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折　述珰

作者：李玉

［生巾服上］憶自春明別故人，燕云遙望動星文。今朝長嘯歸山塢，共向西風(fēng)泣楚均。我周順昌削籍家居，自恨不能叩閽，剪除魏賊。猶幸好友文文起兄在京，他是信國子孫，傳家忠孝；文章氣節(jié)，絕代無雙。前歲大魁天下，黃童、白叟，盡識他為國家棟梁。我想他近侍講筵，必能一語回天，掃除逆賊。不意他封章甫上，嚴(yán)旨疾傳，罷出南歸。他也不入城市，竟自入山，到竹塢別墅去了。我一聞此言，憤懣填胸，一口氣步出西郊，急往竹塢，面晤文兄。一來問問朝政；二來會會好友；三來大家吐吐胸中不平之氣。迤邐行來，已過西津橋了。你看四面青山，一溪綠水，好光景也。［行介］
【仙呂入雙調(diào)過曲·園林好】盼長空，待呼天痛悲；睹層巒，似填胸塊磊。望不見東來紫氣。幽人室，白云西；衡門隱，碧梧棲。［凈、付扮轎夫上］上磨肩頭，下磨腳底；一百低錢，奔得臭死。［看介］元來是周老爺。嗄！周老爺介去望文老爺了。［生］你這兩個人，怎么曉得我去拜文爺？［凈、付］昨日文老爺北京回來，到竹塢去了，今日周老爺自然去的。［生］倒虧你們猜得著。［凈、付］我兩個人有肩轎子在此，抬了周老爺去。［生］不消抬得，我自走去。［凈、付］這里到竹塢，要過賀九嶺、謝晏嶺，許多山頭。怎么走得？還是抬去好。［生］我自走慣的。［凈、付］各位老爺游山，就是大叔們，也是坐轎的。怎么周老爺要走？［生］不要混帳！你們自去。東山游屐慣，何必問籃輿。［下］［凈］好笑，好笑。一個吏部，不抬轎子，只管亂奔，豈不壞了官體？［付］也不要怪他，教他那里去設(shè)處這幾分轎錢。［凈］正是：有錢使得鬼推磨，［付］無錢落得腳奔波。［俱下］［生行上］
【嘉慶子】萬山深處松影蔽，只聽得澗水潺湲鳥亂啼?？创渲窠患娱茈H。這里已是文兄別墅了。過萬竹，款柴扉；穿三徑，踏苔莓。［外，蒼髯、巾服上］【尹令】［外］遠城市山居清秘，少剝啄花間閑憩。［生］有人么？［外］何事草堂聲沸？［見生介］呀！元來是蓼洲兄。［生］阿呀！文兄?。。弁猓莅⒀?！周兄阿！［各抱哭介］［合］知已睽違，驚喜還悲，各淚垂。［共揖坐介］［外］小弟削籍南歸，竟自入山，尚未叩謁，何意反承光降。［生］小弟一聞兄歸山之信，百憤駢增。故爾急急到此，欲求把臂劇談。請問吾兄，朝中光景一向如何？［外，攢眉介］自吾兄別后，那魏賊行事一發(fā)不可言矣?。凵荻家灰患氄?。［外］那王安雖是內(nèi)監(jiān)，他公忠勤俱，護持先帝于青宮，又佐今上受命。魏賊恨安正直，矯旨將安掩殺。他又殺光宗選侍趙氏，再殺了今上貴人胡氏。那裕妃張氏有寵，矯旨勒令自經(jīng)?；屎髲埵戏缴?，已經(jīng)成男，密謀墮胎，母子俱殞。［生］有這等事！
【品令】［外］內(nèi)庭血染，屠戮遍嬪妃；堂堂天子不得庇王姬。兇謀偃月，蔽日思狂噬。［生］祖宗先帝，炯炯精靈不昧。霆擊雷轟，少不得糜爛頭顱骨肉飛。［外］內(nèi)庭弄兵，祖訓(xùn)所禁。那魏賊私設(shè)內(nèi)操，挑選心腹宮標(biāo)萬人，襄甲出入，日夜操練。金鼓之聲，徹于殿陛?；首臃缴?，炮聲震死。近御統(tǒng)炸，圣躬幾危。魏賊走馬上前，飛矢險中龍體。［生］阿呀！一發(fā)罷了！
【豆葉黃】［生］他無君無國，伏莽宮闈。恐一旦禍起蕭墻、禍起蕭墻，召不及勤王義旅。［外］徙薪曲突，天高聽迷，真?zhèn)€是懸絲國祚，懸絲國祚。怕只怕爛額焦頭，翹首燕山慘凄。［生］聞他如今心腹比前愈加廣布了。［外］崔呈秀首握兵柄，魏良卿冒濫封侯，要害俱置重兵，大帥盡其爪牙。各處建祠，雕龍鏤鳳。墳塋僭擬皇陵，進香如同駕幸。配享已同孔圣，廟祀將入明堂。越分僭擬，止隔一間了?！居窠恢Α浚弁猓蒗醌氉魉睿瑏兦锝癯溒?。薇垣失曜沖長彗，卜不得帝座安危。［生］金甌完固大邦畿，妖氛震撼翻天地。恨奸邪空將手揮，望君門空將顙稽。［外］吾兄如此憤懣不平，小弟若說他極惡去處，定然要裂眥沖冠了。［生］他更有怎樣惡處？［外］那魏賊不奉圣諭，不由閣票，假傳圣旨，掃蕩忠良。削奪未已，即行逮系；逮系方至，即加殺戮。用干兒許顯純、楊寰為錦衣衛(wèi)。造下鐵腦箍、閻王閂、紅繡鞋、錫湯籠幾種酷刑，掠殺正人殆盡。又捏稱熊廷弼、楊鎬因失守封疆，將銀三十萬兩，托汪文言賄囑楊漣、左光斗等十七人，先將汪文言鍛煉兩月，逼勒成招。株連蔓引，紛紛逮系，必欲一網(wǎng)打盡。如今緹騎四出，只恐你我不能安枕也。［外握生手介］蓼洲兄阿！知此世界，豈不天翻地覆了?。凵沸匕稁玖R介］咦！魏賊，魏賊！就把你食肉寢皮，尚有余辜也！
【江兒水】［生］覽節(jié)兇愈甚，超衡惡尚微。剮魚鱗，快不得清流意；點臍燈，消不得黎民氣；裂牛車，正不得朝廷罪。文兄阿！何日里誅盡無須黨類，肘腋奸除，留幾個幼弱黃衣?。坌∩缟希菹暢Ｔ诙?，山色不離門。［作入介］文老爺拜揖。貧僧聞知文老爺回來，特來拜謁。［作見生介］元來周老爺也在此！［生向外介］此僧是何人？［外］是龍樹菴西崖師。［小生］周老爺?shù)竭^菴中的，怎么忘了？貧僧正欲到府，欲求周老爺題一匾額，以作山門之鎮(zhèn)。
【川撥棹】存蕭寺，盼千金一字題。［生］長老遠來，本應(yīng)即時捉筆，奈我兩人此際呵！剛是不平之氣，帶焰而飛，帶焰而飛，弄柔翰，恐非所宜。［小生］如此，貧僧改日來領(lǐng)就是。別過了。［揖別介］白云深，歸路迷，任青山笑我癡。［下］［外］西崖忽至，一時未得罄談，請到里面，蔬酒同敘。今夜抵足論心，亦是快事。［生］領(lǐng)命了。［合］
【尾】暢哉！徹夜論肝膈，洗牢騷，滿浮大白。魏忠賢，魏忠賢！須知我罵賊方將逞酒威。
［［生］松月當(dāng)窗絕點塵，［外］莫提蝴蝶是前身。［同下］
［［合］猶恐竹聲驚好夢，［［［急杯短疏奏楓宸。［同下］

此折先從側(cè)面寫魏閹氣焰。
一個小插曲，為周的清廉簡樸再補一筆。
原注：“侯覽、曹節(jié)、單超、徐衡俱宦官名。袁紹誅宦者二千余，凡無須者，皆誤死。唐昭宗時，大誅宦者第五可范以下數(shù)百人，止留黃衣幼弱者三十人?！?/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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