碩臣，殿于大邦。文儒申申，有此武功。
于是夷人始復(fù)。聞分之去，相與高蹈涕呼，若寒去裘。昔公不夸首級(jí)為己能力，專務(wù)教誨，悍邦斯平。我老泊幼，由公之仁，小不為虺蜮，大不為鯨鰱，恩重事特，不邇而遠(yuǎn)，莫可追已。愿銘武岡首，以慰我思，以昭我鄰，以示我子孫。彌億萬年，俾我奉國(guó)，如令之誠(chéng)。鄰之我懷，如公之勤。其辭曰：
黔山之Л，巫水之。魚駭而離，獸犯而殘。戶恐谷竄，披攘仍亂。王師來誅，期死以緩。公明不疑，公信不欺。援師定命，俾邦克正?；嗜侍焓曳雌湫?。我涂四闔，公示之門。我愚抵死，公示之恩。既骨而完，既亡而存。奉公之訓(xùn)，貽我子孫。我始蝥賊，由公而仁。我始寇仇，由公而親。山畋澤，輸賦于都。陶穴刊木，室我姻族。烹牲是祀，公受介福。揲蓍以占，公宜百祿。皇懋公功，陟于大邦。遠(yuǎn)哉去我，誰嗣其良。有穴之丹，有犀之顛。匪曰予固，公不可路。祝鄰之德，恒遵公則。勖予之世，永謹(jǐn)邦制。南夷作詩，刻示來裔。
◇ 井銘（并序）始州之人各以罌《臬瓦》負(fù)江水，莫克井飲。崖岸峻厚，旱則水益遠(yuǎn)，人陟降大艱。雨多，則涂滑而顛。恒為咨嗟，怨惑訛言，終不能就。元和十一年三月朔，命為井城北隍上。未晦，果。寒食冽而多泉，邑人以灌。其上堅(jiān)，其利悠久。其相者浮圖談康、軍事牙將米景。鑿者蔣晏。凡用罰布六千三百，役庸三十六，大磚千七百。其深八尋有二尺。銘曰：盈以其神，其來不窮，惠我局之人。喉！疇肯似于政，其來日新。
◇ 天說
韓愈謂柳子曰：「若知天之說乎？吾為子言天之說。今夫人有疾痛、倦辱、饑寒甚者，因仰而呼天曰：『殘民者昌，佑民者殃！』又仰而呼天曰：『何為使至此極戾也？』若是者，舉不能知天，夫果飲食既壞，蟲生之；人之血?dú)鈹∧孥盏?，為癰瘍、疣贅、瘺痔，蟲生之；木朽而蝎中，草腐而螢飛，是豈不以壞而后出耶？物壞，蟲由之生；元?dú)怅庩栔畨模擞芍?。蟲之生而物益壞，食嚙之，攻穴之，蟲之禍物也滋甚。其有能去之者，有功于物者也；繁而息之者，物之仇也。人之壞元?dú)怅庩栆惨嘧躺酰簤ㄔ铮ド搅?，鑿泉以井飲，墓以送死，而又穴為郾溲，筑為墻垣、城郭、臺(tái)榭、觀游，疏為川瀆、溝洫、陂池，燧木以燔，革金以熔，陶甄琢磨，悴然使天地萬物不得其情，幸幸沖沖，攻殘敗撓而未嘗息。其為禍元?dú)怅庩栆?，不甚于蟲之所為乎？吾意有能殘斯人，使日薄歲削，禍元?dú)怅庩栒咦躺?，是則有功于天地者也；蓄而息之者，天地之仇也。今夫人舉不能知天，故為是呼且怨也。吾意天聞其呼且怨，則有功者受賞必大矣，其禍焉者受罰亦大矣。子以吾言為何如？」
柳子曰：「子誠(chéng)有激而為是耶？則信辯且美矣。吾能終其說。彼上而元者，世謂之天；下而黃者，世謂之地；渾然而中處著，世謂之元?dú)?；寒而署者，世謂之陰陽。是雖大，無異果、癰痔、草木也。假而有能去其攻穴者，是物也，其能有報(bào)乎？蕃而息之者，其能有怒乎？天地，大果也；元?dú)?，大癰痔也；陰陽，大草木也，其烏能賞功而罰禍乎？功者自功，禍者自禍，欲望其賞罰者，大謬矣；呼而怨，欲望其哀且仁者，愈大謬矣。子而信子之仁義以游其內(nèi)，生而死爾，烏置存亡得喪于果、癰痔、草木耶？」
◇ 鶻說有騖曰雞者，巢于長(zhǎng)安薦福浮圖有年矣。浮圖之入室宇于其下者，伺之甚熟，為予說之曰：「冬日之夕，是鶻也，必取烏之盈握者完而致之，以懊其爪掌，左右易之。旦則執(zhí)而上浮圖之肢焉縱之，延其首以望，極其所如，往必背而去焉。茍東矣，則是日也不東逐，南北西亦然?！箚韬?！孰謂爪吻毛翮之物而不為仁義器耶？是固無號(hào)位爵祿之欲，里閭親戚朋友之愛也，出乎っ卵，而知攫食決裂之事爾，不為其他。凡食類之饑，唯旦為甚，今忍而釋之，以有報(bào)也。是不亦卓然有立者乎？用其力而愛其死，以忘其饑，又遠(yuǎn)而違之，非仁義之道耶？恒其道，一其志，不欺其心，斯固世之所難得也。
予又疾夫今之說曰：以煦煦而默、徐徐而俯者，善之徒；以翹翹而厲、炳炳而白者，暴之徒。今夫梟鵂，晦于晝而神于夜；鼠不穴寢廟，循墻而走，是不近于ゑゑ者耶？今夫鶻，其立然，其動(dòng)砉然，其視的然，其鳴革然，是不近于翹翹者耶？由是而觀其所為，則今之說為未得也。孰若鶻者，吾愿從之。毛耶翩耶，胡不我施？寂寥泰清，樂以忘饑。
◇ 朝日說
柳子為御史，主祀事。將朝日，其僚問曰：「古之名曰朝日而已，今而曰祀朝日，何也？」予曰：「古之記者，則朝拜之云也。今而加把焉者，則朝旦之也。今之所云非也?！箚栒咴唬骸敢韵Χ颊?qǐng)朝，或者今之是乎？」予曰：「夕之名，則朝拜之偶也。古者旦見曰朝，暮見曰夕，故《詩》曰：『邦君諸侯，莫肯朝夕?！弧蹲笫蟼鳌吩唬骸喊俟俪惺?，朝而不夕?！弧抖Y記》曰：『日入而夕?！挥衷唬骸撼粡U朝，暮不廢夕?！粫x侯將殺豎襄，叔向夕。楚子之留干溪，右尹子革夕。齊之亂，子我夕。趙文子礱其椽，張老夕。智襄子為室美，士茁夕。皆暮見也。《漢儀》夕則兩郎向瑣闈拜，謂之夕郎。亦出是名也。故曰大采朝日，少采夕月。又曰春朝朝日，秋夕夕月。若是足矣。又加祀焉，蓋不學(xué)者為之也?！沽旁唬骸赣又畷湔f，吾將施于世，可乎？」予從之。
◇ 捕蛇者說
永州之野產(chǎn)異蛇，黑質(zhì)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嚙人，無御之者。然得而臘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fēng)、攣、瘺、癘，去死肌，殺三蟲。其始，大醫(yī)以王命聚之，歲賦其二，募有能捕之者，當(dāng)其租入，永之人爭(zhēng)奔走焉。有蔣氏者，專其利三世矣。問之，則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為之十二年，幾死者數(shù)矣。」言之，貌若甚戚者。予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予將告于蒞是者，更若役，復(fù)若賦，則如何？」蔣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將哀而生之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復(fù)吾賦不幸之甚也。向吾不為斯役，則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鄉(xiāng)，積于今六十歲矣，而鄉(xiāng)鄰之生日蹙。殫其地之出，竭其廬之入，號(hào)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觸風(fēng)雨，犯寒暑，呼噓毒癘，往往而死者相籍也。曩與吾祖居者，今其室十無一焉；與吾父居者，今其室十無二三焉；與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無四五焉，非死即徙爾。而吾以捕蛇獨(dú)存。悍吏之吾鄉(xiāng)，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嘩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吾恂恂而起，視其缶，而吾蛇尚存，則弛然而臥。謹(jǐn)食之，時(shí)而獻(xiàn)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盡吾齒。蓋一歲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則熙熙而樂，豈若吾鄉(xiāng)鄰之旦旦有是哉！今雖死乎此，比吾鄉(xiāng)鄰之則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予聞而愈悲?？鬃釉唬骸缚琳陀诨⒁?。」吾嘗疑乎是，今以蔣氏觀之猶信。嗚呼！孰知賦斂之毒，有甚于是蛇者乎！故為之說，以俟夫觀人風(fēng)者得焉。
◇ 礻昔說
柳子為御史，主祀事。將礻昔，進(jìn)有司以問礻昔之說，則曰：「合百神于南郊，以為歲報(bào)者也。先有事，必質(zhì)于戶部。戶部之詞曰旱于某，水于某，蟲蝗于某，癘疫于某，則黜其方守之神，不及以祭。」余嘗學(xué)《禮》蓋思而得之，則曰：「順成之方，其礻昔乃通。」若是，古矣。繼而嘆曰：神之貌乎，吾不可得而見也；祭之饗乎，吾不可得而知也。是其誕漫惝恍，冥冥焉不可執(zhí)取者。夫圣人之為心也，必有道而已矣，非于神也，蓋于人也。以其誕漫惝恍，冥冥焉不可執(zhí)取，而猶誅削若此，況其貌言動(dòng)之塊然者乎？是設(shè)乎彼而戒乎此者也，其旨大矣。
或曰：「若子之言，則旱乎、水乎、蟲蝗乎、癘疫乎，未有黜其吏者，而神黜焉，而曰『蓋于人』者，何也？」予曰：「若子之云，旱乎、水乎、蟲蝗乎、癘疫乎，豈人之為耶？故其黜在神。暴乎、毛乎、沓貪乎、罷弱乎，非神為之也，故其罰在人。今夫在人之道，則吾不知也。不明斯之道，而存乎古之?dāng)?shù)，其名則存，其教之實(shí)則隱。以為非圣人之意，故嘆而云也。」
曰：「然則致雨反風(fēng)，蝗不為災(zāi)，虎負(fù)子而趨，是非人之為則何以？」予曰：「子欲知其以乎？所謂偶然者信矣。必若人之為，則十年九潦、八年七旱者，獨(dú)鈳如人哉？其黜之也，茍名乎教之道，雖去古之?dāng)?shù)可矣。反是，則誕漫之說勝，而實(shí)名之事喪，亦足悲乎！」
◇ 乘桴說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拐f曰：海與桴與材，皆喻也。海者，圣人至道之本，所以浩然而游息者也。桴者，所以游息之具也。材者，所以為桴者也?！兑住吩唬骸笍?fù)其見天地之心乎？」則天地之心者，圣人之海也。復(fù)者，圣人之桴也。所以復(fù)者，桴之材也?？鬃幼砸哉胫?，不得行乎其時(shí)，將復(fù)守至道而游息焉。謂由也勇于聞義，果于避世，故許其從之也。其終曰：「無所取材」云者，言子路徒勇于聞義，果于避世，而未得所以為復(fù)者也。此以退子路兼人之氣，而明復(fù)之難耳。然則有其材以為其桴，而游息于海，其圣人乎？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由是而言，以此迫庶幾之說，則回近得矣。而曰「其由也與」者，當(dāng)是嘆也，回死矣夫?；騿栐弧缸颖厥ト酥茽柡酰俊乖唬骸肝岷胃?？吾以廣異聞，且使遁世者得吾言以為學(xué)，其于無悶也，扌建焉而已矣。」◇ 說車贈(zèng)楊誨之
楊誨之將行，柳子起而送之門，有車過焉，指焉而告之曰：「若知是之所以任重而行于世乎？材良而器攻，圓其外而方其中然也。材而不良，則速壞。工之為功也，不攻則速敗。中不方則不能以載，外不圓則窒拒而滯。方之所謂者箱也，圓之所謂者輪也。匪箱不居，匪輪不涂。吾子其務(wù)法焉者乎！」曰：「然?！?br>曰：「是一車之說也，非眾車之說也，吾將告子乎眾車之說。澤而杼，山而侔，上而輊，下而軒且曳。祥而曠左，革而長(zhǎng)轂以戟，巢焉而以望，安以愛老，輜以蔽內(nèi)，垂綏而以畋，載十二旒，而以廟以廟，以陳于庭，其類眾也。然而其要，存乎材良而器攻，圓其外而方其中也。是故任而安之者箱，達(dá)而行之者輪，恒中者軸，扌局而固老蚤，長(zhǎng)而撓，進(jìn)不罪乎馬，退不罪乎人者轅，卻暑與雨者蓋，敬而可伏者軾，服而制者馬若牛，然后眾車之用具。
今楊氏，仁義之林也，其產(chǎn)材良。誨之學(xué)古道，為古辭，沖然而有光，其為工也攻。果能恢其置若箱，周而通之若輪，守大中以動(dòng)乎外而不變乎內(nèi)若軸，攝之以剛健若蚤，引焉而且御乎物若轅，高以遠(yuǎn)乎污若蓋，下以成乎禮軾，險(xiǎn)而安，易而利，動(dòng)而法，則庶乎車之全也。《詩》之言曰：「駟牡，六轡如琴。」孔氏語曰：「左為六官，右為執(zhí)法。此其以達(dá)于大政也。凡人之質(zhì)不良，莫能方且恒。質(zhì)良矣，用不周，莫能以圓遂?？鬃佑卩l(xiāng)黨，恂恂如也，遇陽貨必曰諾，而其在夾谷也，視叱齊侯類蓄狗，不震乎其內(nèi)。后之學(xué)孔子者，不志于是，則吾無望焉耳矣?！?br>誨之，吾戚也，長(zhǎng)而益良，方其中矣。吾固欲其任重而行于世，懼圓其外者未至，放說車以贈(zèng)?！蟆≈嘄堈f
扶風(fēng)馬孺子言；年十五六時(shí)，在澤州，與群兒戲郊亭上。頃然有奇女墜地，有光煜然，被纟取裘白紋之里，首步搖之冠。貴游年少駭且悅之，稍狎焉。奇女《并頁》爾怒曰：「不可。吾故居鈞天帝宮，下上星辰，呼噓陰陽，薄蓬萊，羞昆侖而不即者。帝以吾心侈大，怒而謫來，七日當(dāng)復(fù)。今吾雖辱塵土中，非若儷也。吾復(fù)，且害若。」眾恐而退。遂入居佛寺講室焉。及期，進(jìn)取杯水飲之，唬成氣，五色也。因取裘反之，化為白龍，徊翔登天，莫知其所終。亦怪甚矣。嗚呼！非其類而狎其謫，不可能。孺子不妄人也，故記其說。
◇ 復(fù)吳子松說
子之疑木膚有怪文，與人之賢不肖、壽夭、貴賤，果氣之寓歟？為物者裁而為之歟？予固以為寓也。子不見夫云之始作乎？勃怒沖涌，擊石薄木，而肆乎空中，偃然為人，拳然為禽，敷舒為林木，曷蘗為宮室，誰其搏而斫之者？風(fēng)出洞窟，流離百物，經(jīng)清觸濁，呼召竅穴，與夫草木之儷偶紛羅，雕葩剡芒，臭朽馨香，采色之赤碧白黃，皆寓也，無裁而為之者。又何獨(dú)疑茲膚之奇詭，與人之賢不肖、壽夭、貴賤，參差不齊者哉？是固無情，不足窮也。然有可恨也，人或權(quán)褒貶黜陟為天子求士者，皆學(xué)于圣人之道，皆又以仁義為的，皆曰我知人，我知人。披辭窺貌，逐其聲而其所蹈者，以升而降。其所升，恒多蒙瞀禍賊僻邪，罔人以自利者；其所降，率多清明沖淳，不為害者。彼非無情物也，非不欲得其升降也，然猶反戾若此。逾千百年，乃一二人幸不出于此者。征之，猶無以為告。今子不是病，而木膚之問，為物者有無之疑，子胡橫訊過詰，擾擾焉如此哉？
◇ 羆說鹿畏ァ，ァ畏虎，虎畏羆。羆之狀，被人立，絕有力而甚害人焉。楚之南有獵者，能吹竹為百獸之音。昔云（一作寂寂）持弓矢罌火而即之山，為鹿鳴以感其類，伺其至，發(fā)火而射之。ァ聞其鹿也，趨而至。其人恐，因?yàn)榛⒍斨％∽叨⒅?，愈恐。則又為羆，虎亦亡去。羆聞而求其類，至則人也。ㄏ搏挽裂而食之。今夫不善內(nèi)而恃外者，未有不為羆食也。
◇ 觀八駿圖說古之有記周穆王馳八駿升昆侖之墟者，后之好事者為之圖，宋、齊以下傳之。觀其狀甚怪，咸若騫若翔，若龍鳳麒麟，若螳螂然。其書尤不經(jīng)，世多有，然不足采。世聞其駿也。因以異形求之。則其言圣人者，亦類是矣。故傳伏羲曰牛首，女媧曰其形類蛇，孔子如亻其頭，若是者甚眾。孟子曰：「何以異于人哉？堯舜與人同耳！」
今夫馬者，駕而乘之，或一里而汗，或十里而汗，或數(shù)十里百里而不汗才者，視之，毛物尾鬣，四足而蹄，齙草飲水，一也。推是而至于駿，亦類也。今夫人，有不足為負(fù)販者，有不足為吏者，有不足為士大夫者，有足為者，視之，圓首橫目，食谷而飽肉，而清，裘而燠，一也，推是而至于圣，亦類也。然則伏羲氏、然則伏羲氏、女媧氏、孔子氏，是亦人而已矣。驊騮、白羲、山子之類，若果有之，是亦馬而已矣。又烏得為牛，為蛇，為亻其頭，為龍、鳳、麒麟、螳螂然也哉？然而世之慕駿者，不求之馬，而必是圖之似，故終不能有得于駿也。慕圣人者，不求之人，而必若牛、若蛇、若亻其頭之問，故終不能有得于圣人也。誠(chéng)是天下有是圖者，舉而焚之，則駿馬與圣人出矣。
◇ 沛國(guó)漢原廟銘（并序）昔在帝堯，光有四海，元首萬邦。時(shí)則舜、禹、稷、戊，性命垂統(tǒng)，股肱天下。圣德未衰而內(nèi)禪，元臣繼天而受命。四姓承休，送有中邦；五神環(huán)運(yùn)，炎德復(fù)起。周道削滅，秦德暴戾，皇天疇庸，審厥保承，乃命唐帝之后振而興之，又憚元臣之后，翊而登之。所以招復(fù)丕績(jī)，不墜厥祀。故曲逆起為策士，輔成帝圖，吐謀洞靈，奮奇如神，舜之胄也。汝陰脫帝密網(wǎng)，摧虜暴氣，扶乘天休，運(yùn)行嘉謀，禹之苗也。挪侯保綏三秦，控引漢中，宏器廓度，以大帝業(yè)，之裔也?；搓幷R天兵，導(dǎo)揚(yáng)靈威，覆趙夷魏，拔齊殄楚；平陽破三秦，擄魏王；維侯定楚地，固劉氏，皆稷之裔也。克復(fù)堯緒，昭哉甚明。天意若曰：建火德者，必唐帝之胄，故漢氏興焉；翼炎運(yùn)者，必唐臣之孫，故群雄登焉。是以高帝誕膺圣祥，以垂德厚，探吳穹之奧旨，載幽明之休。殺白帝于大澤，以承其靈；建赤旗于沛邑，以昭其神。假手于嬴，以混諸侯；憑力于項(xiàng)，以離關(guān)東。奉繳堯之元命，而四代之后，咸獻(xiàn)其用；得乘木之大統(tǒng)，而秦楚之盛，不保其位。既建是極，設(shè)都咸陽，撫征四方，訓(xùn)齊天下。乃樂沛宮，以連造邦之本；乃歌《大風(fēng)》，以昭武成之德；乃奠舊都，以壯王業(yè)之基。生為湯沐之邑，沒為思樂之地。且曰：萬歲之下，魂游于此。
惟茲原廟，沛宮之舊也。祭蚩尤于是庭，而赤精降；導(dǎo)靈命于是邦，而群雄至。登布衣于萬乘，而子孫得以纟贊其緒；化環(huán)堵為四海，而黎元得以安其業(yè)，基岱岳之高，源洪河之長(zhǎng)，蓄靈擁休，此焉發(fā)跡。蓋以道備于是，而后行之天下；制成于是，而后廣之宇內(nèi)。天下備其道，而神復(fù)乎本；宇內(nèi)成其制，而心懷于舊。宜其正名以表功，用成其始，悼生靈盡其敬焉；陳本以宅神，用成其終，俾生靈盡其慕焉。故高帝定位，建茲宮，惠皇嗣服，爰立清廟，綿越千祀，至今血食，此所以成終而成始也。
且夫以斷蛇之威，安知不運(yùn)其密，用佐歲功以流澤歟？以約法之仁，安知不流其神，眷相舊邦之遺黎歟？以紹唐之余慶，統(tǒng)天之遺烈，安知不奮其圣化，大于下土歟？然則展敬乞靈，烏可已也。銘于舊邑，以迪天命。其辭曰：蕩蕩明德，時(shí)惟放勛。揖讓而退，祚于后昆。群蛇輔龍，以翊天門。登翼炎運(yùn)，唐臣之孫。秦綱既離，鹿駭東夏。長(zhǎng)蛇封豕，蹈躍中野。天復(fù)堯緒，鐘于劉。赫矣漢祖，播茲皇獻(xiàn)。揚(yáng)旗沛庭，約從諸侯。豪暴震迭，威聲布流?？傊苹⒊?，委成良疇。剿殄霸楚，遂荒神州。區(qū)宇懷儒，黔黎輯柔。表正萬國(guó)，炎靈用作。定宅咸陽，以都上游。留觀本邦，在鎬如周。穆穆惠皇，宗克承。崇崇沛宮，清廟是憑。原念大業(yè)，肇經(jīng)茲地。乃專元命，亦舉嚴(yán)祀。建釁鼓，遂據(jù)天位?；暧喂识?，永介丕祉。煥列唐典，嚴(yán)恭罔墜。勒此休銘，以昭本始。
◇ 涂山銘（并序）
惟夏后氏建大功，定大位，立大政，勤勞萬邦，和寧四極，威懷九有，儀刑后王。當(dāng)平洪流方割，災(zāi)被下土，自壺口而導(dǎo)百川，大功建焉。虞帝耄期，順承天歷，自南河而受四海，大位定焉。萬國(guó)既同，宣省風(fēng)教，自涂山而會(huì)諸侯，大政立焉。功莫崇乎御大災(zāi)，乃錫元圭，以承帝命；位莫崇乎執(zhí)大象，乃輯五瑞，以建皇極；政莫先乎齊大統(tǒng)，乃朝玉帛，以混經(jīng)制。是所以承唐虞之后，垂子孫之丕業(yè)，立商周之前，樹帝王之洪范者也。
嗚呼！天地之道尚德而右功，帝王之政崇德而賞功。故堯舜至德，而位不及嗣；湯武大功，而祚延于世。有夏德配于二圣，而唐虞讓功焉；功冠于三代，而商周讓德焉。宜乎立極垂統(tǒng)，貽于后裔，當(dāng)位作圣，著為世準(zhǔn)。則涂山者，功之所由定，德之所由濟(jì)，政之所由立，有天下者宜取于此。追惟大號(hào)既發(fā)，華蓋既狩，方岳列位，奔走來同，山川守神，莫敢逞寧，羽族四合，衣裳咸會(huì)，虔恭就列，俯僂聽命。然后示之以禮樂，和氣周??；申之以德刑，天威震耀。制立謨訓(xùn)，宜在長(zhǎng)久。厥后啟征有扈，而夏德始衰；羿距太康，而帝業(yè)不守?；首嬷?xùn)不由，人亡政墜，卒就陵替。向使繼代守文之君，又能紹其功德，修其政統(tǒng)，卑宮室，惡衣服，拜昌言，平均賦入，制定朝會(huì)，則諸侯常至，而天命不去矣。茲山之會(huì)，安得獨(dú)光于后歟？是以周穆通追遺法，復(fù)會(huì)于是山，聲垂天下，亦紀(jì)前軌，用此道也。故予為之銘，庶后代朝諸侯制天下者，仰則于此。辭曰：惟禹體道，功厚德茂。會(huì)朝侯衛(wèi)，統(tǒng)一憲度。省方宣教，化制殊類。咸會(huì)壇位，承奉儀矩。禮具樂備，德容既軍。乃舉明刑，以弼圣謨。則戮防風(fēng)，遺骨專車?？嗣骺送?，疇敢以渝。宣昭黎憲，底定寰區(qū)。傳祚后允，丕承帝圖。涂山巖巖，界彼東國(guó)。唯禹之德，配天無極。即山刊碑，貽后作則?！蟆﹂T銘（并序）
惟蜀都重險(xiǎn)多貨，混同戎蠻，人ζ俗剽，嗜為寇亂?；实墼臧嗽?，帥喪眾暴，群疑不制，妖孽煽行。估恃富強(qiáng)，滔天阻兵，攻陷他部，北包劍門，憑負(fù)丘陵，以張騖猛，堅(jiān)利鋒鏑，以拒大順，謂雷霆之誅莫己加也。惟梁守臣禮部尚書嚴(yán)公，以國(guó)害為私仇，以天討為己任。推六仗信，不待司死，而人致其命；立義抗憤，不待喋血，而士一其心。悉師出次，祗俟明詔。凡諸侯之師，必出于是。儲(chǔ)峙饗賁，取其豐穰。乃遣前軍嚴(yán)秦，奉揚(yáng)王誅，誣告南土。十一月，右?guī)熡饫?，蹈寇地，乘山軌虜，以遏奔沖。左師出于劍門，大攘頑へ，諭引劫脅，蟻潰鼠駭，險(xiǎn)無以固，收奪利地，以須王師。到刳腎腸，振拔根柢，俾無以肆毒，用集我勛力。{彭賁}鼓一振，元戎啟行，取其渠魁，以為大戮。由公忠勇憤排，授任堅(jiān)明，謀獻(xiàn)弘長(zhǎng)，用能啟辟險(xiǎn)厄，夷為大涂，衰沮害氣，對(duì)乎天意。帝用休嘉，議功居首，增秩師長(zhǎng)，進(jìn)為大藩，宅是南服。將校群吏，愿刊山石，昭著公之功，垂號(hào)無窮。銘曰：
并絡(luò)坤垠，時(shí)惟外區(qū)。界山為門，環(huán)于蜀都。叢險(xiǎn)積貨，混并羌望?？窕Q隙，狺狺嘯呼。憑據(jù)勢(shì)勝，厚其兇徒?；实壑?，宥而不誅。暴非德馴，害及巴渝。乃出王旅，乃咨列岳。牧臣司梁，當(dāng)其要束。器備攸積，糧糧是蓄。人無增賦，師以饒足。喋血誓士，元機(jī)在握。分命貔貅，陳為犄角。右逾岷山，左直劍門。攻出九地，上披重云。攀天蹈空，夷視阻艱。破裂層壘，殄殲群頑。內(nèi)獲固圉，外臨平原。天兵徐驅(qū)，卒乘單々。大憨囚戮，戎夏咸歡。帝圖厥功，惟梁是先。開國(guó)進(jìn)位，南服于藩。邦之清夷，人以完安。銘功鑒亂，永代是觀。◇ 壽州安豐縣孝門銘（并序）
壽州刺史臣承思言：九月丁亥，安豐縣令臣某上所部編戶李興，父被惡疾，歲月就亟，興自刃股肉，假托饋獻(xiàn)。其父老病，已不能啖啜，經(jīng)宿而死。興號(hào)呼撫臆，口鼻垂血，捧土就墳，沾漬涕Д。墳左作小廬，蒙以苫茨，伏匿其中，扶服頓踴，晝夜哭訴。孝誠(chéng)幽達(dá)，神為見異，廬上產(chǎn)紫芝白芝二本，各長(zhǎng)一寸，廬中醴泉涌出，奇形異狀，應(yīng)驗(yàn)圖記。此皆陛下孝理神化，陰中其心。而克致斯事。謹(jǐn)案興庶賤陋，循習(xí)伐下，性非文字所導(dǎo)，生與耨耒為業(yè)，而能鐘彼醇孝，超出古列，天意神道，猶錫瑞物，以表殊異。伏惟陛下有唐堯如天如神之德，宜加旌褒，合于上下，請(qǐng)表其里閭，刻石明白，宣延風(fēng)美，觀示后祀，永永無極。臣昧死上請(qǐng)。制曰「可」。銘云：
懿厥孝思，茲惟淑靈。稟承粹和，篤守天經(jīng)。泣待羸疾，默禱隱冥。引刃自向，殘肌敗形。羞膳奉進(jìn)，憂勞孝誠(chéng)。惟時(shí)高高，曾不是聽。創(chuàng)巨痛仍，號(hào)于穹。捧土濡涕，頓首成墳。陷膺腐皆，寒暑在廬。草木悴死，鳥獸蜘躇。殊類異族，亦相其哀。肇有二位，孝道愛興?？诵挢书?，載籍是登。在帝有虞．以孝。仲尼述經(jīng)，以教于曾。惟昔魯侯，見命夷宮。亦有考叔，悟莊稱純。顯顯李氏，實(shí)與之倫。哀嗟道路，涕幕里鄰。邦伯章奏，稽首殷勤。上動(dòng)帝心，旁達(dá)明神。神錫秘祉，三秀靈泉。帝命薦加，亦表其門。統(tǒng)合上下，交贊天人。建此碑號(hào)，億齡揚(yáng)芬。◇ 武岡銘（并序）
元和七年四月，黔巫東鄙，蠻撩雜擾，盜弄庫兵，賊脅守帥，南鉤，外誘西原，置魁立帥，殺牲盟誓，洞窟林麓，嘯呼成群?；实巯裸~獸符，發(fā)庸、蜀、荊、漢、南越、東匝之師，四面討問。畏罪憑阻，逃遁不即誅。時(shí)惟潭部戎帥御史中丞柳公綽，練立將校，提年五百，屯于武岡，不震不騫，如山如林，告天子威命，明白信順。亂人大恐，視公之師如百萬，視公之令如風(fēng)雷，怨號(hào)呻吟，喜有攸訴，投刃頓伏，愿完父子，卒為忠信，奉職輸賦，進(jìn)比華人，無敢不龔。母弟生婿，繼來于潭，成致天庭?；实坌菁?，式新厥命。兇渠同惡，革面向化，如醉之醒，如狂之寧。公為藥石，件復(fù)其性。詔書顯異，進(jìn)臨江漢，益兵三倍，為時(shí)碩臣，殿于大邦。文儒申申，有此武功。
于是夷人始復(fù)。聞分之去，相與高蹈涕呼，若寒去裘。昔公不夸首級(jí)為己能力，專務(wù)教誨，悍邦斯平。我老泊幼，由公之仁，小不為虺蜮，大不為鯨鰱，恩重事特，不邇而遠(yuǎn)，莫可追已。愿銘武岡首，以慰我思，以昭我鄰，以示我子孫。彌億萬年，俾我奉國(guó)，如令之誠(chéng)。鄰之我懷，如公之勤。其辭曰：
黔山之Л，巫水之。魚駭而離，獸犯而殘。戶恐谷竄，披攘仍亂。王師來誅，期死以緩。公明不疑，公信不欺。援師定命，俾邦克正?；嗜侍焓曳雌湫?。我涂四闔，公示之門。我愚抵死，公示之恩。既骨而完，既亡而存。奉公之訓(xùn)，貽我子孫。我始蝥賊，由公而仁。我始寇仇，由公而親。山畋澤，輸賦于都。陶穴刊木，室我姻族。烹牲是祀，公受介福。揲蓍以占，公宜百祿。皇懋公功，陟于大邦。遠(yuǎn)哉去我，誰嗣其良。有穴之丹，有犀之顛。匪曰予固，公不可路。祝鄰之德，恒遵公則。勖予之世，永謹(jǐn)邦制。南夷作詩，刻示來裔。
◇ 井銘（并序）始州之人各以罌《臬瓦》負(fù)江水，莫克井飲。崖岸峻厚，旱則水益遠(yuǎn)，人陟降大艱。雨多，則涂滑而顛。恒為咨嗟，怨惑訛言，終不能就。元和十一年三月朔，命為井城北隍上。未晦，果。寒食冽而多泉，邑人以灌。其上堅(jiān)，其利悠久。其相者浮圖談康、軍事牙將米景。鑿者蔣晏。凡用罰布六千三百，役庸三十六，大磚千七百。其深八尋有二尺。銘曰：盈以其神，其來不窮，惠我局之人。喉！疇肯似于政，其來日新。
◇ 天說
韓愈謂柳子曰：「若知天之說乎？吾為子言天之說。今夫人有疾痛、倦辱、饑寒甚者，因仰而呼天曰：『殘民者昌，佑民者殃！』又仰而呼天曰：『何為使至此極戾也？』若是者，舉不能知天，夫果飲食既壞，蟲生之；人之血?dú)鈹∧孥盏?，為癰瘍、疣贅、瘺痔，蟲生之；木朽而蝎中，草腐而螢飛，是豈不以壞而后出耶？物壞，蟲由之生；元?dú)怅庩栔畨模擞芍?。蟲之生而物益壞，食嚙之，攻穴之，蟲之禍物也滋甚。其有能去之者，有功于物者也；繁而息之者，物之仇也。人之壞元?dú)怅庩栆惨嘧躺酰簤ㄔ铮ド搅?，鑿泉以井飲，墓以送死，而又穴為郾溲，筑為墻垣、城郭、臺(tái)榭、觀游，疏為川瀆、溝洫、陂池，燧木以燔，革金以熔，陶甄琢磨，悴然使天地萬物不得其情，幸幸沖沖，攻殘敗撓而未嘗息。其為禍元?dú)怅庩栆?，不甚于蟲之所為乎？吾意有能殘斯人，使日薄歲削，禍元?dú)怅庩栒咦躺?，是則有功于天地者也；蓄而息之者，天地之仇也。今夫人舉不能知天，故為是呼且怨也。吾意天聞其呼且怨，則有功者受賞必大矣，其禍焉者受罰亦大矣。子以吾言為何如？」
柳子曰：「子誠(chéng)有激而為是耶？則信辯且美矣。吾能終其說。彼上而元者，世謂之天；下而黃者，世謂之地；渾然而中處著，世謂之元?dú)?；寒而署者，世謂之陰陽。是雖大，無異果、癰痔、草木也。假而有能去其攻穴者，是物也，其能有報(bào)乎？蕃而息之者，其能有怒乎？天地，大果也；元?dú)?，大癰痔也；陰陽，大草木也，其烏能賞功而罰禍乎？功者自功，禍者自禍，欲望其賞罰者，大謬矣；呼而怨，欲望其哀且仁者，愈大謬矣。子而信子之仁義以游其內(nèi)，生而死爾，烏置存亡得喪于果、癰痔、草木耶？」
◇ 鶻說有騖曰雞者，巢于長(zhǎng)安薦福浮圖有年矣。浮圖之入室宇于其下者，伺之甚熟，為予說之曰：「冬日之夕，是鶻也，必取烏之盈握者完而致之，以懊其爪掌，左右易之。旦則執(zhí)而上浮圖之肢焉縱之，延其首以望，極其所如，往必背而去焉。茍東矣，則是日也不東逐，南北西亦然?！箚韬?！孰謂爪吻毛翮之物而不為仁義器耶？是固無號(hào)位爵祿之欲，里閭親戚朋友之愛也，出乎っ卵，而知攫食決裂之事爾，不為其他。凡食類之饑，唯旦為甚，今忍而釋之，以有報(bào)也。是不亦卓然有立者乎？用其力而愛其死，以忘其饑，又遠(yuǎn)而違之，非仁義之道耶？恒其道，一其志，不欺其心，斯固世之所難得也。
予又疾夫今之說曰：以煦煦而默、徐徐而俯者，善之徒；以翹翹而厲、炳炳而白者，暴之徒。今夫梟鵂，晦于晝而神于夜；鼠不穴寢廟，循墻而走，是不近于ゑゑ者耶？今夫鶻，其立然，其動(dòng)砉然，其視的然，其鳴革然，是不近于翹翹者耶？由是而觀其所為，則今之說為未得也。孰若鶻者，吾愿從之。毛耶翩耶，胡不我施？寂寥泰清，樂以忘饑。
◇ 朝日說
柳子為御史，主祀事。將朝日，其僚問曰：「古之名曰朝日而已，今而曰祀朝日，何也？」予曰：「古之記者，則朝拜之云也。今而加把焉者，則朝旦之也。今之所云非也?！箚栒咴唬骸敢韵Χ颊?qǐng)朝，或者今之是乎？」予曰：「夕之名，則朝拜之偶也。古者旦見曰朝，暮見曰夕，故《詩》曰：『邦君諸侯，莫肯朝夕?！弧蹲笫蟼鳌吩唬骸喊俟俪惺?，朝而不夕?！弧抖Y記》曰：『日入而夕?！挥衷唬骸撼粡U朝，暮不廢夕?！粫x侯將殺豎襄，叔向夕。楚子之留干溪，右尹子革夕。齊之亂，子我夕。趙文子礱其椽，張老夕。智襄子為室美，士茁夕。皆暮見也。《漢儀》夕則兩郎向瑣闈拜，謂之夕郎。亦出是名也。故曰大采朝日，少采夕月。又曰春朝朝日，秋夕夕月。若是足矣。又加祀焉，蓋不學(xué)者為之也?！沽旁唬骸赣又畷湔f，吾將施于世，可乎？」予從之。
◇ 捕蛇者說
永州之野產(chǎn)異蛇，黑質(zhì)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嚙人，無御之者。然得而臘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fēng)、攣、瘺、癘，去死肌，殺三蟲。其始，大醫(yī)以王命聚之，歲賦其二，募有能捕之者，當(dāng)其租入，永之人爭(zhēng)奔走焉。有蔣氏者，專其利三世矣。問之，則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為之十二年，幾死者數(shù)矣。」言之，貌若甚戚者。予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予將告于蒞是者，更若役，復(fù)若賦，則如何？」蔣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將哀而生之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復(fù)吾賦不幸之甚也。向吾不為斯役，則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鄉(xiāng)，積于今六十歲矣，而鄉(xiāng)鄰之生日蹙。殫其地之出，竭其廬之入，號(hào)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觸風(fēng)雨，犯寒暑，呼噓毒癘，往往而死者相籍也。曩與吾祖居者，今其室十無一焉；與吾父居者，今其室十無二三焉；與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無四五焉，非死即徙爾。而吾以捕蛇獨(dú)存。悍吏之吾鄉(xiāng)，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嘩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吾恂恂而起，視其缶，而吾蛇尚存，則弛然而臥。謹(jǐn)食之，時(shí)而獻(xiàn)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盡吾齒。蓋一歲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則熙熙而樂，豈若吾鄉(xiāng)鄰之旦旦有是哉！今雖死乎此，比吾鄉(xiāng)鄰之則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予聞而愈悲?？鬃釉唬骸缚琳陀诨⒁?。」吾嘗疑乎是，今以蔣氏觀之猶信。嗚呼！孰知賦斂之毒，有甚于是蛇者乎！故為之說，以俟夫觀人風(fēng)者得焉。
◇ 礻昔說
柳子為御史，主祀事。將礻昔，進(jìn)有司以問礻昔之說，則曰：「合百神于南郊，以為歲報(bào)者也。先有事，必質(zhì)于戶部。戶部之詞曰旱于某，水于某，蟲蝗于某，癘疫于某，則黜其方守之神，不及以祭。」余嘗學(xué)《禮》蓋思而得之，則曰：「順成之方，其礻昔乃通。」若是，古矣。繼而嘆曰：神之貌乎，吾不可得而見也；祭之饗乎，吾不可得而知也。是其誕漫惝恍，冥冥焉不可執(zhí)取者。夫圣人之為心也，必有道而已矣，非于神也，蓋于人也。以其誕漫惝恍，冥冥焉不可執(zhí)取，而猶誅削若此，況其貌言動(dòng)之塊然者乎？是設(shè)乎彼而戒乎此者也，其旨大矣。
或曰：「若子之言，則旱乎、水乎、蟲蝗乎、癘疫乎，未有黜其吏者，而神黜焉，而曰『蓋于人』者，何也？」予曰：「若子之云，旱乎、水乎、蟲蝗乎、癘疫乎，豈人之為耶？故其黜在神。暴乎、毛乎、沓貪乎、罷弱乎，非神為之也，故其罰在人。今夫在人之道，則吾不知也。不明斯之道，而存乎古之?dāng)?shù)，其名則存，其教之實(shí)則隱。以為非圣人之意，故嘆而云也。」
曰：「然則致雨反風(fēng)，蝗不為災(zāi)，虎負(fù)子而趨，是非人之為則何以？」予曰：「子欲知其以乎？所謂偶然者信矣。必若人之為，則十年九潦、八年七旱者，獨(dú)鈳如人哉？其黜之也，茍名乎教之道，雖去古之?dāng)?shù)可矣。反是，則誕漫之說勝，而實(shí)名之事喪，亦足悲乎！」
◇ 乘桴說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拐f曰：海與桴與材，皆喻也。海者，圣人至道之本，所以浩然而游息者也。桴者，所以游息之具也。材者，所以為桴者也?！兑住吩唬骸笍?fù)其見天地之心乎？」則天地之心者，圣人之海也。復(fù)者，圣人之桴也。所以復(fù)者，桴之材也?？鬃幼砸哉胫?，不得行乎其時(shí)，將復(fù)守至道而游息焉。謂由也勇于聞義，果于避世，故許其從之也。其終曰：「無所取材」云者，言子路徒勇于聞義，果于避世，而未得所以為復(fù)者也。此以退子路兼人之氣，而明復(fù)之難耳。然則有其材以為其桴，而游息于海，其圣人乎？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由是而言，以此迫庶幾之說，則回近得矣。而曰「其由也與」者，當(dāng)是嘆也，回死矣夫?；騿栐弧缸颖厥ト酥茽柡酰俊乖唬骸肝岷胃?？吾以廣異聞，且使遁世者得吾言以為學(xué)，其于無悶也，扌建焉而已矣。」◇ 說車贈(zèng)楊誨之
楊誨之將行，柳子起而送之門，有車過焉，指焉而告之曰：「若知是之所以任重而行于世乎？材良而器攻，圓其外而方其中然也。材而不良，則速壞。工之為功也，不攻則速敗。中不方則不能以載，外不圓則窒拒而滯。方之所謂者箱也，圓之所謂者輪也。匪箱不居，匪輪不涂。吾子其務(wù)法焉者乎！」曰：「然?！?br>曰：「是一車之說也，非眾車之說也，吾將告子乎眾車之說。澤而杼，山而侔，上而輊，下而軒且曳。祥而曠左，革而長(zhǎng)轂以戟，巢焉而以望，安以愛老，輜以蔽內(nèi)，垂綏而以畋，載十二旒，而以廟以廟，以陳于庭，其類眾也。然而其要，存乎材良而器攻，圓其外而方其中也。是故任而安之者箱，達(dá)而行之者輪，恒中者軸，扌局而固老蚤，長(zhǎng)而撓，進(jìn)不罪乎馬，退不罪乎人者轅，卻暑與雨者蓋，敬而可伏者軾，服而制者馬若牛，然后眾車之用具。
今楊氏，仁義之林也，其產(chǎn)材良。誨之學(xué)古道，為古辭，沖然而有光，其為工也攻。果能恢其置若箱，周而通之若輪，守大中以動(dòng)乎外而不變乎內(nèi)若軸，攝之以剛健若蚤，引焉而且御乎物若轅，高以遠(yuǎn)乎污若蓋，下以成乎禮軾，險(xiǎn)而安，易而利，動(dòng)而法，則庶乎車之全也。《詩》之言曰：「駟牡，六轡如琴。」孔氏語曰：「左為六官，右為執(zhí)法。此其以達(dá)于大政也。凡人之質(zhì)不良，莫能方且恒。質(zhì)良矣，用不周，莫能以圓遂?？鬃佑卩l(xiāng)黨，恂恂如也，遇陽貨必曰諾，而其在夾谷也，視叱齊侯類蓄狗，不震乎其內(nèi)。后之學(xué)孔子者，不志于是，則吾無望焉耳矣?！?br>誨之，吾戚也，長(zhǎng)而益良，方其中矣。吾固欲其任重而行于世，懼圓其外者未至，放說車以贈(zèng)?！蟆≈嘄堈f
扶風(fēng)馬孺子言；年十五六時(shí)，在澤州，與群兒戲郊亭上。頃然有奇女墜地，有光煜然，被纟取裘白紋之里，首步搖之冠。貴游年少駭且悅之，稍狎焉。奇女《并頁》爾怒曰：「不可。吾故居鈞天帝宮，下上星辰，呼噓陰陽，薄蓬萊，羞昆侖而不即者。帝以吾心侈大，怒而謫來，七日當(dāng)復(fù)。今吾雖辱塵土中，非若儷也。吾復(fù)，且害若。」眾恐而退。遂入居佛寺講室焉。及期，進(jìn)取杯水飲之，唬成氣，五色也。因取裘反之，化為白龍，徊翔登天，莫知其所終。亦怪甚矣。嗚呼！非其類而狎其謫，不可能。孺子不妄人也，故記其說。
◇ 復(fù)吳子松說
子之疑木膚有怪文，與人之賢不肖、壽夭、貴賤，果氣之寓歟？為物者裁而為之歟？予固以為寓也。子不見夫云之始作乎？勃怒沖涌，擊石薄木，而肆乎空中，偃然為人，拳然為禽，敷舒為林木，曷蘗為宮室，誰其搏而斫之者？風(fēng)出洞窟，流離百物，經(jīng)清觸濁，呼召竅穴，與夫草木之儷偶紛羅，雕葩剡芒，臭朽馨香，采色之赤碧白黃，皆寓也，無裁而為之者。又何獨(dú)疑茲膚之奇詭，與人之賢不肖、壽夭、貴賤，參差不齊者哉？是固無情，不足窮也。然有可恨也，人或權(quán)褒貶黜陟為天子求士者，皆學(xué)于圣人之道，皆又以仁義為的，皆曰我知人，我知人。披辭窺貌，逐其聲而其所蹈者，以升而降。其所升，恒多蒙瞀禍賊僻邪，罔人以自利者；其所降，率多清明沖淳，不為害者。彼非無情物也，非不欲得其升降也，然猶反戾若此。逾千百年，乃一二人幸不出于此者。征之，猶無以為告。今子不是病，而木膚之問，為物者有無之疑，子胡橫訊過詰，擾擾焉如此哉？
◇ 羆說鹿畏ァ，ァ畏虎，虎畏羆。羆之狀，被人立，絕有力而甚害人焉。楚之南有獵者，能吹竹為百獸之音。昔云（一作寂寂）持弓矢罌火而即之山，為鹿鳴以感其類，伺其至，發(fā)火而射之。ァ聞其鹿也，趨而至。其人恐，因?yàn)榛⒍斨％∽叨⒅?，愈恐。則又為羆，虎亦亡去。羆聞而求其類，至則人也。ㄏ搏挽裂而食之。今夫不善內(nèi)而恃外者，未有不為羆食也。
◇ 觀八駿圖說古之有記周穆王馳八駿升昆侖之墟者，后之好事者為之圖，宋、齊以下傳之。觀其狀甚怪，咸若騫若翔，若龍鳳麒麟，若螳螂然。其書尤不經(jīng)，世多有，然不足采。世聞其駿也。因以異形求之。則其言圣人者，亦類是矣。故傳伏羲曰牛首，女媧曰其形類蛇，孔子如亻其頭，若是者甚眾。孟子曰：「何以異于人哉？堯舜與人同耳！」
今夫馬者，駕而乘之，或一里而汗，或十里而汗，或數(shù)十里百里而不汗才者，視之，毛物尾鬣，四足而蹄，齙草飲水，一也。推是而至于駿，亦類也。今夫人，有不足為負(fù)販者，有不足為吏者，有不足為士大夫者，有足為者，視之，圓首橫目，食谷而飽肉，而清，裘而燠，一也，推是而至于圣，亦類也。然則伏羲氏、然則伏羲氏、女媧氏、孔子氏，是亦人而已矣。驊騮、白羲、山子之類，若果有之，是亦馬而已矣。又烏得為牛，為蛇，為亻其頭，為龍、鳳、麒麟、螳螂然也哉？然而世之慕駿者，不求之馬，而必是圖之似，故終不能有得于駿也。慕圣人者，不求之人，而必若牛、若蛇、若亻其頭之問，故終不能有得于圣人也。誠(chéng)是天下有是圖者，舉而焚之，則駿馬與圣人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