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作者：許嘯天第二十七回劫民婦暗移國祚逋國師計害儲君卻說小如意奉了皇帝的旨意，盯在這家門口候著。打聽得那婦人的丈夫姓衛(wèi)，原在驢馬大街開一爿布莊，今天這婦人回娘家來探望母親；他丈夫原是十分愛妻子的，叮囑當晚須回家去的。小如意便買通了那趕車的，答應(yīng)派他到宮里當一個小差官。那趕車的十分歡喜。到了時候，那婦人辭別母親出門上車，小如意也雇了一輛車，偷偷地跟在后面。兩輛車子一前一后直趕宮門去，在御苑后門下車。那婦人下車來，看這樣闊大的地方，不覺嚇了一跳。小如意上去說明原故，又說倘得皇帝寵幸，你丈夫也同享富貴。這婦人原也十分貞節(jié)，坐在車廂里的時候，看見皇帝人物軒昂，便有幾分意思了；如今說是萬歲爺，她如何不愿意！當時跟著小如意走進御苑去，在絳雪齋拜見萬歲。
皇帝見了這婦人，歡喜得忙上去伸手拉了起來。小如意忙避去，當夜便在絳雪齋留幸，一連十天不出齋門。圣旨下來，把這婦人封做衛(wèi)妃。他丈夫衛(wèi)光輝也召進宮來，賞做御前侍衛(wèi)官。他夫妻兩人瞞著皇帝，常常在暗地里見面。
這位衛(wèi)妃身上有一種甜膩的香味，人聞了這香味，不覺心動起來。衛(wèi)妃走過的地方，那香味常常留著不散；她人不曾到跟前，便遠遠地聞得這一股香味。她穿過的里衣，香味十分濃厚，便是洗也洗不去的。洗浴剩下來的水一陣一陣發(fā)出香氣來，宮女們也不舍得倒去。因此皇帝格外寵愛，稱她做香美人。誰知衛(wèi)妃進宮來不上七個月，便生下一個孩子來，長得肥頭胖耳，哭聲十分洪亮，皇帝十分喜愛。因和衛(wèi)妃交情深厚，便有立他做太子的心，取名胤禛，便是后來的雍正皇帝。這時宮女們得皇帝臨幸的很多，生的兒子也很多，康熙皇帝一共生了三十五個兒子。衛(wèi)妃怕將來弟兄爭位，自己的兒子當不上太子，因此常常在皇帝跟前懇求。皇帝嘴里雖然答應(yīng)，只因胤禛年小，打算過幾年再說。康熙皇帝盡干些風浪事體，這幾年便把朝廷大事盡托給幾個顧命大臣。諸位大臣中有一個叫鰲拜的，最是奸惡，他仗著是先皇的老臣，便當面吆喝著皇帝?；实厶热簧陨赞q論，他便氣憤憤地說要辭職不干了，私地卻招權(quán)納賄，結(jié)黨營私。有一天，鰲拜強逼著皇帝，要封他為祖宗做鎮(zhèn)國公，皇帝不肯，鰲拜便氣憤憤地說道：“臣受了顧命的重托，求一個封誥也做不到，還做什么大臣呢？”說著，一摔手要出殿了。這時候有一個老臣，名叫瑪尼哈特的，在一旁冷笑說道：“貴大臣開口顧命，閉口順命，請問可有先帝的手詔來？”鰲拜聽了，便反問他道：“貴大臣敢是得到先帝的手詔來？”那瑪尼哈特點點頭，不慌不忙地從袖管里拿出一張手詔來?；实劭磿r，果然是先帝的手筆，下面還蓋著御印，上面寫著顧命大臣，只有瑪尼哈特一個人的名字?；实鄞笈?，喝令御前侍衛(wèi)把鰲拜拿下，吩咐發(fā)交刑部，審問他冒充顧命欺君罔上的罪。接著便有許多御史上奏章，說鰲拜犯有二十大罪?；实凼ブ枷聛?，立刻綁到菜市口去正法。
皇帝殺了鰲拜，便想起自己應(yīng)該早立太子，免得日后受大臣欺弄。想起太子的事體，便也想起衛(wèi)妃的說話；又想起自己有三十五個皇子，倘然立皇子胤禛，又怕眾皇子不服。依理胤禛年紀最大，自然該立為太子，只因自己寵愛衛(wèi)妃，不忍心違背她的意思。皇帝一路著想，不覺已到了翠華宮。衛(wèi)妃出來接駕，走進內(nèi)院去，見架子上有兩支雕籠，籠里面關(guān)著許多白色老鼠，一籠約有二百只?；实蹎枙r，衛(wèi)妃奏稱是暹羅國進貢來的。皇帝見了這兩籠鼠子，便想起方才的心事，便吩咐把二皇子和四皇子喚進宮來。停了一會，二皇子胤礽，四皇子胤禛奉召進宮。皇帝要看看他二人的心術(shù)，便把這兩籠鼠子賞給他二人。兩位皇子捧了籠子，謝恩出宮。第二天皇帝打發(fā)自己親信的內(nèi)監(jiān)，悄悄地到兩位皇子宮里去打聽。那內(nèi)監(jiān)來回奏說：二皇子回宮后，把一籠鼠十一齊放了，說是關(guān)在籠子里多么不自由，看著怪可憐的，不如放了它的生命吧。四皇子回宮后，把二百只鼠子分作三隊，教它們仗。有不聽號令的，便殺死。玩了一天，那二百只鼠子被皇子殺得一個不留?；实勐犃耍南率謪拹贺范G，便有立胤礽為太子的心。暗地里把大學士明珠喚來，和他商量。那明珠原是胤礽的黨，當時竭力慫恿立二皇子為太子，康熙皇帝心里便打定主意。
隔了幾天，一道上諭下去，說立二皇子胤礽為皇太子，一面把胤礽搬進東宮去住，滿朝文武各個上奏章來祝賀，皇帝便在崇政殿中賜宴。這邊東宮里正十分熱鬧，那邊翠華宮里衛(wèi)妃母子兩人卻十分凄涼。暗暗地把侍衛(wèi)官喚進宮來商量。姓衛(wèi)的說道：“俺夫妻倆好好的過著的日子，自從你讓那昏君搶進宮來，我原想行刺的，因你肚子里已有五個月的胎兒，生下兒子來，倘然傳位給他，那時我的兒子做了皇帝，我便暗暗地做了皇父。如今我兒子既做不成皇帝，我便另打主意，總叫他做到皇帝才罷。”接著又商量了半天，衛(wèi)妃便把胤禛喚出來，哄著他跟姓衛(wèi)的出宮去玩耍。這姓衛(wèi)的把胤禛帶出宮去，住在自己家里，暗暗地把宮里的喇嘛和尚請來，傳授他練氣符咒的本領(lǐng)；又請了許多教師，在院子里搬弄刀槍，比演弓箭，還有什么外五行、內(nèi)五行種種拳法。胤禛到底是孩子氣，覺得好玩，便天天偷出宮來練習；又因胤礽做了太子，心不甘服，預(yù)備練成了本領(lǐng)，將來和哥哥搶奪皇位。他在宮里，暗暗地把這個意思對他弟兄胤禔等八個人說了；他們也滿肚子懷著怒恨，聽了胤禛的話，便個個摩拳擦掌，跟著胤禛練武藝去，準備將來廝殺。這個風聲傳到胤禔、胤（礻我）、胤禟耳朵里，便也另立了一個機關(guān)，背地里請著鏢局里的鏢師傳授武功。這個風氣一開，那江湖上的好漢便一齊投奔了來，胤禛仗著母親衛(wèi)妃的照應(yīng)，從大內(nèi)里拿出銀錢來，所以胤禛門下請的好漢獨多，有什么獨臂金剛、鐵腿李、攪海蛟、瘋和尚，種種奇怪的名氏。
外面鬧得天翻地覆，那宮里的康熙皇帝和胤礽太子正睡在鼓里?？滴踹@時從五臺山請來一位妙算和尚，他經(jīng)通經(jīng)典，善于說法?？滴醯壅埶≡阱_凈室里，天天說妙法蓮花經(jīng)，心中頗有領(lǐng)悟。這時太子胤礽，也跟著大學士明珠講究文學。那明珠相國雖是皇室內(nèi)親，卻不通文墨的；只因生性狡黠，從部曹微職直升到大學士官，知道皇帝和太子都注重文學，便暗地里招納了許多文人供養(yǎng)在家，做了許多文章，冒充是自己做的，獻進宮去?；实酆吞邮址Q贊。明珠便勸皇帝趁此做幾件文學上的事業(yè)，為萬世留名。當時便有文武大臣張英、魏裔介一班人奏請開設(shè)修書館。明珠和這班文臣原是通同一氣的，在皇帝跟前慫恿著?；实郾阆轮荚O(shè)修書館，詔請四方文人，編撰《康熙字典》、《子史精華》、《佩文韻府》這一類書。明珠的兒子納蘭容若，常到修書館里去，見有才學并茂的讀書人，便多送金錢，請進府去，替他父親做著槍手。
有一天，明珠陪著康熙帝在西書房閑說，說起莊子《南華經(jīng)》里一段故事?；实郾銌緝?nèi)監(jiān)取《南華經(jīng)》來，那內(nèi)監(jiān)錯拿了《道德經(jīng)》?；实鄱逯_罵道：“蠢蟲！”又對明珠說道：“這班蠢物真是討厭！從來說的‘紅袖添香夜讀書’多么有趣！朕想那添香的女孩兒，決不是這樣粗魯?shù)?。朕很想選幾個良家閨女，懂得詩書的，進宮來做女官，專管朕書房里的事務(wù)，豈不很好？”明珠聽了這個話，回家去立刻打發(fā)家人到蘇杭一帶去揀那小家女孩兒，面貌清秀，不曾纏足的，用重價買來，養(yǎng)在自己別墅里，請一位老先生教會詩書。那班女孩兒都是十三四歲，原很聰明的，不上三五年，詩詞歌曲、吹彈歌舞，樣樣都會。那班女孩兒也有十七八歲了，一個個出落得體態(tài)苗條，舉止輕盈。內(nèi)中有嬌杏、新梅、菁桃、麗鳳四人，長得越發(fā)清秀嬌艷，好似四支水蔥兒。明珠看在眼中，打算把這四個女孩兒先送進宮去。不知什么人討好，把這個消息傳進相國夫人耳里，說主人娶了三十六房侍妾，在西城外別墅中日夜取樂。那位相國夫人，原是得寵的姨太太扶正的，醋勁最大，聽了這個消息，如何耐得？便也不問仔細，立刻套車，趕到別墅里去。明珠不在別墅中，只有一位老先生帶領(lǐng)三十六個女孩出來拜見。相國夫人看時，個個都長得如嬌花弱柳；便也不動聲色，吩咐老先生退去，喚著那班女孩兒，一個一個到跟前來問話。相國夫人留心看時，有十二個女孩兒長得最是惹眼，便吩咐把這十二個女孩兒留下，立刻擺上一桌庭席來，請她們喝酒，那女孩兒都是天真爛漫的，知道些什么，見夫人賞酒，便也說說笑笑地吃個飽。夫人看她們吃完了酒，便上車回府去。大家見夫人忽來忽去，也不怒罵，也就說笑，十分詫異。誰知到了第二天一早，那十二個吃酒的女孩兒，一個個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死了，新梅、麗鳳、嬌杏、菁桃四個人也不能逃這個劫數(shù)。明珠相國知道了，也只得嘆了一口氣，悄悄去埋葬了事，把剩下的二十四個女孩兒一齊放回家鄉(xiāng)去。從此相國和他的夫人情分愈惡，相國終日和門客們吃酒做詩，也不進內(nèi)宅去。有時東宮召他進宮去談?wù)撐膶W，那時明珠和一班文人做伴，也懂得些風雅的家數(shù)，太子和他十分要好，常常把他留在宮里。
那時，有一位云貴總督范承勛進京來陛見，見皇帝和太子都成了兩個書呆子，便上了一本奏章，說本朝以馬上得天下，子孫不宜棄置武功?？滴醯墼瓉砗芫粗胤冻袆椎?，當下看了他的奏章，便立刻傳旨：在暢春苑柳堤練習騎射。那時太子和胤禛、胤轑、胤禵、胤禟、胤（礻我）一班皇子，都站在父皇跟前候旨。皇帝下旨，命太子和皇子一一比射，又比各項兵器。
內(nèi)中要算胤禛本領(lǐng)最強。那太子胤礽卻十分文弱，刀槍固然不高明，連那三箭也是一箭射不中；后來許多皇子在柳堤上賽馬，太子依然落后?；实劭戳耸稚鷼?，把教太子武藝的師傅傳喚過來，當面訓責了一番。那師傅十分羞漸，便是太子也覺得臉上沒有光彩，回到東宮，同許多師傅商議。有一個內(nèi)監(jiān)將打聽得胤禛、胤（礻我）在外面私立機關(guān)、練習拳棒的事體告訴太子，太子十分驚慌。便有一個師傅說：“不如把西山喇嘛請來，太子學著符咒秘法，又請?zhí)煜掠率縼韨魇谑税阄渌嚒！碧勇犃耍趾弦?，立刻在東宮里收拾密室和圍場來，天天跟著喇嘛僧和拳教師在里面練習著。一面又打發(fā)人到江湖上去探訪俠客武士，愿多送金銀，把他請進宮來。因此北京地方，那好漢愈聚愈多，常常在大街上吃酒鬧事。地方官知道了，也不敢去管他。正在這個當兒，忽然衛(wèi)妃死了，康熙帝固然十分悲傷。便是那姓衛(wèi)的也覺得凄涼，他便退出宮來，和胤禛早晚謀劃陷害太子的計策。康熙皇帝死了衛(wèi)妃，住在宮里十分乏味，雖一般有三宮六院的妃嬪陪伴著，但她們怎及那衛(wèi)妃的萬一，便終日長吁短嘆，寢食不安。他因想念衛(wèi)妃，便又想起了父皇。這時衛(wèi)妃的棺木運到關(guān)外去埋葬，皇帝不忘舊情，便借進謁福陵的名義，送著衛(wèi)妃的棺木到山海關(guān)去埋葬，親自督看墳土。葬事既了，皇帝也不愿回宮，便下旨南巡，聲稱問民疾苦；又下旨命太子胤礽監(jiān)國，自己帶領(lǐng)文武大臣和王公貝勒，揀定康熙二十三年九月初一日起程出京。當時有大學士張英、內(nèi)大臣覺羅武默訥，率領(lǐng)滿朝文武恭送御駕。
此次巡游，皇帝下旨：所過各處州縣，照常辦事，勿辦供差，不遵旨的便革職問罪。因此皇帝坐了幾只平常民船，悄悄地一直開到五臺山腳下，坐轎上山，到清涼寺停下。把個清涼寺的主持嚇得屁滾尿流，忙接駕進去，在方丈室坐下。內(nèi)監(jiān)預(yù)備香燭，請皇帝拈香。皇帝拜過了佛，便問：“久聽得寺里有一位高僧，現(xiàn)在何處？”那主持回說：“在最高峰茅舍里打坐，所有往來檀越，他都不見。”皇帝說道：“朕必要去見一見?！笨滴醣惴愿朗绦l(wèi)內(nèi)監(jiān)一概留在寺中，獨自一人，帶著一個小沙彌領(lǐng)路。山路左盤右旋，腳下七高八低，好不容易爬到山頂上，把個皇帝累得氣急汗流，在大樹下略站一會。見危崖上一座茅舍，皇帝便慢慢地踱進屋去。有一個僮兒出來問話，皇帝也不答他。問小沙彌：“高僧住在哪間屋里？”
小沙彌指著右邊一間耳屋，皇帝走進房去，只見一個須眉皓白的和尚，垂著眼盤著腿坐在禪床上?；实蹖λ乜戳税胩?，忍不住心中一動，搶上前去，喚了一聲“父皇！”雙膝跪倒。那和尚睜開眼來一看，隨即閉上眼皮，不做一聲兒。接著皇帝低低說了幾句話，便告別了出來。在半路上，皇帝再三叮囑小沙彌不許傳揚出去，又吩咐他好好地看待那位高僧，將來自有好處。那小沙彌也十分聰明，當即連聲說：“遵旨！”皇帝離開了五臺山，便向濟南地方進發(fā)，只因皇帝有旨禁止地方官供張侍候，所以到了濟南行宮，那山東巡撫錢鈺率領(lǐng)全省大小文武官員照例來請過圣安以后，便各自回衙辦事，皇帝見官員也都去了，便改換衣帽，帶一個親信侍衛(wèi)，悄悄地溜出后門去，在趵突泉旁一家小茶館里吃茶，打聽些民情風俗，官吏政績。看看天晚，便又悄悄地溜回行宮。到了晚膳后，便和相國張玉書在燈下下圍棋。兩人棋逢敵手，興味甚濃，直到夜半，還不罷休。皇帝為搶一個犄角兒，手里拈著一粒子，正出神的時候，忽聽得圍墻外馬嘶人喊的聲音。那內(nèi)監(jiān)侍衛(wèi)們臉上齊變了色。皇帝一面下子，一面吩咐內(nèi)監(jiān)出去查問。一刻兒工夫，內(nèi)監(jiān)進來回奏說：“后院萬歲乘的赤騏馬被賊人盜走了?！被实勐犃耍挥X大怒，對張玉書說道：“這赤騏是那年喀爾喀部進貢的，朕七八年來未嘗一日離它，不想到這里來被人偷去。那賊人也太大膽了！不知老錢在那里管什么事？”這幾句話，傳在錢巡撫耳朵里，慌得他第二天一早自己摘去頂戴，在宮外跪著候旨；一面托內(nèi)監(jiān)去轉(zhuǎn)求張相國，替他在皇帝跟前求情。誰知皇帝起來，已把昨夜的事體忘了。錢鈺花了千兩銀子買得一匹栗色馬，也是十分俊美，獻給皇帝。又花了三萬兩銀子，買囑內(nèi)監(jiān)侍衛(wèi)們，求替他在皇帝跟前說好話。
第二天皇帝起蹕，向江蘇省進發(fā)。錢鈺送皇帝出城以后，回到衙門里，見大堂正中高高地寫著一行字道：“盜御馬者，山東竇爾墩也?！卞X巡撫看了，不覺嚇了一跳，忙下令關(guān)起城門來，搜捉了十天，也不見竇爾墩的影蹤。這個竇爾墩，原是山東有名的大盜，他起初在山東、直隸、河南一帶地方橫行不法，專愛強奸良家婦女。那女人睡到半夜里，見竇爾墩從屋面上跳下來，便喚道：“竇爺爺來了！”你若好好地依順他，他便把那女人連被窩裹著挾在脅下，跳出院子去，回到自己家里，給奸污過以后，便依舊好好地送你回家去。第二天，那女人的房門好好地關(guān)著，女人也好好地睡在床上，真是人不知，鬼不覺的。遇以貞烈的女人，倘然當時和他倔強，便立刻被他殺死，不然也被他搶回家去，永遠不得回來。因此那班乖巧的女人，吃了他的虧，也只好忍氣吞聲地受著。有時，那些良家小戶還暗暗給他許多銀錢。他在濟南地方黨羽甚多，倘然有江湖賣藝的人路過省城，必要先去和他打個招呼，恭敬些見面錢，他才許你在地界上做買賣；倘有半個不字，他便帶領(lǐng)弟兄，打得你落花流水，叫你站不往腳。那一年，濟南城里忽然來了一個白發(fā)老頭兒，帶了兩個絕色的女孩兒，在泰岳廟前賣解。那兩個女孩兒長著兩寸長的小腳，穿著紅裙綠襖，一來一往地搬弄武藝，把路上人看得魂靈兒也丟了。到要錢的時候，說也奇怪，那班看客不約而同地搖搖頭，擺擺手，四面散去了。那老頭兒討了一個沒趣，正低頭納悶的時候，忽然來了一個大漢，搶到老頭兒跟前，伸著蒲扇一般的手掌，在老頭肩上一拍，大聲喝道：“老賤奴！你可認出山東竇爾墩嗎？”那老頭兒聽了，慢騰騰地抬起頭來，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看他敞著胸，一手叉著腰，一手捏著兩粒鐵彈子，忒楞楞地轉(zhuǎn)著。半晌，老頭兒冷冷地說道：“誰認識你竇二墩竇三墩？況且俺賣俺的藝，也不一定要認識你。”幾句話說得竇爾墩怪眼圓睜，青筋脹滿；也不待老頭兒說完，一拳劈胸打過去。要知這老頭兒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皇帝見了這婦人，歡喜得忙上去伸手拉了起來。小如意忙避去，當夜便在絳雪齋留幸，一連十天不出齋門。圣旨下來，把這婦人封做衛(wèi)妃。他丈夫衛(wèi)光輝也召進宮來，賞做御前侍衛(wèi)官。他夫妻兩人瞞著皇帝，常常在暗地里見面。
這位衛(wèi)妃身上有一種甜膩的香味，人聞了這香味，不覺心動起來。衛(wèi)妃走過的地方，那香味常常留著不散；她人不曾到跟前，便遠遠地聞得這一股香味。她穿過的里衣，香味十分濃厚，便是洗也洗不去的。洗浴剩下來的水一陣一陣發(fā)出香氣來，宮女們也不舍得倒去。因此皇帝格外寵愛，稱她做香美人。誰知衛(wèi)妃進宮來不上七個月，便生下一個孩子來，長得肥頭胖耳，哭聲十分洪亮，皇帝十分喜愛。因和衛(wèi)妃交情深厚，便有立他做太子的心，取名胤禛，便是后來的雍正皇帝。這時宮女們得皇帝臨幸的很多，生的兒子也很多，康熙皇帝一共生了三十五個兒子。衛(wèi)妃怕將來弟兄爭位，自己的兒子當不上太子，因此常常在皇帝跟前懇求。皇帝嘴里雖然答應(yīng)，只因胤禛年小，打算過幾年再說。康熙皇帝盡干些風浪事體，這幾年便把朝廷大事盡托給幾個顧命大臣。諸位大臣中有一個叫鰲拜的，最是奸惡，他仗著是先皇的老臣，便當面吆喝著皇帝?；实厶热簧陨赞q論，他便氣憤憤地說要辭職不干了，私地卻招權(quán)納賄，結(jié)黨營私。有一天，鰲拜強逼著皇帝，要封他為祖宗做鎮(zhèn)國公，皇帝不肯，鰲拜便氣憤憤地說道：“臣受了顧命的重托，求一個封誥也做不到，還做什么大臣呢？”說著，一摔手要出殿了。這時候有一個老臣，名叫瑪尼哈特的，在一旁冷笑說道：“貴大臣開口顧命，閉口順命，請問可有先帝的手詔來？”鰲拜聽了，便反問他道：“貴大臣敢是得到先帝的手詔來？”那瑪尼哈特點點頭，不慌不忙地從袖管里拿出一張手詔來?；实劭磿r，果然是先帝的手筆，下面還蓋著御印，上面寫著顧命大臣，只有瑪尼哈特一個人的名字?；实鄞笈?，喝令御前侍衛(wèi)把鰲拜拿下，吩咐發(fā)交刑部，審問他冒充顧命欺君罔上的罪。接著便有許多御史上奏章，說鰲拜犯有二十大罪?；实凼ブ枷聛?，立刻綁到菜市口去正法。
皇帝殺了鰲拜，便想起自己應(yīng)該早立太子，免得日后受大臣欺弄。想起太子的事體，便也想起衛(wèi)妃的說話；又想起自己有三十五個皇子，倘然立皇子胤禛，又怕眾皇子不服。依理胤禛年紀最大，自然該立為太子，只因自己寵愛衛(wèi)妃，不忍心違背她的意思。皇帝一路著想，不覺已到了翠華宮。衛(wèi)妃出來接駕，走進內(nèi)院去，見架子上有兩支雕籠，籠里面關(guān)著許多白色老鼠，一籠約有二百只?；实蹎枙r，衛(wèi)妃奏稱是暹羅國進貢來的。皇帝見了這兩籠鼠子，便想起方才的心事，便吩咐把二皇子和四皇子喚進宮來。停了一會，二皇子胤礽，四皇子胤禛奉召進宮。皇帝要看看他二人的心術(shù)，便把這兩籠鼠子賞給他二人。兩位皇子捧了籠子，謝恩出宮。第二天皇帝打發(fā)自己親信的內(nèi)監(jiān)，悄悄地到兩位皇子宮里去打聽。那內(nèi)監(jiān)來回奏說：二皇子回宮后，把一籠鼠十一齊放了，說是關(guān)在籠子里多么不自由，看著怪可憐的，不如放了它的生命吧。四皇子回宮后，把二百只鼠子分作三隊，教它們仗。有不聽號令的，便殺死。玩了一天，那二百只鼠子被皇子殺得一個不留?；实勐犃耍南率謪拹贺范G，便有立胤礽為太子的心。暗地里把大學士明珠喚來，和他商量。那明珠原是胤礽的黨，當時竭力慫恿立二皇子為太子，康熙皇帝心里便打定主意。
隔了幾天，一道上諭下去，說立二皇子胤礽為皇太子，一面把胤礽搬進東宮去住，滿朝文武各個上奏章來祝賀，皇帝便在崇政殿中賜宴。這邊東宮里正十分熱鬧，那邊翠華宮里衛(wèi)妃母子兩人卻十分凄涼。暗暗地把侍衛(wèi)官喚進宮來商量。姓衛(wèi)的說道：“俺夫妻倆好好的過著的日子，自從你讓那昏君搶進宮來，我原想行刺的，因你肚子里已有五個月的胎兒，生下兒子來，倘然傳位給他，那時我的兒子做了皇帝，我便暗暗地做了皇父。如今我兒子既做不成皇帝，我便另打主意，總叫他做到皇帝才罷。”接著又商量了半天，衛(wèi)妃便把胤禛喚出來，哄著他跟姓衛(wèi)的出宮去玩耍。這姓衛(wèi)的把胤禛帶出宮去，住在自己家里，暗暗地把宮里的喇嘛和尚請來，傳授他練氣符咒的本領(lǐng)；又請了許多教師，在院子里搬弄刀槍，比演弓箭，還有什么外五行、內(nèi)五行種種拳法。胤禛到底是孩子氣，覺得好玩，便天天偷出宮來練習；又因胤礽做了太子，心不甘服，預(yù)備練成了本領(lǐng)，將來和哥哥搶奪皇位。他在宮里，暗暗地把這個意思對他弟兄胤禔等八個人說了；他們也滿肚子懷著怒恨，聽了胤禛的話，便個個摩拳擦掌，跟著胤禛練武藝去，準備將來廝殺。這個風聲傳到胤禔、胤（礻我）、胤禟耳朵里，便也另立了一個機關(guān)，背地里請著鏢局里的鏢師傳授武功。這個風氣一開，那江湖上的好漢便一齊投奔了來，胤禛仗著母親衛(wèi)妃的照應(yīng)，從大內(nèi)里拿出銀錢來，所以胤禛門下請的好漢獨多，有什么獨臂金剛、鐵腿李、攪海蛟、瘋和尚，種種奇怪的名氏。
外面鬧得天翻地覆，那宮里的康熙皇帝和胤礽太子正睡在鼓里?？滴踹@時從五臺山請來一位妙算和尚，他經(jīng)通經(jīng)典，善于說法?？滴醯壅埶≡阱_凈室里，天天說妙法蓮花經(jīng)，心中頗有領(lǐng)悟。這時太子胤礽，也跟著大學士明珠講究文學。那明珠相國雖是皇室內(nèi)親，卻不通文墨的；只因生性狡黠，從部曹微職直升到大學士官，知道皇帝和太子都注重文學，便暗地里招納了許多文人供養(yǎng)在家，做了許多文章，冒充是自己做的，獻進宮去?；实酆吞邮址Q贊。明珠便勸皇帝趁此做幾件文學上的事業(yè)，為萬世留名。當時便有文武大臣張英、魏裔介一班人奏請開設(shè)修書館。明珠和這班文臣原是通同一氣的，在皇帝跟前慫恿著?；实郾阆轮荚O(shè)修書館，詔請四方文人，編撰《康熙字典》、《子史精華》、《佩文韻府》這一類書。明珠的兒子納蘭容若，常到修書館里去，見有才學并茂的讀書人，便多送金錢，請進府去，替他父親做著槍手。
有一天，明珠陪著康熙帝在西書房閑說，說起莊子《南華經(jīng)》里一段故事?；实郾銌緝?nèi)監(jiān)取《南華經(jīng)》來，那內(nèi)監(jiān)錯拿了《道德經(jīng)》?；实鄱逯_罵道：“蠢蟲！”又對明珠說道：“這班蠢物真是討厭！從來說的‘紅袖添香夜讀書’多么有趣！朕想那添香的女孩兒，決不是這樣粗魯?shù)?。朕很想選幾個良家閨女，懂得詩書的，進宮來做女官，專管朕書房里的事務(wù)，豈不很好？”明珠聽了這個話，回家去立刻打發(fā)家人到蘇杭一帶去揀那小家女孩兒，面貌清秀，不曾纏足的，用重價買來，養(yǎng)在自己別墅里，請一位老先生教會詩書。那班女孩兒都是十三四歲，原很聰明的，不上三五年，詩詞歌曲、吹彈歌舞，樣樣都會。那班女孩兒也有十七八歲了，一個個出落得體態(tài)苗條，舉止輕盈。內(nèi)中有嬌杏、新梅、菁桃、麗鳳四人，長得越發(fā)清秀嬌艷，好似四支水蔥兒。明珠看在眼中，打算把這四個女孩兒先送進宮去。不知什么人討好，把這個消息傳進相國夫人耳里，說主人娶了三十六房侍妾，在西城外別墅中日夜取樂。那位相國夫人，原是得寵的姨太太扶正的，醋勁最大，聽了這個消息，如何耐得？便也不問仔細，立刻套車，趕到別墅里去。明珠不在別墅中，只有一位老先生帶領(lǐng)三十六個女孩出來拜見。相國夫人看時，個個都長得如嬌花弱柳；便也不動聲色，吩咐老先生退去，喚著那班女孩兒，一個一個到跟前來問話。相國夫人留心看時，有十二個女孩兒長得最是惹眼，便吩咐把這十二個女孩兒留下，立刻擺上一桌庭席來，請她們喝酒，那女孩兒都是天真爛漫的，知道些什么，見夫人賞酒，便也說說笑笑地吃個飽。夫人看她們吃完了酒，便上車回府去。大家見夫人忽來忽去，也不怒罵，也就說笑，十分詫異。誰知到了第二天一早，那十二個吃酒的女孩兒，一個個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死了，新梅、麗鳳、嬌杏、菁桃四個人也不能逃這個劫數(shù)。明珠相國知道了，也只得嘆了一口氣，悄悄去埋葬了事，把剩下的二十四個女孩兒一齊放回家鄉(xiāng)去。從此相國和他的夫人情分愈惡，相國終日和門客們吃酒做詩，也不進內(nèi)宅去。有時東宮召他進宮去談?wù)撐膶W，那時明珠和一班文人做伴，也懂得些風雅的家數(shù)，太子和他十分要好，常常把他留在宮里。
那時，有一位云貴總督范承勛進京來陛見，見皇帝和太子都成了兩個書呆子，便上了一本奏章，說本朝以馬上得天下，子孫不宜棄置武功?？滴醯墼瓉砗芫粗胤冻袆椎?，當下看了他的奏章，便立刻傳旨：在暢春苑柳堤練習騎射。那時太子和胤禛、胤轑、胤禵、胤禟、胤（礻我）一班皇子，都站在父皇跟前候旨。皇帝下旨，命太子和皇子一一比射，又比各項兵器。
內(nèi)中要算胤禛本領(lǐng)最強。那太子胤礽卻十分文弱，刀槍固然不高明，連那三箭也是一箭射不中；后來許多皇子在柳堤上賽馬，太子依然落后?；实劭戳耸稚鷼?，把教太子武藝的師傅傳喚過來，當面訓責了一番。那師傅十分羞漸，便是太子也覺得臉上沒有光彩，回到東宮，同許多師傅商議。有一個內(nèi)監(jiān)將打聽得胤禛、胤（礻我）在外面私立機關(guān)、練習拳棒的事體告訴太子，太子十分驚慌。便有一個師傅說：“不如把西山喇嘛請來，太子學著符咒秘法，又請?zhí)煜掠率縼韨魇谑税阄渌嚒！碧勇犃耍趾弦?，立刻在東宮里收拾密室和圍場來，天天跟著喇嘛僧和拳教師在里面練習著。一面又打發(fā)人到江湖上去探訪俠客武士，愿多送金銀，把他請進宮來。因此北京地方，那好漢愈聚愈多，常常在大街上吃酒鬧事。地方官知道了，也不敢去管他。正在這個當兒，忽然衛(wèi)妃死了，康熙帝固然十分悲傷。便是那姓衛(wèi)的也覺得凄涼，他便退出宮來，和胤禛早晚謀劃陷害太子的計策。康熙皇帝死了衛(wèi)妃，住在宮里十分乏味，雖一般有三宮六院的妃嬪陪伴著，但她們怎及那衛(wèi)妃的萬一，便終日長吁短嘆，寢食不安。他因想念衛(wèi)妃，便又想起了父皇。這時衛(wèi)妃的棺木運到關(guān)外去埋葬，皇帝不忘舊情，便借進謁福陵的名義，送著衛(wèi)妃的棺木到山海關(guān)去埋葬，親自督看墳土。葬事既了，皇帝也不愿回宮，便下旨南巡，聲稱問民疾苦；又下旨命太子胤礽監(jiān)國，自己帶領(lǐng)文武大臣和王公貝勒，揀定康熙二十三年九月初一日起程出京。當時有大學士張英、內(nèi)大臣覺羅武默訥，率領(lǐng)滿朝文武恭送御駕。
此次巡游，皇帝下旨：所過各處州縣，照常辦事，勿辦供差，不遵旨的便革職問罪。因此皇帝坐了幾只平常民船，悄悄地一直開到五臺山腳下，坐轎上山，到清涼寺停下。把個清涼寺的主持嚇得屁滾尿流，忙接駕進去，在方丈室坐下。內(nèi)監(jiān)預(yù)備香燭，請皇帝拈香。皇帝拜過了佛，便問：“久聽得寺里有一位高僧，現(xiàn)在何處？”那主持回說：“在最高峰茅舍里打坐，所有往來檀越，他都不見。”皇帝說道：“朕必要去見一見?！笨滴醣惴愿朗绦l(wèi)內(nèi)監(jiān)一概留在寺中，獨自一人，帶著一個小沙彌領(lǐng)路。山路左盤右旋，腳下七高八低，好不容易爬到山頂上，把個皇帝累得氣急汗流，在大樹下略站一會。見危崖上一座茅舍，皇帝便慢慢地踱進屋去。有一個僮兒出來問話，皇帝也不答他。問小沙彌：“高僧住在哪間屋里？”
小沙彌指著右邊一間耳屋，皇帝走進房去，只見一個須眉皓白的和尚，垂著眼盤著腿坐在禪床上?；实蹖λ乜戳税胩?，忍不住心中一動，搶上前去，喚了一聲“父皇！”雙膝跪倒。那和尚睜開眼來一看，隨即閉上眼皮，不做一聲兒。接著皇帝低低說了幾句話，便告別了出來。在半路上，皇帝再三叮囑小沙彌不許傳揚出去，又吩咐他好好地看待那位高僧，將來自有好處。那小沙彌也十分聰明，當即連聲說：“遵旨！”皇帝離開了五臺山，便向濟南地方進發(fā)，只因皇帝有旨禁止地方官供張侍候，所以到了濟南行宮，那山東巡撫錢鈺率領(lǐng)全省大小文武官員照例來請過圣安以后，便各自回衙辦事，皇帝見官員也都去了，便改換衣帽，帶一個親信侍衛(wèi)，悄悄地溜出后門去，在趵突泉旁一家小茶館里吃茶，打聽些民情風俗，官吏政績。看看天晚，便又悄悄地溜回行宮。到了晚膳后，便和相國張玉書在燈下下圍棋。兩人棋逢敵手，興味甚濃，直到夜半，還不罷休。皇帝為搶一個犄角兒，手里拈著一粒子，正出神的時候，忽聽得圍墻外馬嘶人喊的聲音。那內(nèi)監(jiān)侍衛(wèi)們臉上齊變了色。皇帝一面下子，一面吩咐內(nèi)監(jiān)出去查問。一刻兒工夫，內(nèi)監(jiān)進來回奏說：“后院萬歲乘的赤騏馬被賊人盜走了?！被实勐犃耍挥X大怒，對張玉書說道：“這赤騏是那年喀爾喀部進貢的，朕七八年來未嘗一日離它，不想到這里來被人偷去。那賊人也太大膽了！不知老錢在那里管什么事？”這幾句話，傳在錢巡撫耳朵里，慌得他第二天一早自己摘去頂戴，在宮外跪著候旨；一面托內(nèi)監(jiān)去轉(zhuǎn)求張相國，替他在皇帝跟前求情。誰知皇帝起來，已把昨夜的事體忘了。錢鈺花了千兩銀子買得一匹栗色馬，也是十分俊美，獻給皇帝。又花了三萬兩銀子，買囑內(nèi)監(jiān)侍衛(wèi)們，求替他在皇帝跟前說好話。
第二天皇帝起蹕，向江蘇省進發(fā)。錢鈺送皇帝出城以后，回到衙門里，見大堂正中高高地寫著一行字道：“盜御馬者，山東竇爾墩也?！卞X巡撫看了，不覺嚇了一跳，忙下令關(guān)起城門來，搜捉了十天，也不見竇爾墩的影蹤。這個竇爾墩，原是山東有名的大盜，他起初在山東、直隸、河南一帶地方橫行不法，專愛強奸良家婦女。那女人睡到半夜里，見竇爾墩從屋面上跳下來，便喚道：“竇爺爺來了！”你若好好地依順他，他便把那女人連被窩裹著挾在脅下，跳出院子去，回到自己家里，給奸污過以后，便依舊好好地送你回家去。第二天，那女人的房門好好地關(guān)著，女人也好好地睡在床上，真是人不知，鬼不覺的。遇以貞烈的女人，倘然當時和他倔強，便立刻被他殺死，不然也被他搶回家去，永遠不得回來。因此那班乖巧的女人，吃了他的虧，也只好忍氣吞聲地受著。有時，那些良家小戶還暗暗給他許多銀錢。他在濟南地方黨羽甚多，倘然有江湖賣藝的人路過省城，必要先去和他打個招呼，恭敬些見面錢，他才許你在地界上做買賣；倘有半個不字，他便帶領(lǐng)弟兄，打得你落花流水，叫你站不往腳。那一年，濟南城里忽然來了一個白發(fā)老頭兒，帶了兩個絕色的女孩兒，在泰岳廟前賣解。那兩個女孩兒長著兩寸長的小腳，穿著紅裙綠襖，一來一往地搬弄武藝，把路上人看得魂靈兒也丟了。到要錢的時候，說也奇怪，那班看客不約而同地搖搖頭，擺擺手，四面散去了。那老頭兒討了一個沒趣，正低頭納悶的時候，忽然來了一個大漢，搶到老頭兒跟前，伸著蒲扇一般的手掌，在老頭肩上一拍，大聲喝道：“老賤奴！你可認出山東竇爾墩嗎？”那老頭兒聽了，慢騰騰地抬起頭來，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看他敞著胸，一手叉著腰，一手捏著兩粒鐵彈子，忒楞楞地轉(zhuǎn)著。半晌，老頭兒冷冷地說道：“誰認識你竇二墩竇三墩？況且俺賣俺的藝，也不一定要認識你。”幾句話說得竇爾墩怪眼圓睜，青筋脹滿；也不待老頭兒說完，一拳劈胸打過去。要知這老頭兒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