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作者：許嘯天第二十五回悲離鸞小宛入宮誓比翼世祖游園卻說董小宛聽了洪承疇的話，一時氣急，要在柱子上一頭撞死。虧得她丫頭扣扣在身旁搶救得快，上前抱住。董小宛也痛得暈倒在扣扣懷里。隔了不知多少時候，清醒過來一看，見自己睡在繡床上，丫頭扣扣陪在身旁。問時，原來是在洪承疇的私第里。董小宛想起丈夫，不禁嗚嗚咽咽地痛哭起來?？劭墼谝慌栽偃齽裎?，說：“為今俺們在這洪賊勢力之下，只得耐心守候，主人在外面，總可以想法救俺們出去的?！倍⊥鹨矡o可奈何，只得耐心住下?？纯茨穷^上的傷口，也慢慢地好了。
有一天，洪承疇吃醉了酒，想起董小宛來，便把她主婢二人喚來，對董小宛說道：“冒公子如今已關(guān)進(jìn)監(jiān)牢里，過三五天，便要解進(jìn)京去殺頭。只因為我看你可憐，暗地里給你一個信，你倘然肯轉(zhuǎn)嫁給我，我便拼卻丟了這前程，把冒公子暗地里放走，和你丟官逃走?！焙榭偠皆挷辉f完，董小宛坐在地下，指著洪總督亂罵亂哭。洪總督笑嘻嘻地上前去親自攙扶，被董小宛一伸手打了一個嘴巴去，打得又脆又響。洪承疇大怒，拍著桌子，混帳王八蛋地罵了一陣，吩咐：“拖去關(guān)起來！”
便有兩個笨女人上來，把她主婢兩人橫拖豎拽地拉進(jìn)一間小樓去，緊緊關(guān)住。董小宛幾番要尋死，都被扣扣勸住，并說：“主人萬分寵愛主母，主母倘然死了，給主人知道了，怕主人的性命也不保呢。”小宛聽了這話，怕丈夫為她傷心，便也不敢死了。那冒巢民逃出家門以后，外面風(fēng)聲鶴唳，說冒巢民窩藏匪類，皇帝下旨查拿，滿門抄斬。有的說江南總督四處畫影圖形，單抓冒巢民一個人。冒公子聽了，嚇得他走投無路，虧得他四處都有朋友，逃在歙縣一個朋友家里。那朋友替他四處張羅，冒巢民自己也打發(fā)人到金陵總督衙門里去打聽消息，才知道是洪承疇因為要奪他的董小宛，所以造出許多罪名來。冒巢民氣憤極了，要親自趕到金陵去和洪承疇拼命。這時有一侍妾，名蔡女蘿的，跟著冒巢民一塊兒逃在外面，勸冒公子說：“為今洪賊的勢力大，主人倘然到金陵去，正是自投羅網(wǎng)，給宛姊知道了，又叫她加添憂愁。如今妾身有一計在此，不知主公生平可有心腹的仆人？”冒巢民聽了，略略思索一會，說道：“有了！有一個馮小五。他母親死了，是董小宛替他買棺成殮的。
自從董小宛嫁到我家，這馮小五便在我家當(dāng)一名仆人，他常常說起小宛的恩德，便是送了性命報德，也是愿意的?！安膛}便對冒巢民說：”如此如此，一定可以把宛姊救回來?！懊俺裁衤犃伺}的話，便連夜回水繪園去。那班舊時的奴仆和江湖好漢知道了，都悄悄地到水繪園來看望。冒巢民對著大眾把蔡女蘿的計策說了，果然那馮小五跳起來，搶著拍著胸口說道：”水里火里，小的愿意去！
“當(dāng)下又有幾個愿跟馮小五一塊兒去行事的，又有幾個愿幫貼盤纏的。冒巢民拿出一千兩銀子來，交給馮小五，說：”衙門要使用，多少我都肯，總要想法把你主母救回來才是?！斑@班人一齊答應(yīng)了一聲，一溜煙去了。冒巢民仍回到歙縣去守候消息。這馮小五原是江湖上人，那總督衙門里的差役，他原都認(rèn)識的。當(dāng)時他到了金陵，擺了豐盛的酒席，把衙門里弟兄一齊請到。酒吃到一半，馮小五給眾人磕了一個頭，說起他主人被洪總督虛構(gòu)罪名、強搶寵姬的事，又說：“如今主人愿出千金，求請各位弟兄幫忙，設(shè)法把俺主母救回家去?！北姴钜勐犃笋T小五的話，正低著頭想法子時，忽然有一個公人慌慌張張從外面進(jìn)來，說道：“諸位哥哥快回去！小人接到京城上諭，立刻收拾行李，今夜九時便要動身。哥兒們快回去吧！”
眾人聽了這話，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發(fā)了一會怔，匆匆忙忙地散去。
內(nèi)中有一個名叫李山的，也是一個熱心的朋友，他和馮小五交情又最深。他臨走的時候，對小五說道：“老弟不用憂愁，今夜三更時分，請在秣陵關(guān)下守候著，我去打聽你主母坐的是第幾輛車子，通一個消息給你，你須多約幾個弟兄上去奪回來?！毙∥逡懒怂脑挘斤髁觋P(guān)下去候著。直候到天色微明，才聽得車聲隆隆，前面大隊人馬過去。洪總督的車子在前，后面跟著五六十輛大廠車，兩旁都有清兵保護(hù)著，眼看他出關(guān)去。車子后面又跟著一隊騎兵，那李三也夾在兵隊里，見了小五，他忙把手掌擎了三回，又伸著二個指兒。小五看了，知道董小宛在第十七輛車子上，他便遠(yuǎn)遠(yuǎn)地在后面跟著。他們是騎馬的，小五只有兩條腿，氣喘噓噓地跑著。
幸而他們押著許多女眷們的車輛，常常要打尖停息，小五也不致落后?？纯催^了一站又是一站，那兵士們防備很嚴(yán)，小五終不能得手。車子走過邗溝地方，這里離綠楊村很近，小五悄悄地去招呼幾個舊日冒巢民的奴仆，直追到清江浦地面，卻不見了李三。再打聽時，原來洪總督因要趕路，自己帶了李三一班親兵晝夜兼程前進(jìn)，丟下這許多女眷的車輛，吩咐兵隊押著，隨后慢慢地進(jìn)京。這也是洪承疇要避入耳目的意思。馮小五聽了十分歡喜，說是機會到了，當(dāng)夜打聽得第十七輛車子和別的車子都寄住在悅來客店時，那女眷們依舊睡在車?yán)?。到了四更時分，小五約了幾個同伴，悄悄地爬上屋頂，那兵士們因總督不在，多貪了幾杯，這時正好睡。
小五跳進(jìn)內(nèi)院，認(rèn)得第十七輛車子是粉紅色的車簾，便急忙跳上車去，掀開車簾一看，在月光下果然見那董小宛的丫頭扣扣睡在車門口上。小王到這時也不及細(xì)看，搶著兩個被窩，打開店門，拔腳飛奔。被窩里的女人從夢中驚醒，哭喊起來。小五一邊跑著，一邊拍著被窩說道：“莫嚷莫嚷！俺是來救你回家去的?！边@時店小二和一班兵士們都從夢中驚醒，追出門去，小五已去遠(yuǎn)了?？纯吹谑咻v車子里的一位女眷和丫頭都被劫去了。那兵士們一面報官訪拿，一面押著車子晝夜趕路。
過了山東地界，不多幾天，到了京里。且說那小五搶得他主母和扣扣，回到他伙伴家里，打開被窩一看，那丫頭扣扣原是不錯，只有那主母卻換了一個女眷。
小五十分詫異，問時，扣扣說：“主母在路上感冒風(fēng)寒，前幾天已換到后面蒲草輪子的病號車?yán)锶チ??！毙∥逵謫枺哼@位女眷是什么人“那女人自己說：”
是姓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兒，遭洪總督手下的兵士搶進(jìn)衙門去，逼著做一個侍妾。如今你既拿我錯認(rèn)做你家主母搶了出來，是救了我的性命，我也無家可歸，愿跟著到你主人家里去，服侍你主人一世?！靶∥逡姴皇侵髂?，也無心和這金氏說話，便托他同伴把金氏和扣扣帶回家去，自己轉(zhuǎn)身又趕進(jìn)京去。打聽董小宛雖住在洪承疇府里，卻還不曾遭洪氏的毒手。但是，府中院落重迭，兵衛(wèi)森嚴(yán)，叫小五如何下手？隔了幾天，接到他主人的來信，說京里有一位曹御史，是多年的至交，可以去求他幫忙。小五依了信上的話，去求見曹御史，把他主人的話說了。曹御史聽了十分動怒，說：”這洪老賊！不上奏章參他一本，也不顯得我老曹的手段?！氨惴愿佬∥澹s快去補一份狀子來。小五回去，找了三天，才找到一個寫狀子的人。誰知這寫狀子的人見他告大學(xué)士洪承疇，心下不覺一跳，表面不動聲色地勉強替他寫好狀子，暗地里卻跑到大學(xué)士府去通報。這個消息，洪承疇聽得了，一面吩咐拿一錠大元寶賞了這寫狀子的人，一面和他手下的門客商量。門客里面有一個名叫徐九如的，便替他想了一條計策，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董小宛連夜送進(jìn)宮去。順治皇帝一見，果然十分寵愛。
只因董小宛心中念念不忘冒巢民，她見了皇帝，宮女叫她跪下，她只是低著頭抹眼淚?；实劭此薜每蓱z，便吩咐宮女帶她到別宮去，好好看養(yǎng)。董小宛住在宮里，享用十分優(yōu)厚，皇帝也常常來看望她，用好言安慰她。董小宛任憑皇帝千言萬語，她總是不答話，皇帝卻不動怒，坐了一會去了。這樣子過了幾天，董小宛心想，這位皇上好性兒。日子久了，把自己的悲愁也慢慢地減輕下來。宮女看她肯說話了，便私地里問她的來歷，董小宛告訴了她。那宮女說道：“這樣說來，這洪承疇是你的仇人呢。你還想報仇嗎？”董小宛咬著牙恨恨地說道：“俺過一百世也要報這個仇！”宮女又說：“你若想報仇，第一步要順從皇帝，得了皇帝的寵愛，便可以借皇帝的勢力報你的私仇。”一句話說得董小宛恍然大悟，心想：身子既已進(jìn)宮，休想再出宮去；我不如將計就計，替冒公子報了這個仇吧！不多幾天，順治皇帝果然封小宛做淑妃；又怕外人說他娶漢女做妃子，便把小宛改姓董鄂氏，稱董鄂妃?；实鄣昧硕蹂院?，卿卿我我，一雙兩好，把從前的愁悶都已銷去。便是這董鄂妃，也一心一意地伺候皇上，好似把冒公子忘了。暗地里卻買通太后宮里的宮女太監(jiān)，打聽太后和洪學(xué)士的事體。
原來，太后雖說紅顏已老，卻仍是顧影自憐，她自從多爾袞死去以后，春花秋月，宮闈獨宿。想起從前的伴侶，一個個都已過去，只有這洪承疇遠(yuǎn)隔在江南，便暗暗地下一道懿旨，把這位老朋友喚回京來。每到煩悶的時候，把洪學(xué)士傳進(jìn)宮去，談笑解悶。這個消息被董鄂妃打聽得了，心想：我何妨趁此在皇帝跟前挑撥一下，送去這洪賊的性命，也出了我心頭的怨恨。
她主意已定，隔了幾天，天氣十分蒸悶，董鄂妃正在涼床上睡午覺，忽然皇帝悄悄地到來，宮女們忙要去喚醒妃子前來接駕，皇帝搖著手，吩咐莫驚醒她。說著，自己掀起軟簾，躡進(jìn)房里去。只見妃子側(cè)著腰兒睡在榻上，那半邊粉腮兒越覺得紅潤可愛。皇帝走上去，看她雙眼低合，香息微微，正好睡呢。又看她裙下弓鞋，卻瘦得和春筍一般。皇帝忍不住伸手過去，輕輕一握。再看她鞋底里繡著“周延儒進(jìn)呈”五個楷字，皇帝點點頭，微微一笑。這時紗窗外吹進(jìn)一陣風(fēng)來，掀起了妃子身上的羅衣，露出紅紅的襯衣角兒，那衣角上繡著一對小小的鴛鴦，顏色十分鮮艷。
皇帝看了，不覺發(fā)起怔來，正靜悄悄的時候，董鄂妃清醒過來，睜眼看時，見皇帝笑吟吟地站在榻前，慌得董鄂妃忙下榻來，跪在地下接駕?；实塾H扶她起來，笑說到：“這樣熱的天氣，悶在房里做什么？朕和你到什剎海采荷花去?！倍蹂χQ：“遵旨！”又說：“臣妾還不曾洗澡呢，萬歲暫請外屋子坐一會罷?！?br>皇帝聽了，把頸子一側(cè)，說道：“朕正要看卿洗澡呢！”董鄂妃忙跪奏道：“臣妾不敢褻瀆萬歲，再者，給外臣們知道了，成什么體統(tǒng)？”皇帝搖著頭說道：“這怕什么？外臣們也管不著這許多。你若害羞，吩咐他們放下湘簾，朕在簾子外望著就是了?！倍蹂鷽]法，只得吩咐宮女們預(yù)備香湯、放下湘簾，伺候洗浴?；实墼诤熗馔?，四個宮女替她洗擦著，另外四個宮女站著，手里捧著鏡子胰子浴衣許多東西。不一會，妃子浴罷，重新梳妝，卷起湘簾；皇帝跳進(jìn)來，笑說道：“長著這一身潔白的皮膚，真可稱得玉人兒了。”把個董鄂妃羞得粉腮兒上起了兩朵紅云?；实圩谝慌?，靜悄悄地看妃子梳妝成了，便握著妃子的手走出宮去。上了涼轎，太監(jiān)抬著，來到什剎海地方，只見萬頃蓮田，風(fēng)吹著荷葉兒，翻來覆去，頓時覺得涼爽起來。荷花深處，蕩出一只畫舫來，宮女們伺候皇帝和妃子上了畫肪，搖到水中央。妃子親采一朵白荷花獻(xiàn)與皇帝，皇帝接在手中，一手?jǐn)v著妃子的手，并肩靠在船窗里，看許多宮女們坐著采蓮船在荷花堆里鉆來鉆去，齊聲唱著《采蓮曲》。一陣陣嬌脆的歌聲傳在皇帝耳朵里，皇帝連連稱妙。停了一會，宮女們采了許多荷花，獻(xiàn)上畫舫來，皇帝吩咐堆在妃子腳下。董鄂妃坐在艙中，四面荷花圍繞。
人面花光，一般嬌艷?；实蹏@道：“愛卿真可以做得蓮花仙子！”從此以后，董鄂妃經(jīng)皇帝贊嘆以后，宮女們都稱她“蓮花仙子”。當(dāng)時皇帝吩咐擺上酒來，和妃子對坐，兩人傳遞杯盞。宮女們盤腿坐在艙板上?；实鄯愿莱?，只聽得一陣嬌聲，夾著弦子聲唱道：望平康，鳳城東，千門綠柳一路絲韁。引游郎，誰家乳燕雙雙？隔春波，晴煙染窗。紫晴天，紅杏窺墻，一帶板橋長。
閑指點，茶寮酒舫，聽聲聲賣花忙。穿過了條條深巷，插一支帶露柳嬌黃。
一會到了西岸，見岸上萬綠森森，濃蔭迭迭?；实壅f道：“好一個清涼世界！”便拂著妃子踱上岸去，吩咐宮女太監(jiān)們只在岸邊伺候著，不用一人跟隨。他兩人肩并肩兒，手拉手兒，慢慢地走到綠蔭深處的牌坊下面?；实酆鋈恍睦镆粍樱Π讯蹂挠袷掷?，親親熱熱地接了一個吻，笑說道：“朕和愛卿，好似民間一對快樂恩愛夫妻?！倍蹂犃耍挥X撲簌簌地兩行熱淚從粉腮上滾下來?；实垡娏?，越發(fā)憐愛她，忙把她摟在懷里，低低問時，那董妃嗚咽著說到：“臣妾賤同小草，一時得依日光，享榮華，受富貴；轉(zhuǎn)眼秋風(fēng)紈扇，拋入冷宮，到那時不知要受盡多少凄涼呢！”皇帝聽了，便道：“愛卿盡可放心，朕得愛卿如魚得水，不但此生愿白頭偕老，又愿世世生生結(jié)為夫婦。真是唐明皇說的‘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卿如不信，朕當(dāng)對天立誓?！闭f著，伸手按住董鄂妃的肩頭，雙雙跪倒在牌坊下?；实鄣溃骸盎侍煸谏?，我愛新覺羅福臨與妃子董鄂氏，愿今世白頭偕老，世世結(jié)為夫婦，永不厭棄。倘然中途有變，我愿拋棄天下，保全俺倆的交情。”
董鄂妃聽了，忙嗑頭謝恩?；实鄯鏊饋恚蹂么俗嗝鳎骸氨缓閷W(xué)士強擄進(jìn)京，家中還有胞兄名巢民，不知生死如何，天天記念。求皇上開恩，把巢民宣召進(jìn)宮，使我兄妹得見一面，死也瞑目?！被实郛?dāng)時答應(yīng)，第二天便下旨給江南總督，宣冒巢民進(jìn)京。那冒巢民得了圣旨，立刻啟程。
那洪承疇獻(xiàn)董小宛進(jìn)宮，原想她生性貞烈，一定要死在宮里的，也是借刀殺人的意思。不料她一進(jìn)宮去，十分得寵；皇帝依戀著妃子，連日罷朝。他明知董小宛一得寵幸，定要報仇，便想了一條先發(fā)制人的計策。他覷便把皇帝私幸漢女、荒廢朝政的話對太后說了。太后聽了大怒，便立刻要去見皇帝，洪承疇攔住說：“這事體須得慢慢地解勸。太后不如先下了一道懿旨，禁止?jié)h女進(jìn)宮，他日搜查宮廷，便有所借口?！碧舐犃?，便依他的話，立刻下了一道懿旨：禁止?jié)M漢通婚；又不許選漢女當(dāng)宮女。在神武門內(nèi)掛著一塊牌子，上寫：“有以纏足女人入宮者，斬！”一行字?；实劭戳?，心中暗暗為董鄂妃擔(dān)擾。
過了幾天，冒巢民到了宮里，董鄂妃在坤寧宮召見，兩下里自有一番悲喜的形狀，只因?qū)m女站在跟前，只好兄妹稱呼?；实垡舶殉裁裾偃?，問了幾句話在宮中賜宴。宴罷，又進(jìn)宮去和小宛說話，說起從前的恩情，和今后的分離，四行眼淚，和潮水一般似地淌下來。宮中不能久坐，只得硬著頭皮告辭出來。
臨走的時候，皇帝賞他黃金五百兩，又下旨給江南總督，替他在家鄉(xiāng)蓋造花園，隨時保護(hù)。小宛自從巢民去了以后，勾起了萬斛愁腸，不覺害起病來，終日睡在榻上，自有御醫(yī)調(diào)治，皇帝也不時來看望，用好言安慰。小宛正病得昏沉的時候，忽然聽得宮女報說：“太后來了！”慌得小宛出了一身冷汗，忙掙扎起來梳洗。
忽見進(jìn)來四個宮女，不由分說，把小宛橫拖豎拽地拉了出去。只見太后氣憤憤地坐在房子中間，宮女把小宛推上去，按著她跪在地下。要知小宛性命如何，再聽下回分解。
有一天，洪承疇吃醉了酒，想起董小宛來，便把她主婢二人喚來，對董小宛說道：“冒公子如今已關(guān)進(jìn)監(jiān)牢里，過三五天，便要解進(jìn)京去殺頭。只因為我看你可憐，暗地里給你一個信，你倘然肯轉(zhuǎn)嫁給我，我便拼卻丟了這前程，把冒公子暗地里放走，和你丟官逃走?！焙榭偠皆挷辉f完，董小宛坐在地下，指著洪總督亂罵亂哭。洪總督笑嘻嘻地上前去親自攙扶，被董小宛一伸手打了一個嘴巴去，打得又脆又響。洪承疇大怒，拍著桌子，混帳王八蛋地罵了一陣，吩咐：“拖去關(guān)起來！”
便有兩個笨女人上來，把她主婢兩人橫拖豎拽地拉進(jìn)一間小樓去，緊緊關(guān)住。董小宛幾番要尋死，都被扣扣勸住，并說：“主人萬分寵愛主母，主母倘然死了，給主人知道了，怕主人的性命也不保呢。”小宛聽了這話，怕丈夫為她傷心，便也不敢死了。那冒巢民逃出家門以后，外面風(fēng)聲鶴唳，說冒巢民窩藏匪類，皇帝下旨查拿，滿門抄斬。有的說江南總督四處畫影圖形，單抓冒巢民一個人。冒公子聽了，嚇得他走投無路，虧得他四處都有朋友，逃在歙縣一個朋友家里。那朋友替他四處張羅，冒巢民自己也打發(fā)人到金陵總督衙門里去打聽消息，才知道是洪承疇因為要奪他的董小宛，所以造出許多罪名來。冒巢民氣憤極了，要親自趕到金陵去和洪承疇拼命。這時有一侍妾，名蔡女蘿的，跟著冒巢民一塊兒逃在外面，勸冒公子說：“為今洪賊的勢力大，主人倘然到金陵去，正是自投羅網(wǎng)，給宛姊知道了，又叫她加添憂愁。如今妾身有一計在此，不知主公生平可有心腹的仆人？”冒巢民聽了，略略思索一會，說道：“有了！有一個馮小五。他母親死了，是董小宛替他買棺成殮的。
自從董小宛嫁到我家，這馮小五便在我家當(dāng)一名仆人，他常常說起小宛的恩德，便是送了性命報德，也是愿意的?！安膛}便對冒巢民說：”如此如此，一定可以把宛姊救回來?！懊俺裁衤犃伺}的話，便連夜回水繪園去。那班舊時的奴仆和江湖好漢知道了，都悄悄地到水繪園來看望。冒巢民對著大眾把蔡女蘿的計策說了，果然那馮小五跳起來，搶著拍著胸口說道：”水里火里，小的愿意去！
“當(dāng)下又有幾個愿跟馮小五一塊兒去行事的，又有幾個愿幫貼盤纏的。冒巢民拿出一千兩銀子來，交給馮小五，說：”衙門要使用，多少我都肯，總要想法把你主母救回來才是?！斑@班人一齊答應(yīng)了一聲，一溜煙去了。冒巢民仍回到歙縣去守候消息。這馮小五原是江湖上人，那總督衙門里的差役，他原都認(rèn)識的。當(dāng)時他到了金陵，擺了豐盛的酒席，把衙門里弟兄一齊請到。酒吃到一半，馮小五給眾人磕了一個頭，說起他主人被洪總督虛構(gòu)罪名、強搶寵姬的事，又說：“如今主人愿出千金，求請各位弟兄幫忙，設(shè)法把俺主母救回家去?！北姴钜勐犃笋T小五的話，正低著頭想法子時，忽然有一個公人慌慌張張從外面進(jìn)來，說道：“諸位哥哥快回去！小人接到京城上諭，立刻收拾行李，今夜九時便要動身。哥兒們快回去吧！”
眾人聽了這話，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發(fā)了一會怔，匆匆忙忙地散去。
內(nèi)中有一個名叫李山的，也是一個熱心的朋友，他和馮小五交情又最深。他臨走的時候，對小五說道：“老弟不用憂愁，今夜三更時分，請在秣陵關(guān)下守候著，我去打聽你主母坐的是第幾輛車子，通一個消息給你，你須多約幾個弟兄上去奪回來?！毙∥逡懒怂脑挘斤髁觋P(guān)下去候著。直候到天色微明，才聽得車聲隆隆，前面大隊人馬過去。洪總督的車子在前，后面跟著五六十輛大廠車，兩旁都有清兵保護(hù)著，眼看他出關(guān)去。車子后面又跟著一隊騎兵，那李三也夾在兵隊里，見了小五，他忙把手掌擎了三回，又伸著二個指兒。小五看了，知道董小宛在第十七輛車子上，他便遠(yuǎn)遠(yuǎn)地在后面跟著。他們是騎馬的，小五只有兩條腿，氣喘噓噓地跑著。
幸而他們押著許多女眷們的車輛，常常要打尖停息，小五也不致落后?？纯催^了一站又是一站，那兵士們防備很嚴(yán)，小五終不能得手。車子走過邗溝地方，這里離綠楊村很近，小五悄悄地去招呼幾個舊日冒巢民的奴仆，直追到清江浦地面，卻不見了李三。再打聽時，原來洪總督因要趕路，自己帶了李三一班親兵晝夜兼程前進(jìn)，丟下這許多女眷的車輛，吩咐兵隊押著，隨后慢慢地進(jìn)京。這也是洪承疇要避入耳目的意思。馮小五聽了十分歡喜，說是機會到了，當(dāng)夜打聽得第十七輛車子和別的車子都寄住在悅來客店時，那女眷們依舊睡在車?yán)?。到了四更時分，小五約了幾個同伴，悄悄地爬上屋頂，那兵士們因總督不在，多貪了幾杯，這時正好睡。
小五跳進(jìn)內(nèi)院，認(rèn)得第十七輛車子是粉紅色的車簾，便急忙跳上車去，掀開車簾一看，在月光下果然見那董小宛的丫頭扣扣睡在車門口上。小王到這時也不及細(xì)看，搶著兩個被窩，打開店門，拔腳飛奔。被窩里的女人從夢中驚醒，哭喊起來。小五一邊跑著，一邊拍著被窩說道：“莫嚷莫嚷！俺是來救你回家去的?！边@時店小二和一班兵士們都從夢中驚醒，追出門去，小五已去遠(yuǎn)了?？纯吹谑咻v車子里的一位女眷和丫頭都被劫去了。那兵士們一面報官訪拿，一面押著車子晝夜趕路。
過了山東地界，不多幾天，到了京里。且說那小五搶得他主母和扣扣，回到他伙伴家里，打開被窩一看，那丫頭扣扣原是不錯，只有那主母卻換了一個女眷。
小五十分詫異，問時，扣扣說：“主母在路上感冒風(fēng)寒，前幾天已換到后面蒲草輪子的病號車?yán)锶チ??！毙∥逵謫枺哼@位女眷是什么人“那女人自己說：”
是姓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兒，遭洪總督手下的兵士搶進(jìn)衙門去，逼著做一個侍妾。如今你既拿我錯認(rèn)做你家主母搶了出來，是救了我的性命，我也無家可歸，愿跟著到你主人家里去，服侍你主人一世?！靶∥逡姴皇侵髂?，也無心和這金氏說話，便托他同伴把金氏和扣扣帶回家去，自己轉(zhuǎn)身又趕進(jìn)京去。打聽董小宛雖住在洪承疇府里，卻還不曾遭洪氏的毒手。但是，府中院落重迭，兵衛(wèi)森嚴(yán)，叫小五如何下手？隔了幾天，接到他主人的來信，說京里有一位曹御史，是多年的至交，可以去求他幫忙。小五依了信上的話，去求見曹御史，把他主人的話說了。曹御史聽了十分動怒，說：”這洪老賊！不上奏章參他一本，也不顯得我老曹的手段?！氨惴愿佬∥澹s快去補一份狀子來。小五回去，找了三天，才找到一個寫狀子的人。誰知這寫狀子的人見他告大學(xué)士洪承疇，心下不覺一跳，表面不動聲色地勉強替他寫好狀子，暗地里卻跑到大學(xué)士府去通報。這個消息，洪承疇聽得了，一面吩咐拿一錠大元寶賞了這寫狀子的人，一面和他手下的門客商量。門客里面有一個名叫徐九如的，便替他想了一條計策，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董小宛連夜送進(jìn)宮去。順治皇帝一見，果然十分寵愛。
只因董小宛心中念念不忘冒巢民，她見了皇帝，宮女叫她跪下，她只是低著頭抹眼淚?；实劭此薜每蓱z，便吩咐宮女帶她到別宮去，好好看養(yǎng)。董小宛住在宮里，享用十分優(yōu)厚，皇帝也常常來看望她，用好言安慰她。董小宛任憑皇帝千言萬語，她總是不答話，皇帝卻不動怒，坐了一會去了。這樣子過了幾天，董小宛心想，這位皇上好性兒。日子久了，把自己的悲愁也慢慢地減輕下來。宮女看她肯說話了，便私地里問她的來歷，董小宛告訴了她。那宮女說道：“這樣說來，這洪承疇是你的仇人呢。你還想報仇嗎？”董小宛咬著牙恨恨地說道：“俺過一百世也要報這個仇！”宮女又說：“你若想報仇，第一步要順從皇帝，得了皇帝的寵愛，便可以借皇帝的勢力報你的私仇。”一句話說得董小宛恍然大悟，心想：身子既已進(jìn)宮，休想再出宮去；我不如將計就計，替冒公子報了這個仇吧！不多幾天，順治皇帝果然封小宛做淑妃；又怕外人說他娶漢女做妃子，便把小宛改姓董鄂氏，稱董鄂妃?；实鄣昧硕蹂院?，卿卿我我，一雙兩好，把從前的愁悶都已銷去。便是這董鄂妃，也一心一意地伺候皇上，好似把冒公子忘了。暗地里卻買通太后宮里的宮女太監(jiān)，打聽太后和洪學(xué)士的事體。
原來，太后雖說紅顏已老，卻仍是顧影自憐，她自從多爾袞死去以后，春花秋月，宮闈獨宿。想起從前的伴侶，一個個都已過去，只有這洪承疇遠(yuǎn)隔在江南，便暗暗地下一道懿旨，把這位老朋友喚回京來。每到煩悶的時候，把洪學(xué)士傳進(jìn)宮去，談笑解悶。這個消息被董鄂妃打聽得了，心想：我何妨趁此在皇帝跟前挑撥一下，送去這洪賊的性命，也出了我心頭的怨恨。
她主意已定，隔了幾天，天氣十分蒸悶，董鄂妃正在涼床上睡午覺，忽然皇帝悄悄地到來，宮女們忙要去喚醒妃子前來接駕，皇帝搖著手，吩咐莫驚醒她。說著，自己掀起軟簾，躡進(jìn)房里去。只見妃子側(cè)著腰兒睡在榻上，那半邊粉腮兒越覺得紅潤可愛。皇帝走上去，看她雙眼低合，香息微微，正好睡呢。又看她裙下弓鞋，卻瘦得和春筍一般。皇帝忍不住伸手過去，輕輕一握。再看她鞋底里繡著“周延儒進(jìn)呈”五個楷字，皇帝點點頭，微微一笑。這時紗窗外吹進(jìn)一陣風(fēng)來，掀起了妃子身上的羅衣，露出紅紅的襯衣角兒，那衣角上繡著一對小小的鴛鴦，顏色十分鮮艷。
皇帝看了，不覺發(fā)起怔來，正靜悄悄的時候，董鄂妃清醒過來，睜眼看時，見皇帝笑吟吟地站在榻前，慌得董鄂妃忙下榻來，跪在地下接駕?；实塾H扶她起來，笑說到：“這樣熱的天氣，悶在房里做什么？朕和你到什剎海采荷花去?！倍蹂χQ：“遵旨！”又說：“臣妾還不曾洗澡呢，萬歲暫請外屋子坐一會罷?！?br>皇帝聽了，把頸子一側(cè)，說道：“朕正要看卿洗澡呢！”董鄂妃忙跪奏道：“臣妾不敢褻瀆萬歲，再者，給外臣們知道了，成什么體統(tǒng)？”皇帝搖著頭說道：“這怕什么？外臣們也管不著這許多。你若害羞，吩咐他們放下湘簾，朕在簾子外望著就是了?！倍蹂鷽]法，只得吩咐宮女們預(yù)備香湯、放下湘簾，伺候洗浴?；实墼诤熗馔?，四個宮女替她洗擦著，另外四個宮女站著，手里捧著鏡子胰子浴衣許多東西。不一會，妃子浴罷，重新梳妝，卷起湘簾；皇帝跳進(jìn)來，笑說道：“長著這一身潔白的皮膚，真可稱得玉人兒了。”把個董鄂妃羞得粉腮兒上起了兩朵紅云?；实圩谝慌?，靜悄悄地看妃子梳妝成了，便握著妃子的手走出宮去。上了涼轎，太監(jiān)抬著，來到什剎海地方，只見萬頃蓮田，風(fēng)吹著荷葉兒，翻來覆去，頓時覺得涼爽起來。荷花深處，蕩出一只畫舫來，宮女們伺候皇帝和妃子上了畫肪，搖到水中央。妃子親采一朵白荷花獻(xiàn)與皇帝，皇帝接在手中，一手?jǐn)v著妃子的手，并肩靠在船窗里，看許多宮女們坐著采蓮船在荷花堆里鉆來鉆去，齊聲唱著《采蓮曲》。一陣陣嬌脆的歌聲傳在皇帝耳朵里，皇帝連連稱妙。停了一會，宮女們采了許多荷花，獻(xiàn)上畫舫來，皇帝吩咐堆在妃子腳下。董鄂妃坐在艙中，四面荷花圍繞。
人面花光，一般嬌艷?；实蹏@道：“愛卿真可以做得蓮花仙子！”從此以后，董鄂妃經(jīng)皇帝贊嘆以后，宮女們都稱她“蓮花仙子”。當(dāng)時皇帝吩咐擺上酒來，和妃子對坐，兩人傳遞杯盞。宮女們盤腿坐在艙板上?；实鄯愿莱?，只聽得一陣嬌聲，夾著弦子聲唱道：望平康，鳳城東，千門綠柳一路絲韁。引游郎，誰家乳燕雙雙？隔春波，晴煙染窗。紫晴天，紅杏窺墻，一帶板橋長。
閑指點，茶寮酒舫，聽聲聲賣花忙。穿過了條條深巷，插一支帶露柳嬌黃。
一會到了西岸，見岸上萬綠森森，濃蔭迭迭?；实壅f道：“好一個清涼世界！”便拂著妃子踱上岸去，吩咐宮女太監(jiān)們只在岸邊伺候著，不用一人跟隨。他兩人肩并肩兒，手拉手兒，慢慢地走到綠蔭深處的牌坊下面?；实酆鋈恍睦镆粍樱Π讯蹂挠袷掷?，親親熱熱地接了一個吻，笑說道：“朕和愛卿，好似民間一對快樂恩愛夫妻?！倍蹂犃耍挥X撲簌簌地兩行熱淚從粉腮上滾下來?；实垡娏?，越發(fā)憐愛她，忙把她摟在懷里，低低問時，那董妃嗚咽著說到：“臣妾賤同小草，一時得依日光，享榮華，受富貴；轉(zhuǎn)眼秋風(fēng)紈扇，拋入冷宮，到那時不知要受盡多少凄涼呢！”皇帝聽了，便道：“愛卿盡可放心，朕得愛卿如魚得水，不但此生愿白頭偕老，又愿世世生生結(jié)為夫婦。真是唐明皇說的‘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卿如不信，朕當(dāng)對天立誓?！闭f著，伸手按住董鄂妃的肩頭，雙雙跪倒在牌坊下?；实鄣溃骸盎侍煸谏?，我愛新覺羅福臨與妃子董鄂氏，愿今世白頭偕老，世世結(jié)為夫婦，永不厭棄。倘然中途有變，我愿拋棄天下，保全俺倆的交情。”
董鄂妃聽了，忙嗑頭謝恩?；实鄯鏊饋恚蹂么俗嗝鳎骸氨缓閷W(xué)士強擄進(jìn)京，家中還有胞兄名巢民，不知生死如何，天天記念。求皇上開恩，把巢民宣召進(jìn)宮，使我兄妹得見一面，死也瞑目?！被实郛?dāng)時答應(yīng)，第二天便下旨給江南總督，宣冒巢民進(jìn)京。那冒巢民得了圣旨，立刻啟程。
那洪承疇獻(xiàn)董小宛進(jìn)宮，原想她生性貞烈，一定要死在宮里的，也是借刀殺人的意思。不料她一進(jìn)宮去，十分得寵；皇帝依戀著妃子，連日罷朝。他明知董小宛一得寵幸，定要報仇，便想了一條先發(fā)制人的計策。他覷便把皇帝私幸漢女、荒廢朝政的話對太后說了。太后聽了大怒，便立刻要去見皇帝，洪承疇攔住說：“這事體須得慢慢地解勸。太后不如先下了一道懿旨，禁止?jié)h女進(jìn)宮，他日搜查宮廷，便有所借口?！碧舐犃?，便依他的話，立刻下了一道懿旨：禁止?jié)M漢通婚；又不許選漢女當(dāng)宮女。在神武門內(nèi)掛著一塊牌子，上寫：“有以纏足女人入宮者，斬！”一行字?；实劭戳?，心中暗暗為董鄂妃擔(dān)擾。
過了幾天，冒巢民到了宮里，董鄂妃在坤寧宮召見，兩下里自有一番悲喜的形狀，只因?qū)m女站在跟前，只好兄妹稱呼?；实垡舶殉裁裾偃?，問了幾句話在宮中賜宴。宴罷，又進(jìn)宮去和小宛說話，說起從前的恩情，和今后的分離，四行眼淚，和潮水一般似地淌下來。宮中不能久坐，只得硬著頭皮告辭出來。
臨走的時候，皇帝賞他黃金五百兩，又下旨給江南總督，替他在家鄉(xiāng)蓋造花園，隨時保護(hù)。小宛自從巢民去了以后，勾起了萬斛愁腸，不覺害起病來，終日睡在榻上，自有御醫(yī)調(diào)治，皇帝也不時來看望，用好言安慰。小宛正病得昏沉的時候，忽然聽得宮女報說：“太后來了！”慌得小宛出了一身冷汗，忙掙扎起來梳洗。
忽見進(jìn)來四個宮女，不由分說，把小宛橫拖豎拽地拉了出去。只見太后氣憤憤地坐在房子中間，宮女把小宛推上去，按著她跪在地下。要知小宛性命如何，再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